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 全 作者:未知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36部分阅读
自己毕竟是个女眷,现在定西几乎已经成为军管,处处都是兵爷,行走不便不说,还有眼看着腊月就要到了,自己要丢开手走了,谁来照管家务?要是往年还有海鹏婶可以帮忙,如今她们母女守孝……
王氏一时间倒是忘了含沁的年纪,她甚至忘记了自己对含沁的成见,便征询地望向了他,似乎是信定了这个滑不留手的小少年,必定能拿得出一个让自己满意的主意,她也多少没有失望,含沁揉了揉迷糊眼,轻声道,“四表叔是肯定要去的,没个大人带着,恐怕到了定西家里人也不放心。除此之外,我看善梧兄弟为人斯文得体,虽然要比榆哥小了一岁两岁的,但机变上却要胜过一些,倒不如让他跟着过去,也有个人可以在场面上应酬——”
话音未落,老太太就硬梆梆地说了一声不行,王氏还想着面子上过不去,便对含沁歉然一笑,解释道,“善梧要读书呢,家里也就是他这一个读书种子了,这一下出去,一耽搁就是大半年,耽搁不起……”
是真的耽搁不起,还是顾忌着善梧会否从中作梗,这都是说不清的事。善桐转着眼珠子,看看母亲又看看祖母,再看了桂含沁一眼,见含沁眼底有微微的笑意,她多少有些明白了,便努力望着脚尖,尽量露出了一副稳重的样子来。
果然,老太太在心底掂量来掂量去,过了半晌,还是和王氏一样,把眼神落到了善桐身上。
西北民风要比江南开放得多,不比江南,就是小户人家的女儿,到了待嫁的时候还要尽量不多出外走动。像陕西一带,农家女要日日出外劳作不说,就是城市里一般人家的女儿,也是进出无碍。桂太太以大家主母的身份,说声跑马,就能上马跑到城外去。善桐虽然过年就是十三了,但只要有个长辈带着,就是走一段长路也没有什么,到了定西,二老爷自然是有一间院子给她住的,所差者只是几个服侍洗漱的丫鬟罢了。就是到了当地再采买人口,也是来得及的。
最重要的是,经过连番历练,善桐毕竟已经成长了起来,和一般少女相比,她的大胆、机智、善于应变,都是显而易见的优点。没准还真能给她闯出一条路来,求得权神医心软了,出手为榆哥诊治……
桂含沁又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道,“要是想让表妹跟着过去,依我看,还是让她扮成个细伢子更好些。路上行走也方便,跟着我们一道过定西去,一路又肯定是平安的。”
老太太和媳妇对视了一眼,又去看善桐,善桐心知此时表现得过于活跃,倒是会激起长辈的顾虑,便压下了心中兴奋,淡淡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为了哥哥,自然是要走一趟的了。”
王氏倒多了一丝愧疚,温言道,“耽误你学女红了,我看,要不然还是——”
话才说到一半,善桐便急着跳起身来,“不耽误,不耽误,自然是哥哥要紧——”
于是众人哄堂笑声中,便定下了善桐、善榆并四老爷三人明日动身,跟着含沁去定西等权神医过来求治。
要动身出去,自然也有不少准备工夫要做,王氏做主拿了善楠的一箱衣服,和大姨娘、望江等人一道,在屋内赶着改出善桐的尺寸来,老太太又将四老爷叫到屋里面授机宜,给了他若干银子不说,还让善桐贴身藏了两千两的银票,“你只别丢失了,若有万一就拿出来用,要没有万一,给你爹在定西防身。”
善桐生平还从未手持这样的巨款,一时间拿着荷包,双手都有些颤抖,她吸了一口气,仔细地将荷包系到了腰内,又听了几句祖母的叮嘱,回身回了二房院子,王氏又塞给她三千两的银票,“看病是最花钱的事,宁可多带,也不能到了那时候不凑手……”
得知祖母私底下给了两千两,这才把银票收回,“身上带着的钱多了,容易出事!”
一面又闹着请了含沁过来,两个人手拉手说了一炷香的私话,那边榆哥从学堂里回来了,又张罗着给他收拾包袱,将榆哥叫进屋子里勉励了半天。等到太阳西斜时,善桐才得了个空,她惦记着要找含沁说话,走到院子里左右张望了一番,忽然间闻到小厨房一股肉香,内中微微还带了花椒的麻,不禁就抽动鼻子,往小厨房那边寻了过去,半道里又撞上了含沁,含沁就揉着鼻子笑话她,“我记得我们三姑娘是属鸡的嘛,怎么生了个狗鼻子?”
