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成长实录 全 作者:未知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32部分阅读
地方,只管告诉我一声,我一定转告祖母。只要一句话,你就能离开这个你很看不上的西北。”
自从善檀去年去了安徽,全家上下最受宠,最得老太太欢心的小辈是谁,二姨娘当然不至于不知道。
她立刻就想到了老太太对她几乎是不屑的态度——善梧都那么大了,要不是主母斡旋,连她这个姨娘都不认……
现在西北又是荒年,少一个主子吃饭,就是少一个主子,二老爷又是出名的孝子,从来没有对母亲的吩咐说过一个不字。真是这时候先斩后奏把她卖了,有老太太身份压着,梧哥能说什么?就是老爷知道了,恐怕都不会有一句埋怨……
“现成的话柄放着呢。”善桐又点了点炕桌上的手绢,“我们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也是传承了百年的老族了,平时吃穿用度,是不大好,二姨娘看不上,我知道的。不过规矩总是放在那里,二姨娘做的事情传出去,的确是不大好听啊。”
连借口都有了——还是自己给送上门的……
二姨娘忽然就觉得眼前的三姑娘渐渐地高大了起来,她一向很看不起这个天真的小姑娘,虽说这一年半以来,两个人连话都没有说上几句,但当时二太太隔着窗户训斥她的那几句话,却还是牢牢地烙在了自己心底。
怎么说都是半个长辈——长幼有序,她就是再当红,能搓揉得到自己?她越是聪明,就应该越看得明白,有梧哥在,最好对自己客气上几分……
她的冷汗一下就流了一脊背:直到现在,她似乎才明白自己的做法有多少疏漏,眼前这个天真的小姑娘只要在老太太耳边说上几句话,借刀杀人——老太还有多少年好活?等到善梧掌权,恐怕她早归黄土,到时候善梧就是再怨恨她,又能怎么样……
善桐撩了她一眼,甜甜地笑了起来,她轻声问,“二姨娘站得舒服吗?”
在这一瞬间,她的笑容竟和王氏有了十分的神似,带着的这一缕天真,实在杀气四溢。
二姨娘再站不住了,她已经无法维持这份无动于衷的不屑,然而她到底还是不甘心跪下的,虽然放松了手臂,也不知不觉站直了身子,但双膝要弯不弯,一时间就尴尬在了当场,不禁就恳求地望向了善桐。似乎指望着善桐给她一点慈悲,让她免于下跪求饶的卑屈。
善桐盘膝坐在炕上,偏着头望着二姨娘,只是笑。
虽然她依然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姑娘家,但二姨娘心中的轻视已经荡然无存,她一咬牙,到底还是慢慢地跪了下来。
善桐顿时在心中深深地叹了口气。
头一次完全出于自己的主意,背着所有人行事,其实也算是对她的一次考验,这一份自己出给自己的卷子,她答得到底还并不差,足以让自己满意。
见二姨娘的膝盖触到地面了,她才噗嗤一笑,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姨娘,你是半个长辈,怎么对我一个小辈这么客气呢?起来说话吧——坐。”
她指给二姨娘的座位,正是大椿方才坐过的小几子。
这一次,二姨娘坐得虽然还不很情愿,但已经没有过多的抗拒。
两个人的上下之分,也就随着这一坐,尘埃落定。
81、丑陋
就算宗房已经严格控制粮食的消耗,但当时序进入四月,却还是滴雨未落时,村子里的恐慌气氛也还是越来越浓,村墙外头聚集的流民也越来越多。人们拿到手的白面馒头里不但没有那么细腻了,连个头也渐渐地越来越小。——现在反而要保证佃农能够吃饱,不会跟着逃荒,还会每天来回走上十里的路挑水灌溉麦田。至于不事劳作之辈,不论身份如何,都只能暂时饿着肚子了。
各房就算还有些底子,可以私底下开点小灶,经过小半年的消耗,粮库也终于要空了。往外跑是没地儿跑的,外面只有更乱,只好先紧着老弱病残,可就是这样,到了四月中旬,宝鸡爆发了一场民乱之后,从凤翔府往村子里的商道终于也没有人走了,日用品开始短缺,第一个受不得的就是病人。药材得不到补充,有几个身体弱些的老人家,就这样撒手西归了。
小五房上上下下也都多了几分心事:善柳常年要吃药的,如今茯苓和白芍都要吃完了,就是拿着钱也不知道上哪里买。三老爷还想骑马到凤翔去的,可现在摆明了一出村墙就未必能回来了……就怕被绑架了反而来勒索粮食,到那时候家里是给还是不给呢?
