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52节
开战之前, 鲜卑即向丁零派出使者。可惜等了数日,始终渺无音讯。
直至各部鲜卑同匈奴开片, 杀得昏天黑地,才有重伤的使者侥幸逃回,伏在首领面前, 痛斥丁零人不讲信义, 不打算出兵不说, 还将送信人拦截斩杀。若非部落有造反前科,通风报信没用, 甚至会引来猜疑, 说不定还会把人五花大绑送去茏城。
“丁零无信!”
鲜卑各部首领大怒, 不是和匈奴人还在打, 必然要召集勇士和丁零先干一场。
想当初丁零人遭到欺压,联络鲜卑各部一同反叛, 他们可是二话不说抄起刀子就上。
如今匈奴人连屠鲜卑数部, 草原都被染红, 按照当初的约定, 请丁零人出兵帮忙, 结果不帮忙就算了,分明还准备背后cha刀!
当真验证一句话: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
“没有丁零出兵, 各部能战的勇士不过五万。”
“这仗怎么打?”
匈奴称霸草原,能征善战。纵然不比冒顿时期,控弦之士仍超过三十万。这还是保守估计。
别部蛮骑加起来,人数的确能压过本部,关键是这次举兵的只有鲜卑,丁零人背信弃义,袖手旁观,根本不打算帮忙;同出东胡的乌桓利益当先,一样指望不上;羌、氐等部不cha刀就好了,出兵支援纯粹是白想。
鲜卑孤立无援,投降是死,不投降也是死,只能独自和王庭大军拼命。
“必须想想办法。”一名首领盘膝在地,高壮的身躯犹如一座小山。
“能想什么办法?”另一人叹息道。
虽说决定和匈奴拼命,可如果能活着,没人乐意死。
他们开始羡慕南逃的羌部。
听说这几支部落逃过本部追杀,归降汉朝,如今在汉边游牧,日子别提过得有多好。
战斗开启时,有首领曾经提过,不妨仿效野利等部,率众南下归降。
匈奴人刀子举起来就不打算放下,分明要将鲜卑赶尽杀绝。各别部不愿伸出援手,冷眼旁观甚至打算背后捅刀。这种情况下,唯有南下才能寻到活路。
奈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当初汉骑伪做鲜卑,是经过深思熟虑,并非是随意抓个别部顶缸。
一来鲜卑各部在草原腹地,距离本部最近;二来,鲜卑源于东胡,在别部中,实力处于上层。真打起来,灭掉匈奴是假话,搅乱草原总能做到。
鲜卑各部的地理位置和人口数量,注定他们无法像羌人一样提前动身,更无法避开匈奴追兵,成功抵达汉边。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该怎么办?!”
各部首领满腹愁肠,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继续打,将勇士集中起来,加上能战的老人,顶住本部大军。迁移部落中的女人和孩子,让他们往南边跑。”
许久没出声的祭师突然开口。
苍老的面容,伛偻的身形,手中握着一把骨杖,眼皮耷拉着,行将就木,却无一人敢小觑于他。
鲜卑各部之中,这位祭师年纪最长。
他经历过冒顿时期,亲眼见证东胡衰落,在匈奴的兵势下分裂为乌桓和东胡。现如今,鲜卑到了生死关头,他的话最有分量,甚至压过各部首领。
“有女人才有孩子,有孩子部落才能延续。”衰老的祭师弓着背,说一句话就要喘几声,貌似不堪重负,“男人拿起武器和匈奴作战。告诉大家,不要抱有侥幸,也别想着匈奴人会停下马蹄。如果挡不住匈奴,鲜卑就要灭绝,像消失的蛮骑一样。”
祭师话说完,帐中陷入寂静,气氛更加凝重。
“只有女人和孩子,没有能打仗的男人?”有首领提出疑问。
祭师咧开嘴,沙哑道:“当然要有,不过数量不能太多。鲜卑不是羌部,男人少,汉人才会愿意接纳。若是汉人不收留,那也是鲜卑的命。真到那时,就将女人孩子送去乌桓,能活多少是多少。”
首领们互相看看,心知没有其他办法,在祭师的主持下,各自划开掌心,将鲜血涂抹在脸上,立下死战的誓言。
其后,祭师给各部传信,将部落中的汉人都找出来,给衣服和食水,跟着女人和孩子一起南下。再选出三千勇士,将大量的牛羊、粮食和珍藏的金玉一同送去边郡。
