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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3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73节

    面对飞驰的骑兵,腿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饶是如此,汉军仍没有半点动摇。

    经过昨日的战斗,众人早已经明白,想留下更多的匈奴,必须搏死。从扛起盾牌、攥紧长刀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没想活着离开。

    大地不断震动,雷鸣般的马蹄声滚滚而来。

    汉军攥紧兵器,正面匈奴冲锋,始终屹立如山。仿佛不再是血r_ou_之躯,而是一具具铜铁打造的雕塑。

    距离越来越近,近到能看清匈奴人狰狞的面容。

    “杀!”

    汉军中发出爆吼,前排壮士组成盾墙,盾后枪矛如林。骑兵一旦被盾牌挡住,速度减慢,立即会被串成血葫芦。

    “冲!”

    伊稚斜发下狠意,拼着损失,也要冲开汉军的战阵。

    同汉军多次交锋,他深知军阵的杀伤力。

    昨日汉军设伏,为隐蔽需要,仅拉起绊马索,并未出军阵。今日则不同,汉军不只列出军阵,更卡在山谷出口。

    匈奴大军想要冲出去,势必要付出惨痛代价,甚至用人命去填。

    战马不断加速,第一批匈奴骑兵冲到阵前,本以为会撞上盾牌,突然间感到颠婆,飞驰中的战马接连陷入泥坑,前腿折断。

    胡骑未曾提防,没能抓牢缰绳,当即飞了出去,落在汉军的枪矛之上。血顺着木杆滑下,胡骑被擎在半空,咽下最后一口气。

    “陷坑!”

    遇汉军列阵卡住生路,匈奴人的注意力全在破阵之上,包括伊稚斜在内,根本未能想到,汉军会在阵前设置陷阱。

    “冲过去!”

    没时间犹豫,军臣单于下令前锋不减速,用战马和人命去踏平陷坑,冲破战阵。

    呜——

    号角声再起,接战伊始,匈奴人就变得疯狂。

    不计损失,不惜性命。

    冲出去得生,困在原地只能等死!

    汉军的战阵一度岌岌可危,前排的壮士尽已殒命。弓箭手s,he空箭壶,扑过来顶住盾墙。一人顶不住,那就两人、三人,只要盾墙不倒,战马无法加速冲锋,就能助同袍杀死更多敌人!

    汉军和匈奴展开鏖战,连续三日,山谷彻底被血染红。不是鲜红,而是深红近黑,一层层叠加,呼吸之间,都能尝到腥甜的血腥味。

    赵嘉不记得自己战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杀死多少敌人,他只是本能、机械地挥刀。遇到刀柄被血浸透,就从絮衣上撕下一条,将长刀牢牢绑住手上,继续进行搏杀。

    并肩战斗的同袍一个接一个倒下,有熟悉,有陌生。这一刻都倒在血泊中,至死仍同敌人绞杀在一起。

    “郎君,小心!”

    赵嘉砍伤一个落马的匈奴,刀嵌在对方的肩骨中。两名匈奴趁机袭来,骨朵携着劲风,砸向赵嘉后背,短刀闪烁寒光,直袭他的侧腹。

    赵破奴和卫青同时示警,却被敌人拖住,根本来不及救援。

    赵信拼着被砍伤胳膊,硬是架住骨朵,让赵嘉能挡开短刀,顺势解决偷袭的敌人。

    “左臂可还能动?”赵嘉同赵信背靠背,一边挥刀,一边问道。

    “能动,无碍。”赵信无暇包裹伤口,任由鲜血流淌,借痛楚刺激,更加凶狠地冲向对手。

    战斗持续到现在,死在赵嘉刀下的匈奴成倍增加。可无论他如何拼命,敌人的数量似乎始终未曾减少。

    陷入这样的战场,面对这样的敌人,想要取得最终胜利,必须比对方更加凶狠,更加疯狂。若是心理承受能力稍弱一些,不战死也会当场崩溃。

    “杀!”

    赵嘉握紧长刀,告诉自己不能停,必须杀下去!体力濒临极限,撑不过去,摆在面前的仅有死路一条!

