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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37部分阅读

    嫡女成长实录 全 作者:未知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37部分阅读

    内院。

    虽说二老爷已经尽量想要早些回府,但无奈公事实在忙碌,今晚竟又是通宵达旦在官署安排粮草运送,到了后半夜才回来休息,善桐又怕父亲还要训子教女——多少也是不想听父亲的唠叨,便和四老爷说了,三人借口第二天还要早起赶路,均早早睡下,第二天悄悄地起来了,也不惊动二老爷,天还没亮就出了院子,自然有桂含春派来的兵士迎接,和着一个十人的小队,同桂含春一道快马奔驰了大半个早晨,在驿站里稍微打了个尖,喝了几口热水,桂含春还特地兜过来问善桐,“怎么样,还受得住么?”

    善桐就精神奕奕地对他点头一笑,却不肯说话,桂含春略有些讶异时,四老爷难得看出来,就帮善桐解释,“姑娘家爱干净,嫌路上尘土大,自己不大好看,就不肯说话。从宝鸡一路过来,谁逗都不说,到后来几天,还把自己整个包起来了!”

    饶是以桂含春的稳重,亦要忍俊不禁,几个兵士听到一学,更是笑声震天,善桐气鼓鼓地白了四叔一眼,跺着脚站到一边,想要寻哥哥撒撒娇时,却见榆哥一个人站在驿站角落里,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出神。

    他虽然一向愚钝了些,但面目清秀中带了灵气,更是笑口常开,即使是最坏的一段日子,半饥不饱地混着,也决不会轻易露出颓丧。善桐几乎还是第一次见到哥哥这样的神色,这个沉默寡言的少年,站在驿站破旧泛黄的板壁边上,透过朦胧的窗纸,几乎是渴望地望着窗外的晴空出神……

    似乎不用第二句话,都已经足以形容出了榆哥的不快乐。

    她一下就怔住了,一时间连身后的笑声都已经无暇在意。忽然间,善桐意识到,不管是母亲还是祖母,甚至就是自己、梧哥,都没有问过榆哥的意思,就已经剃头担子一头热,为他的就诊之路奔走努力。虽说也不是要榆哥领情,但至少所有人都已经默认,榆哥是……是有病在身的,是有缺陷的。有希望治愈,无非就说明他还是不够好。

    可其实哥哥已经很努力,他其实已经太努力……他是这样用力地想要证明自己能够担得起长子的责任,这一切,善桐也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忽然间她觉得,这一次求诊,好像抹煞了哥哥的努力,又好像将他已经熄灭的一点冀望又点燃了,她没法想象,万一权神医也对善榆束手无策,或者铁口直断:他并没有病,这只是天生。这对善榆又会是多大的打击。

    一直以来,她只是担心母亲是不是能承受得了坏消息,可却没有站在哥哥的角度来看待此事……

    或许是注意到了妹妹的目光,善榆微微一动,一下又回过神来,他转过身冲善桐微微一笑,一开口又带了十分憨厚,“怎、怎么不多喝点热水?路、路上可没有这样的地儿了。”

    善桐也就一下把心事都藏回了心里,面上不露丝毫痕迹,她亲亲热热地握起了哥哥的手。“我这不是不能多喝水吗,就是大哥也别多喝了,到了路上要内急小解,那多不方便,天寒地冻的,连个藏身的地儿都没有……”

    虽说从通渭到定西路途已经不远,一路上也都有人烟,但也就是因为越靠近定西,路上往来的车马越多,众人的速度反而放慢了下来,近晚时分,才远远地望见了关城。

    定西和通渭相比,就又要雄健得多了,这座城池依山傍水,远远望去就能见到城墙上林立的旗帜,依稀还有将士们盔甲的反光,成了远处的一个又一个小亮点,映着夕阳摇曳得格外诗意。就是城门外也有蜿蜒的人群排队等着进城,是要比一潭死水一样的杨家村更热闹得多了,善桐远远看着,就又是一阵心潮起伏:她原本还以为自己要和四叔轮班过来守着城门,苦等权神医,不过得了桂含春的一句话,似乎可以不必如此,但不管怎么说,对这城门总是有些特别的感觉。

    桂含春这一次来,似乎也是有军令在身的,进了城就要去军营找父亲复命,他温言和杨四爷低声说了几句话,又冲善桐的方向点了点头,便拨转马头,领着几个人顺着长街去了。那边自然有人带着善桐一干人等在城内弯弯绕绕,不多时便进了一座独门独户的小宅院,里面两三个丫鬟小厮已经上来行礼拜见,一面安顿牲口收拾行李,一面就把三个客人招待进堂屋里用茶吃点心。内中丫鬟还脆声道,“已是预备下暖屋了,客人们行路辛苦,姑娘可要洗漱一番?”

