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75节
换做以往,没人敢对匈奴阳奉y违。
现如今,汉朝处于上升期,匈奴大单于亲自出征,没能讨到半点好处,差点连命都丢掉,孰强孰弱,跟着谁才能有好处,各部首领祭师皆有思量。
进入五月,集结雁门的边军陆续拔营,各自返还本郡。新营也完成招兵,准备启程返回长安。
可惜的是,补充兵员十分顺利,提拔令丞却遇上难处。四营校尉商议之后,决定暂将此事搁置,待回到长安再议。
公孙贺动身之前透出消息,天子有意秋狩。
身为天子亲兵,秋狩之时必当拱卫御前。加之新兵需要c,ao练磨合,武器铠甲俱要重新配备,时间委实不够用,必须尽速启程。
为缩短时间,减少不必要的耗费,赵嘉再次扛起后勤工作。
鉴于之前经验,他同曹时打过招呼,将彭修暂借过来。两人分摊任务,各自带领书佐文吏忙得脚不沾地,熬油费火。
连续数日,每天最多能睡两个时辰。
等一切战备妥当,大军即将启程,赵嘉和彭修四目相对,都挂着两只黑眼圈,哈欠连连。
太过于困倦,马上坐不稳,两人唯有改乘马车。车门一关就呼呼大睡,对外界诸事一概不理。
出发前一日,卫青蛾又送来一批物资,其中有大量通过胡商搜集的种子。今天大军拔营,卫青蛾未再来送,而是带着卫夏卫秋巡视田地,注意力全放在夏种之上。
魏武和公孙敖吹响号角,四营将兵陆续上马,打起汉旗,汇聚成黑色长龙,离开雁门郡,一路向长安疾驰而去。
赵嘉躺在车内,随车厢晃动,睡得更沉。
途中歇息时,魏悦打开车门,试着将他唤醒。
赵嘉坐起来,眼睛始终半睁半闭,不时还要打个哈欠。迷迷糊糊中,差点把筷子杵到脸上。
“阿多。”
魏悦握住赵嘉的手腕,将他手中的筷子取下。自己坐到赵嘉身边,撕开一块蒸饼,递到赵嘉嘴边。
食物的香气蹿进鼻端,赵嘉本能张嘴,咀嚼,咽下。
一餐饭,两人一个吃,一个喂,意外的“默契”。
饮下整碗热汤,困意再次涌上,赵嘉很想躺倒继续睡。
“阿多,先下车走一走。”
魏悦拉住赵嘉,硬是将他拽出马车。
赵嘉不想动,魏三公子表示,他愿意代劳,抱赵嘉下去。
“我自己走。”
知晓魏悦铁了心,自己没法继续去会周公,赵嘉只得改变主意,打起ji,ng神走下马车,在临时驻扎的营盘绕过两圈,才被魏悦放行,重新回到马车。
躺在车厢里,赵嘉仰视车顶,突然失去睡意。
睡不着又不想起身,索性继续躺着,回想卫青蛾提及的西行诸事。
楼兰的位置很重要,恰好卡在连接汉朝和西域的关键点。继续被匈奴掌控,对汉朝十分不利。这次回到长安,有机会觐见天子,该将事情提上一提。
是先礼后兵,还是先兵后礼;是令楼兰附庸,还是直接纳入版图,有朝中大佬去制定战略,自己提出建议即可,更多时间还是专于练兵。
赵嘉打了个哈欠,单手搭在额前,闭上双眼。
还有岭南。
两汉时期,南方一直未得到有力开发,加上以粟为主食,极少有人会注意到,被视为蛮荒的地界,实际上土地肥沃,气候适宜,极适合种植稻米。
现如今,当地不少百姓还采用刀耕火种,什么曲辕犁,什么牛耕,听都没听说过。
这样粗犷的耕种方式,注定收获一般。偏偏当地得天独厚,一年两熟甚至三熟。稻米的口味如何暂且不论,吃饱肚子绝不成问题。
赵佗占据岭南,能稳坐王位,一口气活到百余岁,除了地方偏僻,汉朝无法随时调遣大军,和当地的粮食产量也脱不开关系。
想起边郡百姓辛苦一年,田中出产至多两石,再想想南边那些分明能够高产,却无法利用的土地,赵嘉腾地坐起身,继西域商路之后,又开始思量南拓计划。
思来想去,正要翻出简牍刀笔,动作又突然停住。
计划再好,时机不到也是白搭。
匈奴还没彻底拿下,贸然南进,实在不是个好主意。
纵然能两面用兵,朝廷财政也是支撑,但对北方的士兵来说,南进最大的危险不是敌军,而是迥异的气候、有毒的动植物以及弥漫的瘴气。
打仗势必会出现死伤,开拓疆域无法不流血。
对敌作战没什么可说,因不熟悉环境造成损失,在赵嘉看来实在太亏。
“需得慢慢来。”
赵嘉有许多想法,有的可以付诸实践,有的只能压在心里,非到时机,轻易不能对人提及。
大规模开发暂时不成,组织几支商队,往南探一探路应无问题。
因地理位置关系,长沙国同赵佗曾有交战,对这位南越王最为熟悉。搜集情报,派遣商队,通过长沙国最为便宜。
现任的长沙王是哪位?
