奉君侧之十年心[出书版] 作者:天娜
人果然是不同的。
赶到了永和宫,贺兰看到了已经神智昏迷的楚熙然。
「怎麽回事,一个个都是死人麽!主子都成这样了,居然不去找御医!」贺兰的咆哮声在永和宫响彻。
小顺子扑通跪在了地上,磕头道:「皇上救救主子吧,他前几日吃下的都吐光了,这两日已经无法进食,主子又不让找御医,说怕惊动皇上,外头的人看主子不受宠,也欺负到了主子头上,什麽汤水补药的都不给,生活用品缺了也不补,小人真的没有法子才去找林公公的。」
「反了反了,都无法无天了,忘了这宫里头谁是主子谁是奴才!小林子,给朕查,是谁克扣了永和宫的物品食材,给朕全部拖出去杖刑五十,逐出宫去!」
「奴才遵旨!」
稍後,御医把了脉,说是受了风寒没及时医治所以病情才加重,所幸发现得及时,现下吃几帖药,好好调理个几日,吃点清淡的东西养一养,不出三四日,就可恢复。
待御医给开了药方子,贺兰找人跟著去抓药,这才安心挥退了所有人,只自己一个陪在屋里守著。
才几日不见,楚熙然明显瘦了,脸色因为生病的关系异常苍白,显得脆弱而萎靡。
「熙然。」贺兰握著他被褥中的右手,小心翼翼的攥在自己掌心:「醒了?」
贺兰看著楚熙然微动的睫毛,慢慢抓紧了手。
楚熙然睁开了眼,看著许久不见的贺兰出现在自己面前,一时呆呆的,竟不知道该说些什麽。
「怎麽就病了呢,嗯?」贺兰扶他坐起,自个儿也靠了上去,搂著那人在自己怀里。
「我想回家。」楚熙然的声音因病的关系喑哑而低沈。
「嗯?呀,瞧我把这事都忘了,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去。」
「八日了,皇上,臣妾等不了再多一日。」楚熙然垂下脸,默然道。
「你……」贺兰忽然觉得自己的舌头打了结,一口气堵了半天,才说:「好,那就明日,朕就不陪你了。」一片异常的安静後,贺兰终是放开了楚熙然,「明日我会让小林子派人安排,今儿个就好生养病吧。」
「谢皇上。」楚熙然躺回锦被里,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张苍白的脸在外头。
贺兰叹了口气,转身刚要走,却忽然瞥见楚熙然眼角湿润的泪痕,那泪珠子正顺著眼角滑向一边,直到没入耳鬓的发梢。
怔怔地立在了原处,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贺兰犹豫片刻,又回到榻边,抚著楚熙然的脸颊道:「你身子还未好,明日别留得太晚,我先去批摺子了,明儿个夜里就来陪你,嗯?」
楚熙然闭著眼点了点头,半晌,才听到外头太监的声音再次响起:「恭送皇上。」
见皇上出了门,他这才坐起身,透过窗子看著那明黄色的身影越走越远,自嘲地笑了起来。
他记得,那年姐姐吹了一夜的冷风後病了,可却欢喜的说,这样那人就会来看她了。当时自己还笑姐姐傻,说她吵了架不肯低头,就使这种招数耍赖。
而今,却轮到自己淋冷水吹冷风还不吃药的熬了个三天。
终是赢了不是?皇上上心了,心疼了,那眼泪也怕是流进他心里扎了根。
原来,皇上的宠爱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抢去夺去算计的。楚熙然一抹自己眼角的泪,笑想,怎麽演戏演得自个儿的心,都是痛的呢!