    所谓暖屋,是一间特地做了地龙,四壁也铺排了炕道的屋子,要比寻常的屋子都小、都不透风,也都更暖一些。错非达官贵人,家里一般是不会专门准备的,一来费工,二来烧热一间暖屋,也不知要多费多少炭火。当年在京城的时候,善桐倒也不是没有享受过这专为冬日洗澡准备的精致玩意儿,只是回了西北,事事克难不说,形势艰苦,谁也没心思讲究这个。此时听到前线一个丫鬟举重若轻地吐出暖屋二字,心下亦不由得暗赞桂家在甘肃的威势,一面又有些十足怪异的感觉:在兵凶将威,处处厉兵秣马的时候听到这两个字,真是令人有说不出的怪异感觉。

    虽然昨日已经梳洗过了,但一天奔波,难免沾上尘土,众人自然欣然从命,杨四爷便道,“三妞爱干净,头发又长,你先洗吧。别耽搁太久了,仔细出来了着凉。”

    就有两个浓眉大眼的健壮婢女上来,“服侍姑娘入浴。”

    进了暖屋又有惊喜:居然连西洋胰子都有,甚至还有一瓶西洋来的花露儿立在木盘一角,随着经小玻璃窗折射而入的阳光熠熠生辉。

    那侍女见善桐目注玻璃瓶发呆,恐怕是当她村了,便为她解说,“这是西洋货,茉莉花露儿,留香最久——”

    善桐摇了摇头,倒是真有几分疑惑了,“我知道这是什么,这儿住的是谁呀?难道桂二哥平时居家是这样奢华的?随时备了热水暖屋不说,自己洗澡还要——还要——”

    她这一问,真是天真可爱,那侍女不禁哈哈大笑,一边为善桐宽衣,一边就道,“这是我们太太来定西看望老爷时住的宅子,东西这才各色齐全。”

    她又望了善桐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抿着嘴又笑道,“至于暖屋嘛,是下午少爷打发人先快马赶回来说了,这才早预备下的。据说是有一位客人太爱干净,少爷想让她尽快洗漱了也舒服一些,就不知道是哪一位这样娇贵了,姑娘告诉我知道?”

    这就是西北,一个婢女随口打趣,就敢和客人开这样的玩笑,善桐一下红透了脸,背过身去,好半天才嗫嚅,“我、我不知道……水调温了么?可以入浴了?”

    94、求诊

    接下来的几天,善桐倒是很老实,连善榆、四老爷都不曾出去定西乱逛,只是在家中安稳闲坐:在善桐,她本是女儿家,在这个大军营里四处走动,未免不便。到时候让二老爷知道了,肯定又要落下埋怨。在善榆同四老爷,则是四老爷唯恐桂含春遣人来报信的时候,自己出去闲逛了误事。天气又冷,要是有谁受了风寒那也不好,因此虽然到了定西,但接连七八天,善桐看到的也就是井口大小的天空,连城墙的边边都没有沾上。

    她这一次出来仓促,肯定是没带书本随身,桂太太又是个将门淑媛,虽然也不是不认字,但显然对读书写字没有太大的兴趣,屋内除了兵器,竟是一无所有,善桐得了闲就和丫头们聊天,她多了个心眼,也不多问桂家的事,免得又被婢女们打趣,只是围绕着前线军情打转,几天下来这才知道,都说定西是最前线,其实定西本身府城根本也还距离前线有一段路了,真正的大本营还要在临洮何家山一带,那一处才是两军交战的锋线所在,现在已经坚壁清野,除了军士之外,没有任何民夫商户入住。像定西这样始终还有商家经营、边民繁衍的城市,之所以成为北地军事的重心之一,主要还是因为边军轮流换防回来整顿,会在定西一带落脚。

    “老帅去年一年,倒有七八个月在何家山呆着。”那服侍善桐入浴的婢女忍冬是最嘴快的,一边蹲在厨房边上削萝卜,一边就和善桐唠嗑起来,“何家山那边还好是有洮河,要不然连水都喝不上。不过那边也乱,打得很厉害,几年前刚开始打的时候,北戎那群鞑靼还妄想攻下何家山长驱直入,把整个陕西都打下来。现在是我们出去扫荡他们……不过听老爷身边的亲兵说,鞑靼主力还在,这一时半会的怕是也打不出什么结果来,老爷着急得很。几次都跑到武威去找许家公爷商量,现在是许公爷过来了,只盼着阿弥陀佛,能尽快打一场大胜仗就最好了。”

