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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6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76节

    “难怪。”曹时学着赵嘉的样子席地而坐,单手撑着下巴,皱眉道,“早年隆虑侯南下,未过岭南即被迫退兵,确是水土不服。”

    “不只于此。”赵嘉继续道,“有古籍载,岭南多蛇虫鼠蚁,甚毒。中毒难愈,受伤亦难愈。”

    不熟悉环境,再强悍的士兵也难发挥出战斗力。

    纵然是当年统一岭北,降服百越的秦军,在进兵过程中,死于疾病和瘴气毒虫的也不在少数。

    “需大量征召医匠。”李当户道。

    “伤药需得齐备,另要备妥驱蛇虫药。”韩嫣补充道。

    “至于患病……”曹时说到一半突然卡住。对于这个问题,实在想不出太好的解决办法。

    当年随着周灶出征的汉军,如今多已作古。想要获得第一手材料,继而制定出对策,绝非那么容易。

    “长沙王现在长安,不缺南地士卒。况大军出征,朝中多会留存记载。”魏悦不知何时走来,站在赵嘉身侧,将一卷丝绢递到他面前。

    看到丝绢,赵嘉登时ji,ng神一振。

    接过来打开,上面果然记录着周灶大军出征,沿途遭遇的多重险境,以及士兵患病的种种症状。

    “这是哪来的?”曹时看过内容,不由得心生好奇。即使史官有载,也难得如此详细。

    “家君同太史令有旧。”魏悦言简意赅。

    曹时顿了一下,这才想起,别看魏尚常年坐镇边陲,论起人脉关系,作为三朝老臣,绝对是数一数二。

    当朝太史令司马谈家学渊源,祖上可追溯至战国。他的儿子司马迁年少聪慧,据悉已能诵读《尚书》和《左传》。

    如果是从司马谈处获得的资料,再详细都不为怪。

    看过丝绢上的记录,赵嘉心中有底,对接下来的训练计划,初步有了腹案。

    朝廷调集大军南征,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最基本的,要到秋狩之后。

    趁这段时间,正好抓紧训练,设法寻到医匠,大量配置解毒、治伤和能驱赶蛇虫的药物。再批量制作衣物、鞋履和甲胄。

    如果时间来得及,赵嘉打算每名军伍配一个急救包。皮甲没法大面积改动,絮衣和足衣倒是能想想办法。

    总之,配置药物的事交给医匠,训练计划下达四营,有魏悦四人主导,他集中ji,ng力为南下做充足准备。

    物资之外,武器也要改进。

    丛林作战,一旦遭遇突袭,小巧便捷的手弩更能发挥作用。

    就在赵嘉同魏悦等商量训练计划,准备投身后勤时,长沙王刘发,楚王刘道和胶东王刘寄接到旨意,奉召往未央宫觐见。

    三人进到未央宫,刘彻没有赘言,当面祭出红糖。

    这一次,红糖旁不是赵嘉的奏疏,而是一张百越地图,以及由太农令制定,关于柘种植、红糖税收以及纳百越之地种稻的条陈。

    三人看过之后,都是心头剧震,抬头看向刘彻,不自觉喉咙发干。

    刘彻点点地图,又点点摊开的竹简,道:“此议如何?”

    刘道是聪明人,当下明白天子所指。刘发和刘寄同为景帝子,对刘彻更是了解。几乎没有多少犹豫,三人当场表态,愿分出更多矿场利润,并上交铸币权。

    受利益驱使,刘发更爆发豪情,愿出王国军队征百越,雪前长沙王失地之耻,拿下南越王赵佗和闽越王郢的首级敬献御前!

    第两百零八章

    半月时间转瞬即逝。

    林苑里建起木制高台,身着皮甲的汉军提前入林, 划定狩猎范围, 在猎场四周打入木桩, 并搜寻兽群分布。遇凶悍兽禽,均提前做出标记, 以防狩猎中途发生意外。

    在此期间,四营亲军的训练进一步加码。

    以往早起绕营三圈,如今增至五圈。

    每月两次的实战训练, 增到每月四次。

    训练场中的器械不断翻修, 林间的陷阱定期更改, 除位置变化,难度同样提高。

    为适应丛林作战, 赵嘉同魏悦、曹时和李当户商议, 从下次训练开始, 将所部化整为零, 不再以营为建制,而是以个人为单位, 四营军伍可以自由组合, 彼此进行攻击。撑到训练结束, 未被同袍淘汰, 即视为胜利者。