“要投靠汉人,就要拿出诚意。与其给匈奴,不如给汉人,还能为部民换条活路。”
草原上的鲜卑做出两手准备,大部分勇士留下同匈奴死战,部落中的老人也抓起武器走上战场。女人和孩子趁机南逃,期望能为部落保留下火种。
由于大雪封路,战斗又发生在草原腹地,边郡获取的情报难免滞后。
在鲜卑各部开始拼命,草原血流成河时,边塞各郡刚接到匈奴动兵的消息。自然不会知晓,有数万鲜卑正离开熟悉的牧场,开始向南迁移。
一月中,赵嘉和魏悦一行抵达云中。
因途中遇到大雪狂风,队伍一度被困在荒野。耗费足足两倍的时间,才得以返回郡城。
抵达目的地后,六百军伍入军营休整,赵嘉和魏悦一同前往太守府,既为禀报出塞经过,也为商议制盐之事。
看到归来的两人,魏尚很是欣慰。听完在塞外的种种,命书佐记下战死的军伍,将名单送去王主簿处。
“五日后行祭。”
“诺!”
战斗发生在草原腹地,战死之人的尸骨无法带回,只能就地安葬。在下葬之前,会割下死者一缕头发,带回到郡内,在祭祀之后焚烧掩埋。
此乃招魂之法,使英魂得以还家。
“制盐之事,不可c,ao之过急。”魏尚沉吟片刻,道,“我会书信渔阳,盐车抵达,着人送去畜场。切记消息不可外传,一应所需皆从府内出。”
“诺!”
赵嘉早有决断,即使魏太守不派人,他也会主动开口。没有魏氏在中间,他保不住制盐之法。
此外,如今盐场被世家高门把持,到了武帝朝,盐铁都将收归国有。虽说还有数年,总该提前预防。
彭氏如何他不管,魏尚于他有厚恩,可以说,没有魏太守的照顾,他也不会有今日。知道盐场将来是个坑,他自然不能保持沉默。
利益赚够就收手,保命为先。
不等他开口,魏尚从架上取来竹简,让赵嘉将制盐法详细说明,并道:“待盐送到,安排匠人尝试。如可行,此法当献于朝廷。”
“献于朝廷?”
“然。”魏尚展开竹简,沉声道,“阿多所言之法如能成,获利巨丰。不患寡而患不均,唯天子出面方能避开祸端。”
世家高门也是参差不齐,有些人一门心思钻到钱眼里,脸皮都可以不要。被郅都连锅端的济南豪强就是典型。比起这些手握权利的巨擘,张通之流不过蝼蚁。
遇上几家联手,魏尚都未必能撑得住。
彭氏固为姻亲,但利益和压力面前,难保会做出何种选择。唯有将此法献上,在天子跟前刷好感,才能最大程度上保证赵嘉的安全。
把聚宝盆献出去,还要笑着表示自己没亏,完全是赚到。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以目前的形势,实在是不得不为。
经历过战场生死,赵嘉的性情愈发沉稳。知道魏尚不会害他,当即正色道:“一切听使君吩咐。”
实事求是的讲,他的出发点就是丰实国库,自己顺便赚点红利。
盐不可能一直归于私人,必然要收归朝廷。魏尚的提议不过是提前一步,还能在景帝和武帝跟前刷一波好感,倒也算不上太吃亏。
并且,有了这封奏疏,魏氏和赵嘉就立于不败之地。
魏尚不知晓历史,却深谙帝心。分明是看到盐铁的问题,才会做出这番举动。
只要景帝和太子的好感刷到位,无论朝廷将来采取何种行动,魏氏铁定不会被波及。魏氏不倒就能护住赵嘉,甚至还能给彭氏一份人情。
所以说,姜是老的辣,不服不行。
录下制盐之法,魏尚封好竹简,亲手用绢布包裹,在箱内放好。
待婢仆送上热汤,又提到郅都送往长安的奏疏,言语间透出,这次战功虽大,可惜无法核实首级,朝廷会褒奖,赏赐也会不少,但赵嘉的爵位未必会升。
赵嘉看得很开,并不觉得可惜。
毕竟他还年轻,目前已是大夫爵,加上未傅籍就官至县尉,升得太快未必真是好事。
谈完正事,魏太守留赵嘉用膳,并留他宿在府内,明日再返回畜场。
赵嘉本以为回到郡中,他和魏悦会恢复以往。不想临睡之前,魏三公子坚持留下,表示赵嘉伤势未愈,他在一旁看着才能安心。
昏黄的灯火下,魏悦唇角微勾,眸底带笑,俊雅无双。
沉默两秒,赵嘉仰头叹息。
叹息过后,又看一眼灯下的魏三公子,无奈地按了按眉心。他能清楚感到,自己的意志力愈发薄弱,数年间堆砌的高墙隐隐出现裂缝,不知何时就会坍塌。
墙面坍塌,带来的后果他是否承受得起?