    底下人陷于身份,见事只能见到眼前三分,这些事听在善桐耳朵里,就多了几分别的意味:西北粮草供应跟上了,两位将帅再没有了延误战情的借口,而后方肯定是盼望着一场大胜的,皇长子可还虎视眈眈地在一边等着呢。为了打通西北粮道,东宫党肯定没有少做工夫……也难怪两位老帅都这样着急了,这小半年来虽然也说得上是捷报频传,但鞑靼的实力还是没有受到根本损伤……

    “也是将门虎子。”忍冬年纪毕竟也不大,说起少将军们的事,最是眉飞色舞,“家里几个少爷就不说了,许家打从大少爷算起——真是个小诸葛!三少爷、四少爷,也是两员万人敌的虎将。都说世子六少爷是个嫡子,难免娇贵了些,不想作战起来也是勇猛得不得了,左手刀法赫赫有名,手里已经留下了十多条鞑靼人的头颅了。还有卫家的麒山少爷,也是我们太太看着长大的——”

    如数家珍地说了七八个将二代,却怎么都不提桂家,话说到一半,又停下来笑眯眯地看着善桐。

    以善桐现在的城府,又哪里不明白她是在逗着自己问桂家的事?只是这忍冬听口齿,和桂太太也是极熟稔的,她度桂太太心思,这应当是她放在定西服侍桂老爷的心腹。只是因为桂老爷住在军营里,她不便进出,这才在小院内栖身。善桐虽然也好奇桂家几个少爷的军功,但却决计不想给桂太太留下‘私下打听少爷私事’的印象,因此只笑道,“也不知道现在桂世伯人在何家山还是在定西呢,就怕小神医都不进定西的城门了,直接就去何家山……”

    忍冬倒没有介意善桐的话头,她很是有几分感慨,“孝女也见得多了,像您这样又能干又大胆的小姑娘,敢陪着哥哥千里求医来的,真还是第一个。小神医其实也在这院子里住过呢,是个好人,您就放心吧,他不喜欢的是自我作践,作践了一身富贵病的上等人。可您和您哥哥这样的实心人,小神医是决不会回绝的!”

    善桐禁不住露出一个笑来,她把头搁在膝盖上,又抬起眼望着天,轻声道,“借您的吉言吧!”

    顿了顿,又忍不住将心事露出了一点,“其实一面是等得心急,一面也是怕……”

    话说到一半,只听得吱呀一响,杨四爷开门进来,身后还跟了桂含春、桂含芳,并一个善桐并未见过的青年,见到善桐蹲坐在门槛上,杨四爷忙就对那青年道,“侄女儿无状,得罪世侄了——”

    善桐只看了他一眼,就知道这一位也一定是桂家的子弟兵,因见三人盔甲上都满是尘土血迹,便不言声起身站到一边,只是福了福身,便算是招呼过了。倒是忍冬早就堆满了笑迎上前去,利索地接过了桂含春手中的头盔,笑道,“三位少爷是过来洗澡的吧?这就去烧暖房预备热水!”一边说,一边又冲善桐微微一点头,便转身出了屋子。

    听了忍冬这样说话,善桐哪里猜不出来,眼前这位眉宇和桂含春、桂含芳颇多相似之处的青年,便是桂家长子桂含欣了。只是因为这三个人是过来洗澡的,多少有些不便相见,她正要回避出去时,含芳倒是叫住了她,笑嘻嘻地道,“三世妹,一年多没见,见了也不招呼一声!”

    他和卫麒山这对难兄难弟,倒是颇多相似之处,两人眉宇间都有一股天然的煞气,只是卫麒山因为眉清目秀,天然有一股江南文士贵公子的病弱态度,这股煞气就显得阴狠。桂含芳却是一脸满不在乎的纨绔样子,这煞气中还混合了霸道。此时盔甲上又有一片暗红血渍,一般大家小姐,看了总要大皱其眉,桂含芳一边说,一边还有意晃到阳光底下,唯恐善桐看不清楚——这边桂含春已经蹙起眉头,温言道,“含芳,一身尘土,又是长辈面前,你仔细失仪——”

    杨四爷就只好呵呵地笑,张开口要说什么,又说不上来,善桐望了他一眼,在心底叹了口气:四叔平时场面上的应酬倒还不至于这样,此时情况特殊,这几个桂家少年虽然和他差了辈,但身份尊卑是显而易见的,自己一家又有求于桂家,应对之间,难免就现出局促来了……

    “桂三哥好。”她干脆利落地回了桂含芳一句,又看了他一眼,想到桂含芳和桂含沁其实是一样的年纪,如今他都混上阵去了,将来只要大秦能胜,论功行赏,军功少不了他的。可含沁却只能办些运送粮草、巡逻后方的琐事,心中倒是一阵为含沁不平,便略带了诧异地道,“咦,如今桂三哥一身的武艺,竟是已经用来杀敌了?真好得很。”

    这句话暗藏锋锐,敲打的就是桂含芳和卫麒山一道四处惹事的往事,桂含芳倒被她说得很下不来台,一阵讪讪然。杨四爷还没回过味来,那边桂含春眉眼已经弯了起来,就连桂家大少爷都多看了善桐一眼,笑道,“杨三姑娘好锐利的词锋!”