    “胜者不限数量, 有赏。”赵嘉笑道。

    潜台词是,败者同样不限名额,通通要罚。不想单独受罚, 最后关头可以选择“同归于尽”,实现全军覆没。

    “每人携一急救包,半日口粮。首次训练以五日为期。”

    这样的训练方式同之前略有相似,却又截然不同。

    相似点不必提,不同之处在于,之前的训练能够明确“同伴”和“对手”,而这一次,没有明确结盟,哪怕同在一营,也可能发动袭击,将对方淘汰出局。

    “想要胜利,首要注意隐藏,其次小心身边的每一个人。检查皮甲武器,鞋履和足衣注意不要进水。获取食物和饮水时牢记规则。急救包中有药和细布,并有一块木炭,如何使用,日前均已授给各营,切记,不可忘!”

    由于搜林的动静太大,不少野兽被惊动,有的甚至逃出猎场,闯入四营训练场。这给军伍的训练难度增加不少。

    “入林!”

    长安气候同百越之地迥异,无法真正模拟环境,做到身临其境。

    好在训练场内林木茂密,且有新设的陷阱,足够四营上下进一步认识到,赵嘉口中的“丛林作战”究竟是什么概念。

    “据长沙卒言,南地潮shi炎热,林间遍生藤蔓。过林无路,唯以刀砍。然砍之不绝,再生更为繁茂。”

    “头顶树冠遮挡,入林极易迷路。”

    “越近百越,林木越为茂盛,瘴气愈厚,蛇虫鼠蚁愈多。且林间常匿土人,发肤黧黑,灵巧如猿,不留神即会吃亏。”

    “此番入林,牢记规则,不可稍有疏忽!”

    训练开始之前,从屯长到队率,从什长到伍长,再再重复规则和警告。

    四营军伍听得聚ji,ng会神,丝毫不敢有遗漏。

    随着哨音响起,各人检查身上装备,急救包和装口粮的皮袋更是紧了又紧。有的实在不放心,干脆从腰间取下,塞入怀中贴身存放。

    确认一切妥当,一万五千多名军伍分散开,从不同方向进入训练场。

    参与马邑之战的窦良、王须等长安纨绔,身上多出一股凶悍之气,和刚入营时相比,近似脱胎换骨。

    陈蟜和灌贤在战斗中受了重伤,陈蟜更差点破相。

    让人感到意外的是,向来宠爱次子的刘嫖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走路有风,更在窦太后面前笑言,儿子有先祖之风,甚是荣耀。

    自此,留在新营的窦良等人,被南城各家视为“上进”典范。休沐时走在长安城,同昔日的“伙伴”相遇,惊喜过后,发现彼此失去共同语言,气氛很是尴尬。

    层次不一样,觉悟不相同,自然没法继续玩耍。

    先前撑不过训练,因营内艰苦逃跑的纨绔,见到判若两人的窦良、陈蟜几人,获悉他们在战场立功,凭战功升什长、队率时,心中难免不是滋味。

    一次打击不算完,等回到家中,看到和同僚聚宴,听对方炫耀自家子侄,继而憋了一肚子火的父兄,全身的皮子瞬间绷紧。

    不怪各位家主心理承受能力弱,实在是炫孙炫儿炫侄的太不是人!

    如窦良的亲爹窦彭祖,在宴上滔滔不绝,妙语如珠,窦婴、陈午、灌强等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出言附和,夸一夸自家小辈。

    家中有子入营却一日就跑的,皆是如坐针毡,很是难熬。

    好不容易撑到宴会结束,回到家中越想越气,见到自城内归来、整日无所事事的不肖子,气不打一处来,抄起藤条就挥了过去。

    自四营从边陲归来,城南频繁响起纨绔的惨叫,近乎成为长安城贵人圈的保留项目,连城北百姓都有耳闻。

    知晓再入新营无望,不少有爵位和官职的人家,有志一同将家中子弟送去戍边。

    距高祖开国已六十余载,子孙后代不肖,半点不求上进,纵有先祖庇佑,家门也早晚没落。

    开国功臣列出名单,从前往后数,除去自己作死,或是诸吕之乱时倒霉的,剩下的还有多少,能得天子重用的又有多少?

