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74节
作为辅兵的羌、乌桓和鲜卑,目睹整场战斗,亲眼见证汉军层层设伏,匈奴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北逃,震撼之余,更死心塌地追随强者。从上到下,决心牢牢抱住汉朝大腿,打死也不松手!
魏尚李广所部返回边郡,山谷中的祭魂结束,李息同几位大佬达成一致,很快拟成战报。参战的边郡太守全部用印,竹简以粘土封缄,由飞骑送往长安。
等待长安来人期间,大军暂时驻于雁门,每日消耗惊人。
为筹备足够的粮秣,军需官都被召集起来,集思广益,群策群力。
身为步兵校尉,赵嘉竟也混在其间。偏偏无人觉得不对,全体接受良好。有拿不定主意的事,多少都会询问他的意见。
李息也知后勤吃紧。
以雁门一郡之力供应大军,委实有些吃力。即使有商队补充,也是杯水车薪。
但无长安诏令,材官役夫可遣,集合的正卒不能随意调动。只盼长安快些来人,清点敌军首级,将战功落于实处,尽速令各郡军伍返还。
携带战报的飞骑日夜兼程,从边郡奔赴长安。沿途近乎不停,纵然骑术ji,ng湛,抵达长安时,依旧大腿磨破,近乎不能下马走路。
抵达长安城下,飞骑头cha三枚雉羽,手中高举战报,一路高吼“捷报”。
“捷报?”
长安百姓听闻,纷纷驻足路边,翘首张望,猜测是否为边地战报。
未央宫内,刘彻听宦者禀报,腾地从几后站起,抑制不住心中喜悦。
“速呈上来!”
宦者应诺,正要将竹简送上,刘彻等不及,直接一把抢过。展开之后,越看越是激动,口中连道三个“好”字。翻阅到战报末尾,见到汉军死伤数字,激动才慢慢隐去。
刘彻坐在几后,一遍又一遍重复读战报,神情肃然。
“召丞相、大将军、大行令议,”话到中途,刘彻又突然改变主意,“罢,朕先去见太皇太后。”
“敬诺!”
刘彻摆驾长乐宫,处理到一半的政务全被丢在身后。
获悉马邑大捷,十四万南下的匈奴,仅有五万逃回草原,窦太后同样面现激动。
“自高祖皇帝以来,凡战匈奴,如此大胜实为少有,将兵俱当厚赏!”
可惜没能抓到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落入包围的匈奴大当户也战死。如若不然,当可以在长安献俘,告慰先祖。
汉高祖白登之围,犹如一根生锈的长钉,扎在朝廷和百姓心头几十年,始终不能拔除。
风水轮流转,马邑一场大战,军臣单于身陷重围,差点死在汉军手里。哪怕冒顿早已作古,仍能让汉廷出一口恶气。
“几十年罕有的大胜,理当宣于各郡,广告诸侯。”
“大母,我正有此意。”
继重赏边军之后,祖孙倆再次想到一处。
携大胜之威,安百姓之心,激发尚武之志,同时震慑诸王,让他们彻底明白,刘彻固然年少,想要收拾某个诸侯王,不过是动动手指,轻而易举。
“大母,我有意启田氏为官。”刘彻话锋一转。
“田氏,田蚡还是田胜?”窦太后问道。
“舅父蚡。”
“嗯。”窦太后沉吟片刻,道,“许他何职?”
“中大夫。”刘彻早有打算。
“先帝时,他是太中大夫,如今是中大夫,倒也不错。”窦太后笑了,进而提议道,“派人北上时,无妨将田蚡加进去。朝廷宣告捷报,有人难免以为夸大,让他们自己查必然更好。”
“诺!”
田蚡和淮南王女走得近,刘彻和窦太后早心知肚明。重启田蚡为官,就是“方便”刘陵打探消息。
此番遣他往北,马邑的情报必会一五一十传到淮南国,诸侯王陆续都会知晓。
一战歼灭近十万胡骑,委实是振奋人心,却也难免令人揣测。
胜利做不得假,杀敌的数量是否有待商榷?