第二日,楚熙然在皇上特赦的恩典下,顺利地出宫回到楚家探亲。一日的时间飞快,眼看太阳落山,他又不得不离开。
回宫的一路上,楚熙然满脑子都是姐姐的眼泪、娘温暖的双手、爹欲言又止的神情。一直到离开前,爹走近轿子,隔著帘子说:「孩子,委屈你了。」
楚熙然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可他不敢出声,就怕自己会像小时候第一次去学堂一样,扯著爹爹的衣袖哭闹著「爹爹,我要回家」。
我要回家。
在心里说了一千次一万次,可他知道,这辈子,怕是回不了了。他已经选择了那个宫闱,选择了那个权倾天下的男人,选择了为了楚家而用另一种方式坚持到底。
「孩子,不可以哭,楚家的孩子就算流血也不可以流泪。」
儿时父亲的教诲言犹在耳,楚熙然咬著牙,抹了抹眼泪,朝外道:「走吧。」
起轿,回宫,垂下的眼里,是再也无法回首的那抹无奈。
永和宫里,贺兰若明正如约陪在楚熙然的身边。
用完膳,看著依旧不说话的楚熙然,贺兰有些恼,想拂袖而去,却又在看到他那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庞时,再次心软的忍耐了下去。
宽了衣,两人躺在床榻上,楚熙然转面朝向墙壁,留给了贺兰一个背影。
「熙然?熙然?」贺兰从後环住他,轻声唤道。
「嗯?」楚熙然低声应承著。
「熙然,看著我。」贺兰想扳过他的身体,却发觉当对方固执起来时,自己的行为简直就是徒劳。
「熙然,我是皇上,你该明白的。」
「是,我明白,皇上就要三宫六院,就要妻妾成群,就要随心所欲爱谁是谁,我明白。」
「你不明白!」贺兰把自己的脸贴在了楚熙然的背上,喃喃道:「熙然,我至今尚无子嗣啊。」
楚熙然的背脊明显僵直了,却没有回答,只听贺兰继续自言自语道:「淑妃从未有过,其他的妃子即使有了也常常还未成形就保不住。这回进宫的,如意也没有动静,至於慕容……朕不会让她有机会怀上龙种,那剩下的,只有小熙和纳兰,偏偏纳兰的性子极为冷淡,那时中秋之夜,宁为他人做嫁衣,事後依旧对朕平淡如常,避而不见。」
「这宫里,还有皇上要不到的人?」楚熙然冷笑道。
「朕不想逼她,她就如这後宫里最清澈的流泉,让人光是欣赏就足够了。」
不逼她就可以逼我?楚熙然忽然想大叫,却还是硬生生的吞下了肚,也许,不能怪这个人,是他自己,推著自己落入了这个坑,万劫不复的。
他有什麽资格去指责这个此刻抱著他满心歉疚的男人,他又该指责他什麽呢?不忠、不爱、不惜,还是,让他堂堂一介男儿郎成了他的嫔妃,从此失了青衣,一步百媚?
「若明,以後答应我的事,别再忘了,好不好?」楚熙然终於转过身面对著贺兰,「我不想总是跟个女人一样等著,等著你来,等著你走,等著你兑现你的承诺,等著等著连自己存在的意义都没了,我只希望你答应我的事一定要做到,做不到的就不要点头,彻底让我死心倒也就罢了。」
「好。」贺兰点头,紧紧搂住身边的人,说:「对不起。」
「嗯,没关系,以後记得就好。」
楚熙然弯起嘴角一笑,贺兰还没缓过神,他已翻身压在了贺兰身上。
「你在干什麽?」贺兰感受著那人冰冷冷的双手贴著自己的肌肤游走,压低声音道:「别惹火,你还病著呢。」
「都说了,没关系。」
楚熙然张开嘴朝著贺兰的肩膀咬了一口,就听贺兰一声惨叫,「你怎麽总咬一个地方,就不能换个地方!」
楚熙然放松了手上的力道,骄傲地摇了摇头。
「你自找的!」贺兰乘机翻身压制住了楚熙然,眼神却异常温柔,「熙然,我该拿你怎麽办才好?」
是啊,该拿他怎麽办?明明只想把他当个棋子逢场作作戏的,偏偏演著演著就进了心坎,越发的舍不得了。
舍不得他哭,舍不得他皱眉,舍不得他委屈著笑,舍不得他病著还如此讨好自己。
熙然,朕该拿你怎麽办?
除了那麽点小插曲,後宫似乎还是平静著的。
皇上依旧宠著仪熙,甚至短短一个月不到,就又封了贵人,与慕容和楚熙然平起平坐。只是,皇上还是会常常去永和宫,哪怕不留宿,依旧会隔三差五的去看上几眼。
众人都说,那是因为楚贵人病了一个月仍不见好转,所以皇上才放心不下。
也只有贺兰知道,那夜某人病没好还硬撑著和他欢好,结果半夜就昏迷了过去,这才需要调养那麽久。可也只有楚熙然知道,这一个月来的药汁,只有一半下了肚,还一半都给施肥用了,他怎麽可能好?