赵嘉背靠车厢,单手撑着脑袋,回忆林苑演武时走过面前的一众老中青帅哥。实在想不出来,只能另择他法,决定问一问韩嫣,如今在位的长沙王是谁,同长安的关系如何。
建元三年,六月,赵嘉一行抵达长安。
获悉亲军归来,刘彻很是欣喜,本想亲赴林苑,不巧遇上长沙王和中山王来朝,实在分身乏术,只能让公孙贺代自己前往。除战功应得的赏赐,额外赐给将兵数车绢帛铜钱,并赏下酒食,许营内畅饮三日。
“谢陛下!”
四营校尉接旨谢恩。
韩嫣另接旨意,随公孙贺往未央宫觐见。曹时见到家中来人,本不想理睬,被韩嫣拉到一旁提点几句,到底皱眉离营。
排定轮岗的军伍,酒食尽数发到营内,酒香和炙r_ou_的香气迅速弥漫,气氛瞬间升腾。
“酒好,可惜不够烈。”饮下一盏酒,李当户开口道。
赵嘉没说话,吃下一块炙r_ou_,举盏敬魏悦和李当户。
魏悦转过头,看向神情放松,更带有几分惬意的赵嘉,嘴角微翘,修长的手指端起酒盏,灯光之下,眼角微染晕红,莫名让人移不开双眼。
长安城内,韩嫣奉旨觐见,对刘彻讲述马邑一战的经过。
知晓韩嫣留宿宫内,料定刘彻不会至后宫,陈娇离开椒房殿,往长乐宫陪伴窦太后。
“将许良人一起叫来。”陈娇站起身,长袖微微振动,带起一阵香风,“整日闷在屋内未免无聊。乐人做新曲,让她一起来听听。”
“敬诺。”
宫人退下,陈娇迈步走出殿门。行到途中,果见许良人奉召前来。
比起刚进宫时,许良人的身形略显得消瘦,不过气色尚好,走到陈娇近前,规矩行礼,眸光低垂,不敢同她对视。
“随我去长乐宫。”陈娇转过身,示意许良人跟上,态度未见多热络,却也没有敌意。
“侍医说过,整日动也不动,于你和胎儿皆无益。永巷不好走动,就来椒房殿。”说到这里,陈娇脚步顿住,侧头看向许良人,道,“你足够聪慧,应能明白我的意思。”
“诺。”
许良人垂首应诺,跟在陈娇身后,规行矩步,姿态愈发恭敬。
第两百零五章
田蚡被刘陵抓住把柄,未能彻底断绝彼此联系。回到长安之后, 又遇门客拜访, 自然无法像上一次将人拒之门外。
小辫子被人抓在手里, 立场十分被动。哪怕再不情愿,田蚡也不得不暂时低头。
面对门客得意的神情, 田蚡暗中咬牙,总有一日,要让逼迫他、轻视他之人不得好死!