    一开口,就是嘎嘣脆的西北土腔——或者因为桂含芳是幺子,得到母亲的格外娇养,或者是因为天生做派不同,桂家的这两个大些的儿子,都是朴素刚健,什么煞气外露,那是没有的事,不知道的人,简直要当他们是寻常的兵卒了。桂含春为人要温和一些,还要照顾善桐是个女娃,说话时难免软了几分,桂含欣竟要比他更爽快十倍,也不管善桐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方便不方便和他直接对话,一边在堂前坐下,一边就道,“本来是不该冒昧过来打扰的,不过定西军营里要洗澡不大方便,方才冲杀一路,身上又粘了不少血迹尘土!我没过门的娘子又要来看我,只得贸然登门了。四老爷、三姑娘,得罪勿怪!”

    哪有这样大剌剌地就把自己上门的委曲端到台面上来的……四老爷连声说,“不要紧,这本来就是桂家的地方。”那边善桐已经忍不住瞅了桂含春一眼,眼色里不禁带了几分询问,桂含春含笑点了点头,又轻声对桂含欣道,“大哥,三妞是京城来的,和咱们西北做派还不大一样,你仔细吓着她了。”

    桂含欣满不在意,扫了弟弟一眼,“也不是我嘴上没把门儿的,知道慕容氏要来,心里就欢喜得逢人就说。她要过来,自然是安排到这里住下最稳妥,人又不懂事,少不得要三姑娘多照顾,这不是就势就挑明了说?也省得不知道怎么开口!”

    非但是挑破了桂含春的担忧,那位慕容姑娘人还没到呢,就已经当着别人的面说自己未婚妻‘人又不懂事’……善桐简直都有几分哭笑不得,她总算明白桂太太为什么许他娶慕容家的姑娘了:这个性子要撑起桂家的将来,着实是悬了一点儿。

    含春、含芳兄弟面上也都带了几丝无奈,桂含春才道,“就是这样,也等洗过一身尘埃,再缓着开口吧——”那边院门一响,一个做长随打扮的小厮儿疾步进了院子,直入堂屋,桂含春霍地一声就站起身来,急道,“是子殷兄有了消息?”

    他虽然不是杨家人,但面上的焦急与关切真不像是作假,善桐看在眼底,心中先是一暖,紧接着又醒悟过来,顿时多了几分着急,望着那小厮儿等着下文。那小厮喘了半日的气,断断续续地道,“是、是进了定西!不过在城门处,问得大帅在何家山,连城门都没进就直接拨马出去了……要拦都没有拦住!”

    桂含春眉头一皱,扫了兄弟们一眼,断然道,“四世叔快备马,咱们今晚必须追到何家山去,不然到了何家山,恐怕子殷兄行踪又更飘忽了,见过父亲会不会私自出关,真是难说的事!”

    善桐也顾不得再好奇那慕容氏的姑娘了,说了一声“我去找大哥”,便回身奔出了屋子,在跨院里找到榆哥时,他还蹲在地上,手里拿了个算盘,面前又摆了个沙盘,喃喃地不知在算什么,善桐来不及一声,先草草拾掇出了一个包袱,又自己去换了男儿们的衣服,那边忍冬也帮着手收拾了行装,马牵到院子里等着,善桐翻身上马时,桂含芳又和桂含春一道出来,桂含春口中道,“你留在这看住大哥……别跟着我了。”

    桂含芳扫了善桐一眼,有意就放大了声音,“十二个时辰没睡——”

    话音没落,桂含春面色一板,通身温和气质顿时一变,一股浓烈得几乎有若实质,一望即知是在血海中磨练而出的煞气自然而然喷薄而出,桂含芳顿时为他所慑,不敢说话。善桐心中却已经难受起来,怯生生地叫了一声“桂二哥”,咬着唇又说不下去了。

    此时杨四爷已经带了善榆从里边院子出来,桂含春也不多说,冲善桐点了点头,道了声,“别怕,我心中有数。”又瞪了含芳一眼,冷声道,“听话,再顶嘴,你自己知道厉害。进去看着老大,别让他又闯祸,事情办差了,自己找我领罚。”