就是要这样拖著,拖到那人真的心里扎了刺地疼,他才能放下心。帝王无情,他不想在还没把这情分派上用场时,自己就已经失宠。
今儿个有个李仪熙,谁又敢保证,明儿个就没有个王仪熙了?!
而太平日子还没过去多久,就在楚熙然大病初愈之际,北疆边境却出了事。
披星戴月的累死了不知多少马儿,才把战报和密函一并递到了御书房,摊在了贺兰若明面前。
突厥可汗病危、大王子曼陀失踪,二王子曼赫藉机夺了大权,并撕毁刚与天承签订的盟约,由曼赫亲自率兵大举进犯天承边境,已攻占三座城池,屠杀不少士兵与百姓。
贺兰气得把摺子扔在地上,一句话不说地看著被急召进宫的心腹大臣。御书房顿时变得安静非常,几位大臣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以防被这少年天子的龙威殃及。exl
「影月。」贺兰忽然朝身後开口。
「属下在。」被唤作影月的人是天承历代保护天子的影卫首领,同时也掌控著天承国最大的情报资源。
「查出些什麽?」贺兰问道。
「回皇上,自曼陀离开天承後,连夜赶路回突厥,突厥可汗收到盟书和天承赐予的粮草、布匹和金银珠宝後很是开心,有意将可汗之位传他。
「可惜曼陀一心寻找失踪的男妾,荒废朝政,二王子又从中挑拨,以致突厥可汗下旨追杀曼陀男妾,曼陀就此失踪。可汗的病也是二王子下毒所致。这二王子曼赫天性好斗、残暴、贪婪,若由他继承突厥可汗之位,恐怕将来北疆必定战祸连连。」
贺兰的眼扫过堂下的几位心腹大臣,道:「这曼赫虽然凶残好战,却不比他王兄聪明,不足为患。几位爱卿对突厥毁盟约一事情怎看?」
「曼赫为人毫无诚信,不可和谈。」
「曼赫有勇无谋,比不得曼陀诡计多端。」
贺兰的微微点头,道:「若是曼陀率军,朕还会惧他几分,可这曼赫,朕怎会把他放在眼里!」
「皇上,既然突厥撕毁盟约,我们天承也不必与他客气。」
「突厥背弃盟约在先,又杀我百姓抢我城池,士可杀不可辱!」
「皇上,战!」
「自然是战。」
几位大臣自是看明白自家皇帝的心思,都不约而同的附议。
「哈哈,好,战!他区区一个曼赫,敢在朕眼皮底下撒野,当真是以为天承怕了他们!下旨,令楚老将军三日後即刻动身,挥兵北上,灭曼赫军!」
「臣等遵旨!」
就在楚熙然惶惶恐恐地担心了个把月後,北方传来了消息,楚家军虽然抵御住了曼赫军的攻占,却不想因楚老将军遭遇偷袭,而使整个楚家军成了无头之师,竟半寸也前进不得。
贺兰若明当然知道这正是曼赫的机会,他定会再度卷土重来,血染城河。
盛怒下,朝堂中竟无人敢自动请命代楚老将军执掌军令,贺兰直气得拍碎了桌案,不等群臣恭送,掉头就走了。
也就是同一个夜晚,楚熙然却二度上了御书房,行了君臣礼,跪地请旨,愿赴沙场替父而战。
一个後宫之人想要涉政,还以後宫嫔妃的身分赴沙场,这样的荒谬让贺兰沈默,然片刻後,他却点了头,只因他知道,此刻,也的确只有这楚家的子嗣最适合接过军令。
三世的将相之荣,三辈人的沙场军功,让这家族每一代人的血液都为了战场而沸腾。楚熙然虽是他的妃嫔,却同样也是生在这个家族,流著这样的血液,从小更是以此为使命而成长著的。
「他陈文帝有韩子高,我贺兰若明却有你楚熙然,那是何其的幸运。」贺兰上前扶起楚熙然,顺势揽入了怀。
「熙然,记得,你不仅是楚家的子嗣,你更是我的妻,我要你活著回来见我。」
「我答应你,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楚熙然扬起灿烂的笑容,那是贺兰从未见过的几乎炫目而闪耀的笑,彷佛是要飞翔的鹰,骄傲而自信。有那麽一瞬,贺兰因为这样的笑,而失神。
这一战,就是整整半年的光阴。
贺兰每每在朝堂上收到前方送来的战报,总是又喜又骄傲。
喜,是因为天承国一次又一次的胜利;骄傲,是因为胜的那人是属於自己的楚熙然。可心中,却也隐隐觉得不安起来,那若隐若现的原由让他不得不搁在心里辗转反侧。
又过了两三个月,突厥方传来密报,可汗过世,而失踪的大王子曼陀突然回朝,正式继承可汗之位。贺兰捏著密报冷笑三声,这才明白自己是被曼陀那贼狼利用了。
而今他趁著曼赫领兵在外,顺利夺得大位,又给曼赫这个眼中钉盖上一个叛乱之名,真真是一举两得!