    李息坐镇边陲多年,屡经战事,知晓士兵疲惫,却没有下令后撤,反而下达进攻的命令。

    匈奴一批又一批冲向谷口,一批又一批倒在冲锋的路上。

    尸体堆成山,后来者踏着战死者铺成的道路,继续疯狂前冲。

    数日之内,伊稚斜和於单轮番发起进攻,作为锋头,两人皆已负伤。汉军的战阵久攻不下,匈奴士气开始动摇,饶是胸有韬略的伊稚斜,竟也现出几分焦躁。

    “匈奴的勇士,随我冲!”

    就在这时,军臣单于的声音忽然响起。

    象征单于的鹰雕高高举起,不再雄壮的大单于发出高喝,一马当先,率领王庭ji,ng锐猛扑向汉军战阵。

    “护卫大单于!”

    鹰雕下,匈奴人如潮水聚集。

    疯狂的骑兵,狂吼着向前冲,哪怕被长矛穿透,仍狞笑着挥刀,不惜一切也要带走面前的对手。

    战阵岌岌可危,哪怕汉军用命,仍从外层开始崩溃。

    “挡不住了。”

    李息表情严峻,令亲卫击鼓。

    军臣单于即将冲过谷口,李息长矛平举,亲自率军迎战。

    曹时和韩嫣领命,同五原、定襄骑兵一道发起突袭,截断冲出山谷的匈奴。魏悦和李当户分兵,后者阻截剩余的骆驼骑,前阵调兵回援,助大军阻截敌军。

    “杀!”

    两万王庭ji,ng锐,仿佛两万部杀戮机器,一路踩着汉军和自己人的血,护卫军臣单于冲出山谷,加速向北奔去。

    李息被右贤王和右谷蠡王夹击,负伤落马。非是亲卫拼死,恐将陨落当场。

    曹时眼底布满血丝,脸上不见半点兴奋,甲胄尽被鲜血覆盖。

    韩嫣骑在马上,双眸看不出半点情绪,手中长刀卷刃,取下背上牛角弓,用弓弦绞住敌人的脖子,旋即弯腰,拔起斜cha在地的长矛。

    冲出山谷的匈奴越来越多,李息按住腹部的伤口,果断下令,不去管冲出来的匈奴,集中兵力堵住缺口,将里面的胡骑全部留下!

    知晓汉军截断身后,军臣单于没有回头,王庭四角也是一样。

    十四万大军南下,赫赫扬扬,粉碎边郡要塞。

    结果一场埋伏战,大军损失惨重,冲出包围的不到八万。打开的缺口又被合拢,剩下的胡骑或许能逃出生天,或许不能。

    对匈奴来说,从冒顿单于以来,这样的惨败屈指可数。

    见识过汉军的凶狠,从军臣单于以下,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尽速奔回草原,积蓄实力,他日再次南下,必要一雪前耻!

    可惜匈奴人并不知道,冲出山谷,不意味着真正脱离危险,就在前方不远,还有魏尚和李广亲率的大军在等着他们。

    第一百九十九章

    匈奴大军一路奔逃,行至武州塞下, 发现之前打开的缺口尽被封死, 留下接应的胡骑不见一人。

    军臣单于生出不祥之感。

    突然之间, 破损的石墙后立起汉旗,破风声随之袭来。大量的碎石断木从要塞中飞出, 夹杂着无头的胡骑尸体,砸落在行进的队伍中,引起一阵惊乱。

    匈奴大军被困在马邑时, 雁门太守郅都把握战机, 率兵夺回武州塞, 斩杀留守的胡骑,截住匈奴北逃捷径。

    “放箭!”

    郅都披坚执锐, 立在要塞城头。调集全部弓箭手, 继投石器后, 对匈奴前锋进行箭雨覆盖, 重点关照被大军拱卫的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

    不甘心被压着打,军臣单于命大军发起冲锋, 进攻要塞。

    尝试过两次, 均以失败告终。

    要塞前留下千余尸体, 不是死在箭下, 就是被推落的滚木砸成r_ou_泥。

    “绕路!”

    有郅都坐镇, 武州塞固若金汤,非轻易可下。不想耽搁太多时间,军臣单于令全军转道向西, 绕路返回草原。

    “留五千人断后。”

    大军开始转向,军臣单于行在队伍中,回望飘扬在风中的汉旗,神情凝重。

    从什么时候开始,汉军变得如此强悍?