老太太就亲自带了善桐,在村子里绕了一圈,白芍是有了,可茯苓也算是金贵的东西。满村问过一圈,都没有淘换来几两,三老爷一咬牙,“我上十三房问问去!”
十三房的海鹏叔和善柳一样,常年吃的药里是有一味茯苓的,他是老病号,一年四季断不了药,茯苓的藏量应该要比别人多些。
老太太沉吟再三,还是摇了头,“这是夺他的命来续善柳的命……要是和十三房没有交情,还能开口,和十三房有了交情,反而不好说话了。”
三老爷到底是善柳的亲爹,虽然不说话了,可面上到底还是多了几分阴沉。善桐看在眼里,忽然间就明白了祖母的为难:做当家人的,有时候委实不能不招人讨厌,至少这个决定下得,虽然在理,却非常不近人情。
她就多添了往三房走动的脚步,时不时拉着善柳出来多走几步,天气毕竟暖起来了,善柳发病的次数也少了一点儿,虽然减了茯苓,但看着倒像是慢慢好起来的样子。海鹏婶来了一次,送了几两茯苓,老太太都推了,“听说大侄子有些不好了……你们自己留着吧!”
天气暖了,海鹏叔的病情反而恶化,虽说十三房并不缺粮食吃用,但没有大夫根据季节添减药方,老方子一味吃着也不见效。海鹏婶一提起来就着急得掉眼泪,“也不知道张大夫有事没有,听说凤翔那边闹得厉害了,想必让他到村子里来住,也是肯的,大不了一家人都接过来……”
老太太只是叹气,就不肯接话了。海鹏婶泪落了半日,看得善桐心里也酸酸的,又是一阵无奈,此后好几天都不敢登十三房的门。
十三房没有男丁,要去凤翔府接人,只能把主意打到小五房头上,可小五房要是可以去凤翔府,早就出去买药了。村墙外头的流民一天比一天多,多得是在凤翔附近村子里的佃户,其实都不乏和村子沾亲带故的人家。可到了这时候有什么办法?只好脸一抹,装着不认识了。好在许家的十一个铁卫是没有什么亲人的,有他们带队,每隔几日赶一赶,还是可以赶散。
“再这样干下去,水都要没得喝了。”族长还是很忧虑,常常登了小五房的门,“五十年来没有见到渭水断流了,可今年的水位就要比从前浅得多了。要是再这样干下去,明年只怕……”
“到了明年要还这样,只好全族一道内迁了。”老太太不动声色,“那就是天要亡我西北,要亡杨家,人力也不能救的,到时候,能走几个是几个吧。”
这样实话实说,倒是安了一屋子人的心,大家又唉声叹气了一会,到底还是各回各的家。老太太等人散了才叹一口气,和王氏唠嗑,“村子里看着还能熬过去,也不知道定西那边境况如何了——要知道定西的境况,又得问朝廷的境况……这天下真是兴衰一体,嘿嘿,只是不知道风云变幻,最后谁才是赢家了。”
话中刻骨的怨恨,令王氏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她不禁略带尴尬地笑了:如今西北正在打仗的是许家人,种种烦难是谁在背后运作,自然是不问可知。王家的政治投机,可以说又下错了筹码,又被人当了弃子。是两边落空,什么都没有捞着。
“我就是不明白了……”老人家又喃喃地道,“这天下就不是皇上的天下不成?就这么由着人胡作非为,难道真要等边关的将士都顶不住了,他才……”
说来也好笑,虽然西北局势决定了杨家村的命运,但杨家村众人却对朝廷中必定上演着的风起云涌一无所知,他们只能在漫长的等待中一点点地绝望,却又不能放弃仅剩的一点希望,继续这样无望地、绝望地等待下去。
进了五月,麦子眼看着就要下地了——今年到底还是有了一点收成,虽然不多,但也能缓上一点儿了,村兵们出动看青,善桐隐约听说,他们在村外驱赶流民的时候颇杀了十几个人,可到底也没听真:大人们议论这种话题的时候,不约而同都避开了孩子们。
不过,因为立了村墙,高高的木墙挡住了河风,村子里要比往年更闷热得多。
海鹏叔就没有受住这样炎热的天气,在五月初的一个晚上,派人请老太太和王氏、三老爷、四老爷进十三房的小院子里说话。
他病情快要不好,小五房倒是知道的:毕竟是鸡犬之声相闻的邻居。海鹏婶还来和老太太打了招呼:万一海鹏叔咽气了,她一个女眷换不了寿衣,还得要三老爷、四老爷帮帮忙。
老太太不但带了第二代,还把善桐也带上了,“你多陪陪善喜,这孩子心底还不知道怎么苦呢。”
没想到海鹏婶和善喜两母女反而很平静,善喜盯着一双桃子一样的眼睛,就束手站在屋角,看到善桐过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她便握住了善桐的手,又用力捏了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没有事儿!”