曼陀一上位,立刻差使者送来突厥降书,主动示其结盟之意,并命人缉拿战败的曼赫,将其头颅随降书一起献上。
贺兰拿到降书的同时又得到另一个消息,楚少将军由於伤口久未愈合导致高烧不退,因此大军班师回朝需要再待些时日。
贺兰压下怒意皱著眉沈默了片刻,转头对小林子吩咐道:「传丞相及中书省各位大臣进宫。」
没等多久,一干人等都到了御书房,贺兰当著众人的面,宣旨道:「楚少将军退敌有功,因负伤耽误了回朝的时辰,朕决定亲自去接朕的将军,也就是朕的楚贵人回京,这段时日相关内务和摺子就劳烦各位商议後决案,若有决断不了的大事,快马加鞭送给朕批阅。」
於是,楚贵人,成了人们茶余饭後常挂在嘴边的三个字。他的军功、他的得宠,让有的人称颂,也让有的人恨得牙痒痒。
而贺兰若明,早已在这些还没有蔓延开时,就踏上了北上的路,亲迎他的楚熙然。
许是大半年没见,又许是因为受伤未愈,此刻的楚熙然,让贺兰忽然觉得陌生。
好在那人终於睁开眼,扑闪著睫毛,湿润的眼里漾著惊讶的神采,脱口唤了声「若明」,贺兰这才恍然,这是自己的熙然,是那个可以揉进他身子里,每每抵死缠绵在他怀中呻吟哭泣的人。
摸著他青色未尽的下巴,似乎粗糙了不少的皮肤,贺兰心疼道:「辛苦你了,熙然。」
楚熙然坐起身,摇了摇头,「能上战场已是我的福气。」
贺兰闻言,狠命把人抱在怀里,低声道:「对不起。」
「没事儿,我并不怪谁,何况,这不是已经做了一回楚少将军了麽!」
楚熙然的笑透过贺兰的胸口传进了心,颤动著。
「伤好点没?听说久久未愈?让我看看。」贺兰伸手要去解他衣服,却被一把抓住而停顿了下来。
「军医看过了,说已经好得八九不离十,还是别看了。」楚熙然突然红起的脸,久违得让人怀念。
「害羞了?你哪处是我没瞧过的?」贺兰不由分说解开他衣裳,眼睛盯著那右肩上的伤口看了半天,才怒骂道:「哪个王八羔子干的!朕要宰了他!」
楚熙然噗嗤笑出了声,劝道:「您可是皇上,怎麽可以说市井的粗话,给大臣们听到还得了!」
「这不就我和你麽?我心疼一下还不行?」
像个被人委屈的孩子般的贺兰,可爱得让楚熙然措手不及。
「幸好结痂了,回到京城找太医弄点药来,包你恢复成以往皮光肉滑的样子。」贺兰抚上那开始愈合的伤口,可以想像过去那里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敢情你把我当猪了?还皮光肉滑呢!」楚熙然好笑地瞟了身边状似卖狗皮膏药的人一眼。
「你知道我会心疼的。」
贺兰火般的注视让楚熙然低下了头,随之的吻彷佛惊动了天地,让人晕眩下,忍不住回手相拥。
如果时间只是停止在这一刻,也许,他们真的会以为,彼此是如此深深的相爱著,爱到可以交付自己的所有。可错了,天还是会亮,当彼此再度平静下来,前一刻交缠的汗水,已是过去激情。
贺兰望著外头蒙蒙亮的天,看著怀里累坏的人,眼神从温柔到冰冷,又从冰冷到无奈。几番交战,终还是把人搂得紧紧地,放不开手。抚摸著那人手臂上的伤口,想到奏摺上所谓的伤口恶化,又看看明明结痂了的伤,笑不禁更冷。