“去你的!”善桐和含沁素来是言笑无忌的,拿胳膊肘一撞他,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了一会,善桐才问含沁,“你是早想到我要跟着一块去的?这就是第二个好消息?”
含沁眼神一闪一闪,逗她,“这样看,你是想去的喽?”
善桐从来都不否认,自己要比一般的女儿家活络不少,能够到定西见识一番世面,的确是她所渴望的,她也没有瞒着含沁的意思,便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下来,“是,所以才说算是第二件好事嘛——”
又想起来叮嘱含沁,“要是权神医来的时候,你也在定西,可得帮着我们一道说些好话——”
“你放心吧,我早都想好了,关系就摆在那里,到时候,保你们能看得上大夫。”桂含沁满不在乎地道,又笑话善桐,“傻闺女,你没闻见那香味?这才是第二件好事呢。”
善桐又抽动鼻子,想了想,一下就欢呼起来,“是石家老肉!”
这是西安城最出名的老字号铺子了,不论是黄羊肉还是一般的山羊肉、牛肉,都做得比御膳房不差,就是西安城物资供应最丰富的时候,那也是一放门板,不到半个时辰就是明日请早。善桐从小在西北长大,也就是吃过几次客人特特带来作为上等礼物的石家老肉,但风味极为特别,她始终记得那一股香味,如今含沁居然能在物资匮乏的时候弄到石家老肉来孝敬老太太,的确是不能不令人佩服他的手腕和为人。善桐一时间口水都要流下来了,笑着谢了含沁几句,便回了屋子,坐立不安地盼着晚饭时分。
却不想没过多久,张姑姑来送了一盘子黄羊肉,“分量不多,冷了就不好吃了,大家趁热各自分了吃,不等晚饭了。”
善桐也顾不得烫,忙塞了一筷子进口,果然是味香肉嫩入口即化,好吃得小姑娘眼睛都要眯起来,她还要再吃时,忽然间就住了筷子。想了想,又亲自翻了个食盒出来,将一盘肉拨了大半盘进个小碟子,又装着出了院子,东绕西绕,就进了善榆、善梧两兄弟住的小院。
善榆人还在前院没有回来,善梧屋子里倒是早早就亮起了灯火,善桐想了想,倒是掀帘子先进了善梧住的西厢,却是一掀帘子,就听见了大椿的声音。
“二姨娘是不大吃羊肉的……”这一次,就算是大椿声音里也未免都有了一丝不舍,黄羊肉可的确是难得的好东西——“您这一向也受苦了,多吃几口,就算是老太太、太太知道了,也怪不着谁……”
善桐便在门外等了等,过了片刻,等大椿双手空空掀帘子出来,她才复杂地和大椿交换了一个眼色,自己进了里屋。
善梧正坐在油灯前头,身前还放了一本书,却也没看,只是对着发呆。桌上两盘子羊肉,从摆盘来看都没动几片,却是疏疏落落的,就是并在一起,也及不上善桐所得的大半。善桐心底不由得一酸:就知道如今家里看梧哥最不顺眼的还不是娘,其实还是祖母……
她便露出笑来,亲亲热热地道,“梧夫子,晚饭前都顾着读书,来年还不金榜题名?”一面说,一面把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善梧忙道,“你又送,你看我这里有呢!”
“前阵子家里粮食紧,你和大哥半饥不饱的,饿了也不敢说……”善桐的声音不禁有些低沉了,“倒是我们食量小,没有怎么挨饿。我知道我们梧夫子也爱吃黄羊肉的,你多尝点,我那里还有呢,至不济,我到祖母那里混一些去。”
在饥荒年份,这种上等美食的确是极强烈的诱惑。能将千金拒之门外的名士,未必能拒绝得了一口油汪汪的红烧肉。其实就是现在,饭桌上也少见荤腥,善梧望了望八仙桌,喉头动了几下,便没有说话,只是捻起一片肉来放到妹妹嘴边,笑道,“梧夫子赏你的。”
善桐嘿嘿一笑,和善梧说了几句话,一时又不想走,两个人倒都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反而是善梧轻声道,“我听说你和大哥要跟着四叔、含沁,去定西找个神医?”