善桐扫了里屋一眼,只能见到几个大人围着床上的海鹏叔,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
“还有一千多石粮食……都密密实实地锁着……回头就把钥匙给您,以后她们母女还……”
过继、家产、出嫁,一个又一个关系到善喜命运的词汇就从里间飘渺地传了出来,善喜却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只是笔直地站在角落里,望着自己的脚尖。
她的手有很细微的颤抖,如果不是善桐细心,几乎都无法发觉。
又过了一会,老太太低沉有力的声音就从屋内传了出来,“大侄子你放心去!当着儿子、儿媳妇的面,我把话撂在这儿了,以后你媳妇闺女,我们小五房看顾!”
海鹏婶细细的哭声就跟着响了起来,还有海鹏叔乏力的叹息声,又是钥匙互相敲击的声音——老太太就在众家人环绕下出了里屋,沉着脸冲善桐点了点头。
善桐紧紧地捏了捏善喜的手,哑着声音,只说了一句,“挺住!”
善喜的嘴唇都要抿成了一条线,她挑开帘子就进了里屋,海鹏婶一边哭一边赶她,“屋子里不干净,你出去,出去。”
善喜到底还是不肯出来,海鹏叔低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几乎只是气声,善桐出了屋子回头看时,只看得到善喜侧着头,专注地听着,脸上是一片如洗的平静。
三老爷和四老爷当晚就没有走,也就是三更时分,海鹏叔安安静静地去了。
丧事扰乱了几天,到底也没有大办,寿材是早备好的,因天气反常的热,又无冰,不过停了一天的灵,村子里几个居士念了一棚经,便将人葬了进去。善桐年纪小,并不得去,只是事前事后陪着善喜。等过了头七,海鹏婶又送了一大包茯苓白芍过来给善柳服用,老太太千恩万谢地收了,回头就和三老爷商量,该怎么给善柳熬药:小姑娘也受不得这暑热的天气,中暑发烧,上吐下泻好几天了,咳嗽又重了起来,人是眼看着瘦了下去,家里偷偷给她做了纯白面馒头都吃不下去,现在已经是咳出血来了。——和海鹏叔临终前几乎是一个症候……
三老爷急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要借了宗房的马去凤翔府里请大夫,才出村墙没有多久就又回来了——路上的流民说,凤翔府里的人全都走光了,因县里粮食要吃完了,只得到山林里去淘食儿,就是进了凤翔府里也没人了。
老太太沉着脸,第二天就不许善桐进三房的院子去看善柳了。“这看着是肺痨……是会过人的!”
善柳往年虽然也咳嗽,但似乎并未上升到肺痨这么严重的程度,说起来,也许是隔邻的海鹏叔过到了她身上。可现在人都已经去了,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老太太屋里的灯亮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她发话了,让善柳搬到二房原来住的小院子里去住。
三老爷眼睛都熬红了,当天硬是又骑了马往凤翔府走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只是带了一包药——府里是真的没有什么人了,就连丰裕粮号都上了门板,他寻了个相识的伙计打听过了,说是两个月前粮号就没粮食了,一家老小是拖家带口地去了西安投亲。
先不说西安城内有没有好大夫,就是有,这兵荒马乱的又怎么会出诊到杨家村来。再说,善柳这几天都开始咳血了……
三老爷还是不死心,到底是去了一趟西安,找了个医生说了说善柳的病,得了个和海鹏叔一样的方子,出天价把药配齐了,回来给善柳熬着吃了几天,五月底一天早上起来,小姑娘就不行了。喘得话都说不上来,痰涌了一口气上不去,就这么去了。
老太太做主,连一天灵没停就葬进了墓地里。一村人心都绷紧了:连着这样去了两个,尤其善柳病情恶化得很快,现在就怕是瘟疫!