怀里的人动了动,悠然醒来,战後放松的心情让他恢复了之前的慵懒,磨蹭了半天才睁开眼,看著搂著自己的人傻笑。
「今儿个就要班师回朝了,居然还睡得跟死猪一样,嗯?」
「哼,也不知昨晚罪魁祸首是谁,这麽爱折腾,回头找你的三宫六院去,别大老远跑来爬我的床!」
「你不就是我的三宫六院麽?还有,回去你得把这半年欠的还我!」
「欠什麽了?」楚熙然瞪著眼一眨一眨。
「你说呢?」
贺兰环在他腰间的手指头用力一掐,惹得楚熙然失声连连尖叫「疼疼疼」。
两人小闹了一阵,这才起身更衣,洗漱用膳完了,才正经八百地出了营帐。
皇上按惯例抚慰著众将士,赏赐也随之赐下,不乏获得军功、受封升职,甚至连跳几级的拔尖将领。可这些中,却完全没有楚熙然,这个本该获得最大封赏的人名。
楚熙然知道,带兵打仗,许是可以破例,可一个後宫嫔妃要想在这前面的朝堂上获得认同和封赏,那却是绝不可能的。回了宫,他还是他的楚贵人,当然,也不排除因为这次战役的胜利,而被赐封胜於贵人头衔的嫔妃称号。
苦笑著,却不得不认命,更何况,从今往後他还得更加小心谨慎。这次的摺子本就是他执意如此写的,探的就是贺兰的反应。
若按一个帝王的骄傲,一个嫔妃的病与否,并不真能让他抛下朝政的一切赶来军营;可按一个帝王的警惕,一个将军手握著兵权却不归,却能让他立马抛下朝政赶来一探虚实。
他终是疑他楚家的,在听闻皇上亲临的那一刻,他就绝望的意识到楚家的未来将是如履薄冰、步步艰难。叹口气,抬起眼,不期然对上了贺兰看向他的双眸,有那麽一瞬,楚熙然恍然抓到了里面幽深的压迫和冰冷,可下一刻,又变得如往常般平和温柔。
这戏,是否将越发的难堪了?
可无论如何,他依旧还要装作什麽也不知的楚熙然,由著他去宠,算计著他去宠。
因为只有这样,才不枉当初奋不顾身地往这深宫里跳,一头栽在了这个有著温柔笑容的男人身上。
有些事,真假已难辨,也毋需再辨了。
这一路回京,贺兰是极尽温柔,含在口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疼了,宠得楚熙然就差没要了天上的月亮。也许是不在那红墙里的缘故,楚熙然显得异常开朗率直,彷佛回到了还未进宫时的自己。
他和贺兰一起策马狂奔,一起打著滚在草原上嬉闹,抑或者趁著月色皎洁,双双下了温泉在里头厮混个把时辰。两人彼此胶著的身影也在各地留下了痕迹,草原上的以地为席、以天为被,温泉里的暧昧纠缠、醉生梦死。
贺兰总是牵著他的手,喃喃著一声声他的名字,在每一个拥抱著他而入眠的夜。
楚熙然想,不管将来会怎样,至少这一刻,是真心满足著的,哪怕幸福看起来如此不真实,却还是活生生的存在著。
半夜,他靠在他怀里,看著他熟睡的脸庞,终是忍不住,轻声的自言自语:「若明,我怕终有一天,你的眼里不会再有我,就好像死掉的林凤。」
闭上眼,放任自己蹭著他的胸口而眠,似乎这样才可以踏实那麽一点点。
却因此忽略了腰上那忽然微微收紧的力度,更是错过了那人睁开漆黑的眼眸时,深深望向他的复杂而矛盾的挣扎。
终还是回到了京城。那红墙彷佛是个无形的罩子,让人不由闷得发慌。
如所料,楚熙然被封为了正二品的妃,赐封号楚,整整比贵人高了四个等级。