赵嘉没有答案。
看到赵嘉的表情,魏悦收起笑容,正色道;“阿多可信我?”
“我自是信三公子。”赵嘉想也没想,话就脱口而出。
“好。”魏悦颔首,笑意重回眼底,“我必不负阿多之心。”
赵嘉愣一下,对上魏悦双眼,忽然间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两人说的话是一个意思吗?他是不是无意间被套路了?
休息一夜,赵嘉向魏太守告辞,带着健仆和更卒返回县中。
魏悦点齐骑兵,当日返回要塞。
在他离开期间,归降的胡人之中,有些变得不太老实。六百云中骑抵达驻地,没有立即入营,而是策马驰入羌部,按照市吏提供的情报,挑出不老实的胡人挨个收拾。
不服?
好,上马,用刀剑说话。
等战斗结束,挑衅的胡人全都跌落马下,被马蹄踏过,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当场气绝。
想要驯服豺狼,优抚教化尽是无用,必须使出铁血手腕,用刀锋让对方知道,汉人不欠他们的。相反,他们是托庇于边郡才能躲开匈奴人的追杀。
这才过了几天好日子,就开始不老实,趁魏悦不在生事。
不重新教育做人,等着得寸进尺吗?
事情说来也奇怪,挑事的胡人被杀了一批,余者未生反意不说,反而目光炙热,争相跪地抱马腿,死也要做汉朝大腿上的挂件。
对此,魏悦仅是挑了下眉,甩掉刀身上的血痕,点出数百羌骑,由他亲自率领,屠了一支明面为市货,暗中劫掠商旅,甚至挑唆羌部的胡人商队。
战利品尽归羌骑。
羌人得了好处,根本不需要魏悦再动手,回去就处置了一批人。
回草原要被匈奴杀,留在汉边好吃好喝,做生意赚钱,偶尔还能赚些外快,失心疯才会自己抱头撞南墙。
这些撺掇部民的,不管什么来历,都是居心不良,必须弄死!
第一百四十一章
羌部首领和祭师未必多聪明,但也绝对不傻。
魏悦的举动给他们敲响警钟, 在清理内部时, 秉持宁可杀错绝不放过的原则, 凡是身上存在疑点的,一个都没跑掉。
按照草原上的规矩, 抓到后以弓箭s,he杀,无论是死是活,全部纵马踏成r_ou_泥。
几部首领亲自抄起弓箭, 动手的地点距离胡市不远。
惨叫声随风传来, 市中的商旅却半点不受影响, 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讲价市货全不耽误。
仅有少数几人神情叵测, 听到不断传来的惨叫声, 避到无人处低语几句, 认为留下会有危险, 一致做出决定,尽早动身离开。
几人自认行事隐秘, 却不知身后跟了尾巴, 一举一动都被两个羌人孩童看在眼里。
这一行人套车上马, 刚刚走出胡市, 外出的羌骑突然折返, 将车马团团包围。
“抓起来!”
撕扯间,一人的皮袍被扯开,看到内里的带钩, 野利首领双眼放光。
“匈奴,他们是匈奴!快,都抓起来,送去给部都尉!”