“怕是天要亡我们杨家!”送葬回来的路上,善桐就听到人这样窃窃私语,“是一灾连了一灾……若兴了瘟神,一村人真是都要葬送进去了!”
她扫了说话人一眼,不由得就皱了皱眉头,心中也起了一丝惶惑:如果是瘟疫,一家人肯定是最先遭殃的……
等过了两日,传言已经传得一村人都慌了起来,族长上门来问了几次,老太太的脸色也越来越阴沉,她斩钉截铁,一口咬定了善柳是久有肺痨,同海鹏叔一样,都是一日拖一日,挣着命罢了。
“也是今年缺衣少食的,”话里就带了刺,“孩子吃得少了,病就没压下去——”
虽说一村人吃得都是大厨房的菜,但宗房诸人脸上都还带了血色,这是眼看得到的。族长脸上不由得一红,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期期艾艾地转身去了。老太太送他出门,站在院子口看着他的身影出了巷子,犹自久久没有动弹。半晌,才重重地叹了口气,把王氏和善桐叫来商量。
“就怕传开了去,一村人怕善柳和海鹏是得了瘟病没的……”
局势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话要藏着掖着的?王氏却是一时还没会过意来,却是善桐一语道破真谛。
“祖母是担心族人们要赶我们出去?”
老太太面上顿时就浮起了一线苦笑。
“现在村子里也就是我们几家人库房里还有一点粮食,虽说我们并不张扬,但这是瞒不过有心人的……”
的确,虽说老太太和王氏口中几乎从来不提粮食两个字。但小五房的吃食总是要比族人们好上一线的,其实要不是为了韬光养晦,不使村人眼红,家里的腊肉腊鸡也不是没有,就是白面,也够一家人丰丰盛盛地吃上几个月的。更别说海鹏叔临走之前,还把十三房的库房钥匙递到了祖母手上——要能把小五房、小十三房用瘟疫的名头赶出村子,这些粮食可是带不走的……
纵使王氏已经饱经风霜,一时间仍然忍不住露出了骇然。
“老爷人就在定西——”她的话说了一半,就又断在了口中。
人在定西又怎么样?时逢乱世,消息根本传不出百里,一家人被赶出去之后,老的老小的小,只怕是再无生理。就算见到二老爷,把这事儿说了,二老爷还能如何?总不能杀尽族人,为家里报仇吧?
瘟疫不瘟疫的,似乎只是个借口,恐怕这个谣言,就是借着善柳和海鹏叔的死,借题发挥,归根到底,还是看上了小五房的粮食。
可就是看破了此点,一时间似乎谁也想不出应对的办法来,毕竟造谣是嘴皮子一碰的事,可辟谣就要辛苦得多了。再说这种事,只怕是越描越黑……
老太太和王氏目光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线绝望,老人家唇边掀起苦笑,才要说话时,善桐已经轻声道。
“孙女儿倒是有个馊主意……”
82、主意
自打从函谷关外头一路颠沛流离地回了杨家村,老七房的温老三就沉默了不少。非但等闲不出门走动,就连十三房海鹏叔的丧事,他都没有出面尽个人情,族人们平时说起来,也都要撇嘴巴的——老七房和小十三房的亲戚关系,在村子里已经算是近的了。
也不是他不想起身,无奈老七房几个男丁这一次出去逃荒,回来的就他一个,一回来还跟着就生了一场大病。紧接着村子里物资开始紧张,老七房的存粮不多,他身子没好,又不能进村兵做活,得到的口粮少了。好大一条汉子,一场病居然延绵了好几个月,才慢慢地好起来。——屋里又没个女人照看,只是赖着嫂子帮着浆洗缝补的,天长日久,难免多了口角。老七房的日子,眼看着就有些凄凉了起来。
这一日起来,温老三就自己掇了一条板凳,在院子里一株柳树下头坐了,袒着胸懒洋洋地拍打着一把蒲扇,等日头上了半空,他嫂子叫他,“去领饭菜了!”他犹自不愿起身,咳嗽了几声,回道,“你自个儿去,要不喊大侄子过去!”
他嫂子能嫁到老七房来,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屋内当下就起了一阵叮当巨响,温老三知道一场唇枪舌剑又在所难免,正要起身出门时,只听得院门外数声笑语,脚步声响时,却是善桐身边带了个小丫鬟推门而入,还颇有些不好意思,“来问三哥讨一碗水喝!”