可这又怎能高兴?在他离开的半年里,慕容昭华早由贵人变为容妃,而那倍受宠爱的李美人也早已是婕妤,就连被皇上搁了热情的如意,也都是个容华了。
收著那一堆堆的赏赐,看著它们摆满了一屋子的空地,不得不故作高兴的点头问道:「皇上呢?」
「回主子,皇上正在承干宫,听太医说,李婕妤怀上龙种,两个半月的身子了。」
楚熙然的笑僵在原处,明明想说这是好事,值得高兴,可不知怎的,话卡在喉咙里转了半天就是吐不出来。
「既然这样,那就用膳吧。」楚熙然吩咐著小顺子,自个儿回了里屋换了件简单的白色袍衫。片刻後,才刚坐稳动筷,却听到太监传报,皇上驾到。
尚未起迎,已见贺兰的身影进了屋,拉起楚熙然的手笑道:「楚妃用膳都不等朕了?」
屏退众人後,贺兰才乐呵呵的把楚熙然拉进自己怀里唠叨起来,「熙然,我要做父皇了。」
贺兰的笑有些刺眼,楚熙然收回目光,看著自己的手,浅盈道:「恭喜皇上!」
「熙然不高兴?」贺兰扳过楚熙然的脸颊,让他不得不直视自己。
「哪有,就爱乱猜。」楚熙然笑著放软身体靠上贺兰,道:「这是好事,我替你开心都来不及呢,怎麽会不高兴?」
「熙然?」
「嗯?」
「若你是女子多好,生下的孩儿我一定让他做未来的储君。」
「乱讲,我是男子,怎麽生?看你是高兴到傻了吧!」楚熙然小心地替贺兰收著场,可心里却因为这一句话而平静了许多。
虽然明知道这是谎言,可是,就当作自欺欺人吧,去相信不可能的事情,反而能让人觉得是一种微妙的幸福。
就在李婕妤因为怀上龙种而被封为昭仪後的第三天,容妃那也传来了喜讯。
楚熙然饮到一半的茶掉落在地,瓷杯打著转,碎了一地。
他明明记得贺兰说过,不会让慕容怀孕,那时不知是为慕容还是为自己,都觉得深深悲哀著。他明白贺兰那话中的意思,所以他也明白,若自己是女子,或许贺兰并不会如此宠幸自己到毫无忌惮。
也因此贺兰上次的枕边情话,才会让他自欺的当做一种幸福看待。而现在这样的状况,是不是预示著又会是一场风暴?
果不其然,这些日子总在李昭仪的承干宫留宿的贺兰若明,当晚来到了永和宫。
微弱的烛火映衬著他紧皱的双眉,他说:「我已经很小心了,每次都用麝香。」
麝香,向来作为醒神头疼,或者醒酒一用,偏偏孕妇忌用。
「就算怀上了,应该也保不住吧。」贺兰闭上眼,那年轻的倦容让楚熙然一阵心疼。
「放心,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楚熙然上前搂住他的肩膀,安抚道:「我帮你。」
该怎麽帮,楚熙然心中自是明白的。其实,就算不是为了贺兰,他也不会让慕容生下皇子。试想,若慕容家的孩子做了储君,那可还会有楚家的活路?
更何况母凭子贵的道理他是懂的,也许等不到那孩子长大继位,自己这个永世不可能生出孩子的男妃也早就死在慕容的手里。
眼前忽然闪过慕容那张骄傲而w丽的脸庞,其实,她又何尝不是跟自己一样,在这个後宫中为自己的家族努力争宠,只是,她始终是可怜的,皇上是不会让慕容家的女子生下皇嗣。
被自己的丈夫如此对待,这是一个女子,一生的悲哀。而自己,又能好到哪去?