朝廷为鼓舞士气,激励民心,未必不会采取些手段。
窦太后提出的建议,即是针对于此。不信朝廷给出的数字,那就自己去数。数清查明,知晓边军是何等强悍,之前对天子旨意拖拖拉拉,不肯切实执行,如今都该好好想一想。
建元三年,十二月
田蚡重被朝廷启用,即使官职不高,也没多少实权,远比不上已为侯爵的王信,对他而言,仍是莫大喜事。
官佚不高不要紧,只要有了台阶,他有自信向上爬。
设法博得天子信任,总有一天,他能同王信一般封侯爵。
不等田蚡入宫谢恩,顺便和王太后通通气,又一道旨意下达,命他同太仆公孙贺、南宫侯张生一同奔赴雁门,录大军战功。
得到任命,田蚡喜不自胜。
录大军战功,非天子信任之人不可为。他已经开始相信,刘彻是真要用他,只要表现得好,三公九卿非不可期。
乐过半晌,田蚡召来老仆,命其去见田胜。
“我不日将启程北上,让他尽速来家中一叙。”
“诺!”
老仆离开不久,有健仆来报,淮南王女遣门客送来金绢,贺田蚡任中大夫。
来者是田蚡的熟人,在他落魄时,彼此没少打交道。平日里过府,都是出入自如,被拦在前院,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淮南王女,陵翁主。”
闻听刘陵送来贺礼,田蚡的反应和以往不同,没有出面迎接,安稳坐在矮几后,单手抚过上唇一抹黑须,笑容颇有几分j,i,an猾狡诈。
“礼收下,人打发走,言我正忙,无暇见他。”
“诺!”
来人听到健仆传话,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当场拂袖而去。
淮南王女得知情况,并无半分怒色,气定神闲地端起漆盏,笑看立在屋角的木架。架上绑着一只隼,因腿被缚,不断挣扎鸣叫,声音尖锐刺耳,刘陵却像是充耳不闻。
“不用急。”刘陵看着盏中模糊的倒影,轻笑道,“中大夫刚封官,正是得意之时。”
“翁主,田蚡收下金绢!”门客怒道。
这分明是拿钱不办事,无赖行径,脸都不要了!
“无碍。”刘陵仍是笑,放下漆盏,道,“总有一天,他会知晓自己有多蠢。”
刘彻为何给他官职?
八成是看他同自己走得近,加以利用罢了。田蚡主动撇清关系,不被视作欲盖弥彰,就会沦为无用之物,早晚被丢出朝堂。
结交无官无爵,仅有一个“天子舅父”身份的田蚡,当她钱绢多得没处用?
刘陵冷笑一声。
如今她被宫内盯紧,一举一动被人看在眼里,不代表她真被困死。
所谓将计就计,摆设棋局,她向来不弱,连父兄都甘拜下风。
建元三年,十二月底,公孙贺、张生和田蚡奉旨出京,奔赴雁门郡马邑县。
此前,有飞骑先一步出发,携天子诏令奔赴各郡。
马邑大捷的消息飞传,诸侯王陆续上表,刘彻简单扫过,直接放在一旁,全部置之不理。
喜事接二连三。
在捷报送到当月,宫内突传喜讯,蒙天子宠幸的一名家人子身怀有孕。
刘彻登基以来,后宫中首次传出喜讯,又逢边地大胜,怀孕的家人子很快被封为良人,先后得窦太后、王太后和陈皇后召见,获丰厚赏赐。
对于陈娇沉稳的表现,窦太后满意颔首。王太后很是诧异,不愿轻信,明里暗里挑拨数次,非但没挑出陈娇的火气,反而引来刘彻不满。
其结果就是,天子连宿椒房殿十日,帝后关系愈发和睦。
馆陶获悉王太后的举动,不由得大怒,想给女儿出气。不是被窦太后和陈娇拦着,估计能当面和王太后怼一场。
“糊涂!”窦太后斥道,“娇娇做得甚好,你少添乱!”
馆陶面上讪讪,到底打消去找王娡的念头。只是私下里对陈娇透露,她已经查清,怀孕的家人子,祖上曾为柏至侯家将,被赐姓许。
“柏至侯?”
“对。这家老人很得闾里敬重,儿子愚钝性贪,孙子不类其父,更似其大父。入宫这个女子性情如何,要你自己看。能压服且罢,如其不晓事,就派人告诉我。”馆陶倾身覆上陈娇的手,沉声道,“阿母绝不让你吃亏。”
陈娇笑了,难得倚在馆陶身上,长睫微垂,声音轻柔。
“我会让自己过得好,阿母尽管放心。”
第两百零二章
许良人得宠有孕的消息,由宫内传至前朝。这是刘彻第一个孩子, 无论公主皇子, 都是大喜之事。
柏至侯许昌回到府内, 立即召来忠仆,命其速往城郊一趟, 将喜讯告知许良人家中。
“传我之言,务必谨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 予人把柄。”
“诺!”