    汉以武立国,想荣耀家门,必须上战场!

    躺在祖先的功劳簿上,日日混吃等死,简直没出息!

    一旦家主下了狠心,纨绔的好日子立即到头。想要继续混日子纯属做梦,都给老子去戍边,跨马披甲上战场!

    长安贵人们像是约定好,继集体抽孩子之后,又抱团把家中子弟送往边塞。

    对于这种变化,刘彻乐见其成,边郡太守也没多言。

    对魏尚和郅都等大佬来说,甭管纨绔到什么地步,落到自己手里,大不了打碎骨头重铸。这样的能耐,赵嘉还不行,至少目前做不到、

    长安纨绔陆续抵达边陲,魏尚、郅都等也获悉天子有意南征。联系之前送回的红糖,很快猜出此次南征的主要目的。

    为确保大军南下时,匈奴不会伺机在北方捣乱,搅乱朝廷的大战略,边郡大佬彼此通气,开始组织起队伍,隔三差五到草原溜达一圈。兴致起来,还会联合武装游行。

    碰到来不及跑的匪盗和野人,统统抓回来做劳力。

    有经验丰富的监工,鞭子挥起来,滚刀r_ou_照样会变得勤快。

    遇见走过界的别部,汉军多会警告驱赶。作为辅兵仆从的羌人、鲜卑和乌桓则会抄刀子上,抢一把再赶。

    对于这样的遭遇,草原诸部敢怒不敢言。

    他们被赶走的草场,分明是常年游牧的地界,什么时候成了汉家的地盘?

    奈何草原从来不是用嘴巴讲理的地方。

    这里信奉的是力量,是拳头,是刀弓。

    匈奴被汉朝打得断腿,正在茏城舔舐伤口。别部慑于汉军威严,根本不敢正面对抗。日复一日,归降的羌人和鲜卑都能狐假虎威,挥舞着刀子,杀得两三倍于己的部落抱头鼠窜。

    在溜达的过程中,边军习惯性地开展建设,基本上是溜达到哪里,烽燧台和驻兵点就建到哪里。有烽燧台出现,边民和归降的别部就能安心放牧,遇到行走草原的商队,小型集市很快出现。

    等边郡大佬们整重新核对地图,赫然发现,自家的边界线又向北推进数里,而且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

    汉军的动向,匈奴自然有所耳闻。

    哪怕是脑子被肌r_ou_塞满的於单,都知晓事情发展下去,对匈奴将产生何等威胁。一旦草原部落彻底被汉军慑服,不敢再挺起刀锋,后果近乎是毁灭性的。

    不敢亮出牙齿的野狼,连牛羊都不如!

    想解决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发兵。

    纵然不能取得压倒性胜利,只要短暂接战,取得几场局部胜利,在草原上散播开,总能遏制情况恶化。

    偏偏事情不巧,茏城内部出了问题,军臣单于归来不久便旧疾复发,靠医匠的汤药才能维持清醒。

    王庭四角难得没有在背地里拉帮结派,更没趁军臣虚弱时,自己占据大帐,反而同心协力隐瞒消息,四处搜罗医匠和好药,盼望军臣能尽快好起来。

    经历过马邑惨败,他们看清一个事实:汉朝和匈奴的实力正发生变化,这个关键时刻,大单于不能出事,更不能死!

    “药没用?”於单恼怒地挥舞马鞭,狠狠抽在一个彩衣奴身上。

    伊稚斜眉心深锁,心情十分糟糕。

    右谷蠡王和右贤王握拳捶在膝上,同样束手无策。

    就在这时,拄着拐杖,须发全白的中行说走进账内,向王庭四角行礼之后,传达军臣单于的命令:遣使入汉,彼此修好。

    “汉朝不会答应。”伊稚斜摇头。

    “答应与否不重要。”中行说坐在王庭四角下首,拐杖放在身侧,“争取到时间,设法让汉军收敛才是关键。”

    中行说固然狡诈狠毒,终归年事已高,对汉朝的思维,部分仍停留在文帝年代。

    对于他的想法,伊稚斜颇有疑虑。

    在他看来,汉朝那个年轻皇帝和他父祖截然不同,他的一举一动都宣告四个字:战争,征服!