“翁主命我问你, 马邑大捷, 战果真实与否。”门客开门见山, 对田蚡十分鄙薄,连多做几句寒暄都不愿意。
“属实。”借端起杯盏的机会, 田蚡耷拉下眼皮, 遮住眼底骤起的凶狠。
“果真杀胡数万?”门客惊讶道。
“我与公孙太仆、南宫侯数过首级和战俘, 再三核对, 数量只多不少。”田蚡压下心头怒意,控制住面上表情。说话时, 脸上带着笑, 丝毫不会让人察觉, 他心怀恶意, 恨不能将面前这个门客剥皮抽骨, 剁碎成r_ou_糜。
“凡边地所见,尽数写下,吾呈与翁主。”门客道。
“不巧, 归来时右臂受伤,实无法落笔。”田蚡指了指包着细布的手腕,“不若我口述,君代为撰写。”
被威胁两次,田蚡彻底认识到刘陵的不择手段。
这位淮南王女,简直像潜伏在暗处的毒蛛,凡是被她盯住,除非不碰到蛛丝,否则的话,踏入陷阱就别想出来。
体会过被抓住小辫子的痛楚,以田蚡的心性,岂会轻易再给对方把柄。
门客盯着田蚡的手腕,到底没有当场验证。
取得翁主等候的消息为上,至于其他,可以迟些时候再说。最关键的是,不能让田蚡狗急跳墙。那样一来,白费翁主这些时日的布局。
命家仆送上简牍刀笔,田蚡关起房门,和门客道出边地见闻。
吃过口无遮拦的亏,知晓祸从口出,田蚡十分谨慎,既给出刘陵想要的消息,又没透出任何会让他陷入麻烦的情报。
马邑大捷传遍国内,死伤的匈奴数不是秘密。
刘陵之所以询问,是为确定朝廷发下的消息有没有夸大。同时也想深入了解边军和拱卫天子的四营亲兵。
上次演武,刘陵未能亲眼所见,对四营的战斗力,尤其是赵嘉率领的步卒,以及魏悦李当户所部的骑兵,多少都有错估。
这次马邑大捷,颠覆她之前的认知。
假若边军和亲军皆强悍如斯,以目前的王国ji,ng锐抗衡,实是必败无疑。
录完关于马邑之战的情况,依照刘陵之前的吩咐,门客几次问起边军和四营。田蚡心生警惕,开始东拉西扯,顾左右而言他。实在扯不开,就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不熟悉军中,和边郡太守、四营校尉根本没说过几次话,刘陵想知道的东西,他当真无能为力。
用这个理由搪塞对方,田蚡理直气壮,不觉有半点不妥。
门客心知他在敷衍,奈何找不出反驳的证据,实在不耐烦,干脆放下笔,对田蚡冷笑道:“中大夫视吾同三岁小儿?”
“君何出此言?”见门客现处怒色,却是发作不得,田蚡心头暗自得意,表面却摆出一副苦脸,口中道,“君所询之事,未有任何隐瞒,俱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未能详尽,绝非故意为之,实是无能为力。”
田蚡咬死不松口,像是闭紧的蚌壳,根本无从下手。
门客收起竹简,冷笑着道一句“告辞”,当场拂袖而去。
田蚡不以为忤,笑着将人送出大门。随后三步并作两步,回到之前待客的正室,门窗全部关紧,下一刻便抚掌大笑。
笑够之后,田蚡唤来健仆,命其往田胜家中传口讯,让对方速来见他。同时写成拜帖,备好登门前所需的礼物,由老成家仆送去盖侯王信府上。
彼此是同母兄弟,如今又同朝为官,田蚡认为王信该讲些情面,不会拒绝他的拜访。
万万没料到,就在他和田胜对坐议事,打算见过王信,一同去请见王太后时,派去送信的家仆归来,拜帖和礼物没能留下,连王信的面都没见着。
事情未成,田蚡不禁大怒。
“好,甚好!”
一脚踹翻伏在地上的家仆,田蚡在室内来回踱步,怒火越烧越旺。
看不起他?
轻视鄙薄,不屑相交?
砰地一声,矮几随之翻倒。
家仆大气不敢出,趴在地上汗下如雨。
田胜想劝没法劝。
他早料到会如此。盖侯向来不待见他们兄弟,岂会轻易收下拜帖和礼物。可事情不能说破,真说破,难保田蚡不会对他撒气。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田蚡重复相同的话,神情愈发狰狞。
田胜暗中撇撇嘴,基本能猜到田蚡话中未尽之意。只是在他看来,想扳倒王信绝非易事,别提天子,宫内的王太后第一个不答应。
王信身为侯爵,又得天子信任,就地位和权柄而言,田家兄弟拧在一起都望尘莫及。
盖侯府上,打发走田蚡派来的家仆,王信左思右想,总觉得事情有古怪。思及之前听到的传闻,更觉悚然一惊。
“来人!”
健仆候在门前,等待家主吩咐。
“今后田家再派人来,我一概不见!”
“诺!”