    冒顿单于时,汉朝的皇帝被匈奴大军围困,甚至要行贿大阏氏才得以脱身。不过几十年时间,双方的角色竟然颠倒。

    如非本部ji,ng锐搏命,军臣本人和王庭四角都将葬身马邑!

    五人同时战死,留在部落中的血亲是否能压服族人,实难断言。纵然能压服本部,怀抱野心的别部又岂会放过良机,必然再生事端。

    越往深处想,军臣单于心头越冷。只是心中再乱,也未表现在脸上。

    “全军加速!”

    匈奴大军放弃攻打武州塞,转道西行,主要是为保存实力、避免再陷泥淖。但在一度攻占的要塞前退走,必会对士气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雄霸草原的匈奴,何曾在对手面前胆怯?

    此番南下未得寸功,先落入马邑埋伏,损失数万人,冲出来又被要塞拦截,攻不下只能绕路。短短时间之内,匈奴即从战无不胜的神坛上跌落。不提别部扈从是否动摇,本部骑兵,甚至包括王庭ji,ng锐在内,心头都蒙上一层y影。

    匈奴大军转道之后,郅都命亲卫擂响战鼓。

    “随我杀!”

    雁门守点兵出塞,袭向断后的胡骑。

    按照以往,同兵力相当的汉军交战,匈奴从不曾犹豫,连防守都极少见,多是列阵冲锋,誓将对手斩于马下。

    这一次,情况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胡骑先遇埋伏,又遇拦截,几千人被留下断后,心知九死一生,士气跌落谷底。短兵相接,连五成的战斗力也没发挥出来。

    反观汉军,犹如虎扑羊群,厮杀得痛快淋漓。

    郅都手持长刀,砍断一名百长的头颅。刀刃砍出豁口,随手抄起一杆长矛,借战马飞驰递出,几步外的匈奴千长,当场被贯穿胸膛。

    千长的尸体挂在长矛顶端,立在郅都马旁。

    受到郅太守启发,汉军纷纷举起长矛,匈奴千长、百长、裨小王等接连被长矛擎起,如同“标杆”,成排在战场立起。

    见到这样凶残的一幕,本就失去战意的胡骑不由得魂飞胆丧。

    不知是哪个带头,逃兵开始出现。

    起初是战场边缘的别部随扈,随着战损加剧,情况逐渐“恶化”,连本部骑兵都开始脱逃。

    溃败终于开始。

    昔日不可一世的草原雄鹰,像是被猛虎追赶的猎物,失去方向,不敢回头,只是不顾一切的向前奔逃。

    “追!”

    郅都一马当先,汉军紧咬在胡骑身后,不将这几千人拿下誓不罢休。

    沿途不断有边民加入战斗,配合追袭的汉军,拦截逃窜的胡骑。

    他们拦不住数万匈奴,冲上去不能发挥作用,反而会打乱大军布局。换成断后的几千人,就没那么多顾虑。

    只要经历过战场,必能发现这些胡骑已失去战意,冲上去挥刀就能有所斩获。一人对付不了,两三人合围,定能取下对方首级!

    汉军紧追不舍,边民又陆续出现,断后的胡骑到底没能逃出生天,跑出一段距离,接连被斩落马下。

    郅都和魏尚奉行相同准则,死掉的匈奴最为省心,除非必要,战后不留俘虏。

    断后的胡骑葬身汉地,逃出边塞的大军同样未能摆脱危险。

    军臣单于选择绕路,给出塞拦截的李广和魏尚造成些许麻烦。

    好在有驯过的鹰、雕指引,两人不担心失去匈奴动向。大量遣出斥候,手握描绘ji,ng细的地图,数万汉军从容调度,重新在草原张开口袋。

    此外,匈奴的辎重队伍被两位大佬拦截,闯入边郡的大军对此毫不知情。汉军只需放出烟雾,以逸待劳,就能诱使匈奴自投罗网。

    雄鹰在天空中盘旋,发出高鸣。

    远处传来马蹄声,大地随之震动。

    魏尚和李广同时ji,ng神一振,眺望地平线处,长刀出鞘。

    “弓箭手!”