    长安尚不知茏城变化,正在为南征做准备。

    在调集大军之前,刘彻分别见过多位重臣和诸侯王,为大战略定下基调。

    鉴于利益,凡是被召见的朝臣和诸侯王,在天子没松口之前,无一人对外透露消息。

    其结果就是,迄今为止,如淮南王刘安和淮南王女刘陵,仍被牢牢蒙在鼓里,对发兵百越的真时意图一无所知。

    二度召见长沙王后,终于临到秋狩之期。

    天刚蒙蒙亮,长安宫门大开,两队甲士护卫天子和皇后车驾,徐徐行过城南。

    马蹄阵阵,轮声辘辘。

    帝后车驾之后,陆续有大长公主、诸侯王和贵人朝臣的车辆加入。

    行至城门外,队伍已汇成一条长龙。

    皇后安车中,陈娇推开车窗,看向湛蓝的天空,不由得心情大好。回首瞧见腹部隆起,身材和脸颊都变得丰润的许良人,笑道:“先前不听我的话,吃亏了吧?今日随我出来,索性撇开那些糟心事,一个下家人子,不值得费心。”

    “诺。”

    许良人柔声应答,略显憔悴的面容,终于现出几分红润。

    第两百零九章

    众人车驾抵达长安郊外,陆续进入林苑。

    早有甲士驻守猎场四周, 身披葛麻兽皮的壮士分不同方向进入林中, 发出各种声响, 敲击石块木木奉,大范围驱赶野兽。

    鸟鸣兽吼越来越近, 宦者呈上弓箭,刘彻在车上拉开弓弦。

    突然之间,鹿群从林间惊慌奔出。

    为首一头雄鹿, 体型壮硕, 四肢结实。额心一片白班, 头顶长出枝丫状的弯角,尖端异常锋利。蹄子如碗口大, 有力踏在地上, 肩高可比战马, 随奔跑跳跃不断起伏。

    猎物出现, 刘彻眼底闪烁兴奋,气势却愈发沉稳, 开弓的手臂稳如泰山。

    呼吸之间, 弓弦拉满, 如同满月。

    雄鹿越来越近, 破风声骤然而起, 箭矢如流星飞出,伴着裂帛声,深深扎入鹿颈。

    雄鹿因痛楚发出呦鸣, 却没有立即倒下,奔跑速度反而更快,带动鹿群陷入狂乱,径直朝刘彻的车驾冲了过来。

    “陛下!”

    “无碍!”

    刘彻不慌不忙,再次开弓。

    三箭接连飞出,雄鹿颈项染血,终于不甘倒地。后腿蹬动几下,再无半点气息。

    “武!”甲士齐声高喝,鼓角齐鸣,声震云霄。

    秋狩之始,头鹿必为天子所猎,这是规矩,也是吉兆。

    雄鹿被壮士抬到一边,刘彻步下车驾,诸王和朝臣紧随其后,各自跃上马背,手持弓箭,追逐鹿群驰入猎场,不断开弓s,he箭,接连有所斩获。

    仰赖高鞍马镫,纵然骑术一般,也能牢牢坐定马背,无需担心奔驰中跌落。

    大长公主刘嫖和阳信公主也换上骑装,由骑僮在左右保护,没急着追上众人,也无意开弓,只在附近跑了两圈。

    陈娇一直留在车上,除了观看天子s,he鹿,其后再未露面。直至刘嫖策马走来,方才从车窗处探头,笑道:“阿母。”

    “难得出宫,打算一直留在车上?”刘嫖心情好,用马鞭敲击掌心。看到同在车内的许良人,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先前出了件糟心事,毕竟怀着陛下长子,带她出宫散散心。”陈娇不想多言,毕竟猎场里人多口杂,有些麻烦能免则免,“太皇太后和陛下都知道,也同意了。”

    “你有计较便好。”馆陶正要再开口,被骑僮提醒,果见阳信策马走来,神情稍显不愉,“等秋狩之后,我进宫见你,咱们再说话。”

    陈娇点点头,馆陶策马离开,顺便拦住阳信,不让她上前给陈娇添堵。

    虽说以陈娇目前的“功力”,当面怼起来,谁给谁添堵还不一定,可难得从宫中出来一趟,刘嫖还是想让女儿高高兴兴,能够松快上一日。

    阳信心有不甘,无奈身份和辈分都被压了一头,只能硬生生被刘嫖拽走,在猎场的“安全地带”跑马。遇见从草丛里蹿出的兔子和狐狸,由骑僮放箭,半日的时间竟也收获不小。

    皇后安车中,想到刘嫖的目光,许良人颇感不安。

    “殿下,妾在车中不会乱走,殿下何不同大长公主策马?”