就算老太太无心张扬,王氏更是一力保持低调,但这种事毕竟是瞒不了人的,善梧会收到风声,善桐一点都不吃惊。她点了点头,坦然承认,“是有这么回事,希望至少能把哥哥的口吃治好。到时候就能进考场了……”
因为善榆的口吃,他连下场的资格都不能有,将来顶多能弄个监生,已经需要打通不少关节了。善梧嗯了一声,又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只盼着老天垂怜,能让大哥痊愈,就是拿我十年的命去换,我都……”
他忽然间说不下去,只是将脸垂下去,不让善桐看到他面上的表情。
经过了这样多的事情,如今善桐至少是可以分辨别人话中的情绪真假。梧哥的这一番话说得有多情真意切,这番话里包含了多少伦常紊乱,给他带来的痛苦与羞愧,她简直可以感同身受。
一时间望着桌上三碟冻若凝脂,色做酱紫的珍馐,竟是欲语无言,过了半晌,才收拾起心情,按着哥哥的肩膀,轻声道,“三哥……我们都盼着大哥能好起来,我知道……咱们兄弟姐妹之间,不离心!”
善梧又用劲搓了搓脸,这才直起身子,强笑着道,“好啦,三哥不和你矫情了。你难得过来,也要考问一番你的学问——”
兄妹两人说笑了一会,善桐见榆哥已经回来,想到路上大把时间相处,就先回了屋子,给六丑六州两人一人夹了一片肉吃,“好东西我也不吃独食,余下这些,送到梧哥屋子里吧。他最爱吃黄羊肉了,多少都没够。就说我跟着祖母吃饱了,让他多吃点,吃不了的带着路上吃好了。”
如此安排一番,也到了晚饭时分,因现在人少,大家都做一处吃了。王氏在饭桌上倒是表现得体,并没有多提去定西求诊的事,反而问含沁,“现在西北那边战事如何?听说最近又有两场胜仗,今年之内,难道竟可以把河西走廊打通吗?”
含沁略作沉吟,又答了老太太一句问,“前回去定西的时候,二表舅才要出门,没能写信过来……”这才肃容道,“事关军机,我也不能妄言。不过那边连着打了几场胜仗倒的确是不错的,听说有一场会战也正在酝酿,看打得如何吧。要是一切顺利,今年末明年初,至晚不过是明年夏,这一次大战是有望结束了。若不顺利,那就难说。”
老太太脸上顿时飘起了一线阴云,“难道没有十分必胜的把握,两位老帅也敢孤注一掷?”
“这时候能打一两场胜仗,于朝中形势,会有利得多。”含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含糊了一句,善桐已经会意,她同母亲、祖母交换了几个眼神,不禁就叹了一口气:决定西北命运的人,说来也好笑,似乎是从来都不在西北,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吃过晚饭,众人自然各自都去休息,含沁要回村外兵营去睡,老太太便亲自寻了个玻璃灯笼给他拿着,又让善桐点蜡。王氏等人都已经先走一步,善桐手里拿着蜡烛,一边往玻璃灯笼里插,一边笑道,“好哇,沁表哥真是我们的福星,每来都有好消息的。只是我们没有好消息回送,真是不好意思极了。”
老太太哈哈一笑,就和含沁打趣,“明儿在村子里给你说个媳妇儿,我看小二房的善婷就不错!就算是你的好消息了。”
含沁微微一怔,也跟着笑起来,“早呢,几个哥哥都没有说亲,还轮得到我?再说了,立业成家,我眼下又没个生计,谁愿意跟我?”一边说,一边背着老太太冲善桐眨了眨眼,又指了指门外,善桐微微有些疑惑,面上却并不露出来。待送走含沁没有多久,也就寻了个借口,偷偷地溜出了院子,见巷子里杳无人烟,自己想了想,便趁着月色,往上回祠堂附近的小亭子那里寻了去。
没想到这一寻竟真没有落空,含沁正坐在亭子里,披着厚厚的裘衣,坐在桌边,手里百无聊赖,不知划拉着什么,见到善桐来了,他不禁莞尔起来,托腮望着善桐一溜小跑上山,等善桐进来了,他才回身关了门窗,又从身下拎出一个手炉来递给善桐,笑道,“傻三妮,这么冷的天,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善桐呼了一口白气,白了含沁一眼,“我忽然间心血来潮,就过来走走。”
又去探看含沁,“干嘛藏了一个手炉在这里?”
她借着灯笼的微光,上下探看那手炉一番,见是个寻常的陶瓷玩意儿,便不着意。只是询问地望着含沁,含沁微微一笑,又从身下拿了一个食盒出来,道,“没有炉子,怎么温这个?”
揭开盒子给善桐看时,却是一盘子整整齐齐的熏雁翅,足足有三四根大排骨,还有一壶酒两个杯子。含沁一边说一边笑,“这东西进不得你们家门,也没那么多,我本来要私吞的,可你又这么有眼色,就只好偏了你啦。”
马老太太既然姓马,当然是回民出身,她倒是不约束儿辈们在外面吃,但家里素来是不进大肉的。善桐已经至少有一年没吃猪肉了,一闻这略含酒意深入骨髓的糟香,顿时食指大动,也不和含沁客气,顿时捡起筷子吃了一口,她陶醉地呻吟了一声,又讨好地对含沁笑起来,“沁表哥你也吃,你也吃嘛!”