忠仆退出室内, 迅速往前院牵马, 准备速去速回,赶在哺食之前折返。
许翁刚自田中归家, 正在屋内烤火。遇柏至侯府来人, 忙带长子上前见礼。忠仆下马还礼, 向许家父子道喜, 并传达柏至侯所言。
“望回禀君侯,我等必查言行, 不敢有逾越。”
忠仆传过话, 没有多做停留, 同许翁告辞, 跃身上马, 飞快驰回城内。
院门关上,许翁坐在火盆边,面色肃然, 许久没有出言。许良人之父则双眼放光,头颈泛红,不停搓着双手,很有几分得意和激动。
“阿翁,这下好了!”许父喜道,“我女得宠,现为帝妻。先前市田的竖子,再无需顾忌,该令其奉上钱绢,补田价!还有,在城北看好的铺子……”
不等许父说完,许翁面现厉色,抓起木杖,用力朝儿子抽了过去。
“住口!”
“阿翁?”
许翁突然发难,许父来不及躲闪,只能举起胳膊硬挨一记。
“君侯特地派人传话,叮嘱我等小心,你不知深浅,得意猖狂,是要害了全家不成?!”
“阿翁,我没……”
“没什么?”许翁厉声斥道,“良人是何佚?视八百石而已!你竟敢妄言帝妻,被人听到还得了,谁给你的胆子!”
“阿翁,我女有孕,是天子长子!”许父揉着胳膊,不服气道,“怎么就不能高兴得意?”
许翁怒气更甚,又狠狠抽了儿子两下。
“正因是长子,才更该小心。你若是不听劝,敢得意猖狂,我就打断你的腿。做个废人总好过给全家招祸!”
见许翁动了真怒,许父再不满也不敢继续反驳,只能低下头,保证遵柏至侯所言,行事谨慎,绝不得意过甚。
“我孙应役往北,未归之前,你守着家中田地,城内的铺子我亲自来管。”为保万全,许翁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许父关在家中,不许他再入城。
“阿翁,我会小心。”
“小心?”许翁冷哼一声,“你愚钝贪婪,仗势便要欺人。口中再三保证,言行未必一致。不提其他,你可知日前市田是何人,就敢斥为竖子,还胆大包天欲迫钱绢?”
“不就是一个商人子?”
“商人子?那是天子亲命的步兵校尉,佚比两千石!没有君侯庇护,动动手指就能按死你!退一万步,真为商人子,你便要欺人?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卑鄙行径!”
许翁气怒交加,实在站不稳,只得坐回到榻边。
“我平生诚恳待人,子却如此不肖,愧对先祖。”
许父被骂习惯,许翁继续破口大骂,于他不痛不痒。乍见这副万念俱灰,消沉的模样,许父顿时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好是好。
“阿翁,我错了,我绝不再犯!”
许翁摆摆手,苍老的面容上尽是疲惫。
少顷,见儿子满脸焦急,应是真心认错,方才令他近前,道:“长安之地,城南尽为贵人。稍有不慎就会招来泼天大祸。在城郊闾里,家祖的身份或许有用,进到长安城内,许家无官无爵,连姓都是柏至侯赐下,胆敢不知深浅,早晚要大祸临头。”
说到这里,许翁有些喘不上气,许父忙上前为他顺气,转身倒来半碗温水,送到他的嘴边。
“再说宫内良人,”许翁润过喉咙,恢复过来,压低声音道,“得宠固然好,有子亦是保障。可你想过没有,出头的椽子总是先烂。最要紧的是,椒房尚未有子!”
许父生性贪婪,终归不是榆木脑袋。许翁将话揉碎掰开,他逐渐开始领悟,为何柏至侯要派人传话,父亲更斥他莫要得意猖狂,以免祸及全家。
“你愚笨贪婪,又不懂得人心,所幸我孙不类你,性情果断,颇具才干。待我孙归来,你继续在家中守田,旁事一概不许管。若有人寻上门来,直接带来见我,绝不可自作主张!”