    “没兴致。”陈娇靠在车厢里,姿态慵懒,侧头看向车外,笑道,“我自幼不喜动,更喜静。这次随陛下秋狩,是在宫中呆得有些闷,想外出散心罢了。我知你祖曾为柏至侯家将,可曾习骑s,he?”

    想起家人和幼年事,许良人浮起笑容,紧张之色少去几分。

    “每逢秋熟,田中多小兽雀鸟,会祸害谷子。妾曾随父兄守田,拉不动捕网,只能开弋弓。”

    “弋弓?”

    “专s,he鱼鸟,力道不大,s,he程也不远,好在不需太大力气。”许良人一边说,一边比出弋弓的大小和形状,“妾大父擅制弋弓,妾八岁就能拉开。”

    许良人话匣子打开,讲乡间闾里的趣事,陈娇听得津津有味,倒也不觉得无聊。尤其是秋熟时的种种,不时问一两个问题,更显得兴致勃勃。

    直至宦者禀报陈娇,言刘彻从猎场折返,召皇后同许良人前去,两人才发现时间过去许久。

    “走吧。”

    陈娇心情好,有意照顾许良人,加上又是在林苑,也就不讲究太多规矩。

    两人下车步行,宫人宦者随侍左右。

    发现宫人队伍中的卫子夫,许良人脸色微变。陈娇顺她视线看去,同样皱了下眉。

    “卫氏,你过来。”

    “诺。”

    卫子夫走到陈娇面前,俯身行礼。

    陈娇任由她弯着腰,转头询问大长秋:“怎么回事?”

    “回殿下,是陛下……”大长秋低声对陈娇解释。

    卫子夫使计得宠,许良人就是在她身上吃亏。不是陈娇压着,又兼身怀有运,必然成为宫中的笑话。

    刘彻的新鲜劲尚未过去,陈娇暂时没动她,但不代表会容忍她蹬鼻子上脸。

    “陛下许的?”陈娇挑眉,冷睨在面前弯腰的少女。

    论相貌,卫子夫在家人子中并不出挑,甚至可以说普通。论身段,也比不上擅舞的娇柔。唯有一头长发浓密如云,顺滑如绸,加上气质柔弱温顺,天子一时新鲜,倒也不算奇怪。

    “你去求陛下?”

    “妾万万不敢!”卫子夫慌忙跪在地上,解释道,“妾知宫内规律,丝毫不敢僭越。唯陛下知妾弟为步兵校尉亲兵,入宫后再未能见,怜惜于妾,这才许妾入林苑。”

    “步兵校尉,亲兵?”

    陈娇眸底闪过冷色,轻易看穿卫子夫的心思。

    “很好。”

    卫子夫伏在地上,像是因为恐惧,身体瑟瑟发抖,没敢继续出声,更不敢继续辩驳。

    许良人咬住嘴唇,思及自己就是被这副样子骗过,心生怜惜,结果吃了大亏,险些成为永巷内的笑话,正想要开口,被陈娇按住手腕。

    “既然是陛下许的,你就跟着吧。”陈娇恢复笑容,重新打量卫子夫,不见半点怒气,“你弟身为亲兵,估计也立下过战功。你该知晓分寸,为你弟的前程考量,不该将赵校尉时刻提在嘴上。”

    “敬诺。”卫子夫柔声应答,起身归入宫人队伍,跟在陈娇身后。头始终低垂,自始至终未同许良人的目光对上。

    这一幕早被宦者报至刘彻面前,天子正观庖人切割鹿角,取下野猪獠牙,闻言不过随意一笑,道:“娇姊就是这个脾气。说起来,这事确是朕没提前知会。”

    对于卫子夫,刘彻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归根结底,是去看许良人时,碰巧遇见,一时新鲜,才会宠了她。