不提田蚡如何恼怒,王信又是如何谨慎,门客将从田蚡处获悉的情报转述给刘陵,并呈上数册竹简之后,诸侯王即陆陆续续接到密报,马邑之战中,斩杀的匈奴数量属实,没有半点做假。
对怀抱侥幸,始终不愿交出铸币权的诸侯王来说,这样的消息无疑是一记重击。
此外,不甘心放弃利益,有少数诸侯王一直在盐场和铁矿之事上拖拖拉拉,和朝廷派遣的盐官铁官扯皮。哪怕是窦、王、陈、张几家联合起来,都没能让他们有丝毫让步。
现如今,面对手握强军的天子,诸王底气顿时减少。
回忆起之前演武,终于开始明白,迄今为止,天子不动手,不是不能,而是北有强敌,给“自己人”留有余地。
如果刘彻真下死手,除江都王刘非等少数人,试问谁能扛住朝廷大军?就算是刘非,估计也只能撑得久点,最后照样是被捶的命。
前车之鉴不远。
吴王能征善战吧?
七国联合起来,兵力、财力都足够强吧?
结果如何,还不是败在先帝手里。
自己是有多想不开,才会想要走上七国的老路。
几番思索之后,诸侯王陆续给长安上表,态度比之前软化许多。
继长沙王和中山王之后,又有数人动身上京,准备借秋狩之机再朝天子,就盐场、矿场和铸币之事,该交的交,该分割的分割,顺便哭一哭亲情,希望刘彻能看历代先帝的份上,莫要真正火光,继续放他们一马。
韩嫣加官侍从,时常出入未央宫。每次归来,都会带来朝廷最新的消息。
这一次,韩嫣将赵嘉从训练场拉出来,递给他两截三指粗细,切成半臂长短的紫皮甘蔗,言是上京的诸侯王献给刘彻,宫内用来制柘浆。他见到实物,想起赵嘉偶然透出的只言片语,直接从太官令手里要来两根。
“阿多,此物能制糖?”韩嫣递出甘蔗,开口问道。
赵嘉点点头,接过甘蔗,掂掂重量,道:“王孙还能寻来多少?”
“事情报于陛下,宫内的柘尽可取用。如能熬制出糖,阿多又立大功。”韩嫣笑道。
在红糖和白糖没出现之前,无论长安贵人还是寻常百姓,食用的甜味多取自饴糖和蜂蜜。相比饴糖,蜂蜜取得不易,价格甚高。一般而言,仅贵人家才负担得起。
甘蔗古名为柘,早在先秦时期就被压榨成汁,成为上层贵族喜好的饮品。
如此物能用来熬糖,无疑又是一条生财之路。
匈奴、月氏、杂胡,西域诸番邦乃至更西面的安息,都是潜在的买家。如大月氏贵族,几乎是无甜不欢,西行商队带出的货物,饴糖和绢帛同样供不应求。
不需要加工成白糖,只要熬制成红糖,就能赚得盆满钵盈。
有条件种植柘的诸侯王,哪怕仅提供原料,也能赚上不少。如果获得天子信任,如代王一般成为朝廷铁杆,在王国内开起制糖作坊,基本能躺着数钱。
想明白其中关窍,韩嫣的劲头比赵嘉更高。隔日再次入宫,和刘彻禀明制糖之事,不顾太官令愕然的表情,言天子以柘浆犒赏四营,亲自带人动手,将宫内的柘运出大部分。
之所以没一次搬空,全因窦太后、王太后和陈娇都喜食柘浆。身怀有孕的许良人,偶尔也能得一盏。
再者言,诸侯王陆续抵达长安,闹出的动静太大,消息肯定瞒不住。在糖熬制出来之前,事情最好保密。这是赵嘉的提议,韩嫣深以为然。
林苑中,四营加码c,ao练,为即将到来的秋狩做准备。
与此同时,赵嘉请魏悦和曹时帮忙,搜集老练的匠人,在林苑中打造工具,准备熬糖。
事情既然上报天子,在苑中建临时作坊作为合宜。
既能避开众多视线,不将事情提前泄露,又向天子完全敞开,方便获得所需的支持,还能给匠人一定威慑,让他们严守秘密,即使对家人也三缄其口,可谓是一举数得。
功夫不负苦心人。
在上表的诸侯王全部抵京,秋狩即将开始时,红糖终于熬制成功。积攒下一定数量,赵嘉命匠人制成木盒,将成品装入盒内,准备送入宫中给天子过目。
红糖送入未央宫不久,几骑快马飞驰入长安。
马上骑士自会稽而来,一路星夜兼程,带来闽越击东瓯,越人生乱的消息。
第两百零六章
闽越为百越一支,最早可追溯至先秦时期。周时曾建闽越国, 被楚国所灭。部分贵族和平民南迁, 由首领无诸统一七闽, 实现短暂复国。
秦始皇统一岭北,秦军攻入百越, 一路摧枯拉朽,打得百越溃不成军,兵挫地削。
凡秦军刀锋所指, 越人无不臣服, 闽越同不能例外。
秦始皇三十三年, 闽中郡初立。闽越王被削去封号,掌管之地正式纳入秦国版图。
秦末天下大乱, 越人首领先后起兵反秦。
以无诸等人为首的越军加入刘邦麾下, 因作战勇猛, 立功颇多, 在汉立后三人封王,十三人封侯。
汉文帝时期, 南海王反, 被汉淮南王刘长剿灭。
战后, 汉军未能长期驻扎, 南海王之地尽归闽越王所有。
汉景帝前元年间, 七国举兵叛乱,被王师击败。吴王刘濞逃亡百越,被东瓯王诱杀, 吴国太子刘驹逃入闽越,得闽越王郢匿其踪迹,始终未被朝廷擒获。
因怨恨东瓯王杀其父,刘驹常鼓动闽越王发兵东瓯,继南海王之后,再夺东瓯王之地。掌握相当实力,籍机联合南越,同汉朝分庭抗礼。
“昔南越赵佗攻长沙国,拿下数县,自称武皇帝。大王兵强马壮,诸部不敌,不欲更进一步,荣耀子孙乎?”