虽说村子里境况不比往年了,但一碗甜水还是喝得上的,温老三怔了怔,先撩了善桐一眼,才粗着嗓子向屋里嚎了一句,“嫂子!倒水来!大小子领饭去!”
毕竟是混混出身,无赖起来招人头疼,也上不得大台盘,但却也很懂得看人眼色办事。
善桐靠在门边,又瞥了屋外一眼,其实近了中午,众人都在院子里避暑,这一条巷子又冷僻,除了小四房的两个管家看着祖屋,并许家铁卫们中午会过来轮班换宿之外,很少会有人迹。她一路走来一路留心,竟真没几个村人留心,有遇见的问上一句,善桐也只道,“天气闷,到墙边散散心。”
散心散心,绕了一大段路,散到了这里,自然不是无的放矢。善桐正要说话,只听得吱呀一声,一个一身黑的高壮妇人出了屋子,将两个绿豆粗瓷盖碗顿到了院子里的八仙桌上,又翻着白眼看了善桐一眼,却是还没说话,温老三就递过了一个眼神,那妇人气哼哼地一转身就喊起来,“大小子,大小子出来!”
这就是老七房目前唯一的女眷了,丈夫年前跟着弟弟一道出去逃荒,毕竟是没能回来……这一身黑,就是正给丈夫服孝呢。虽说从前没有见过几次,但就年前那惊鸿一瞥来看,这小半年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显然就憔悴苍老了不少……
看来,虽然和宗房四爷互为表里,但这小半年来老七房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几个成年男丁都没有回来,剩下一个大嫂拉扯着底下的弟弟妹妹并儿子女儿,虽然人口还多,但声势显然就弱了。再说这半年来,宗房老四的烦心事也并不少,恐怕一时间还照拂不到老七房头上,或者说,自从老七房声势弱了,他也就不打算再照顾老七房了。
善桐就把茶碗放在手中,徐徐地转动了起来,她很有耐心地沉默了一会,倒是温老三先忍不住了,他响亮地哼了一声,似乎是自言自语,“大中午快要吃饭的时候,特地走到我们老七房来要水喝,要不是姑娘是小五房出身,金尊玉贵,我温老三连看都不配看一眼,我还当这是特地上门来蹭吃蹭喝的穷亲戚呢。”
当年大姐的那两巴掌,显然被温老三记在心里。此时犹自念念不忘,要抬出来做个话柄。善桐却早有准备,她殊无生气,笑眯眯地道,“三哥,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您大人有大量,还记在心里?”
“你三哥心眼子小得很!”温老三还是一脸的无赖相,也不怕和善桐计较多少有失他兄长的身份,一边搔弄肋下皮肉,一边翘着脚,满不在乎地道,“尤其记仇!一个娘们儿敢扇我的耳光,我能不记在心里?”
要是在从前,善桐多半早就在心底气哼哼地骂起来了。可如今她也能渐渐品味到了温老三的刁钻:这是拿准了自己主动上门必有所求,所以拾起从前的话柄,先把记仇的姿态摆出来,一会儿就能够高声大气地和自己谈条件了……
不过,会知道自己是有所求而来,也算是温老三厉害了。按自己这十二岁多一点儿的年纪,就是走进宗房,恐怕都会被当作是游荡过来的。毕竟自己虽然在祖母身边得宠,但非但是个女儿家,而且还是个刚刚长成的小女儿家——
善桐还是笑眯眯的样子,“三哥记性要好,应当也能记得在村墙前头,是谁把您扶进村子里,张罗着给您一碗水喝的吧?救命之恩抵一个巴掌,抵得抵不得?”
“那是你三叔、四叔的恩,和你姐姐什么关系?”温老三似乎是拿定主意要和善桐胡搅蛮缠到底了。他一翻白眼,毫不客气地盯住善桐,似笑非笑,“难道你一个孩子,能做得了你们小五房一家的主?”