闻言,各部勇士一拥而上,想到抓获匈奴探子后,郡内给予的好处,一个个红了双眼,你争我抢互不相让,差点把几个匈奴人当场撕碎。
“要活的!”
野利和罕彭首领大声叫嚷,莫折首领策马上前,挥起鞭子就抽。
功劳谁都想要,前提是这些匈奴人必须活着送去。死了就只能算首级,虽然好处也不少,可哪比得上活人用处大。
劈头盖脸一顿鞭子,兴奋的羌骑终于冷静下来,取出套马索,将反抗的匈奴人一个个套住,五花大绑,放上马背。
“走,去见部都尉!”
几部首领脸膛赤红,既是冷风的缘由,也是出于激动。
大多数羌骑被打发回部落,少数随首领一并前往军营。
三十余匹战马飞驰向南,马背上的匈奴人既恨且怒,羌人却是满脸兴奋,心头火热。
“这些人送上去,部都尉念我等功劳,或许会从部落多召几个正卒。”
云中骑深入草原,屠了呼衍部,又冲出匈奴数万大军包围,在羌人眼里,已经是不败的代名词。跟着这样的军队,做辅兵固然有好处,可人往高处走,若是能成为正卒,整个部落都会感到荣耀。
想起早年归降的乌桓人,羌人撇撇嘴。
不就是擅长养马吗?
他们也会!
他们还能打仗!
早晚有一天,他们会比乌桓人更吃得开!
匈奴探子送入军营,魏悦没时间问话,打发走羌人,就召来魏武,命其拉来囚车,把匈奴人装进去,全部押往云中城。
至于羌人所求,魏悦没有马上答应,但也没有一口回绝。
即使没有得到准话,几部首领也不敢纠缠,全都老实地退了下去。
之前是门都没有,如今好歹有了可能。回去后召集勇士,遇到部都尉调用,必须尽全力表现,绝不能被旁人比下去!
抵达军营时,几部首领都是表情激动,心头火热;见过魏悦,走出军营大门,几人飞身上马,彼此对视,和气消失无踪,空气中似有火花闪烁,噼啪作响。
几人都十分清楚,云中骑以汉军为主,留给羌骑的位置绝不会多。
刨开之前成为正卒的部民,余下的名额定然更少。有抓捕探子的功劳,或许会多出几个,但平均到几部,必然不够分。
自己的部落想要发展,必须把旁人压下去!
在利益驱使下,上一刻合力清除内患、抓捕探子的羌部首领,下一刻就分崩离析,冷哼一声,开始互别苗头。
匈奴探子送去郡城,魏悦翻开兵册,开始为云中骑补充兵源。
圈定之后,命文吏重录名册。确认无误,即派飞骑递送郡城。待魏太守点头,就要往各县抽调正卒,以最快的速度成军,继续往草原练兵。
数次和胡骑交锋,魏悦总结出自己的练兵策略。
入选云中骑的都是上过战场、杀过敌的正卒乃至ji,ng兵。与其在营中训练,不如拉出去和胡骑面对面交锋,在草原上奔驰拼杀。
利刃久藏恐会生锈。
唯有不断磨砺,以鲜血浸染,刀剑才会愈发锋利,吹毛断发、陵劲淬砺。
魏悦抓紧练兵,准备再入草原。
赵嘉回到县中,将战死的更卒和小吏战功录下,和抚恤一同送至其家,并告知其家人,郡城将为死者祭。
文吏和活下来的小吏各自还家,同家人团聚。
赵嘉忙完诸事,同县丞告辞,登上马车,驱车前往畜场。
彼时,卫青和阿稚正骑在马上,挥舞着鞭子,驱赶羊群回圈。听到马蹄声,抬头望去,见是一辆陌生的马车,立即打出呼哨,告知不远处的赵破奴等人,有生人来到。
就在哨音传出同时,一道金褐色的身影突然划过长空。离得近了,自高处俯冲而下,落到围栏上,开始梳理羽毛。
“阿金?”认出金雕,卫青愣了一下。再度望向马车,看到摘掉皮帽、现出面容的季豹,猜出车中是谁,登时满面惊喜。
“郎君,郎君回来了!”