含沁撑着下巴看她吃,眼底装满了笑,只是也不知道是嘲笑、是谑笑,还是温柔满意的笑。见善桐殷勤,不免也操起筷子来吃了一口,又倒了一杯酒给她,“吃慢点,许你喝一杯烧刀子。”
善桐却是一杯就倒的,如何敢沾唇?她吃惊地瞪大眼正要说话,见含沁坏笑,举杯沾唇时,又惊喜地瞪大了眼:这是她爱喝的玫瑰露调米浆儿,却是京中特产,也不知含沁从何处淘换来的……
92、相见
从宝鸡到定西这一路并不好走,天寒地冻,纵使民夫们都穿了厚厚的棉衣,一路上依然有不少人手脚冻得皲裂,队伍行进速度当然不可能太快,所幸含沁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能耐,好似一整支运粮队的大管家一般,衣食住行都打点得尽量妥帖,善桐一行人跟着他走,自然也没受多少行路之苦。只是善桐洗漱时难免稍有不便罢了,小姑娘家爱干净,到了后来几天,连话都不愿意说了,恨不得把自己密密实实全包裹起来,只露一对眼珠子在外头。
倒是四老爷和榆哥毕竟是男儿家,要比善桐粗豪得多,尤其是榆哥虽然走过了几段漫漫长路,但继续往西那还是第一次,含沁人又耐心,也不嫌弃他反应迟缓、结结巴巴,一路上倒是和含沁说得兴起,两人间自然也亲昵了许多。善桐冷眼旁观时,只觉得母亲对桂含沁的评价虽然依然失之偏颇,但也实在不能说很错。像桂含沁这样能把方方面面关系都搞得这样好,温老三和他称兄道弟,连榆哥都和他相交莫逆的,就是成年人里也不多见。
去年粮荒最紧张的时候,其实很大一部分军粮依然是用在了修路的民夫身上,当时西北人民被苛刻得厉害了,死伤者无算,但今日这条路修好了,就见得老帅们的远见。这条路又宽又平,虽然蜿蜒在山峦之间,但来回可以容得下两辆四轮车相向而行,就是驴马走着也轻松写意。一路上居然无一减员,更是没碰到所谓的劫匪,倒是遇着了几次负责来回扫荡匪寇巡逻治安的保安队,含沁又是和这些队头儿好一番亲热寒暄,这些队头儿也都亲昵地喊他“四少爷”,一望即知便是桂家的嫡系。
如此走了大半个月,这一日近午时分,众人转过了一个关口,便隐约见到远处有一座小城,城墙上稀稀落落的站了几个兵士。含沁便冲杨家三人笑道,“这就是二表舅办公的渭源了,咱们过了渭河就能打尖歇脚。后头才转过去的是首阳山,就是伯夷叔齐采薇的那一座,至少渭源人都这样说。”
善榆还要等了一刻才想起来,“伯夷叔齐!”这才转头去看,善桐早都扭过头看完了,又低声和四老爷说了几句,四老爷恍然大悟,“采薇而死嘛——嗐,你四叔年纪大了,记性不好,这都想不起来了。”
一面说,含沁一面安顿众民夫去城外一处众人聚集的军营那里纳粮,三人等了一会,四老爷才道,“是不是要先进城去寻二哥?”那边善桐欢叫一声,“爹!”猛地就催马前行,奔到了一个中年男子身前。
这是个干瘦清矍的中年人,一头黑发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斑白,使他多出了几分和年龄不相称的老迈与憔悴,因过分削瘦,他的双颊微微有些凹陷,穿着一身绛紫色的棉袍,头上不但包了羊肚巾,还戴了一顶棉风帽遮挡了大半张脸,要不是善桐眼利,只怕是和一行人擦肩而过都不至于相认。闻听得善桐的声音,他神色一动,见善桐拉下了风帽,才动容道,“是——是三妞?”
才说了一句,那边民夫群中又有个一身盔甲的大汉骂骂咧咧地过来了,“杨粮道,大家都是骁勇,凭什么你这样偏心?他们许家的兵就——”
二老爷顿时顾不得和善桐夹缠不清,他冲女儿微微挥了挥手,善桐便跳下马来躲到父亲身后,听二老爷和那大汉说理,“这是大帅发话,你们该回撤了。粮草送多了,徒然拖慢速度,我知道你们的细思,无非是想多一些粮草,能进能退。但粮食就这么一点,许家的三将军展眼就要出去换防……”
他的声音也较从前在京城时多了一丝嘶哑,可即管那大汉多么胡搅蛮缠,二老爷还是慢条斯理不疾不徐地同他说理,说了半日,那大汉见讨不了好,便悻悻然吐了一口唾沫,“真是油盐不进,俺老祝记住你了!”