    弓弦拉满,箭锋斜指向高处。

    匈奴人急于同辎重队伍汇合,奔驰的速度越来越快。等前锋发现情况不对,向身后示警时,漫天箭矢骤然袭来,呼啸着凿进大军之中,作为前锋的匈奴骑兵,瞬间被清空一块。

    “敌袭!”

    发现列阵的汉军,军臣单于神情大变,连伊稚斜都现出一丝惊慌。

    汉军万箭齐发,胡骑一批又一批跌落马背。

    大当户和万长高吼还击,却发现汉军所用俱是强弓,无论s,he程还是力道都超出匈奴一截。

    汉军能s,he到匈奴,匈奴却伤不到对方。

    离得远,开弓只能是浪费箭矢。策马靠近,瞬间会沦为对方的靶子。

    若是没有经历之前的挫折,匈奴ji,ng锐不会畏惧箭雨,必会勇猛向前冲锋。但在这一刻,匈奴的强悍似乎打了折扣。

    继续这样下去,数万匈奴大军,很可能再回不到茏城。

    千钧一发之际,军臣单于不顾众人阻拦,抽出佩刀,用尽平生最大的气力,高声吼道:“匈奴的勇士从不畏惧敌人,草原的雄鹰不会临战胆怯,拿起武器,随我冲!”

    大单于的声音在风中回响,匈奴人的士气终于有所回升。纵然不比冲出山谷之时,好歹不会在汉军的箭雨下畏手畏脚,甚至生出胆怯。

    号角声响彻草原,军臣单于身当矢石,数万匈奴大军顶着箭雨,向汉军发起冲锋。

    “变阵!”

    魏尚和李广同时下令,汉军迅速向两侧分开,不同匈奴正面交锋,而是飞驰在匈奴大军两翼,从外层向内,用强弓清扫强敌。

    汉骑散开之后,现出阵后改装的大车。

    车板早已升起,军伍藏身其后,迅速敲下机关、点燃火线。

    冲锋的匈奴再遭箭矢洗礼,更有大量毒烟筒和火箭飞落。伴着汉骑在外围的绞杀,大军鼓起的勇气和斗志又一次跌落谷底。

    眼见时机已到,李广、魏尚各为锋头,率所部杀入匈奴阵中,直袭大单于所在。

    “护卫大单于!”

    发现汉军的意图,王庭四角迅速做出决定,以王庭ji,ng锐护卫军臣单于先行,四人全部留下,不惜一切也要挡住这支汉军。

    此时此刻,哪怕是於单和伊稚斜,也摒弃种种不和,开始并肩作战。

    经历这场大败,他们清楚意识到军臣单于对匈奴的意义。换成他们任何一个,都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凝聚人心,激发全部战斗力。

    为了匈奴的生存,即使牺牲所部,大单于必须万无一失!

    “杀!”

    草原上,数万汉军和匈奴绞杀在一处。

    王庭四角用命,军臣单于得以从战场脱身,由万名王庭ji,ng锐护卫,继续奔逃向北。

    汉军被匈奴挡住,无法分兵追袭。偏在这时,忠于匈奴的别部蛮骑驰援前来,使战况更为胶着。

    “不要恋战,分兵截住汉人,速走!”

    伊稚斜高声提醒,於单等人没有迟疑,借后军挡住汉骑,各自带ji,ng锐杀出包围圈。

    在冲锋过程中,右谷蠡王背部受创,伤势不轻;右贤王半身染血,不得不将自己绑在马上;於单肩头横过刀痕,只差半掌的距离就要划开脖颈;伊稚斜左臂中箭,自肩膀以下完全失去知觉。