卫青和阿稚兴奋大叫,顾不上咩咩叫的羊群,同时策马迎上前去。
赵破奴和赵信赶到时,羊群正乱成一团。
见到从车内走出的赵嘉,赵破奴发出欢呼,当即朝马车跑了过去。
赵信无奈叹气,纵然也想去迎赵嘉,却不能丢开羊群不管,只能认命地抓起鞭子,用哨音唤来几条大犬,将肥羊和混在其中的黄羊赶入圈内,关上围栏。
熊伯和虎伯得知消息,立刻策马赶来。
看到略显得消瘦,神情也带着疲惫的赵嘉,思及卫青蛾带回的消息,马上排开众人,将赵嘉迎入畜场。
“散开,都散开,让郎君回屋暖暖!”
“都围在这里作甚?不见郎君疲惫?”
两位老仆瞪起眼睛,众人立刻散开。
孙媪带着妇人返回厨下,生火熬煮热汤,为赵嘉准备膳食。
卫青和阿稚被赵信敲了两记,惩戒他们丢开羊群。赵破奴也被踹了一脚,揉揉被踹的地方,对上赵信不善的眼神,咧嘴笑了两声,老实跑去干活。
公孙敖不在畜场,正随青壮外出捕猎,驱赶附近的狼群。
卫青蛾带回的少年则在帮忙准备饲料。
在草原时,风餐露宿,面上不是血痕就是污泥,没人注意少年的长相。带回来洗干净,才发现少年的相貌很是不错。
虽然不喜欢说话,不太合群,卫青蛾之外的人靠近还会呲牙,但这难不住在草原流浪数年的赵信和赵破奴。
狼崽子凶吧?
照样能驯得服服帖帖。
比起当年的赵破奴,这个名为阿鹰的少年压根不够看。
少年行事太无忌惮,在草原上无碍,却不适合留在村寨。回到县内不久,卫青蛾就将他送来畜场,请虎伯帮忙照看,顺便磨一磨他的性子。
虎伯事情太多,实在忙不过来,干脆把人扔给赵信。
赵信很是无奈。
和赵破奴卫青等人相比,他的确是年纪最大的。可不代表他适合“带孩子”!
在草原流浪时,为了活下去,实在没有办法,他必须一肩挑起责任。现如今,畜场里不乏妇人青壮,也不是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为何一定要丢给他?
更何况,阿鹰的到来,让他想起死去的阿蛮,心中常会泛起钝痛。
赵破奴显然也是一样。
他们怀念同伴,尽量调整好心态,态度友善,还教对方习字读书。结果对方半点不领情,更没半点学习的劲头,放言他在草原上杀过匈奴,今后照样能杀,干嘛要学这些没用的东西?
没用的东西?
赵信闻言冷笑,赵破奴开始呲牙。
好言好语没用,那就换种方式。
随着两人态度改变,阿鹰终于发现,他们压根不是想象中的“汉家少年”,凶狠起来,简直赛过草原上的野人。
“不怕告诉你,我和阿信就是野人出身!”赵破奴 起袖子,握紧拳头就冲了上去。
两个少年在雪地中翻滚,迅速打成一团。
“杀匈奴?谁没杀过匈奴!我的兄弟就是和匈奴战死!读书没用?他想读书都没法再读!”赵破奴说一句话就挥一下拳头,阿鹰很快落入下风,几乎是被按着揍。
听到叫嚷,青壮看了几眼就继续干活。
卫青和阿稚几个送完草料,全部登上围栏,为赵破奴大声叫好。他们早看不惯这个新来的,该揍!