这个话缝倒是抛得好,这些市井无赖,果然都惯在言谈机变上下工夫……他果然也看透了自己的来意,到底也还是试探了自己一句。
善桐一下就又安心多了:最怕是温老三一无所求,连谈都没得谈。虽说这可能性终究不大,但她不是神仙,钻不进温老三心里,也不能把温老三的心思给拿得有十分稳。如今他既然也会反过来试探自己,足见他到底还是有所求的。
的确,一个宁愿乞讨回村里,也不肯在函谷关下卖身为奴的人,不论有多少缺点,终究还是有一点风骨,一点野心在的。
一时间就想到自己献策时,抬出来说服祖母同母亲的那几句话,“他有所求,求的无非是功名利禄,之所以向宗房四爷求,也不过是因为只有宗房四爷愿意搭理他们。我们家如今虽然艰难些,家里男丁少,又因为粮食多,颇有些招人眼红的意思。但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只要一经依附,看得见的好处,就有个现成的机会——”
“当然能做主了。”善桐就很把温老三的问话当真,啜了一口那还带着铁锈味的茶水,认真地道,“如今我们家人口就这么几个。四叔呢,是个老实人,三叔又心痛柳妹去世……最近精神也不大好。两个哥哥一心读书,我不做主,难道还轮到我娘、我祖母特特地出一趟门,到三哥这里来讨水喝?”
避重就轻之余,到底还是点出了小五房内的现状。同温老三猜测得也差不了多少,三爷心痛爱女身亡,也正卧病,四爷口舌笨拙,两个男孩,一个嫡出的脑筋不好,一个庶出的似乎和家里人若即若离。家里坐镇大局的老太君出动呢,动静又太大了……也就只有这个三姑娘牙尖嘴利人小鬼大,可以代表小五房出来办事了。
温老三毫不遮掩地上下打量了善桐一会,掂量着小姑娘的底细。见善桐还是那一脸笑眯眯莫测高深的样子,不知怎么,他反而有点坐不住了: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这位娇小姐的胆子可着实不小,就敢和马贼谈交易拔枪相对,有胆子又有脑子,并非一般只知道唯唯诺诺,连一点成算都没有的平庸女眷。
她会上门来,必定也是有所图的。而老七房眼下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连隔夜粮都没有,自己还有什么能被她看上?
他自然开始了紧张的思索,不知不觉,就坐正了身子,露出了慎重来。
善桐也又吞下了满腔的话,又自喝了几口水,思量着工夫已经做足了,这才关切地一扫院子,问温老三,“三哥看着要比回来的时候更瘦了——没能进村兵,到底吃食上还是吃了亏!”
她的态度自然中带了惋惜,却并没有特别的优越感。倒很招人的好感,让人知道她并不是随意说出来砢碜老七房的。温老三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接着话茬就抱怨,“可不是?如今有村兵的人家,吃食上能比别人便宜好些呢!俺思量着俺也好了,也是条汉子,也能杀得了人!奈何管事的兵爷说人口够多了,就不让俺进去。”
村兵虽然主体都是杨家村人,但管事的却是十一铁卫,当日许凤佳留下他们时已经有言在先,村里一旦有事,必须听从铁卫指挥。即使有宗房四爷作为后盾,善温想要半路插上一脚,也的确有些难度。
这个话茬子倒是开得好,善桐默不做声,只是面带同情,听善温抱怨了一大套,才轻声道,“现在为了粮食,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了!人还真是少不得这口饭啊……我们还不是一样,就因为家中平日里殷实一些,似乎还能有些余粮,三哥您是不知道,那些人都编排出什么话来了!什么瘟疫呀!过人啊,这样的话也是能随便说的?”
她见善温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笑来,心中更落实了三分:这件事十有八九是宗房老四在背后作耗,那是跑不了的。
“村人们虽然眼红大户,但毕竟我们也不是最有钱的,不说别的,做粮油生意的外九房也好,宗房最亲昵的老二房也罢。这一两年间都有减员,也都肯定是有余粮的,为什么不编排他们,要编排我们呢?”善桐其实自己的思路也是一边分析一边更清晰,当时她说到这里,祖母已经情不自禁地往下接了一句,“还不是因为我们在村子里有仇人!”
别人不知道,但宗房老四是一定清楚自己被放逐的命运的。不管想不想翻盘,还是只出于报复心理,运用巧合散布谣言,杀人不见血地阴小五房一把,他为什么不做?不说别的,就是眼下自己明明几乎可以肯定他是背后的推手,可又哪来的真凭实据?就比如说眼前的温老三吧,很有可能这个谣言就是他兴出来的,否则他笑成这样耐人寻味,笑成这样心知肚明做什么?但自己要是一问,他双肩一耸一推二六五——小五房还能拿他怎么办?