    从雁门郡冲出的大军,除了护卫大单于的王庭ji,ng锐,随四人逃出的堪堪超过四万。

    眦裂发指,恨之欲狂,匈奴人却没有回头,生生吞下战败的苦果,不断扬鞭加速,只为彻底脱离汉军包围,活着返回部落。

    大概是几次遭遇埋伏,心中留下y影,北逃的匈奴格外小心,唯恐再遇到一支神出鬼没的汉军。

    伊稚斜等人十分清楚,匈奴勇士再能征善战,此刻的体力和ji,ng神也已濒临极限,犹如绷紧的绳子,轻轻一扯就会断裂。不想造成更多损失,再谨慎也不为过。

    好在途中还算顺利,没有再遇到汉军埋伏,倒是碰上几支游牧的别部。为获取食物,也为发泄愤怒,王庭四角纵兵劫掠,饱食后放火,将死去的牧民和帐篷一同烧为灰烬。

    山谷内的胡骑到底没能逃出生天。

    大部分匈奴骑兵战死,少部分和别部扈从一起丢掉武器,翻下马背,投降汉军。

    李息下令加强谷口防守,急召众将官商议。最终做出决定,接受胡骑归降,命他们自缚双手,排成两队走出山谷。

    “使君,为保万无一失,当令本部、别部间人束手。再备下食水,当面宣于诸胡,举发假降者有赏,包庇者同罪。假降者无需立即斩首,悬于木上,应能震慑诸胡。”赵嘉提议道。

    此言一出,帐内出现短暂寂静。

    雁门郡的将官们表示,不愧是郅使君看好的良才,果然拔萃出群。

    曹时和李当户对视一眼,又齐刷刷看向魏悦,目光颇具深意。

    对上两人的目光,魏三公子仅是挑了下长眉,丝毫不以为意,依旧安之若素。

    韩嫣单手撑额,连双眼一同盖住。片刻后放开手,目光扫视吊着一条胳膊的曹时,又看向肩上绑着布条的李当户,实在很想叹气。

    什么叫不记教训?

    这就是!

    李息采纳赵嘉提议,本部匈奴和别部扈从不敢有半点异议,间隔一人绑住双手,老实排队走出山谷。

    山谷外,百余木杆被立起,懂胡语的书佐站在高处,公布临时制定的奖惩。

    “举发者赏,隐匿者罚,诬告者同罪!”

    话音落下,军伍提上大锅r_ou_汤。

    简单炖煮,没加多少调料,仅撒了些盐,对数日来仅能以生r_ou_果腹的胡骑来说,仍是抵挡不住的诱惑。

    当下就有胡骑举发,两名匈奴身藏锐器,意图不轨。

    “抓起来!”

    被搜出削尖的马骨,匈奴人发狠挣扎,险些伤到一名军伍。书佐二话不说,命人将他们吊上木杆。举发的胡骑得到一碗r_ou_汤,当着众人的面,一口接一口喝了起来。

    战俘“安排”妥当,大军开始休整,等待李广、魏尚和郅都等人的消息。

    李息在帐中撰写战报,赵嘉和魏悦巡视伤兵营,突然有军伍来报,在附近巡逻警戒时,拦住数辆马车。

    “马车?”

    马车被带到大军营前,车上走下的不是普通边民,也不是过路的商人,而是五名穿着祭衣,头戴木冠和羽冠的巫士。

    他们未得征召,俱是获悉战事,主动从附近县乡赶来,见到出营的赵嘉,各自上前见礼,由为首的老者道出此行目的,为战死的英灵祭魂!