一面说,一面又回了人群中去,二老爷却一刻也不得闲,顿时又被一群出身各异的军人给围住了要粮食,这群粗人的口齿又并不特别干净,善桐藏在父亲身后,听得各色脏话漫天飞扬,一时间又觉得新鲜,又有几分害怕,等二老爷缓缓把众人都敷衍打发了,含沁又过来笑道,“二表舅,今日辛苦你了。”
二老爷显然和这个猴精猴精的便宜表外甥已经极为熟悉,他笑着指了指含沁,“你这小子,只会给老舅添麻烦,自己又不肯得罪人的。”
善桐也已经明白过来:显然含沁运送的这一批军粮,早就不止有一支将领觊觎,含沁本人又不欲和他们纷争,便索性往上一推,把麻烦推给了二老爷。倒是累得二老爷多费了许多唇舌。
这边二老爷得了空,那边善榆和四老爷自然也上前厮见,一边和二老爷低声说权神医的事,众人一边都纷纷上马往城中驰去。进了城,含沁和二老爷打了个招呼,竟自己转到另外一条路上,善桐和善榆都有依依不舍之色,就是四老爷都道,“一路上难得含沁照顾,怎么才进城就走了,还打量着置办酒席,好好为他慰劳一番!”
这摆明了是给一家人留出说私话的时间,是含沁为人过人之处。二老爷对四老爷的感慨便不置可否,领着众人在城内行了一段,便进了一个气派官署,下了马又吩咐迎上前来的老家人为众人收拾下处,安排洗漱等等,善桐怯生生东张西望,见室内温暖如春,便乍着胆子问父亲,“爹,我能洗澡吗?”
天寒地冻的,又要赶路,要是贸然洗浴,很可能感染风寒,也不是没有就这样一命呜呼的事,是以她一路都没有沐浴,早觉得自己满身的尘垢。可又害怕家里煤炭不够,恐怕这要求为难了父亲,因此一边说,一边就看二老爷的脸色。
小五房素来是严父慈母,二老爷对女儿还好,格外有些纵容,虽然皱了皱眉,但到底还没说她,就吩咐下人,“去请厨子家的婆娘来,就说难为她了,孩子还小自己筹措不来,请她帮着给洗个澡。”
打发走了善桐,面色就是一变,也不分青红皂白,劈头先骂榆哥,“奴才秧子,谁让你把妹妹带来的?定西城里全是男人,她一个女儿家,能行走得方便?”
竟是威风八面,大有说一不二不容辩驳的意思,一点都不见了方才那笑眯眯没脾气的样子……
连四老爷也受教训,“你嫂子糊涂,母亲老了,行事也有不对的地方,你就该小心劝着,来定西求医是正经事那不用说,带三妞出门,是谁的主意?为了她哥哥的结巴,让她一个姑娘家寒冬腊月地跟着出门,亏你们想得出来!”
四老爷对着两个嫡兄,就和对着母亲一样,是从来都没有脾气的,只好唯唯诺诺,老实交代,“听说是含沁说,让梧哥跟着过来,说二哥忙,顾不得求治的事,好歹梧哥也能帮着张罗。可娘说梧哥要读书,家里又着实没有别的人了,妞妞儿别看年纪小,厉害着呢。就……”
二老爷神色顿时一动,“家里没有别的人了?三弟呢?檀哥呢?”
一时正要细问,那边又有兵士急匆匆闯进来,“老帅那边来人,请您过去说话!”
军情大如山,二老爷只得又出了屋子,善榆这才透出一口大气来,松了松筋骨——他一直保持着垂手侍立的姿势,眼观鼻鼻观心,就等着父亲的训斥。四老爷看着他,也觉得善榆真有几分可怜,就拍了拍侄子的肩膀,低声道,“你爹面上凶你,其实心里还是疼你的!别往心里去,咱们在这儿住一晚上就去定西,到了定西找到医生,你的病就能治好了。”
榆哥掀了掀唇,想要说什么,但又咽了下去,他清秀而满是灵气的面上略过了一线阴沉,再开口时又是瓮声瓮气,“四、四叔,我没往心里去……”
这边二老爷发威,善桐并未适逢其会,却是在一桶热水中惬意徜徉,还将一路带来的一包桂花香都倾进热水里,变了一桶热腾腾的香汤出来,痛痛快快地洗过了澡,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和借她残汤也洗一道的厨子老婆说话——这也是小五房的老人了,同她很是熟惯,也并不拘谨,一边搓澡一边就抱怨起来。“您说这福建又哪有这样的天气呢,就是大冷天的那不洗澡也不能过日子呀,一整个冬天都这么冷,我就和当家的说,等人都散了在厨房里架火,底下烧着,这才洗了两次,又哪里是洗,简直是煮!”