不过话虽如此,也不能让杨善温就以为自己是个傻子,以为小五房是个傻子了。
善桐也抬起头来,对温老三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她的笑容虽然似乎很灿烂,但眼神却是冰冷的,虽然没有一句话,但潜台词已经昭然若揭:双方都很清楚,这个谣言背后,逃不了的是有人作怪。而小五房能找到老七房头上,也已经足以说明是看透了里头的勾当。
“都是苦命人,在这乱世里是挣扎着活命呢。”善桐笑了笑,就又接了下去。虽然转折之间还是带了生硬,但却也已经是转换得够自如的了,“大家不互相帮着,那怎么行呢?这不是,我就来找三哥帮忙了。”
年纪还小,连圈圈没绕几下,就忍不住要摊牌了。
温老三眼仁一缩,面上露出了几分自己也没察觉到的慎重,他又站起身来,似乎是要从身高上把善桐压倒,居高立下地靠在柳树边上,瞅了善桐一眼,淡淡地道,“这话我听不懂了,互相帮着?我们老七房现在是什么都拿不出手,得求着人过日子了,能帮得上你们什么忙?”
他没等善桐答话,就又压低了声音,颇有些戏谑地道,“按我们桐妹妹的说法,小五房的日子也难过着呢,能拿得出什么来帮我们?难道这所剩无几的口粮,还要匀我们一份?”
桐妹妹三个字,格外捏得嗓子尖细,令人肉紧。善桐忽然间很想摔他一个耳光,把这人摔得老实一些,但又很快按捺住了这股血气,强笑着道,“怎么没有能帮忙的呢?我们虽然也猜得到,大家多半是为了小五房的一点子粮食,心里犯嘀咕。但毕竟没有挑明,也不能逢人就要自白。就想托三哥说说:虽然小五房库房里也是有过粮食的,甚至在去年还买了一万七八千石的麦子进来,但这份粮食是一石没留,全都私下捐给宗房,填补族库的亏空了……唉,三哥,不瞒您说,这话也不好由我们亲自说出来,不然,这不是在下宗房的脸面吗?”
杨善温这一下是真的惫懒不下去了,他站直了身子,几乎是愕然地端详着善桐的表情,过了半日,才禁不住似的喃喃道,“这可不像是你们老太太的手笔……嘶!小丫头,该不会是你的主意吧!毒!忒毒了!”
善桐也就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来,她也学善温,耐人寻味地沉默。倒是善温显然露出了兴奋,他在当院里来回走了几步,忽然间又踱到善桐身前,压低了声音道,“要买我们,价钱可不能开低了,嘿嘿,三堂妹,能出得了这个主意,你也不愧是个杀伐果断的女中丈夫!什么东西能买得我温老三回心转意,你恐怕也清楚得很吧!”
善桐抬起眉毛来,还没说话,温老三就已经自问自答,将答案给抛了出来。
“十三房过继的事,我知道已经着落在你们老太太身上了,你说,她是看中我们家大小子栓财,还是二小子狗蛋?”
83、过招
这个杨善温,也真是把无赖给做到头了。连自己这边的价钱都不肯听,急吼吼地就端出了自己的条件,这是摆明了趁火打劫,仗着小五房如今家里男丁不多,形势又不大有利,就敢开出这样的条件来。
善桐一丝一毫都不曾犹豫,她不屑地翘起唇角,淡淡地道,“说出话的话,泼出去的水。一年半之前族会上大家说得清楚明白,十三房就是过继谁家的孩子,都不会过继老七房的人。这件事可不是我们不帮忙啊,三哥,族长都发过话呢。”
见温老三面上浮起戾气,她又抢着堵了一句,“到时候,就算孩子过继过去了,出了什么事,大家面子上也都不大好看的。”
在当时的天下,要毒杀一条性命,虽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但有门路却也不难。真正的大户人家,多半总有门路可以重金购得一些杀人不见血的毒药。温老三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事情——面上是再看不出一点痕迹的,又有贵人作为靠山,就算是抬到衙门里去,都不能把事情闹大!
小五房要是铁了心站到十三房这边,先骗得自己卖了力,等事情过去一两年之后,悄无声息地将嗣子弄死……虽说不是小五房老太太的作风,但真要到了那一步,老七房可就真的鸡飞蛋打,落得个一场空了。
温老三就好像一个被戳破了的猪尿泡似的,一下就软了下来,他却还是有办法让善桐难受,也不接善桐的话,只是嗯嗯啊啊似听非听的,摆明了是在敷衍善桐——没有得到合适的价钱,要他为小五房出力辟谣,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善桐却并不着急,她胸有成竹地扫了温老三一眼,又低声道,“不过,村兵这件事,祖母毕竟还是能说得上话的。不说别的,一个队长的位置,还是可以安排出来——三哥就没有想过,等到此间事了之后,该如何谋生吗?你也是二十多岁的人了,没个营生可如何是好?不说别的,这一大家子人要吃要喝,家里又没了几个男丁……”
这说的都是无遮无拦的大实话,温老三面上还撑得住,心底却早已经被善桐说得虚了,口中还犹自要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吃了上顿不管下顿的,就眼前这一关村子还未必过得去呢,我管以后!”