刘驹舌灿莲花,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三番五次之后,闽越王终于被说动,脑袋发热,随意找了个借口,就发兵袭击东瓯。
不同于闽越王的兵强马壮,东瓯国土狭小,国人不足五万,就兵力而言,根本不是闽越对手。加上刘驹的关系,一旦城池被攻破,臣子和百姓或许可以保命,东瓯王必死无疑。
情急之下,东瓯王豁出去,一口气派出十多支队伍,向汉朝告急。
在给汉天子的表书中,东瓯王不是单纯的请求发兵,而是要求举国内附。和闽越王做邻居不保险,索性抱住汉朝大腿,全体进行搬迁。
至于留下的土地是否会被闽越王所占,东瓯王完全不担心。
南海王叛乱被灭,闽越王趁机占便宜,汉朝没追究,不代表没记在心上。因汉军不适应当地气候,且有东瓯为牵制,才没有再发大军。
如今闽越王蹦高作死,兵围东瓯,打破汉廷“分而治之”的策略,绝对会被拍死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东瓯的求援送到长安,对刘彻而言,无疑是瞌睡送枕头。
赵嘉制出红糖,让刘彻看到又一条富国之路。有地有人,保证原料供应,比起能获得的利润,成本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未央宫,宣室内,刘彻面前摆着两本奏疏,一本是由赵嘉撰写,详述制糖之法,更列出适合种柘之地;另一本则是由会稽郡送来,东瓯王声泪俱下请求汉廷发兵,并允许东瓯内附的上表。
将奏疏从头至尾看过几遍,刘彻按捺不住兴奋,腾地从几后站起身,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随即召殿前宦者,命其速往丞相和大将军府上,并召大行令和太农令一同觐见。
“敬诺!”
为节省时间,宦者出宫即跃身上马,一路驰往各府传天子口谕。
闻天子急召,几人不敢耽搁,皆以最快的速度整理衣冠,策马驰过城南,奉召入宫觐见。
丞相、大将军、大行令和太农令城南驰马,尤其是年事已高的丞相卫绾,做出这般举动,事情显然不一般。
四人尚未抵达未央宫,消息便风传城内。除了朝臣,抵京的诸侯王都有耳闻。纷纷开始猜测,刘彻为何这时召见重臣,事情到底有多急,连一夜都等不得。
如代王这般的朝廷铁杆,惊讶之后,照样吃得好睡得稳,该干什么干什么。比起天子突来的急召,更关注即将到来的秋狩,盘算着能有多少收获,丝毫不担心有糟心事落到自己头上。
其他诸侯王就没这么轻松。
尤其是在盐铁和铸币之事上拖拖拉拉,暗地里没少动手脚的诸王,此刻心都吊到嗓子眼,唯恐刘彻突然爆脾气,要对自己发难。
随着刘彻这道口谕,长安城南,未知将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别看卫绾年事已高,又顶着“老朽”光环,认真起来,身手丝毫不亚于当年。策马一路飞驰,先窦婴三人抵达未央宫前。
“陛下急召我等,莫非是边地又起战事?”