    第两百章

    匈奴十四万大军寇边,来时鼓角齐鸣, 浩浩荡荡, 接连摧毁汉边要塞, 士气高涨,军威不可一世。

    未料兵至马邑, 一脚踩进汉军埋伏,大军陷入包围,被杀得丢盔弃甲, 损兵折将。

    军臣单于身先士卒, 匈奴ji,ng锐以命换命, 总算在包围圈打开缺口。奈何汉军反应迅速,更是不惜性命, 缺口很快被合拢。

    超过六万胡骑被困在山谷, 冲出去的不足八万。

    大单于和王庭四角率领的败军, 同样没能顺利返回草原。

    先于武州塞遭遇郅都, 又在草原遇上魏尚李广,留下上万具尸体, 逃散数千名胡骑, 最终逃回草原腹地的, 算上王庭ji,ng锐在内, 不过五万出头。

    这样的惨败, 足以令匈奴元气大伤。

    唯一能算作安慰的是,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都活着回到草原。

    在本部贵种看来,即使王庭四角各个带伤, 短期无法恢复,更无法带兵,只要大单于保持睿智,能够凝聚人心,部落早晚能恢复强盛,南下报仇雪恨。

    匈奴人大败北逃,消息不胫而走,道路传闻。

    巫士们听闻消息,接连动身赶往马邑,只为给战死的将士祭魂。

    由于战场尚未清理完毕,祭台无法搭建,先到的五人索性守在山脚下,每日为英魂念诵祭词。夜间轮换休息,山谷中的声音一直延续,始终没有停顿。

    经过短暂休整,边军开始加速清理战场。

    同袍的尸身被搬运出谷,妥善进行安放。代郡主簿带着百余名书佐文吏,依照军中名册,核对战死的将士,汇总到简牍之上,准备同战报一并送往长安。

    活着的匈奴战马多被收拢,由役夫进行看管。死去的战马全部送至西侧营盘,千余名伙夫分工合作,熟练拆卸马r_ou_,或是炖煮或是烤炙,用来补充军粮。

    死去胡骑的头颅被砍下,陆续硝制保存。待长安来人查验,确认无误,方能如数记做战功。抓获的战俘将如何安排,同样要由长安决断。

    单论战场斩获,主将李息当能封侯,麾下也能高官厚禄。然而,斩杀的匈奴虽多,汉军付出的代价同样惨重。

    看过主簿统计的数据,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

    众将攥紧木牍,无不咬牙切齿,恨不能立即拿起武器,跨上战马,直袭草原腹地,就此将匈奴断根绝种。

    慈不掌兵,但人心总归是r_ou_长的。

    参战诸将无不是亲历惨烈的厮杀,从尸山血海中走出。于他们而言,落于简牍之上的绝非一个个简单的人名,一个个冰冷的数字,而是曾并肩作战的同袍,守疆卫民的汉家儿郎!

    “匈奴,匈奴!”

    看过文吏送来的竹简,李当户不顾肩膀伤口,攥紧拳头,用力砸在几上。曹时拍了拍李当户未受伤的左肩,叹息一声,再不见北上时的意气风发。

    亲身经历战事的惨烈,曹时终于明白,他因即将对阵匈奴而兴奋时,赵嘉脸上为何会浮现那般复杂的表情。

    韩嫣放下擦拭到一半的牛角弓,起身走出帐篷,片刻后折返,手中抓着两只木瓶和沸水煮过的细布,瓶中是从医匠处取来的伤药。

    “医匠言你伤势不轻,需得多加注意。”将伤药和细布放到李当户面前,韩嫣沉声道。

    “王孙费心。”李当户没有拒绝韩嫣的好意,自行解开肩上的布条,打开木瓶,将药粉洒在伤口上。

    “阿多还在伤兵营?”放下药瓶,李当户重新包扎伤口。咬住布条一端,仍有些不方便,胳膊肘捅捅曹时,“阿时,帮忙。”

    “我左臂不能动!”曹时揉着肋骨,怒视李当户,“找王孙帮忙。”

    “右手不是还好?”韩嫣拿起牛角弓继续擦拭,说话时头也不抬。

    曹时倏地转头,满脸不可置信。

    “王孙?”

    真心的交友不慎!

    李当户哈哈大笑,笑中扯动伤口,登时一阵冷嘶。

    “王孙是明白人!”

    明白人?

    曹时彻底怒了,狠狠磨两下后槽牙,二话不说,握紧拳头就朝李当户扑了上去。

    “耶耶身负重伤!”李当户口中大叫,闪躲的动作丝毫不慢,同时长腿横扫。

    “耶耶一样!”曹时一脚踢翻矮几,坚决要和李当户战斗到底。

    两个“独臂侠”打得热闹,帐篷内乒乒乓乓一阵乱响。

    韩嫣放下牛角弓,很有些头疼。

    李当户的伤口尚未处理好,曹时受伤的胳膊又开始沁血,实在不能视而不见,唯有上前数步,用牛角弓挡开两人。

    赵嘉掀开帐帘,韩嫣正伸直双臂,一边撑一个,尽量把两人分开。

    “这是怎么了?”赵嘉除下斗篷,走到火盆边,一边烤火,一边好奇询问。整日在伤兵营忙碌,膳食都是简单对付,好不容易有些空闲,不想回帐就见到这样一幕。

    “阿多,快来帮忙!”韩嫣实在撑不住,额头冒汗,匆忙向赵嘉求助。

    打量三人片刻,赵嘉评估一下形势,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弯腰抄起两三截未燃的木块,用布条绑到一起,掂掂重量,这才迈步向前。