又絮絮叨叨地道,“老爷也是的,忙得脚不沾地,三个月就瘦了一圈。最难的时候一天睡不到两个时辰,还惦记着家里,偏偏又走不开。最难的时候想要请出假来回家瞧瞧,又听说路上实在不太平,嗳,乱、乱、乱!”
善桐便备细问了父亲的生活起居,得知如今形势多少缓和了些,二老爷不再难以支应,也能睡得饱觉,这才放下心来。厨子老婆又啧啧地赞美她,“真是姑娘大了,一天两天的变,我们三妞妞也长大了,和一朵花儿一样,就是打扮成个男孩,看着也是清俊的!前几天许家的公爷、桂家的少将军和一个长得好看得不得了的少爷过来,照我看啊,都比不上我们三妞妞可爱。”
说到桂家的少将军,善桐自然多了几分留意,就笑问,“是哪位少将军啊?去年他们也到我们村子里借粮来着,我们还托他给爹带信呢。”
“就是那个带信过来的少爷!”厨子老婆也出了屋子,一边擦身穿衣,一边眉飞色舞地道,“和含沁表少爷一道来的,对老爷特别客气,这一向有过定西,都经常给老爷请安。有些糙汉子不大尊重老爷,被他看着了,还帮着调停呢。虽说满城里都说将来成就肯定是小公爷最大,但我呀就喜欢桂家少爷,有礼!有一次我在门外站着,他正好也闲着没事,我们说了半下午的话,听着家里在京城的事,也听得耐心。”
她冲善桐挤了挤眼睛,又压低了声音,多少带了打趣地道,“说起咱们三姑娘的事,就要听得更耐心些了。比说起大姑娘、六姑娘的事,都耐心得多。”
善桐一下红了脸,要不是这一向经过事情,究竟要稳重得多了,只怕就要跺着脚埋怨厨子老婆打趣她了。她嗫嚅着道,“一天大两天小,您再这样说,爹又要发火了,这一次我来定西,他心底肯定不痛快,还不知道哥哥在外头怎么被说呢。”
二老爷一向是个严父,别看对外是和风细雨和气生财,对女儿也多少有些宠溺,但对着儿子却从来都没好脸色,其实对榆哥都还算是和气的了,对梧哥、楠哥,更是一言不合,动辄招来长篇累牍的训斥,或者就是直接上戒尺。儿子们见了他就和见官的犯人一样,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是垂手等着听训罢了。这一次自己陪着哥哥过来求诊,其实也是无奈,父亲毕竟还是可以体谅的,但一场训斥却绝免不了。
善桐熟知父亲性子,知道越劝他越要驳你的面子,因此也不敢出去,在后堂葳蕤了半日,将头发好歹擦干了,厨子老婆打量着她今日是不出门的,又从包袱里给她寻了一身金红提花袄裙穿了,给她梳了一个双平髻,一边笑道,“我们妞妞打扮得漂亮可爱一些,再撒撒娇,老爷就不生气了。”
不愧是跟随多年的老家人,善桐其实也正有此意,便随她摆布了,又搂着她的脖子亲亲热热地道,“谢谢张大娘,望江还让我给您带好呢,张看这一次本来要跟来的,可是家里人也少,离不得他,我们马又不够多……”
和她说了些家中的琐事,打量着前头父亲火怕是已经发到一半了,便和厨子老婆一起拾掇了零碎物事,开了门板,自己罩上一件大氅,到前院堂屋找父亲撒娇。
却不想一掀帘子,就听到了父亲温和的笑声,善桐一听就知道是有客人到了。心下顿时一突,知道自己终究冒进闯祸了,正要退出屋子时,来人已经一眼看到了善桐,冲她笑眯眯地招手,“三妮你终于舍得见人了?还打扮得这么漂亮——是给二表舅看的吧?”