对长安大佬而言,真正能火烧眉毛,让刘彻心焦的情况,除了北边匈奴挑衅蹦高,基本不做他想。
东瓯求援之事,他们虽然知晓,可就如赵嘉所想,朝中上下均未意识到南边有沃土,更不会将越人内部生乱放在心上。
最典型的例子,早年南海王叛乱,根本没用朝廷派兵,当时的淮南王发兵直接揍趴,近乎不费吹灰之力。
在四人看来,越人内乱,调郡兵就绰绰有余。自然不会将刘彻召见和闽越、东瓯之事联系到一起。
宝箱尚未打开之前,在长安贵人眼中,南边的百越基本没多少价值,和草原的匈奴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
随畜场开发,羊毛、禽绒和r_ou_制品大量流入各郡,并随商队市往番邦,利益之丰厚,使得长安上下揍趴匈奴的决心更强,对丰美的草场势在必得。
和草案输送的利益相比,南边有什么?
归了又叛、反复无常的蛮夷,常年不散的瘴气,有毒的蛇虫鼠蚁。
在见到刘彻之前,卫绾和窦婴等人做过多种猜测,连匈奴不甘心战败,又举兵南下的设想都在脑子转过几回,就是没将事情和百越联系到一起。
结果走进宣室,见到刘彻,天子先是推过一盒加工成方块状的红糖,其后又摆出赵嘉和会稽送来的奏疏,简单利落阐明其中关系。
“卿以为如何?”刘彻指着盒中红糖,道,“此物由柘所制,工序不难,成本不高。所需原料,百越之地可种。”
关于稻米之事,赵嘉并未在奏疏中提及。
柘浆古已有之,滋味甚甜,由此想到熬糖,算不上超出常理。
稻米则不然。
他生在云中郡,长在边地,从未到过南方,如何知晓稻米种植,又如何断定百越之地适合种稻,而且能一年两熟甚至三熟?
若要有理有据,不使人怀疑,最好寻到当地人,取得第一手资料。
不过,即使没有稻米,有制糖的暴利,也足够令人心动。
在听刘彻阐明其中利益,传阅过赵嘉的奏疏之后,再看东瓯王的求援上表,四位朝廷大佬无不双眼发亮,歘歘放光。
“陛下统万国,今小国以兵困告急,请内附,当覆以德,救其困。且闽越反复无常,早有不臣之心,理当以力惩之。”大行令王恢道。
熬糖的柘是长沙王进献,而在诸王国之中,长沙国离百越最近。由此推断,拿下百越之地,推广柘种植完全可行。
至于长沙国挨着的是南越而不是闽越,问题不大。
汉高祖时期,南越王赵佗向汉称臣奉贡,南越国和汉互派使者,开互市,彼此相安无事。
吕后临朝,朝廷下令禁止向南越市铁器,赵佗和朝廷关系日趋紧张。朝廷派大军南下,却因不适应当地气候无功而返,赵佗则派兵攻打长沙国,自立为皇帝,彻底撕破脸皮。
至文帝登基,赵佗被汉使说服,再次归汉,重为藩属国。只是表面虽然臣服,背着汉朝,仍在国内称皇帝。
刘彻要攻打南越,借口都不用找,单凭赵佗身为藩属,敢继续称帝,派兵合情合理。
至于东瓯的求援,可以抽调郡兵。
在百越之地,闽越的确兵强势壮。但同汉军队相比,仍如蚍蜉捍树。
之前占下南海王的地盘,长安早就记下一笔。据东瓯王递送的表书,前吴国太子刘驹就藏在闽越,两件事合在一起,足够长安将闽越王砍瓜切菜,让其彻底成为历史。
“当地瘴气弥漫,酷热潮shi,蛇虫甚多。昔隆虑侯出兵南越,未至南岭而将兵多患疾,未有一级斩获。今若兴兵讨伐,需从长计议,以防旧事重演。”
卫绾赞同出兵,但有前车之鉴,不能莽撞行事。北方士兵不适应炎热潮shi的气候,没有充足的准备,仓促南下,恐会遭遇周灶大军同样的困境。
窦婴附议此言。
有红糖之利,百越之地必须拿下,可事情不能c,ao之过急。
刚经历同匈奴一场大战,斩获斐然,边军损失同样不小。兼诸王陆续抵京,对分润盐铁之利和上交铸币权的态度都有松动,这个时候还是稳定为上。
就在这时,太农令突然开口:“陛下,臣闻长沙国盛产稻,南越近长沙国,亦能种稻。”
太农令的前身是治粟内史,主要掌管国家租税钱谷。顾名思义,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大佬,对农事必然有一定了解。
他此前并未关注百越,自然不会想到粮食问题。刘彻召他入宫,为的是询问甘蔗种植,同没想到稻谷之上。
只能说无心cha柳,身为掌管粮税的大佬,基础知识雄厚,听天子提起长沙国,询问当地气候和种植条件,脑子里灵光频闪。
长沙国有柘,南越同能种柘。长沙国盛产稻谷,南越与之临近,必然能够种植。推及百越之地,赫然又是一块粮产地!
