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43节
赵嘉带人搜捕城内,重点放在商市。
在马长族人的指认下,先后有三名商人落网。可惜领队提前发现不对,撇下商队独自逃跑。
搜寻商队藏匿的奴隶时,发现其中有三人很是可疑。秉持宁可抓错绝不放过的原则,赵嘉下令,将整个商队带走关押。
官寺抓人闹出的动静不小,为免引来更多怀疑,对外放出口风,言商队不法,以次充好,被买主举发。事情能瞒多久,赵嘉没把握,只希望能瞒一刻是一刻。
人带入官寺,赵嘉无心再去军营,召来一名小吏,让其往营中传话,他这几日走不开,营中一切暂由文吏主持。
名为文吏,武力值并不低,抡起兵器照样上战场。加上更卒尚未到齐,无需马上投入训练,赵嘉几日不露面,基本出不了什么乱子。
赵嘉走进囚牢时,一名小吏正提着木桶进入刑房。
刑房内,一名恶徒被吊起双手,两名狱卒手持皮鞭,蘸着桶内的盐水,一下又一下抽在恶徒身上。
破风声中,恶徒终于坚持不住,开始大声惨叫。
县丞没令停手,狱卒用足十分力气,恶徒的胸前和脊背遍布红痕,一道叠着一道,渗出鲜红的血。
见赵嘉来得这么快,县丞微觉惊讶。
“人都抓到了?”
“抓到数人,余者提前逃窜。”赵嘉站到县丞身边,即为他解惑,也为让恶徒听分明,“事报魏使君,告发之人也送往郡城。郡内会接手此事,凡牵涉在内,一个都逃不掉。”
“甚好。”县丞笑着颔首,示意狱卒继续抽,放下木牍和刀笔,貌似没兴趣再问。
恶徒叫得固然凄惨,到底没有昏过去。听到两人的对话,再看县丞的举动,不由得肝胆俱裂。只是仍怀抱最后一丝侥幸,沙哑道:“汉人狡猾,休想诓我!”
县丞微微一笑,示意狱卒停手,拿起一把小刀,走到恶徒身前,刀锋划过对方的脸颊,瞬间留下一道血痕。
赵嘉开口道:“可惜没有渔网。”
这话有些莫名,县丞疑惑转头。
赵嘉左臂环在胸前,单手托着下巴,双眼微眯,唇角勾起。
“割r_ou_离骨,千刀万剐。”赵嘉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魁壮的恶徒,“以渔网罩其身,以匕片之。百千刀之后,不损心肺,仍不死。”
凌迟之刑出现在五代,汉时的官吏自然不知晓,更未亲眼见过。不过,仅是听他形容,就知此刑酷烈,甚于车裂腰斩。
骇人听闻的程度,只是想象一下,狱吏和狱卒都觉得头皮发麻,更不用说被吊起来的恶徒,完全是胆战心摇,三魂出窍。
偏偏县丞面露兴味,饶有兴致开口:“渔网无有,麻绳不缺。”
话落,就兴致勃勃地命狱卒寻来麻绳,当场结成网,并让人取来匕首,连试几把,选出最锋利的,很有试一试的打算。
想到自己被罩起来割r_ou_,恶徒终于崩溃,当场涕泪横流。他不怕死,可这样刑罚实在太过可怕,压根不是人能受得住的。
“我招,我愿招!”
赵嘉正想出声,县丞按住他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随后召来狱卒,命其将结好的麻绳绑到恶徒身上。
后者魂飞魄散,见狱吏拿起匕首,竟然双眼一翻,当场昏了过去。被盐水泼醒,发出凄厉惨叫,声音之高,近乎能穿透房梁。
隔壁关押的恶徒看不到刑房内的情形,却能清楚听到声音。
狱卒取粗绳时,刻意停在牢房前,不怀好意地盯着几个身形最壮的恶徒,绘声绘色描述赵嘉所言的酷刑,打赌哪个身上割下的r_ou_更多。
“可惜不能用斗。”一名狱卒道。
“木桶亦可。”另一人回道。
狱卒煞有其事,挨个对恶徒“称斤论两”。待两人进入刑房不久,就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马长蜷缩在牢房一角,混身是伤,勉强还剩一口气。听到狱卒之言,吓到脸色惨白。不知哪来的力气,扑到牢房门前,手探出木栏,大声道:“我举发,举不法!”
就在这时,惨叫声戛然而止。
恶徒迅速扑到围栏前,看到狱卒从刑房内拖出一只麻袋,还提出两只木桶。麻袋被鲜血浸透,一滴滴落在地上。木桶边缘被染成猩红,貌似很有分量……想到里面可能装着什么,恶徒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脸色发青。
再看从刑房走出的县丞和赵嘉,发现两人各自拿着一方细布,擦着手上的血渍,偏偏面上带笑,好似在谈什么有趣的事。
y暗的牢房之内,这一幕让恶徒魂飞胆丧。
在边郡隐藏多年,他们竟然从未发现,汉朝官吏是如此凶残!和他们相比,大单于和王庭四角完全不够看!
刑房内,昏过去的恶徒被麻绳捆住,为防他醒来出声,嘴也被堵住。
其他恶徒脑中的“惨剧”,事实上并未发生。但这不重要,只要他们认为自己的同伙被剐了,赵嘉的目的就算达到。
两人净过手,将染血的布帕丢到脚下,随意踩过。视线扫过囚室,很快达成一致,让狱卒开锁,将里面的恶徒拖出来。
“我愿招,我愿招!我降汉朝,我愿指认,还有胡人藏在云中!”