赵嘉归来当日,阿鹰又被赵破奴收拾一顿,顶着肿起来的半边脸,疼得呲牙咧嘴,还要给耕牛喂食草料。
路过骆驼圈时,不忿地叫了一声,突然被吐一脸口水。
抹去脸上的水渍,阿鹰转过头,看着围栏后高大的母骆驼,恼怒无处发泄,狠狠踢了一下木栏。不踢还好,这一脚下去,引来另外几头骆驼,立时遭到口水洗礼。实在挡不住,不得不撒腿就跑。
赵嘉回到木屋,饮下一碗热汤,身体暖和起来,整个人开始放松,疲惫感瞬间涌上,不免有些昏昏欲睡。
“郎君暂且别睡,医匠稍后即至。”虎伯道。
知晓老仆的担忧,赵嘉点点头,打了个哈欠,坐在地炉边,强撑着打起ji,ng神。
房门从外打开,带进一阵冷风。
医匠除去皮靴,背着药箱走入室内。见到赵嘉,当即眉心一皱,询问他伤在何处,并让他将上衣除下,小心解开绷带,仔细查看伤口。
确认伤口没有红肿发炎,并开始结痂,医匠神情稍缓。
“郎君伤势无有大碍,就是身体虚了些。让厨下多备r_ou_食,最好有滋补之物。”
说话间,医匠打开药箱,取出一罐伤药,用木片涂抹在赵嘉侧腹的伤口。
背部伤口多已结痂,只有侧腹还未愈合。到底位置特殊,无论多小心,还是会偶尔扯动,延缓了伤口痊愈的速度。
“郎君不该着急赶路。”医匠道。
赵嘉笑了笑,并未开口解释。
医匠没有多言,涂好药,取干净的伤布裹上,叮嘱赵嘉要注意休养,多吃多睡,伤愈前最好不要骑马,随即背起药箱,转身离开室内。
出门时,恰好遇见来送膳食的孙媪。
看到烤炙的鹿r_ou_和撒着葱花的羊汤,医匠点点头,表示半月之内,赵嘉一天三顿,顿顿都要有r_ou_。羊汤之外,可以熬煮牛骨汤,雉ji汤,还可以到畜场外抓捕野物。
总之,怎么补怎么来。
孙媪郑重点头,表示她明白。
处理完伤口,用过膳食,赵嘉稍歇片刻,实在撑不住了,才绕过屏风,躺在榻上,拉起轻薄的鸭绒被,再压上一层兽皮,很快就睡了过去。
虎伯和熊伯放轻脚步,叮嘱畜场众人,无事不可来扰。
在赵嘉养伤期间,几匹飞骑离开云中郡,携魏太守书信,日夜兼程赶往渔阳。
与此同时,汉都长安满是喜气。
太子即将大婚,诸侯王及宗室纷纷来贺。
梁王车驾驶入都城,满载贺礼的大车占据整条街道,长安百姓无不惊叹。
未央宫内,景帝喝下一碗汤药,命人去召太子。
待宦者退下,景帝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饮下半盏温水,将喉间的痒意压制下去,心知自己的身体将到极限,瘦得青筋凸起的手缓缓握成拳头,越攥越紧。
第一百四十二章
自七国之乱后,景帝对诸侯王愈发警惕, 屡次设法削弱各王国势力, 只是一直收效甚微。
高祖定下的规矩, 诸侯王有独立的政治和军事权利,可以在王国内豢养军队。这让景帝如鲠在喉, 却始终没有太好的办法。
此次太子大婚,各诸侯王奉召入京。
从二月初开始,运送贺礼的队伍就陆续抵达, 入长安的车驾接连不断。不提实力强盛的诸侯国, 即使是封在边陲的代王, 送出的贺礼同样价值不菲,长安百姓可谓大饱眼福。
纵观各王国, 梁王之外, 属鲁王、江都王和胶西王送的贺礼最多。
之前三人合力逼阳信公主低头, 压下椒房殿, 这次送上重礼,既为弥合同太子之间的裂痕, 也是在景帝面前表态, 证明他们对太子并无不敬。前番举动实出于激愤, 母亲被叱喝羞辱却无动于衷, 岂是人子所为。
无论此举是否出于真心, 三人主动低头,刘彻自然要有所表示,至少要做到表面上的兄友弟恭。
对此, 椒房殿再不满都是无用。
随着诸侯王陆续抵达,长安变得愈发热闹。
城北的商铺、客栈、食肆日日爆满,街道上变得熙熙攘攘,行人接踵摩肩,举袖为云,热闹得超出想象。
长安宫内,诸侯王见过景帝,又往长乐宫请见。
因梁王到来,窦太后心情愉悦,对人和颜悦色,说话异常和气,倒真似个慈祥的老太太。
心情好的还有刘嫖。
婚期将近,陈娇被接回堂邑侯府,得窦太后指点,不再公然和刘嫖顶嘴。甭管刘嫖说什么,她愿意听就听,不愿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实在不行就附和两句。
自此,母女俩的关系渐有缓和,再无任何不好的传言,让宫内的王皇后好一阵诧异。
田蚡仍未复官,仰赖王皇后的关系,才得以出入宫内。每次见面,都会带来宫外的消息,重点提及堂邑侯府。
“阳信的事不成,需得另想办法。”
陈娇的改变让王皇后心生警惕。
因边塞呈上的密报,长安贵人们抓紧清理府内。在窦太后的压力下,馆陶都变得老实起来,府内的讴者舞女少去大半。
这种情况下,阳信往刘彻身边送人,必然会引来关注,不可能进行顺利。
“此事不可为,却非没有他法。”田蚡吃下一块蜜饼,老神在在地端起漆盏。
“何法?”