“诺。”许父低下头,不敢再有他言。
柏至侯未雨绸缪,提前递出话来。许翁约束儿子,并告诫老妻,由妻子教导儿媳孙女,一家人行事谨慎,比往日更加小心,果真避开不少祸端。
最危险一次,是许父禁不住诱惑,差点同刘陵派出的门客搭上线。被严奉舅姑之言的妻子发现,生拉硬拽,不惜撒泼,硬是拽回家中。
事后,柏至侯又派人来,透出门客身份,暗中提点许家,莫要同淮南王女扯上关系。
许翁送走来人,冒出一身冷汗,又给儿子一顿狠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许媪接过木杖,继男子单打之后,来了一场女子单打。
在许父记事之后,极少见许媪动怒,遑论和亲爹一起揍他。
好歹也是做了祖父的人,被老父老母轮换狠抽,揍得下不了榻,身上疼痛不提,心中委实臊得慌。许父整日关在屋内,伤好也不出房门半步。
如此一来,倒是让暗中窥伺之人无法下手,始终不得接近。
屡次无功而返,门客只得向刘陵如实禀报,言许翁在一日,许家针cha不进,水泼不进。想要令其就犯,恐要采取非常手段。
“罢,暂且放下。”刘陵坐在屏风前,悠然品着热汤。室内角落,木架上的隼已奄奄一息,仍不肯驯服,遇到婢仆靠近,照样会张开翅膀,尖利鸣叫。
“翁主?”门客面露不解。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做得太急。”刘陵微微一笑。
许家背后有柏至侯许昌,功臣许温的后人,有列侯爵,官至太常,岂会是易与之辈。加上后宫首次传出喜讯,盯着许家的怕是不少,选这个时候动手,的确不是良机。
“许家暂且放下,待许良人生产再说。派忠诚可靠之人北上,给中大夫田蚡带句话,问他是否还记得去岁秋宴,祝酒时所言。若是记得,让他好生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做。”
“诺!”
门客领命退下,着手进行安排。
不多时,两个形容彪悍、歪梳发髻的游侠备好干粮铜钱,小心避开府外监视之人,出城向北奔去。
只是两人并不知晓,他们避开明面监视,却躲不开暗中视线。事情很快被刘彻得知,同时上报的,还有刘陵派门客至城郊,屡次找上许家人的消息。
“倒是快。”刘彻冷笑一声,命人继续监视刘陵。处理完当日政务,即摆驾椒房殿。
椒房殿内燃着暖香。
铜制香炉置于几上,青烟聚成纱雾,飘渺弥散室内。
陈娇靠在榻上,单手撑在额角,另一手展开竹简。长发披在身后,覆上青紫的深衣,愈显漆黑如墨,顺滑如绢。
刘彻走进殿内,自然坐到榻边,扫一眼陈娇翻阅的竹简,笑道:“在看何书?”
“庄子。”陈娇没有起身行礼,而是微微侧头,扬起白皙的下颌,现出一段粉颈,“陛下怎么这时候过来?”
“为何不能?”刘彻俯身,双手撑在陈娇两侧,“娇姊不欢喜?”
“欢喜。”陈娇顺势躺在榻上,放松惬意,明艳慵懒。见刘彻喉结滚动,不由得弯起红唇,笑意盈满美眸。被年少的天子一瞪,更是抑制不住,笑得花枝乱颤。
“娇姊。”刘彻危险地眯起双眼,见陈娇不以为意,泄气地躺倒,靠在陈娇身上。
陈娇笑够了,单手抚过刘彻的发。
汉宫之内,除了窦太后和王太后,只有她敢这么做。
“陛下有烦心事?”陈娇声音轻柔,眼底的笑意却渐渐隐去。
“确有。”刘彻没有隐瞒。
在诸侯王这件事上,天子和窦氏、陈氏利益一致,没什么不能同陈娇说。而且,要防备刘陵动手脚,宫外固然紧要,宫内也需谨慎。
思来想去,没人比身为皇后的陈娇更合适。事情委于陈娇,窦太后应会感到高兴,更会出面提点。
至于王太后,想到和刘陵牵扯不清的田蚡,刘彻就不禁皱眉。
听完刘彻的讲述,陈娇惊讶道:“陛下的意思是,这事我来办?”