    当着桂太太的面,都是一脸吊儿郎当的含芳,此时却和榆哥见了二老爷一样老实,他束手侍立,低沉地应了一声,乘着桂含春不注意的时候,才抬起头来狠狠地剜了善桐一眼。善桐心里愧疚得很,转开头不敢看他,过了一会,等人马到齐,便随着桂含春一道出了院子,一路放马狂奔。

    从定西府城到何家山,其实也就是小半天的路,要不然桂家三位少爷也不能说回就回,一行人心急着要赶上权仲白,一路连马力都不曾珍惜,纵马狂奔之下,不到两个时辰就进了何家山,远远的就只看见连天的土黄|色帐篷井然有序,顺着苍白原木扎成的栅栏,或是做了一字,或是做了井字,处处可见服饰各异的兵士来回走动,隐隐还能听见震天的军号声。虽说整个西北都受到战火波及,但其实到了此时,善桐才算是真的见识到了前线的景象。

    若是在平时,她自然是恨不得多看几眼,此时却是心急如焚,虽然在心中不断自我安慰:到了何家山还怕他跑了?但又真怕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小神医又再销声匿迹。立在马上看着桂含春跳下马来,和几个兵士对答了几句,见他对自己点了点头,心下大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出了一脊背细细的冷汗。

    有桂含春在前,众人自然是一路畅行无阻,在他的带领下很快近了一顶中军大帐,善桐因更熟悉铁卫一些,见这中军大帐附近来往巡逻的兵士,虽然也是一脸身经百战的凶悍样子,但面目间多少带了几分淳朴,服饰也有不同,便知道这应当是桂元帅的亲卫了。果然到得大帐前头,桂含春翻身下马,并不进去,而是贴着帐篷听了一刻,面上便多了几许释然,又给善桐打了眼色,一行人均下马来在帐外静候。

    也不知过了多久,善桐只觉得双脚都冻得渐渐麻木时,帐帘一掀,一个二十出头,风神如玉,简直望之不似俗世中人的翩翩贵公子一猫腰就钻了出来,他身着一袭白狐氅衣,一边走,一边扫了众人一眼,桂含春忙迎上去笑道,“子殷兄!”

    善桐这才知道,这就是累得他们一家三人辗转三地,千里求医,威名赫赫的小神医权仲白了。她几乎是屏着呼吸,望住了权仲白都不敢动弹,心下来来回回只想着一句话:原来清朗峻立、通脱华美这八个字,天底下居然还有人可以集于一身!

    下一刻,她这片刻的惊艳,又立时被权仲白简简单单的七个字给打破了。

    “现在没心思扶脉。”权仲白面上带了一丝歉然的微笑,他又扫了众人一眼,虽然竟无一语鄙薄,但不知怎地,那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尊贵清高,居然几乎深深地烙在了善桐心里。

    她一下紧蹙起眉头,就要说话时,权仲白已经举步向前,竟是连一点游说的机会都没留出来。她正欲追上权仲白,可还没提步,这贵公子的脚步又是一顿,他往回退了一步,目注善榆,轻声道,“小兄弟,你抬起头来?”

    95、有病

    善桐的心一下就抽紧了,一则以喜:没有丝毫努力,这位神医竟已经对榆哥发生兴趣;一则以忧:难道榆哥真的病重到了这个地步,权神医一眼就已经看了出来?

    心下也不是没有惊疑——其实究竟权仲白是连一眼都没有看榆哥的,就仅仅是经过而已,就是这样都能察觉得出不对?

    要不是有桂含春站在一边,卫太太又再三渲染他的医术,善桐真要怀疑,这个年轻俊朗得过分的少年神医,是个江湖骗子了……

    她扫了榆哥一眼,见哥哥顺从地抬起头来,接受权仲白的审视,面上线条虽然甚是紧绷,但总算还是藏住了患得患失,显示出了大家子弟应有的涵养,心中亦不由得一叹:将种天生,鼠虎不同。一样的教育,只看桂家三兄弟的区别,就可知道能当大任者,非桂含春莫属。而自己家中这三兄弟,楠哥是从根子上就见了懦弱愚钝,榆哥、梧哥论心性,天生都是大气沉稳、一片纯善。如果哥哥能够治好结巴迟缓的毛病,海阔天空,还不是任他去飞!