经过太农令一番分析,赵嘉尚无法提出的产粮地,意外被揭开面纱,摆到刘彻面前。
既能种柘制糖,又可能丰产粮食,为民果腹,为朝廷增加税收,这样的地盘,不拿下简直天理难容!
刘彻手按奏疏,双目灼灼。
卫绾四人明了天子之意,同时表态,只要条件具备,解决士兵不适应环境,多患疾病的问题,大军随时南下,绝无二话!
第两百零七章
建元三年,八月
朝会之上, 大将军窦婴奏闽越私踞逆南海王地, 藏匿前吴国太子驹, 兵袭东瓯,请发兵惩之。
“夫蛮夷畏威不服德, 又数反复,唯力至覆德,迁民纳土, 置郡县, 则天威可属。”
窦婴这番话说得相当直白, 直白到让不知内情的朝臣瞠目结舌,半晌反应不过来。
他们惊讶的不是窦婴要发兵, 单凭藏匿刘驹一则, 就足够将闽越揍死。而是对“迁民纳土”感到奇怪。在大多数朝臣眼中, 那片地界压根没什么价值, 打下来做什么?
更重要的是,出身北地的汉兵不适应南方气候, 劳师动众未必能有斩获。甚者, 还会如前隆虑侯一般, 率大军南下, 未至目的地, 军中多患疾病,不得不扼腕折返。
距天子召见卫绾、窦婴等人过去数日,纳百越之地又太过出乎预料, 一时之间,竟无人将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大概是刘彻迟迟不出声,给了某些人错觉,如田蚡之辈,急于在天子面前表现一番,当即起身禀奏:“陛下,越人常相攻,不足异也。其性狡诈,秦时背秦,高祖皇帝论功封赏,不感恩德,又数度反复。臣之见,闽越袭东瓯,小事也,不足劳动大军,严斥命罢兵则可。”
此言一出,殿中出现短暂寂静。
田蚡这番举动,不客气点讲,完全是在和窦婴打擂台。
谁给他的勇气?
失心疯了?
即使有朝臣认为百越之地没多少价值,派兵救东瓯也有些小题大做,闽越可是藏匿前吴国太子刘驹!
单凭这一点,窦婴的奏请就值得重视,不能随意应对。
可惜田蚡太急于刷存在感,以为天子启用自己,未尝没有分权窦氏的意思,自以为是,当场和窦婴叫板。
仔细想一想,窦、陈、王三家联合,目前有利于天子,等到解决盐铁和铸币的问题,天子会不会如鲠在喉,认为他们的威胁太大?
越想越是这般,田蚡脑袋发热,觉得自己该拼一把,当殿反驳窦婴,摆明自己的态度。
他急于取得刘彻的信任,摆脱淮南王女刘陵的威胁。只要让天子认为,他甘愿做帝王手中剑,无惧得罪重臣,日后刘陵掀盖子,也会被认定是诽谤陷害之举。
在旁人眼中,田蚡是鲁莽,是头脑发热。在他自己认为,实是取生之道,不得不为。
田蚡突然蹦出来,窦婴感到吃惊,刘彻同没想到。
只能说田蚡脑补过甚,压根没摸准刘彻的脉。这种“甘为帝王手中剑”的勇气,非但没能刷出好感,反而打乱窦婴和卫绾等人的步骤,更让刘彻皱眉。
眼见话题要歪,太农令和大行令不得不提前出言,支持出兵之议。
如果两人还不能让众人醒悟,丞相卫绾的附议则如一道惊雷,炸响在朝堂。这哪里是窦婴的提议,分明是四人商量好,八成天子早已知晓!
“准奏。”
刘彻的声音在殿中响起,让众人彻底明白,出兵闽越势在必行。
只是不少人仍存疑惑,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天子执意出兵,为闽越袭东瓯,还是藏匿前吴国太子驹?
明明一道奏疏,发郡兵就能解决,偏要调集大军,怎么看都存在疑点。
可惜天子无意明示,直接宣布退朝。群臣想要解开疑惑,唯有询问卫绾、窦婴等人。
奈何四位大佬口风甚紧,问来问去,也没问出太多有用的线索。唯一能确定的是,之所以发兵闽越,实是有利可图,而且是巨利!