“如何?”刘彻没抬头,整个人移到榻上,让自己靠得更加舒服。
“好。”陈娇没有借口推辞,爽快答应下来,推推刘彻肩膀,道,“陛下要答应我,今岁秋猎,我要去林苑。”
刘彻睁开双眼,牵过陈娇的右手,看着莹润如珠贝的指甲,笑道:“好。”
建元三年,一月中,刘陵派出的游侠追上北行队伍,以赠礼为借口,成功见到田蚡,当面转述刘陵之言。
“去岁……秋宴?”
田蚡本在得意之时,听闻此言,犹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坐在马车里,隔绝呼啸的冷风,仍觉寒意蹿升,手脚冰凉。
话带到,游侠即告辞离开。
投入淮南王府,能在一众游侠中脱颖而出,两人很有头脑,也不缺眼色。
太仆公孙贺是天子近臣,南宫侯张生尚渔阳公主,素有传闻,两人皆不喜游侠。尤其是后者,在自己的侯国内下达捕恶令,专门针对游侠。
为性命着想,两人迅速告辞,离开队伍之后,立即快马加鞭,星夜赶回长安。
对于游侠的传话,公孙贺和张生不感兴趣。
刘彻启用田蚡的目的,两人多少能猜出几分。队伍中肯定有人专门盯着这位中大夫,既然如此,何必多此一举。
经过短暂休整,队伍继续启程。
田蚡坐在马车内,再无之前的张扬,更没有继续和公孙贺、张生套交情。
每当思及刘陵的威胁,他都会眼前发黑,恨不能时光倒转。
去岁秋宴,他酒后失言,道:“上无太子,淮南王之尊,高皇帝亲孙,好行仁义,天下莫不听闻。宫车无子晏驾,非大王尚谁可立!”
这样的话,捂严实且罢,一旦外泄,他必会打上淮南王的标签,被宫内厌恶,再无晋身可能。
“为何不小心,为何!”越想越是懊恼,田蚡不断捶着大腿、
无奈错已铸成,以刘陵的性格为人,既然给出好处,绝不会轻易放手。
田蚡本想拿钱不办事,再狠捞几笔,哪想到对方早有提防。自己如困兽囚鸟,除非刘陵立即身死,要不然,想切断彼此的联系,难度几如登天。
田蚡意识到自己做下何等蠢事,翻来覆去地想,始终想不出解决之法。接下来的一段路,变得异常沉默,轻易不出马车,同刚出发时判若两人。
建元三年,二月
公孙贺一行抵达雁门,奉皇命查验首级,录入战功。
此外,另有给赵嘉等人的旨意,许其在边地补充兵员。
“步兵、屯骑、s,he声、羽林各增千卒,并增令丞四人。”
旨意送达营内,赵嘉同魏悦几人聚到一起商议,最终决定,在云中、定襄、上郡和渔阳招兵。雁门郡刚经历一场大战,青壮本就不足,不好再挖墙角。
再者说,挖郅都的墙角,压力实在非同一般。
就在长安来人查验首级,四营忙着补充兵员时,两支满载粮食和冬衣的队伍寻至大营,恰好在营门前遇到一起。
一支是由卫青蛾率领,从云中郡赶来。
另一支来自沃阳县,出粮者不是旁人,正是景帝年间北上,在沃阳屯田戍边,被赵嘉认为有外交官潜质的前临江王刘荣。
第两百零三章
马邑之战前,卫青蛾携大量货物随商队西行。刚至楼兰不久, 就在城内听到消息, 匈奴南下袭汉, 所部数量达十余万。
消息传播得如此迅速,全因匈奴需要大批辎重, 楼兰附庸单于王庭,自是要出人出力,筹集粮食和牛羊, 由憧仆都尉派人带回草原。
获悉此事, 卫青蛾当即结束行程, 调头返回边郡。
因行色匆忙,不免露出痕迹, 引来当地人的怀疑。
所幸她所在的商队汉胡皆有, 有羌人和乌桓人出面担保, 又有绢帛和饴糖开道, 守城的楼兰士兵收到好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禀报上官, 更没通知匈奴人, 直接予以放行。
出城之后, 卫青蛾快马加鞭, 一路疾行,险些撞上运送粮秣的匈奴军队。
好在向导机警,又有羌人护卫做掩护, 方才侥幸过关。
回到云中郡后,卫青蛾率先回到村寨,安置好村民,其后赶往畜场,同熊伯商讨防卫之策。两人决定开仓库,由匠人抓紧制造投石器,并在畜场周围设置陷阱。
一切准备就绪,卫青蛾又赶往云中城,关注城内告示,随后赶往深入草原的要塞,务求掌握详细情况。