    权仲白清俊的面上一片沉吟,他仔细地端详着榆哥,竟是有一炷香时分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又抽掉了一色白狐皮的手套,伸出那格外白皙纤长的手来,将两根长指缓缓贴住了榆哥颈侧,长长的睫毛抖了抖,竟是缓缓下沉,直至触到了脸颊——竟是就这样沉吟不语,闭目入定了起来。

    虽说军营内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但中军大帐外头这一角竟是安静到了十分,众人也不顾天气严寒,就这样在雪地中干站着等,过了一炷香时分,杨四爷动了动想要说话,都被善桐以眼神止住。他只得重重地吸一口气,却不想就是这样一声稍微浊重的呼吸声,都似乎惊到了权仲白,他睫毛一抖,蓦地就抬起眼来,目光如电,望住四老爷又沉吟了起来。

    善桐发觉他的眼神特别的亮,却又和许凤佳那充满了进犯感同占有欲,火一样野心勃勃的亮不同。伴随着他安详闲适的态度,这一双眼似乎是蕴了星辰的光,可以直望进人心底去,却又温柔得不至于伤到什么。在这一刻,她明白为什么众人都是众口一词,让她不必担心小神医的态度: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又怎么可能铁石心肠?只要是真心求诊,想必他是一定不忍得拒之门外的。

    “咦——”众人都不曾说话时,倒是权仲白自己开了口,轻轻地弹了弹舌头,忽然又抽回手指来,伸手到四老爷跟前,也一样伸手贴住颈侧,四老爷倒是被他弄得心惊胆战的,瞪大眼来,脸上写满了慌张,要不是善桐连使眼色,只怕就要缠住权仲白问这问那了。就是桂含春也不禁抬起眉头,冲善桐投来了充满疑虑的一瞥,善桐微微摇头,用动作回答了他:四老爷平时身体康健,并无疾病缠身。

    这一回,权仲白的动作也很快,他好像踩在一朵云上,只顷刻便抽出手来,又一下‘滑’到了善桐跟前,手都伸到了善桐颈边,又是一顿,他略带惊异地相了善桐一眼,究竟还是示意善桐解开颈扣,一边问,“你是那位小兄弟的姐妹?”

    大冬天的,善桐穿得严严实实,还戴了一顶压到眉毛的瓦楞帽,他一眼就能认出她的身份,却已经是很难让众人吃惊了。毕竟方才他从一群人中——几乎是一瞥就已经认出病号的本领,就足以让众多所谓名医相形见绌。善桐也不矫情,只是略做犹豫,就揭开了直扣到下巴上的大氅,权仲白将两根格外颀长的手指轻轻压在善桐脸颊下头,又沉吟起来。

    善桐自从过了七八岁,还未曾和男丁这样亲近过,就算她爽快过人,一时也有些局促。眼神四处乱飘时,和桂含春对了一眼,见桂含春脸色端凝,眉宇间似乎有些说不出的阴霾,小姑娘自然而然联想到了眼前的境况,心下一跳,又想到了几次相处时他对自己的格外温存。思绪就好像是一匹烦躁的野马再难约束,一下就奔得远了,可一旦想到去年他才从江南回来……

    权仲白忽然间抬起眼来望了她一眼,抽回手来,从怀中掏出一方手绢,一边慢条斯理地擦手,一边轻声道,“小姑娘,你出身富贵,身体底子却好得很,可惜这些年来思虑太多,究竟还是损伤了一点元气。”

    此人说话做事,处处出人意料,似乎根本不把世俗规矩放在眼里,一举一动之间却充斥了理所当然的意思,令人不知不觉就跟着他的节奏行事。善桐一听自己元气损伤,自然大为紧张,盯着权仲白等着他的下文,等了半天都没有等到。那边权仲白已经侧过身子,和桂含春低低地说了几句话,桂含春忙道,“有,有,已经吩咐人安排帐篷去了。”

    这是要到帐篷里给榆哥做进一步的检查了,善桐心下顿时一宽:最怕是没有病,或者有了病还治不了,如今要详细查看,希望就更大了几分。她随着权仲白走了几步,又很想问他元气损伤究竟该怎么办,可见他一面走一面沉吟,不时还打量榆哥两眼,便又硬生生地把话吞进肚子里,害怕打扰了权仲白的思绪。

    只是走了一刻不到,权仲白便带众人进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帐篷,一掀帘子,众人顿时觉得温暖如春,善桐再一打量周围,只见陈设虽然简单,但都不是廉价货色,帐内还摆了三副铺盖,又有一个大木桶放在帐篷中间的火炉上,便知道这是桂含春仓促间为自己三人所布置的帐篷。她心下一暖,暗想:桂二哥一天一夜没有睡了,考虑事情还这样周到,连我爱洁都想到了……就不知道他是对谁都这样好,还是……

    一进屋子,身上的大氅自然是穿不住的,众人先纷纷宽了外衣,她一眼望过去,见在白狐皮大氅下头,权仲白穿的居然是一身白布孝衣,虽说衣内显然是穿了棉袄,但一身雪白,竟极是显眼——善桐顿时又多了几分小心:这是家里有了丧事,还在孝期内。服得这样严谨,恐怕是权神医的父母辈有人没了。