    “阿多,这是作甚?”韩嫣面露不解。

    “王孙,你我身上皆有伤,不好动作太大,容易扯开伤口。”赵嘉举起临时制作的木木奉,笑得异常亲切,“不如直接敲晕,方便省事。”

    闻言,韩嫣目瞪口呆,愕然当场。

    李当户和曹时瞠目结舌,表情直接凝固。

    见赵嘉不似做伪,而是真想动手,两人齐刷刷打个激灵,迅速收手停战,嘴巴也牢牢闭紧,再没有挑衅叫嚷。

    “不打了?”赵嘉挑眉,看样子很有些遗憾。

    “不打了!”曹时和李当户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不打就好。”

    赵嘉扔掉木木奉,示意两人各自坐下,和韩嫣分别拿起伤药净布,快速为两人处理伤口。随后取水净手,用布巾拭干,疲惫地捏捏额角。

    “我睡一会。”赵嘉几步走到榻边,合衣躺倒,“要是伤兵营来人,劳烦王孙先照看一下。”

    “好。”韩嫣点点头,回身取来斗篷,递给已经哈欠连连的赵嘉。

    “多谢。”顾不上斗篷没有清洗,赵嘉直接将自己裹紧,很快打起呼噜。

    “阿多将近三日未合眼。”韩嫣转过身,目光扫视李当户和曹时,叮嘱道,“莫要吵到他。”

    两人正要点头,帐帘又被掀开,魏悦从中军归来,并带回草原的战报。

    “家君和李使君斩敌三万余,正在回军途中。郅使君送来百车粟和羊r_ou_。”魏悦一边说,一边向里走。看到坐在几后的李当户和曹时,又看向示意他轻声的韩嫣,最后将目光移到赵嘉身上。

    “阿多回来了?”

    “刚到不久。”韩嫣低声道,“睡下不到片刻。”

    魏悦颔首,放下几册木牍,同样压低声音:“分下的军粮需尽快领取。此外,合草原斩获,李将军重拟战报,我等分得四千首级。”

    “四千?”曹时和韩嫣同时皱眉。

    “不少了。”不等魏悦开口,李当户率先道,“我本以为至多三千,未料会多出一千。”

    参战的边军超过三十万,四营加起来不过万人,在斩获之中分到四千,绝对算不上少。

    “阿多的功劳。”魏悦坐到李当户对面,解释道,“北上之前,阿多命人准备大量伤药烈酒,战后尽用于伤兵。李将军手中有书佐的记录,相比以往,因伤而亡的数量减少三成。”

    一场大战之后,战死的将兵不论,伤者不在少数。

    营内医匠数量有限,如果遇到伤口感染,十有八九救不回来。

    古时将“死伤”同列一处,主要就是“伤者”的死亡概率太高。尤其是重伤员,哪怕抬出战场,没有专人ji,ng心照顾,九成也难逃一死。

    别看“三成”不多,换算到几十万大军中,绝对不容小觑。

    多救回一个伤员,相当于军中多出一名亲历大战的悍卒。面对匈奴这样的强敌,战斗经验丰富且不畏死的军伍弥足珍贵。

    赵嘉带来的伤药烈酒,惠及参战的所有边军。

    这样的好处,大军从上到下都看在眼里,李息和诸多边郡大佬自然不例外。作为救治伤员的回报,大佬们不介意分润部分战功,权当是感谢,顺便还能结个善缘。

    正因如此,魏悦才会说,分得的首级之中,有四分之一是赵嘉的功劳。

    经过魏悦的解释,曹时和韩嫣各自点头,未再提出疑问。

    接下来几日,战场清理完毕,山谷中架起祭台和数座巨大的柴堆。

    临到祭魂当日,篝火陆续点燃,火焰飞舞跳跃,蹿起数米。

    身着祭服,头戴木冠,冠上簪羽的巫士围在火堆前,高声念诵祭词,不断敲击雕有古朴纹路的石块和龟甲。

    祭词念诵一遍,巫士取下发冠,散开发髻,以两名古稀长者为首,围绕火堆起舞。双脚用力踏地,重复祭词时,遵循独特的音韵,尾音拉长,声调不断拔高。

    “魂归来兮,魂归乡兮,祭!”