途中见有材官应召,且有大量役夫运送兵器和粮食出郡,道路向西,心中生出猜测,此次匈奴寇边,边郡或许早有防备,正严阵以待,只等敌人到来。
事情的发展一如卫青蛾所想。
匈奴浩浩荡荡而来,丢盔弃甲而去。
传捷报的飞骑出身云中郡,同是伏兵一员,斩首一级。进入沙陵地界,经过畜场时,告知卫青蛾和熊伯等人,赵嘉和沙陵步卒从长安赶来,参与此次大战,立下不小的功劳。
“李将军有言,赵校尉大功。”
送走飞骑,知晓大军驻扎雁门郡,暂时不会离开,卫青蛾和熊伯再开库房,调用数十辆大车,车上装满粟麦、牛羊r_ou_、风干的禽类以及赶制的伊面。
因天气渐冷,卫青蛾做主,从积攒的货物中分出大半,主要是羊毛制成的衣袍、足衣和手套,还有几百张毯子,随粮食一同送往雁门。
羊毛制的衣袍、足衣和毯子比兽皮更加保暖。手套分成五指,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也能保护好双手。
这是赵嘉的主意,早在奉召前往长安之前,即让妇人试制。
此前没有参照物,做出的成品都不能让人满意。
随着技艺不断改进,终于有妇人巧手,织出赵嘉需要的样式。
成品送入云中城,掌管军需的王主簿立即拍板,全军配备。尤其是守卫要塞的边军,羊毛制的足衣和手套,每人至少配两件。
郡城府库充裕,财大气粗。畜场第一批制出的五指手套,全部被王主簿市下,此后又陆续市出几批。
定襄、五原太守闻讯,接连遣人来问,各自运走半车,带回郡内命匠人仿制。
卫青蛾给赵嘉送去书信,言明他往长安后的种种。
回信很快送到,看过信中内容,卫青蛾又去见了王主簿,献上更详细的织造方法。
此后,赵氏畜场和赵、卫村寨增添一项新的生意,在军市单辟一间商铺,出售羊毛和禽绒制品。除当地百姓和外郡来的汉商,不少胡商也闻风而动。
汉商多市衣物,胡商对毛毯更感兴趣,色彩越鲜艳、图样越华丽,越能市出高价。
为保证货物充足,卫青蛾大胆雇佣数名羌和鲜卑妇人,专门让她们处理羊毛。并且承诺,如果她们老实干活,表现足够好,会让她们的子女加入自己的商队。若是立下功劳,符合太守府定下的条件,还可以从定居点迁入县内。
妇人们不禁大喜,爆发出的劳动热情超出想象。
卫青蛾开出的条件实在诱人,没人会不心动。对归降的胡人来说,还有什么比抱紧汉朝大腿,有朝一日视同汉子更为重要?
畜场扩大生产,城内的商铺也随之扩大。
在卫青蛾西行之前,商铺两侧的屋舍先后被买下,院墙打通,临街的木门拆卸重置。羊毛和禽绒制品之外,也开始收购和市卖兽皮。
为方便往来商人,铺子西侧隔出一间食肆,专门出售蒸饼、包子、r_ou_干和伊面。每当蒸饼包子出笼,高汤煮开,食肆前都会排起长龙。
食肆中的吃食种类繁多,样样美味。
包子、伊面不提,蒸饼暄软,更有五六种馅料,口味轻重均能满足。
最近又多出一种糖饼,还有蒸出的发糕。前者孩童尤为喜欢,后者更适合老人食用。搭配煮沸的高汤,里面添些r_ou_片干菜,全家都能美美地吃上一顿。
这样的吃法,有些类似后世的火锅。由于缺少调料,赵嘉总觉得少些滋味。但对边民而言,已称得上是珍馐美食。
特别是高汤块,价格不高,买回两三块,煮过一次还能再煮。即使滋味比不上最初,汤中仍存鲜味,比自家煮的汤味道更好。
铺中的吃食同样受商队欢迎。
蒸饼、包子出笼,几乎刚揭开笼盖,就会销售一空。遇上一定规模的商队,蒸饼、伊面和高汤块不是论筐,而是论车市买。
现如今,赵氏畜场打出名声,纵有脑筋活络的商贾加以仿效,南来北往的商队,每次过云中城,十个里有九个都会到卫青蛾开设的铺子前排队。
这次匈奴寇边,城内军市关闭,库房内积攒大量货物。获悉赵嘉在雁门,自然不需说,能装的都装上,全部送去劳军。
卫青蛾亲自带队,到营门前道出身份,请军伍进行通报。
没等多久,赵嘉即从营内走出。
魏悦和李当户都算熟悉,曹时和韩嫣则是第一次见。
经过赵嘉介绍,卫青蛾一一见礼,然后指向大车,告知赵嘉,车上是她带来的粮食、衣物以及药品。
“有药?”赵嘉眼前一亮。
“有。”卫青蛾点头道,“俱是伤药,我思量你用得上,全都带来了。”
“阿姊救急!”