    桂含春显然也吃了一惊,他站起身来,面上多了几许戚容,“子殷兄——”

    想来昔年权仲白在定西居住时,自然经常为大帅问诊,两人的交情或许就是由此而起。权仲白扫了杨家诸人一眼,忽然叹了口气。

    他给善桐的第一印象,就好像是魏晋人写的一帖字,彷如《兰亭集序》一般,处处奇峰突出、写意风流,又有魏晋名士所特有的放荡跳脱,夹杂着高门出身的贵气,所凝聚而成的风度,真好似一砚水墨,风流四溅。可只是这一口气叹出来,这如水墨一样四溅的风流,所凝聚而成的便不再是一页写意的草书,竟像是一纸悼亡的家信,话虽不多,却字字似血。

    “是拙荆达氏。”他似乎惜字如金,只是吐出了这五个字,便不肯多说。也丝毫不给桂含春回应的时间,又回过身去,干净利索地冲榆哥一扬下巴,“这里热,褪了上衣,你躺下来。”

    见四老爷给自己使眼色,善桐只好又回避出去,她又心系榆哥的病情,不肯走远了,只是在帐外乱晃。只过了一会儿,又听得那边一阵喧哗,似乎有一小队人马回了营地,不多时,一位少年将领驰马经过,目光偶然和善桐相遇时,他讶异地嗯了一声,竟拨转马头,小跑到善桐帐篷外头,才弯下腰居高临下地问道,“小丫头,你怎么在这里?”

    善桐却是呆了一呆,才认出眼前这个肤做麦色,虽然满面尘土血迹,但却依然意气风发,眼神亮得似能烧起来的少年将领,竟是前几年和她有过几次口角的许凤佳。

    两年不见,他的确长高长大,几乎已经完全褪去稚气,有了大人的样子了。俊朗之余,复有一股难以言说的吸引,就好像一块大大的磁石,女儿家的眼神到了他这里,忍不住就要被吸得弯了几弯。善桐是个女儿家,自然也不能例外,不过她心下有事,又惦记着哥哥,还为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心事烦难,只是看了几眼,便发觉许凤佳马腹周围挂了几个血淋淋的肉球,一想到忍冬的那几句话‘许家的小公爷也不落后,左手刀法下,不知斩获了多少鞑靼头颅’,知道那或许就是他这一战的战利品,即使是以善桐的胆色阅历,一时也有几分作呕,忙偏回视线,望着地面道,“我是来陪哥哥看病的——”

    “噢,肯定是来找权子殷的吧?”许凤佳心情似乎不错,他望了帐内一眼,又撇了撇嘴,“你们消息倒灵通的,他要到定西来的事,我也才知道两天呢。怎么,被赶出来了?”

    善桐才要说话时,隐约听得帐内传来几声闷哼,她面上顿时一沉,许凤佳高踞马上却没有听到,见了善桐的表情,反倒当了真,他顿了顿,倒是叹了口气,低声道,“虽说我看他也不大顺眼,不过这你不能怪他,他最近心绪不佳,难免——”

    话才说到一半,善桐已经大感不妥,忙道,“没有没有,我是躲出来……”

    那边马蹄得得,又有个青年将领拨马过来,问,“六弟,怎么在这里逗留?父亲人已经到五里外了,一道过去迎接吧?”

    这些天来接连不断接触的都是青年才俊、将门虎子,善桐都已经看得有些麻木了,即使私心里也不得不承认,桂家几兄弟论长相论贵气,都无法同权仲白、许凤佳等人相比,但她看着眼前这些骁勇善战俊朗过人的少年,却总不如看桂含春、桂含沁来得更安稳,只要一见就能安下心来。可就算如此,眼前这青年男子依然令她眼睛一亮:此子同许凤佳虽然有几分相似,但不论是身形、相貌还是做派,隐隐然竟还要再高出三分,其风采如何,可想而知了。或许是年纪居长,要比许凤佳更多出了几许从容慵懒,此时高踞马上,不过是兴味地瞥了善桐一眼,就让小姑娘大有吃不消之感。原来许凤佳就是有十分的过人之处,此时在他跟前,也要黯淡了三分。不期然竟是大有沦为陪衬之感,这个中变化,微妙处的确耐人寻思。

    “父亲到得倒快!”许凤佳倒是言行自若,似乎根本不介意自己的风采被哥哥盖过,他笑着对善桐说了一句,“这是我三哥——你也是大姑娘,不给你介绍了,你是陪哪位哥哥求医?”