话虽如此,可到底气势是软得多了,眼神闪闪烁烁的,也不再敢和善桐毫无遮拦地对视。尽管善桐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脸上甚至还始终只是在笑,但不知不觉之间,温老三的态度从戏谑变作了正经,又从正经,变作了如今的示弱。
“三哥不管以后可以。”善桐不禁面露微笑,趁热打铁,“可大侄子们不能不为以后考虑……一旦西北之围解开,大军反扑,必定是需要人手的。你有过在铁卫军爷们手下服役的资历,我们把你推荐给桂家也好,许家也罢,都好开口些。再说——我也就直说了,按三哥的名声,不论是做生意也好,老老实实地买田也罢,都不会有多少人敢和你打交道的。但在军中可就不一样了,哪一个军爷不是刺头呢?”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噎住了话头,由得温老三自己去想。
但凡有一点雄心壮志的男儿,都情愿要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而不是一份不体面的——甚至随时可能被夺走的财富。温老三一心一意谋划小十三房的家产,那是他实在没有办法,老七房的名声太坏了,不会有人愿意和他做买卖,也不会有人愿意做他家的佃户。要洗白名声,就非得有丰厚的家事……
只要有一条别的路走,人究竟是会有向上的心思的,善桐知道自己的这个主意其实馊就馊在这里,她到底还是相信人之初性本善,还是相信温老三会为这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和宗房四爷决裂。
脑海中有无数劝慰诱哄的话语一闪而过,什么“宗房四叔拿您当狗,但我们是把您当亲人看的——”这样肉麻的话语,险些就要从善桐唇间流露,但她又费劲地咽下了滔滔不绝的话语:言多必失,好话一句两句,对于温老三这样浑身长满消息的人来说,够了。余下的利弊得失,他自己自然会衡量清楚,自己的言语,是动摇不了温老三这种人的心志的。
院子里就沉默了下来,温老三连痒痒都顾不得挠了,抱着手靠在柳树边上沉吟不语,脸上罕见地是现出了郑重,神色更是阴晴不定,显然,要迈出这一步同宗房四爷决裂,对于他来说也并非一桩易事。
其实按理来说,宗房老四已经是一艘正在下沉的小船,小五房给的这个机会,就好像是一根搭过来的舢板,温老三却还是不急着下船,可见得宗房老四给予他的甜头能有多丰厚了……
善桐心中一动,忽然间就想到了族库的事。
究竟是谁在弄鬼,致使族库空虚,小五房没有细问,宗房也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从族长的做法来看,把宗房老四拉出来当替罪羊,他是没有一点不舍的。
该不会这件事,由头到尾连族长本人都被瞒在鼓里,自始至终都是宗房老四在背后弄鬼吧?
若是如此,老七房定然是有份帮忙的,这也就把两人紧紧地绑在了一起。要是把宗房四爷逼到了墙角,没准他反咬一口,老七房顿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很可能会受到极大的牵连……
自己的这个条件,对于老七房来说风险也实在是太大了一点。难怪温老三再三踌躇,即使有军官身份作为筹码,都要权衡再三,不肯马上答应下来。
难怪他要把小十三房过继的事抬出来当筹码……这是想要把小五房和老七房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换一个靠山……却是一拍两响,好毒的算计。
善桐额际不由得现出了一点冷汗,一时间,她竟觉得自己穿得实在是太轻薄了些。虽说早已经知道族内关系错综复杂,恩怨纠葛,虽说都是一家人,但有时提防这一家人,甚至要比提防一般的敌人更盛。但小姑娘实在是没有想到,牵扯到利益这两个字的时候,人心可以变得多么复杂而险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又能变得多么微妙而紧绷……
但这一计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不然,小五房恐怕是真要和宗房闹得鱼死网破,和族里闹得撕破面子了。不说别的,如今外头这样不太平,离开了有村兵护佑的杨家村,一家老小能到哪里落脚?再说,百年望族,代表的毕竟是无数或明或暗的人
嫡女成长实录 全第3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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