现今诸王来朝,长安人多口杂,不好太早揭开盖子。等到大战略制定,大军将要南下时,答案即会摆在众人面前。
退朝后,田蚡脸色发白,看向走在前方的窦婴,恰好对上窦婴回望的视线,不由得心中一凛,背生凉意。
当日回到家中,田蚡越想越是不安。
田胜偏偏还要来添堵,兄弟俩对坐,哪壶不开提哪壶。
“阿兄到底在想什么,为何要得罪魏其侯?”
田蚡心中恼怒,又不能一巴掌拍死亲弟,实在控制不住怒火,气得想杀人,索性将田胜轰出家门,眼不见为净。
为避开窦婴,接下来几日,田蚡告病在家,既没上朝,也没出门见人。
门客奉刘陵的命令前来探望,见到躺在榻上,脸色蜡黄的田蚡,心中难免惊异。在来之前,他本以为这位中大夫是装病,没想到竟然是真的卧榻不起。
田蚡重病之事,宫内的王太后亦有耳闻,遣宦者来探望,更赐下不少药材和绢帛。
刘彻遣来宫内侍医,命宦者传口谕,言及重用之意。
这道口谕堪比灵丹妙药,田蚡神情激动,脸色涨红,上一刻还像是沉疴在身,下一刻就从榻上蹦下来,原地满血复活。
刘彻之所以下这道口谕,一来是田蚡尚有用处,还要留在朝中;二来,田蚡当殿驳斥窦婴,其后卧病在床,吸引长安大量目光,无意中帮刘彻转移不少人的注意力,也算立下功劳。
鉴于这份功劳,刘彻不介意给田蚡一些体面,故意营造出他将扶持田氏,分窦氏权柄的氛围。
香甜的诱饵抛下,必有大鱼会咬钩。
诸王因秋狩齐聚长安,刘彻很想看一看,除了淮南王,是否还有怀抱异心,紧盯未央宫之人。
天子决定发兵闽越,消息很快传至林苑。
赵嘉呈上红糖和奏疏,料定刘彻会动心,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听韩嫣转述,方知红糖是一则,太农令提出能在百越之地种稻,让刘彻意识到昔日的蛮荒之土,有极大可能是一块肥沃的粮食产地,无形中加快事情进程。
“太农令这么说?”赵嘉先是一阵惊讶,随后想起这位大佬的职责,又觉得合情合理。
果然专业的事还要专业人才来办。
可惜他和太农令不熟,话都没说过几句,不然的话,能少走许多弯路。
“然。”韩嫣席地而坐,摘下头盔,大口灌下清水。
随秋狩之期渐近,四营训练不断加码。如今又有闽越之事,不需要上官吩咐,各营上下都憋了一股劲,绝不能被同袍落在身后。
“阿多,你是不是早有预料?”韩嫣放下水囊,转头看向赵嘉。片刻后,视线越过后者肩头,看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沙陵步卒。
在草原上作战,沙陵步卒有一定优势,但也有所局限。换做南边的密林,以羽林骑为例,从曹时往下,完全不是对手,只有被虐的份。
“没有。”赵嘉一边说话,一边检查弓弦。
“真没有?”韩嫣明摆着不信。
“真没有。”赵嘉抬起头,牛角弓横放在腿上,看向韩嫣,道,“我如何练兵,王孙看在眼里,并无太多稀奇之处。不过,陛下要发兵征闽越,四营在列,的确要提前熟悉丛林作战。”
“丛林作战?”曹时和李当户恰好走过,听到赵嘉的话,不约而同停下脚步。
“对。”赵嘉拿起一根树枝,清理掉附近的草叶,在地面勾画。
“我出生在边地,年少时曾遇戍边南卒,听其言,南方气候迥异北方,如会稽郡,冬季shi冷,夏季炎热,遇多雨时节,整月难见晴日。”
说到这里,赵嘉已大致勾勒出会稽郡、豫章郡的范围,向西则为长沙国。
由于尚未亲自前往,仅是从看过的地图上总结,大小不一定准确,细节也有许多忽略,但就方向和地理位置而言,并无太大出入。
“此为会稽,此地为豫章,此为长沙国。”
赵嘉用树枝一一点过,口中道:“戍边南卒出身会稽,距长沙国远,百越之地位于更南,天候如何可想而知。”
第7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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