    挂在木杆上的匈奴被陆续放下,拖拽到火堆旁。

    按照军中规矩,这些假降的匈奴早该斩首,留到今天,除了警告余下俘虏,让他们老实些,最好不要轻举妄动,也为这场祭魂。

    “祭!”

    巫士齐声大吼,声音高亢,近乎咆哮。

    军伍同时挥刀,雪光闪过,猩红飞jian。

    巫士抓起匈奴的头颅,用力掷入火堆。

    这是献祭给英魂的祭品,让他们踏着敌人的鲜血,踩着敌人的头颅,昂首挺胸,踏上归乡之路。

    “祭!”

    巫士再次大吼,火焰随之飞腾。火星聚集爆闪,橘红的焰光金蛇般飞舞。

    夜风卷过山谷,呼啸作响,似战死英魂在豪迈大笑。

    汉军在火光中列阵,包括伤者在内,皆披甲执锐,脊背挺得笔直。一张张刚毅的脸庞被火光映红,伴着祭士高喝,齐用枪矛顿地,发出雄厚的吼声。

    “屠尽仇敌,祭我同袍!”

    “敌血不干,永不休战!”

    “祭!”

    将士的高吼和巫士的唱诵交织在一起,伴着火光飞腾跳跃,随风盘旋上夜空。直至最后一点火光燃尽,声音仍回荡在山谷,久久不绝。

    第两百零一章

    魏尚、李广击败匈奴残兵,并未立即南归, 而是北行数里, 清扫散落的胡骑残兵。更放出鹰雕, 找到驰援的别部,上万汉骑飞驰而去, 将该部夷为平地。

    从屠灭的部落中,汉军获得数万牛羊,救出千余名被掠走的汉民。

    汉民被放出羊圈, 大多形销骨立, 神情麻木。最严重的, 不看胸口起伏,几同尸体无异。

    据别部祭师招供, 军臣单于决定率大军南下, 有王庭使者来到别部, 命部落中派出勇士, 配合大军攻打汉郡。

    该部的草场靠近鲜卑山,距茏城有一段距离, 没能第一时间同本部汇合。原想在中途加入王庭大军, 不料遇到聚集的草原野人, 拖慢行程。等部落勇士赶到汉边, 匈奴大军已从南“折返”。

    首领不知道匈奴大败, 以为只是小麻烦,想抵消延误之过,顺便在大单于面前刷刷好感, 脑门一热就带兵冲锋。

    结果一着不慎,好处没得着,反而陷入死地,被迫为大军断后。更被汉军记上一笔,勇士战死不说,部落都被踏平。

    祭师越说越是心酸,越说越是懊恼,悲愤交加,竟开始伏地大哭。

    哭得差不多了,祭师擦干眼泪,道出该部本生活在极北之地,以渔猎为生,最擅长和熊、狼等野兽搏斗,获取皮毛和r_ou_食。放牧是被匈奴打败,强行迁到鲜卑山下,为生存不得不为。

    “将军,若能许我等归降,我等愿攻打匈奴,为汉军作战!”

    祭师赌咒发誓,状似掏心掏肺。眼神却频频闪烁,明显口不对心。

    魏尚、李广坐镇边陲多年,见多豺狼心性的胡人。对于祭师的话,两人半个字也不会相信。

    斩草必须除根。

    优柔寡断,对豺狼仁慈,非但不会得到感谢,更可能是取死之道。

    祭师的算盘未能得逞,连同残存的部民,一并被汉军斩首。临死之前终于爆出本性,用胡语大声咒骂。

    魏尚懒得理他,甩了一下马鞭,军伍手中长刀挥落,祭师的叫骂戛然而止。

    “凶残暴虐?”魏尚策马上前,战马前蹄踏过残血,沉声道,“豺狼之辈侵汉土,杀掠汉民,理当断其源,绝其种,杀得一干二净!”

    清扫过战场,汉军启程南归。

    第7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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