一边说,一边推了推身侧的少年将军,“二哥,你还记得善桐吧?从前在村子里也一起玩过几次的——”一边又不好意思地对二老爷解释,“那时候还有些孩子气,没事就拉着二哥陪我一起玩耍……”
这活络得浑身都是消息,一按就四处乱响的,自然就是桂含沁了,善桐见厅堂里没有旁人,也就不曾出去,只是鼓足了勇气,抬起头笑道,“桂二哥,一年多不见了,你可好呢?”
一抬头就不禁一怔——
桂含春是真的长大了,这个身披甲胄,虽有风霜之色,但勃勃英姿几乎喷薄而出的少年虎贲,就只是站在那里,都有一股摄人的生气直扑过来,扑得善桐竟真是一怔,一句寒暄,险险就断在了口中。
桂含春双目一瞬不瞬,眼中异彩连闪,望着善桐亦不过片刻,便不动声色地挪开了眼神,只有声音中些微的兴奋,似乎暗示了他并不平静的心情,他说,“我还好,三世妹好吗?”
顿了顿,又似乎忍不住,到底还是加了一句,“一年多没见,三世妹长大了!”
93、信任
虽说有二老爷在前,但一行人既然彼此认识,军营里也没那么讲究,二老爷便没让女儿退下,盯了他一眼,又端出待客的温和派头,同含春寒暄了几句,倒是含沁揭开了谜底,笑道,“扯着二哥上门来,倒是毛遂自荐来的。我知道二表舅你忙得很,又要安顿送榆哥、三妮他们去定西,必定是左支右绌。军粮是大事耽误不得,可求医也是大事更耽误不得,正好二哥要去定西找叔父交割差事,正好和他一块过去——”
他似乎是催促地推了推桂含春,热切之意不言而喻,桂含春倒多了几分不自在,白了含沁一眼,这才正容向二老爷道,“世叔,虽说子殷兄弟性格孤傲,但因为昔年曾经为我父亲问诊,两人之间也算是有萍水交情,这一次他过定西来,为的那是亲自去西域采药。但现在战事这样激烈,肯定要滞留定西一段时间。愚侄不才,自当尽力为善榆兄弟引见求诊,虽不说能打包票,但想来总是要比世妹、世弟等人自己过去来得便宜些。世叔就放心把世弟、世妹们交给我吧。”
最后一句似乎有些歧义,善桐听着不禁微微红了脸,好在众人都没注意到这里,只有含沁含笑望来一眼,似乎在打趣她的羞涩,又似乎在心照不宣地邀功,善桐想要白他几眼时,他又收回眼神,正色道,“二表舅,我二哥人是最稳当的,您公务忙碌,这时候还要为家事费神,就是铁打的人也支撑不过来呀,这不是就把二哥给您带过来了?您要是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就只管再问问二哥,能帮着办的,二哥绝没有二话。”
二老爷早已经陷入沉吟,眼神连闪之余,不免又踌躇地望了望善桐,过了一会,又闪了桂含春一眼。
这是个从白身一路考到了金銮殿上,又从七品翰林一路向上,几乎全凭着自己的折冲腾挪,爬到了四品实权粮道的知名能吏,且不说这一战后如何升迁,单单是如今的这份家业,就他的年纪来说已经算是难得。桂含春和善桐之间的小儿女情态,虽然双方都极力收敛,不过是昙花一现了无痕迹,但又如何能瞒得过他?再看了善桐一眼,见小女儿不过一两年没见,已经出脱得花骨朵一样娇柔可爱,心中便是一软一酸:为名节计,婉拒就要出口。
可再看了桂含春一眼,想到自己公务繁忙,辗转在通渭、定西等地,几乎一刻都不得闲。女儿跟着自己乏人管教,肯定不行,弟弟才具有限为人木讷,也当不得用,唯独可以指望的含沁——又不能跟着过去定西,什么都指望桂含春,未免太过托大,万一榆哥没能赶上权神医的便车,治得好治不好另外一回事,事情传回家里,妻子是一定要和自己拼命的……
这一声不字到了口边,又被一声叹息冲散了,二老爷就露出笑来,略带疲倦地对桂含春道,“大家自己人,叔父也不和你客气,就是这些个轮番来要粮的将军千户,都能把我给闹得六神无主。本来是应该亲自带着榆哥走一趟的——”
桂含春忙就站起身来和二老爷客气,“世叔为了国事奔忙至此,做晚辈的能有机会为长辈分忧,自然是义不容辞。世叔请放心,愚侄一定尽力而为。只要小神医在定西停留,便保证能引介他同世弟见面。”
有了含春在边上,含沁就显得有几分浮了,虽然天赋实在是聪明,但毕竟从小乏人教导,举手投足之间,还是带了轻浮。比不得桂含春,十四五岁的少年小伙子,本来就英姿勃发,好像一株刚长成的松树,眉宇间虽然也带了武人惯有的煞气,但桂家家教毕竟放在这里,温润敦厚的世家子弟做派,还是怎么都掩不住的。就是这一番话说得,透了十二万分的诚恳,是自己主动上门来做这个人情,却好像自己给他机会让他表现一样,这个情是真的送到了人心底……
二老爷看着桂含春的眼色,不由得又温和了半分,他忙站起身来,含笑虚压了压,“快坐快坐,别那么外道。”