六日後,後宫再次携起巨浪。容妃和李昭仪同时流产,太医诊断,是喝了掺有红花粉的红枣银耳莲子羹,两个未成形的孩子,就这麽没了。
「给朕一个解释!」贺兰红著暴怒的眼,看著跪在地上的楚熙然。
「容妃的药是我下的,可李昭仪确实不是我。」楚熙然昂起头迎向对方愤怒的眼神。
「可那莲子羹是从你永和宫出去的!」
「是,我不可能只送容妃不送李昭仪,但我只下了一碗的药!」楚熙然冷冷道:「你不信我!」
贺兰沈默了,良久才说:「或许,是老天罚我要谋杀自己的亲子,所以要我一个孩子都保不住。」
「若明!」看著那因为丧子而落寞的人,楚熙然心里抽痛。
「不管怎样,你还是要去长门宫待上几天。」贺兰蹲下身看著楚熙然。「你是聪明的,知道越是明目张胆反而越容易摆脱嫌疑。熙然,给朕时间,若查清李昭仪的流产确实不关你的事,朕一定会救你出来。」
「长门宫!」楚熙然笑著重复著这三个字,看著贺兰一字一句道,「皇上。你终究是不信我的!」
贺兰闻言一震,抚摸著楚熙然的脸,说:「熙然,朕是皇上!」
朕是皇上。这一句包含了多少的无奈,楚熙然懂,却无法坦然接受。
如若因为他是皇上,而要自己如此委屈自己,那这样的感情还能爱下去麽?
是的,爱,不知何时,那个秀美而温柔的男人,早已在他的心上开了个洞。
甚至有时他会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为了自己的族人,还是已经开始转化成为了自己。他开始害怕,怕自己终会因一个爱字,而变为不择手段的人,就好比永远笑里藏刀的淑妃。
第五章
不过短短三日,却度日如年。
长门宫的荒凉让楚熙然不寒而栗,他怕这样的感觉,好像会被遗弃在这直至终老,就像历代被关进这里、永世迈不出去的失宠嫔妃,任容颜老去、身躯腐烂。
她们痴痴地笑,丑陋而苍老的脸上一道道的皱褶,张著乌黑的手指,涂抹著最低劣的胭脂,一遍遍在残破的宫墙里问著:「皇上何时来看臣妾?」
哪怕是隔著一扇被封锁的殿门,他依旧可以闻到那里腐烂的气味,彷佛还有那让人疯狂的声音、哭笑相掺的疯癫。
於是,每每夜里总是噩梦连连,有小孩的哭声,追问他为何要杀他,然後是贺兰若明的脸,他说,熙然,你杀了朕的孩子,朕恨不得杀了你!
总会在这个时候惊醒,楚熙然想著之前的梦,而後止不住地发抖,唯有紧揣著大婚那夜贺兰送的玉佩才能平静下来。
第四日,长门宫迎来了不速之客,慕容昭华,这个流产後虚弱的女子此刻正咬著牙,一张苍白的脸因怨怒而发红。
「是你杀了我的孩子!」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楚熙然理了理自己的衣角站起身。
「为什麽?」
「你知道的,没有人希望你生下可以继承大统的子嗣。」
「不!」慕容尖叫:「他爱我!」
楚熙然闻言错愕,在看到慕容坚定的眼神後,才明白这个高傲的女子怕是无可救药地爱上了贺兰若明。想必贺兰每每对著她也是那般极尽温柔体贴,恋恋深情,不由得人不动心。
苦涩的味道蔓延,楚熙然觉得头晕,不知道是因为这些日子的惶恐,还是因为慕容的那句他爱我。
爱麽?他很想问慕容,他是不是也对你深情拥抱,紧到不能呼吸;他是不是也对你温柔而笑,一遍遍唤著你的名;他是不是也对你嘘寒问暖,抚慰著你总是不安的心?
如果他也对你做过这些,那这就算是爱了麽?
「楚熙然,你杀了我的孩儿,我要让你付出代价!」
那灼热的燃烧著恨意的眼睛,彷佛可以在楚熙然身上烧出两个窟窿,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被两个侍卫压在了墙角。
「给他灌下去!」慕容一声令下。
楚熙然试图挣扎,却发觉身体已虚弱得不堪一击。
「放心,我不会笨到现在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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