    实事求是的讲,以卫子夫的身段相貌,并非刘彻最喜爱的类型。如非卫子夫提起赵嘉卫青,让他落下印象,估计早被丢在脑后,更不会刻意带来林苑。

    陈娇和许良人到时,刘彻猎的鹿已经烤好,切片码放,盛在漆碗中,呈至帝后面前。

    刘彻、陈娇各挟起一块,鹿身余下部分均被赏给诸王臣子。

    赵嘉坐在席间,分到一块鹿脊r_ou_。在他两侧分别是曹时和魏悦,不需要过多应酬他人,只需饮下几杯祝酒,倒也十分自在。

    开宴不久,乐人鼓瑟吹笙,敲响钟磬。

    十多名身披甲胄,手持长戟的甲士鱼贯行至御前,抱拳行礼,随即伴着鼓点,仿效战场搏杀,与敌接战,开启一场战舞。

    到长安后,赵嘉发现不少稀奇事,再再打破他原有的观念。

    例如天子宴群臣,宴会中的舞者,至少有一半是男人。乐曲要么古韵悠然,要么慷慨激昂,所谓的靡靡之音极其罕见。

    大概是汉初风气使然。

    如此磅礴的乐音,阳刚的舞蹈,才能代表一个朝气蓬勃、尚武击敌的时代,才能盛飨马踏草原、南击蛮夷的雄壮气魄和百战英魂。

    淮南王女刘陵同列席中,位置在阳信公主左侧。

    这里本该是渔阳公主的位置,可惜渔阳一直在封邑,为天子看顾盐场,为国库输送盐利,秋狩也未能归来。

    南宫侯张生同未出现在秋狩。

    每岁之中,至少有大半时间,张生是在渔阳的封邑度过,长安的家宅近乎是被闲置。为他管理封国之人,陆续揣摩出经验,有事要找君侯,只需问明公主在何处,绝对一找一个准。

    对于旁人的闲话,张生完全不在意。

    正如他早年怼儒生所言,这是他们夫妻间的事,他乐意妇唱夫随,别人管得着?真心吃饱了撑的。

    对渔阳这个妹妹,阳信心情复杂。

    想想在宫中的时日,她几乎样样压对方一头。随着两人先后成婚,先前的日子仿佛颠倒过来。

    渔阳公主和南宫侯举案齐眉,张生敬爱妻子之名传遍长安,令人歆羡。

    她却是常年独守空房,想见曹时一面都难。纵然见到,两人十次里有九次会吵架,很少有平心静气说话的时候。

    之前大军自北过来,三催四请,才将人请回家中。仅仅一夜,就迫不及待返回军营,仿佛走慢一步,身后就有东西要咬他!

    这就是她的丈夫?

    阿母总催她生孩子,有了孩子,曹时三天两头不着家也无所谓。可阳信话到嘴边,硬是出不了口。

    正如先帝时的废后薄氏,丈夫绝情,凭她一个人要怎么生?!

    心中委实憋闷,阳信郁结难消,一杯接一杯喝着闷酒。身边的刘陵双眼微眯,不知打什么主意,竟开始火上浇油,劝起酒来。

    赵嘉察觉不对,暗地用胳膊肘捅捅曹时,低声道:“君侯,情况有异。”

    顺他目光看去,曹时不由得皱眉。纵然不情愿,也不得暂时离席,向阳信走去。

    见目的达成,刘陵借案几遮掩,将一包药粉递到阳信手中,同时低声道:“记得之前的话,我助你达成所愿,你也要助我成就目的。”

    阳信攥紧手指,知晓自己是在与虎谋皮。可她的处境实在糟糕,为今后考量,明知刘陵的目的不会如表面上简单,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与此同时,一名飞骑自南而来,身怀会稽守的奏疏,马不停蹄飞驰往长安。奏疏中所载,除闽越围击东瓯,还有南越出现异动的消息。

    第两百一十章

    越人异动的消息送入宫中,窦太后闻听之后, 丝毫没有轻忽, 立即派人驰往林苑, 给正在秋狩的刘彻送信。

    张次公现为公车司马,因性情豪迈, 身手极佳,行事干脆利落,极得长乐卫尉赏识。此番得令, 立即点出三名卫士, 携抄录的奏疏以及窦太后命人记下的谕旨, 飞驰往林苑,准备面呈天子。