“太子成婚之后,身边不会仅有太子妃。”
“都说这事不成。”王娡皱眉。
“阿姊莫急,且听我言。”田蚡放下漆盏,嘿嘿一笑,“宫外的美人不能送,从宫内选的呢?”
王娡沉思片刻,再次摇头:“此事不可。”
单是长乐宫那一关就过不去。
“不为怎知不可为?”田蚡笑得不怀好意,“高祖定下的规矩,太子成婚,太子妃为正,亦当有良娣、孺子。太子妃再骄纵,岂能违背祖制?再不成,直接从朝官家中挑。”
王娡神情微动。
田蚡现出几分得意,又很快压下去。
天子急于为太子夯实根基,此前问罪周亚夫就是征兆。
选官员家中好女,避开不能为妾的几家,事情不会有任何阻碍。此事若成,对太子有诸多好处。皇后提上几句,只要天子心动,长乐宫再不满,照样别无他法。
“阿姊,此事宜早不宜迟。”见王皇后心动,田蚡再接再厉,“如被长乐宫和堂邑侯府抢先,再动手就晚了。”
对于田蚡的担忧,王皇后嗤之以鼻。
陈娇的性子虽然改了不少,但立场所致,绝不会主动往太子身边送人,必要抓紧时间独宠得子。
馆陶好歹是长公主,给天子送美人就算了,往侄子身边塞人,她还要脸不要?
“阿姊,不可轻忽!”田蚡正色道,“堂邑侯女得长乐宫教导,岂能如数年前一般?”
“此事不能急。”王娡了解景帝,纵然心动,也要按捺下来,知道事情绝不能急。如非这份心性,她也不会受到恩宠。
近两年恩宠渐淡,景帝至椒房殿的次数越来越少,程姬没少在背地里笑话。这种处境让王娡清醒过来。
她高兴得太早,失了沉稳。
皇后可以废,太后才能稳居宫内。
目前最紧要的是修复和太子的关系,而不是本末倒置,凭空给自己添麻烦。
故而,她严令阳信彻查府内,遣散讴者舞女。听到田蚡的提议,她的确心动,但也不打算马上执行。
窦太后已经老了,太子年纪还小,今后有的是机会,何必急在一时。若是哪里不够稳妥,风声传入馆陶耳中,闹得面上不好看,八成会偷ji不成蚀把米。
想到这里,王娡对田蚡的提议就淡了几分。
自己这个同母弟太善于钻营,想的都是取巧之法。别看如今谦卑,他日起时,必定张扬跋扈,肆无忌惮。
相比之下,她一天比一天看好王信。
奈何王信面上憨厚,背地里却滑不留手。自己几次召见,能推就推,能拖就拖,根本不似田蚡积极。王家的几个侄子也是一样,被教得胆小庸碌,压根用不上。
“阿姊?”
“无事。”王娡皱了下眉,“太子即将大婚,这个时候别找不自在。你先回去,事情过后再说。”
田蚡还想再劝,看王皇后的神情,到底知趣地闭上嘴,行礼后退出殿中。
走出未央宫时,迎面遇上s,he猎归来的刘彻,田蚡立刻笑呵呵地上前,道:“太子勇武!”