又道,“住处——”
“住处自然是愚侄安排。”桂含春微微一笑,倒反过来责怪二老爷,“世叔这是和我外道呢,以两家的交情,哪有到了定西还让贵客落单的道理。”
其实桂、杨两家,虽然算得上友好,也有些无关紧要的分支联姻,但说起外九房和宗房、小五房之间,倒没有多少情分。桂含春会这样说,除了客气之外,多少可以听出来,这一向老九房和小四房走得近的传言,并不是空|岤来风……
二老爷眼神一闪,正要说话,那边又来了人请见,他只好吩咐善桐,“请你四叔出来,招待两位世兄吧。”
桂含春就起身含笑告辞,“世叔客气了,军务繁忙,含春今日也就暂且辞去,明儿一大早就走,到时候遣人来接几位弟妹并四世叔,就不亲自过来了,还请世叔见谅。”
两个人稍稍客气了一番,那边实在是催得急了,又来了两个小卒请二老爷过去,二老爷只得匆匆披衣又翻身出了屋子,出门前给善桐使了个眼色,善桐顿时会意,便笑着冲桂含春道,“桂二哥,我送你出去!”
含沁在一边撇着嘴道,“你就不送我?”善桐白了他一眼,道,“你要把自己当个客人,才用人送的嘛。”
两个人小小唇枪舌剑几句,善桐嘟起嘴来,赌气不理含沁,桂含春看她双颊嫣红,桃花眼迷蒙中又带了十分的亮,心中不禁微微一动,怔了一刻,才笑着打圆场,“好啦,看着你才洗了澡,别出门了,冻病了还怎么去定西?”
桂含沁咳嗽了一声,喃喃着“我就不把自己当客人,怎么着了吧”,一边自己出了门,桂含春又冲善桐一笑,转身也要出去时。善桐就又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患得患失地缠着桂含春,带了担忧地问,“听卫太太的意思,那位权神医像是脾气很坏……你看着,他能为哥哥治病么?该不会三言两语,就把我们打发出去吧?”
这件事也的确只能问桂含春了,毕竟桂含沁虽然能耐,但身份毕竟有限,似乎认识的人还是以三教九流居多,权神医这样一等国公家的少爷,倒是桂含春更有接触的机会了。
还是这样孝悌,哥哥的事,就当作是自己的事一样操心……
桂含春的眼色又暖了三分,他忽然道,“虽然三世妹长大了不少,但还是同以前一样,热心直爽。”
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来,似乎要去摸善桐的脑袋,手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多少有些自失地笑了,“三世妹长大了,是大姑娘啦……你就放心吧,子殷兄其实人是顶好的,脾气古怪一点,也是因为盛名所累。只要能见到面软语央求,医者父母心,他是一定会出手的。”
见善桐似乎犹有些惴惴不安,他索性盯着小姑娘,认真地问,“三世妹信我含春的为人吗?”
善桐眼前顿时就闪过了他手持羽箭,天神下凡一般的英武样子,她毫不考虑地点了点头,“这个自然是信的——”
又禁不住细声嘟囔了一句,“桂二哥,你喊我三妞就是了嘛……那么见外干嘛。”
桂含春嗯了一声,他始终望着善桐,目光温暖而坚定,“那你就放下心,只要权神医有到定西,我一定保证全力安排促成,让他为善榆兄弟问诊。三世妹,你信我不信?”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善桐怎么还能不放下心来?也不知为什么,虽然桂含春只是在就榆哥的事对她保证,可她心中却很有几分说不清的滋味,又是甜又是酸,又是喜又是慌……这种种情绪,将她的舌头压得竟有几分沉重,嗫嚅了半日,才低低地浮出了一个信字。便禁不住红透了脸,低下头不敢看桂含春。
桂含春也有些不自在,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多少有些掩饰地道,“既然如此,那你好好休息,往定西路途虽然不长,但也不是那么好走的。就别送了,早——咳嗯,早些休息。”
也没等善桐回话,居然便回过身子,急急地出了屋。善桐抬起头来还想说什么,想了想,又低下头用脚尖跐着地,出了半日的神,这才恋恋不舍地回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36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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