    彼时, 猎场内立起数十座帐篷, 帐前空地被清理干净, 架起巨大的篝火。

    甲士手持火把, 点燃架起的立木。

    刹那之间,火光冲天而起, 橘红的焰光飞腾跳跃, 似狂舞的金蛇。

    阳信在宴上喝闷酒, 回到帐中后, 趴在铺了锦被的榻上, 双眼半合,脸颊现出晕红。曹时坐在矮几旁,看着难得现出几许柔弱的阳信, 神情微怔,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阳信产生错觉,以为曹时对自己有几分怜惜时,对方突然开口,说的却不是她想听的话,一个字都没有。

    “公主,淮南王女素有不轨,不该与之走得太近。”

    一字一句流入耳中,动摇的心变得冷硬,刘陵的蛊惑再次浮现脑海。

    阳信握紧双拳,对婢仆使了个眼色。后者自幼便服侍她,一言一行俱为公主,只要是阳信的命令,无论对错都会严格执行。

    婢仆退下不久,又带着热汤返回。

    阳信坐起身,接过递来的漆碗,用木勺舀动两下,抬眸看向曹时,冷笑道:“君侯之言我会记得。”

    见热汤送到跟前,曹时迟迟不动,阳信脸上的笑容变得嘲讽。

    “怎么,连陪我饮一碗热汤都不愿,以为我会下毒不成?”

    曹时皱眉,觉得阳信有点不对劲。具体哪里不对,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看向婢仆捧至面前的漆碗,到底心头一软,接过来送到嘴边。

    阳信垂下眸光。

    事情既然做了,再没有后悔的余地。

    不承想,就在热汤即将沾唇时,帐外突然响起人声,是刘彻遣宦者前来,召曹时往御前议事。

    装有热汤的漆碗重新被放下,曹时起身离帐,背影很快消失在帐帘后。

    阳信沉默片刻,突然离开木榻,用力挥手,漆碗被长袖扫落,热汤泼jian在地。

    “没用的东西!”

    见阳信盛怒,婢仆立刻伏身在地,任由热汤jian在身上,始终动也不动,更不敢为自己辩解。

    发泄完怒火,阳信脱力般坐到榻上,单手按在胸前,感受着不断加快的心跳,讽刺地发现,除了事情不成的愤怒,自己竟有几分后怕。后怕之外,更藏着少许令她不快的“轻松”。

    “撤下去吧。”阳信摆摆手,疲惫道,“东西处理掉,你亲自动手,莫要让人知晓。”

    “诺。”

    婢仆小心站起身,收拾起遍地狼藉,小心退出帐外。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间,又有宦者传旨,今岁秋狩提前结束,天子起驾回宫,诸王、群臣随驾回城。

    “怎么回事?”撇开自己的私念,细思朝中诸事,阳信不由得眉心深锁。

    “回殿下,陛下只命回城。”宦者传达过旨意,即行礼告退,半字没有多言。

    婢仆从帐外归来,凑到阳信耳边低语几声。

    “城内来人,来的还是长乐宫的人?”

    “回殿下,仆看得真切,不会错。”婢仆低声道,“而且……”

    “而且?”

    “仆瞧见,来人离开之前,淮南王女拦了上去。仆离得远,未能听清王女都说了什么。”

    “刘陵,她拦长乐宫的人?”阳信喃喃念着,数个念头在脑中闪过。可惜没能抓住瞬间的灵光,只得暂时抛开,命婢仆收拾行装,先回城再说。

    “回去之后,淮南王女过府,说我身体不适,一概不见。”

    “诺!”

    刘彻着急回宫,不惜提前结束秋狩。

    队伍前行时,陈娇推开车窗,望着前方的天子车驾,联系朝中诸事,心中隐约生出猜测。

    许良人有些嗜睡,强撑着坐在车里,眼皮仍不自觉打架。

    “当日来,当日归,也是难为你。”陈娇转过头,看向许良人,笑道,“你身子重要,躺下睡吧。”

    “皇后殿下……”

    “听我的。”陈娇展开一册竹简,道,“别让我说第二次。”

    “诺。”

    安车外,卫子夫行走在宫人的队伍中,心中既有不甘,又有几分忐忑。

    踩着许良人得宠,注定彼此会交恶。

    皇后照顾许良人,完全不在意对方先她有孕。反倒对自己存有厌恶,宫人宦者看在眼中,故意使绊子,她本有资格坐车,结果也要跟着步行。

    回宫之后,若不能再次得宠,自己的日子怕是更难过。

    如果能见到阿青就好了。

    卫子夫知晓自己事情做得急,不够周密,在旁人看来,无异是取死之路。

    可她不甘心老死在永巷,必然要赌上一赌。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借阿青乃至赵校尉的名头,天子的确对她生出怜意。只是这种怜惜不真实也难长久,犹如镜花水月,终有破碎的一天。