刘彻对田蚡的观感并不好。几个舅父中,他更喜欢王信。至少王信性情稳重,懂得约束家人。父皇也对他说过,后族之中唯王信可用。纵其无有大才,及不上魏其侯,但有一点,以王信的性格,轻易不会惹祸。
事实上,如果不是身有官职,王信绝对会关起府门,以身作则,带着妻儿宅在家里。天子是他妹夫,太子是他外甥,当个富贵闲人,带着全家混吃等死,才是最安全的人生规划。
可惜历史发生转弯,田蚡被景帝厌恶,一巴掌拍进泥里。只要景帝活着,休想再踏入官场半步。
然而,景帝固然防范外戚,太子过于年少,又遇窦氏强盛,后族不能一点势力没有。
如此一来,王信就成了现成的人选。
当个泥塑木雕也无妨,总之,门面先得撑起来。
现如今的长安城,提起后族,基本只知王信不知田蚡。这同历史上截然不同。
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田蚡在汉武朝成为丞相,受封侯爵。而王信除了一个盖侯的爵位,再无其他建树。
刘彻对田蚡观感不好,自然不想同他多做寒暄。恰好遇到景帝召,当即同田蚡告辞,将弓箭交给同行的韩嫣,自己整理衣冠,奉召前往宣室。
目送刘彻的背影,田蚡目光沉了沉,被韩嫣看在眼中,又摆出一张笑脸。
韩嫣皱紧眉心,很看不惯田蚡这等做派。
田蚡像是没看到,仍是口称“王孙”。直到韩嫣明摆着不耐烦,才转身离开长安宫。
景帝召见太子时,刘武身在长乐宫中,请窦太后帮忙,希望能留在长安。
“阿武要留下?”不等窦太后出言,馆陶先一步开口,“之前上疏,天子不是否了吗?这不是让阿母为难?”
陈娇即将成为太妃,刘彻变成自己的女婿,馆陶不是窦太后,孰轻孰重自有计较。
“阿姊,我只想留在阿母身边,侍奉阿母。”刘武打出亲情牌,提出他去岁生了一场大病,至今没有全好。他已是不惑之年,此次归国,未知何时能再至长安,希望留在窦太后身边,尽人子之孝。
“阿武!”馆陶有些急,想要再说,被窦太后拦住。
“阿母?”
“这事容我想想。”窦太后示意刘武靠近,仔细摩挲着他的鬓角和脸颊。刘武闭上双眼,靠在窦太后榻前。
看到这一幕,馆陶只能闭上嘴。心中打定主意,稍后去见景帝,无论如何不能让阿武留在长安。
长安风起时,边郡烽火熄灭,迎来短暂的安宁。
赵嘉在畜场养伤,隔三日去一趟官寺。
沙陵县依旧没有县令。好在县中少吏补足九成,有经验老道的文吏帮忙,一切走上轨道,县丞总算能松口气,不再熬油费火,累得走路打飘。
长安的赏赐也已送到。
如魏太守之前所言,无法计算首级,赵嘉和魏悦官职未动,爵位也没升,只有铜钱和绢帛赏赐。
仰赖三郡太守作保,尤其是郅都呈递的奏疏,景帝很是大方,赏赐的铜钱和绢帛装满数十辆大车,还有为数不少的铜器和漆器。
即使赵嘉有一定心理准备,入郡城领赏时,看到满载的大车,还是不由得惊叹:景帝真心是壕!
出塞和战死的军伍也有赏赐。按照规矩,只定下数量,没有详细到个人。这种情况下,赏赐是否全额发放,就要靠将官的良心。
回到县中后,赵嘉迅速翻阅名册,将每人获取的赏赐记录下来。战死的更卒和小吏还有额外一笔抚恤,赵嘉核对再三,一丝不苟,确保不出半点差错。
卫青蛾和商队成员不在赏赐名单里。
不过赵嘉清楚,长安送来的绢帛和铜钱自有他们一份,只是不在明面发下罢了。
一切处理妥当,赵嘉写成书信,遣人送往官寺。县丞收到信后,很快命文吏写成告示,张贴在城内,并派飞骑送往各乡。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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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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