    善桐嗫嚅了大哥两个字,才要附加榆哥的姓名时,许凤佳已道,“我想也是他,权子殷这个人架子很大,这一次过来心思又急,也不知要被困在这里多久,要是局面可以打开,没准就是几天的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你们找我就对了。我和他倒挺熟悉,没准能为你说一两句话。”

    他对善桐挤了挤眼睛,亲热地道,“就是看在四姨的份上,咱们也算是亲戚嘛。让你哥哥得闲了来寻我说话!”

    也不等善桐回话,便又同他三哥低声说了几句,两人一道拨马回头,扬鞭驱马小跑了开去。善桐在原地呆立了片刻,莫名其妙之余,倒也觉得心下颇有几分暖意:这个大少爷虽然看着纨绔,但这一次见面,行事却更圆融了些,这一份人情不管落没落到实处,至少是送到了善桐心底。

    不过,按理说这一次会战,虽然平国公是主帅,但桂家却是地头蛇,两边倒一向是各自为政,虽然互相呼应,但却很少见面。至少善桐还以为平国公许衡一向是在武威一带驻守。

    这一次他人都到何家山来了,难道……

    善桐的思绪就荡了开去,不知为什么,她又想起了在道边听见的那一声惨叫,或许是因为那是她一生人第一次远远地见证了一起凶杀掠夺,这声音对她来说实在代表了太多情绪。同那位大那颜短兵相接,在宗房内提心吊胆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为他人操纵出一个结果,火铳就挂在腰间,心底做好随时命丧的准备,只等着局面一坏,顿时吞枪自尽,维护名节……

    已经远离了她有小半年之久的战争阴影,不知为何,就随着许凤佳的这一句话,又飘回了善桐心头。

    她就怅然出神,直立得腿脚发木,才听到了一声温和的呼唤。

    “三——三世妹。”不知为何,桂含春又换回了那略带疏远的礼貌称呼,可面上的温暖坚定却没有变,他就好像是一株西北常见的杨树,虽比不上京城来的金玉琼花更富贵显眼,但只是一字一句,都恨不得掷地有声的稳。“可以进去暖一暖了。”

    善桐回过神来,不知为何,竟目注桂含春微微一笑,其实笑中带了什么含义,自己都不甚了了,见桂含春一呆,她倒是一下又挂念起榆哥的病情来,便急匆匆地掀开帘子,又进了帐篷,果然见得榆哥已经穿上中衣,正一边扣着扣子,一边望着权仲白,满面欲言又止,似乎想要问什么,又怕打扰了医者的沉思。

    权仲白的确也正在出神,桂含春小声对善桐说了一句,“一路都没说过一句话……”便不再做声。

    众人又静等了片刻,权仲白才在一片略带窒息的压力中又睁开了眼,他干净利落地对着榆哥道,“小兄弟,你幼时是不是发过一场高烧,高烧后渐渐思绪就有些迟滞,尤其是早起更是如此,并且说话结巴,不由自主——或者到了冬天,呼吸还有些不畅?”

    不世神医,果然名不虚传。非但榆哥瞪大双眼,讷讷不能语,就连杨四爷并善桐都被震慑得说不出话来。权仲白却似乎根本不明白自己医术有多神乎其技,他见榆哥拼命点头,又略作沉吟,再试了试榆哥的脉,又捻起手边一根银针来轻轻一嗅,断然道。“你这不是烧坏了脑子,小兄弟,你有病。”

    善桐一世人,真尚未有一次这样高兴,听到‘你有病’这三个字。

    对不起,代更君代更的时候,忘了把前面的章节号和内容简介删了。现在编辑一下。

    96、血瘀

    “我为杨家人扶脉,也不是第一次了。”权仲白又顿了顿,忽然间风马牛不相及,捡了一个很远的话头。“从前在江南的时候,也曾经为贵族的海东世叔并善久世弟,一并他们家的七世妹把过脉象。凡是杨家血脉,似乎都有一个特点,血行速度要比一般人更缓了几分,尤其是七世妹,血行更慢,心里一有事,经脉就有淤血,很难行开。方才我把了这位小兄弟,并——”

    桂含春忙说了几人的姓名与血缘关系,权仲白略略一点头,面上写满了专注,那自然而然形诸于外的尊贵疏离,与被压抑得极好,只是隐隐露出一瞬的伤痛,已被近乎无穷无尽的耐心和温和取代,他对杨四爷和善桐点了点头,续道,“并这位善桐世妹、海武世叔的颈脉,感到杨家这一房也有一样的征兆,恐怕一村人都是从祖宗那里继承下来的特征。就好似如今焦阁老一家手心的红痣一样,都是胎中带就的,这也不能说是病根,不过也的确要比一般人容易有瘀症。善榆小兄弟你的呼吸之声,就要比一般人迟滞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37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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