    若能见到阿青,哪怕是求,也要求他改变主意。

    若不然……

    卫子夫轻咬红唇,双手按上腹部,眼底闪过一抹坚定。

    帝后回到宫中,先往长乐宫见窦太后。

    其后,陈娇被窦太后留下,刘彻则前往宣室,召重臣商讨南越异动。作为南征目的的知情者,长沙王、楚王和胶东王接到诏令,同往宣室奏对。

    赵嘉、魏悦、曹时和李当户被从林苑召来,韩嫣跽坐在群臣之中,用眼神示意四人,事关南征,且有诸多朝臣在场,让他们小心应对。

    “会稽太守奏,闽越围东瓯日久,然久攻不下,内部渐生乱意。”

    “南越突然调重兵屯边,威胁长沙国。”

    “赵佗老j,i,an巨猾,然自太宗皇帝以来,数十年相安无事,陡然行此举,必怀j,i,an诡之心。”

    南边的消息宣于殿内,群臣议论纷纷。

    刘彻早定决策,闽越必须打,出兵只在早晚。并且不是打服就收兵,而是要将其彻底歼灭。

    在群臣眼中,闽越注定不复存在,现下蹦得越高,今后就会死得越快。

    至于闽越内部生乱,众人都不觉惊讶。

    据会稽太守奏疏所载,闽越围东瓯这些时日,好处没捞到多少,反而被退无可退的东瓯狠狠咬了几口。且有汉朝官吏斥其胆大妄为,闽越王已经有些压不住了。

    刘驹能下功夫的仅限于闽越上层,遇到久战无功,不满闽越王的人聚集挑事,不等灭掉东瓯,闽越先会乱成一团。

    究其根本,闽越到底是汉朝藩属,没有朝廷旨意,擅自攻击另一个藩属,从根本上就站不住脚。

    如果长安从最开始就摆出严厉姿态,下旨斥责闽越,闽越绝撑不到现在,早已经生乱退兵。

    偏偏长安未下明旨,会稽郡的斥责也是不痛不痒。

    这让闽越生出侥幸,认为天高皇帝远,自己灭掉东瓯再假意继续臣服,长安会如之前一般睁一眼闭一只眼,不会太过追究。

    吴太子刘驹倒是察觉几分不对,但他报仇心切,根本不会提醒闽越王。加上眼界有限,自始至终没有想到,刘彻看上南边这片蛮荒之地,正准备划入版图。

    刘彻始终未下明旨,为的是让闽越继续蹦跶,吸引其他部落的注意。长安借机调兵蓄力,继而麾师南下,重现秦兵当年的霸道,统一岭北,横扫百越。

    同秦相比,刘彻要做得更加彻底。

    纳地入版图不算,更要大力开发,土人服从且罢,不服就用武力说话。

    肥沃的产粮地必须握到手里。

    汉民数量不足,即从他郡迁一部分。土人不服管教,从北边抽调专门“人才”,鞭子甩起来,再桀骜不驯都会变得服服帖帖。

    蛮夷畏威而不服德。

    如北边的草原部落,一味的讲究仁德,永远不可能让边地安稳。只有将他们打怕,让他们不敢降了又叛,不敢轻易杀掠汉民,才能逐步采取怀柔,分批实行教化。

    赵佗为南越王期间,没少重用越人。

    以他的威望,无人敢轻易冒头挑事。可等他死了,套在头上的紧箍咒被摘掉,只要继任者现出半点软弱,土人部落会如何反应,实是不言而喻。

    在群臣议论南越用意时,赵嘉始终沉默无声。

    如今已是建元三年,如果他没记错,赵佗活不了多久。这次大规模调兵,很可能是为防备汉朝,也是整理内部土人势力,为的是给继承人铺路。

    不怪诸位大佬想不到这点,实在是赵佗太过长寿,从秦始皇时期一直活到汉武帝登基,每次以为他要死了,事后都证明是假消息。

    第7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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