赵嘉大致清点过数量,命人将伤药送去伤兵营。粮食和衣物没有马上卸载,而是让卫青去大帐,将事情如实禀报李息。
“阿姊,伤药是例外,其余物资调度俱要经过中军。此前郅太守送来百车粟麦,也是如此处置。”赵嘉解释道。
卫青蛾点点头,在军伍卸车时,取出一只布袋,从里面倒出几个略有些发干,呈长圆形的果子。
“阿多,这是我从扜泥城带回来的。”卫青蛾将果子递给赵嘉,道,“味道甚好,你尝尝。”
赵嘉拿起一枚果子,左看右看,怎么看都有点像产自中东地区的枣椰。那片地界属古波斯,现在应该叫安息。
尝过果子的味道,赵嘉愈发肯定,这是枣椰无疑。
“阿姊带回多少?”赵嘉问道。
枣椰耐旱、耐热又喜潮shi,北边不能种,南边倒能引进。
只不过,从西汉到东汉,繁荣的郡县多集中在北方。南方的郡县,无论开发程度还是人口数量,大多无法同北方相比。
如苍梧郡、交趾郡、合浦郡等尚未开辟,现在全是鸟兽比人多,植物野蛮生长,前脚砍后脚就能再长。秦时开辟的岭南百越之地,如南海郡、象郡和桂林郡,还在秦将出身,自立南越王的赵佗手里。
赵嘉之所以记得如此清楚,全因赵佗在历史上是有名的长寿,从秦末踞岭南自立,到武帝建元年间去世,活了足足一百多岁。
就当世的平均寿命而言,赵佗绝对是长寿者中的领头羊,人瑞中的战斗机。从秦到汉,坚持扎根岭南,无论如何就是不死。
想起岭南,赵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是速度太快,根本来不及抓住。
见赵嘉这副模样,卫青蛾就知他在走神。轻咳一声,待他思绪拉回,才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此行匆忙,带回的货物不多。这果子除了甜,还有他用?”
“史书有载,枣栗果腹,足食于民。我见此物类枣,味甜,或能栽种培育,补为粮。”赵嘉道。
“原来如此。”卫青蛾恍然大悟。
赵嘉对田耕畜牧的重视,她无一不看在眼里。
培育良种,优选健壮的牛羊彘禽,现今已成为赵氏畜场的规矩,逐渐带动沙陵县,乃至临近县乡。遇到能充为粮的果子,有意引进栽种,实是再正常不过。
“这次带回的不多,等下次西行,我会留心。”卫青蛾道。
“多谢阿姊。”
赵嘉同卫青蛾说话时,魏悦和李当户已清点过沃阳送来的数十辆大车。
和卫青蛾不同,刘荣身份特殊,出于谨慎考虑,避免同大军直接接触,没有亲自前来,而是派出窦太后赐下的健仆骑僮,同时备下书信,请李息代为上呈刘彻。
书信中写明劳军的粮食俱为开荒所得,牛羊也是自家饲养。此外,还让刘彻知晓,他除了一个侄女刘珺,还多了一个侄子刘息。
大概是点歪的属性使然,刘荣提笔就停不住,信的前半部分讲开荒放牧,后半部分全为炫耀女儿。
没错,就是女儿。
至于满月不久的刘息,直接被忽略彻底。
现今还不懂事,意识不到自身待遇,等到长大,刘息势必会泪洒衣襟,唱一曲“小白菜,地里黄,爹偏心,儿凄凉”。
等刘彻接到这封书信,知晓刘荣给长子取“息”为名,了悟其后深意,不由得叹息。没等感叹多久,就被满篇的“我女如何,我女如何如何”炫花双眼。
放下书信,刘彻咕咚咚喝下满盏温水,才终于缓过气来。
遇到放飞自我的前临江王,年轻的武帝真心有点撑不住。缓得差不多了,再看一眼放在几上的竹简,之前的努力顿时白费,郁闷至极,不由得单手捂住双眼。
他记忆中的伯兄绝不是这样!
到边郡就生出如此变化……必然是被匈奴刺激,没错,一定是这样!
逃回茏城不久,正谋划复仇的军臣单于绝不会想到,汉朝的前临江王点歪属性,放飞自我,汉朝的皇帝不想接受事实,直接祭出黑锅,抡起胳膊朝他甩来,还用脚踩实,压根不打算讲理。
第两百零四章
建元三年,四月
槐夏之期, 边地气候转暖。
马邑大战余波未尽, 边民已恢复往日生活。
田间地头常见扶着犁具、肩扛锄头的农人, 偶尔三两聚在一起,话中多议今岁天候。此前对匈奴取得一场大胜, 期望天公同能做美,今岁能够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广阔的草场上, 散落大群牛羊。
半大的少年骑在马背上, 手中挥舞长鞭, 偶尔吹响木哨。坐骑周围常会跟随几条大犬,随着尖锐的哨音奔跑吠叫, 驱赶走散的牛羊, 将畜群赶回围栏。
偶尔有犬只脱离队伍, 找到趴在草丛里的羊羔, 大声发出讯号。少年们立刻下马,长鞭缠在腰上, 将瑟瑟发抖的羊羔抱进怀中。
军臣单于败退草原, 归降胡人见证汉军之威, 死心塌地给汉天子做腿部挂件。边郡大佬们抓住机会, 再次联合行动, 收回被攻下的要塞,将边界线向北推进数里。
新占下的草场,只允许边民和归降胡部放牧, 余者尽数被驱赶。甭管匈奴、羌、鲜卑、乌桓还是丁零,只要附庸匈奴,顶着别部标签,一概不许在汉边出现。
和之前的规矩一样,初次遇到,多是警告驱散。
胆敢不听警告,试图钻空子,必然会面对汉军的刀箭。多数时候无需汉军动手,归降胡人会争相表现,先一步持刀上马,将过界的部落利落杀回去。
赵嘉和魏悦忙着招兵时,云中郡和定襄郡连续数次向草原派出骑兵,并征召役夫,大规模修建要塞、烽燧台和驻兵点。
要塞进度稍慢,索性先建烽燧台和驻兵点。
为尽可能多的占据草场,有的驻兵点仅是个简陋的草亭,周围立起几个帐篷,驻扎一什汉兵,却能威慑超过数百人的胡部。
十名汉军并排而立,弓箭张开,胡部就要乖乖北返,硬是不敢正面冲锋。哪怕凭借人数,能将驻兵点踏平也是一样。
这样的威慑力,除数年积累,更要仰赖马邑大捷。
一战死伤近十万大军,大单于和王庭四角险些翻船,彻底打破匈奴无敌神话。消息风传草原,各部落不禁对汉军产生畏惧,而且一日甚于一日。
归根结底,匈奴的战斗力让别部望尘莫及。
能将匈奴打得狼狈败逃,跑回茏城之后,连再次召集各部勇士,立即南下报仇的勇气都没有,足见汉军强大到何等地步。
马邑一战,不只提升汉军士气,更动摇匈奴在草原的威望。
表面上,草原各部仍服从匈奴,不敢有半点异心。楼兰等国遇匈奴来人,仍会老实送上粮食、牲畜和绢帛,恭敬一如既往,不见任何改变。
私下里却是截然不同。
陆续有别部派人往汉边,同归降的羌、鲜卑和乌桓各部接触。汉商西行则会清楚发现,楼兰等国守城的士兵和城内官吏,见到做汉人打扮的商队,态度和之前截然不同,客气何止十分。
草原素来以强者为尊。
第7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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