恶徒手脚瘫软,差点当场失禁,再无马场时的凶悍。
等把人拖离其他恶徒视线,县丞才示意狱卒停住。
赵嘉走上前,蹲下身,左手肘支着膝盖,右手握着一把匕首,用刀背托起恶徒的下巴,笑道:“说说看,若是不能让我满意,就在此处剐了你。”
恶徒浑身颤抖,仿佛面对一尊魔鬼。
“说。”
赵嘉的声音不高,却如惊雷在恶徒耳边炸响。恶徒不敢迟疑,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所知尽数道出。
县丞亲自执笔,将其所言尽数录下。
等恶徒说完,两名狱卒硬将他拖进刑室,紧接着就有惨叫传来。声音持续了有一会,狱卒才拍拍手,将新鲜出炉的“粽子”扔到墙角。
县丞和赵嘉核对过两份口供,让狱卒再去牢房提人。
一个接着一个,恶徒接连吐口,记录供词的木牍装满三只木箱,赵嘉和县丞压根不觉得轻松,表情反而愈发凝重。
与此同时,赵嘉的书信送抵太守府。看过内容之后,魏太守下令严查城门,同时遣人往要塞军营,命魏悦调两曲人马,速至城内待命。
第一百一十五章
接到魏尚命令,魏悦当即抽调千余骑兵, 亲自率领, 火速赶往郡城。
羌人见到骑兵出营, 以为是要去草原劫掠,都兴冲冲的拿起武器, 飞身上马。队伍刚刚集结,就遇斥候打马而来,告知众羌骑, 部都尉此行不需要辅兵。
“部都尉是去城内?”野利首领拉住缰绳, 望向云中骑离开的方向, 面露疑惑。
“部都尉令汝等严查胡市,将贩僮商贾报于市吏。如敢隐瞒甚至通风报信, 一律严惩!”
几名羌部首领互相看看, 心中都打了个突。
习惯了如今的生活, 他们再不想回到草原。既然部都尉要查贩僮的商队, 那就查!
“只是查?抓不抓?”莫折首领舔着嘴唇,眼冒凶光。汉人商队他们不敢下手, 运奴隶来的胡人就没许多顾忌。
斥候取出魏悦手令, 交给野利首领, 道:“部都尉有令, 不出胡市暂且不抓。如有商队北遁, 立即派人拦截。行动切忌张扬,务必谨慎,非到万不得已, 避免在市内动手。”
“诺!”野利首领捧着木牍,满脸都是得意。
自归降以来,野利部有五名勇士被征为正卒,莫折部仅有一人,罕彭部至今还一个没有,部落上下削尖脑袋,就是没能在部都尉面前出彩。
斥候将魏悦手令交给野利首领,无形中肯定了他的地位。
只不过,几部的实力并非天差地别,莫折部和罕彭部压根不乐意屈居人下,时刻都想着取而代之。
尤其是同样出了正卒的莫折部。
别看莫折勇士数量不及野利部,战斗力却半点不弱。加上罕彭部的支持,早在暗中磨刀霍霍,决心掀翻野利氏。
羌部之间不和,早在归降之初就埋下种子。经过酝酿发酵,裂痕和矛盾越来越大,注定他们无法拧成一股绳。
其结果就是,为保证部落利益,必须死死压住对方。
谁敢膨胀,突然冒头挑刺,不需要魏尚动手,其他归降的羌部就会先一步冲上来,杀死所有部落勇士,分割部落中的一切。
这是草原的规矩,也是魏尚默许。
坐镇边陲多年,魏尚深谙诸胡秉性。心知优抚绝非良策,只有下狠手,才能保证这些归降的部落老老实实,不会随意起幺蛾子。
各部之间裂痕增大,不需要太多手段,就能让他们恨不能抄起刀子互砍。
胡部不稳,边民才能安稳。
斥候离开后,羌部首领凑到一起合计,迅速行动起来。
胡市中的商队他们基本都熟悉,尤其是北来的胡商,有一个算一个,想要长期在市中交易,都会给他们送上重礼。
自从市旗重挂,胡市恢复交易,几名首领收礼收到手软。不过他们牢记自己的位置,转头就把送礼的商人及其所求上报魏悦。
要查贩僮的商队,对他们一点也不困难。事实上,如果魏悦下令抓捕,他们立刻就能点齐队伍,从市中抓出二十多人。可惜命令是“不出市中,暂不抓人”,难免有些束手束脚。
野利氏举起魏悦的手令,给各人分派任务。
莫折首领和罕彭首领心下不悦,但命令要紧,只能将不满暂时压下,等完成魏悦的交代,再想办法和野利首领别一别苗头。
羌部迅速行动起来,贩僮的商队,无论汉人还是胡人,都被暗中盯紧。
负责跟踪的都是老练的游骑和不起眼的孩童,借熟悉市中布局,隐藏得十分巧妙。除了两三个直觉敏锐的领队,余者压根没有发现。
一旦被发现形迹,跟踪者会立即换人。
领队心存疑惑,对危险的直觉占据上风,放下看好的盐,想方设法甩掉尾巴,找齐散在市中的商队成员,就要动身离开。
游骑将情况上报,野利首领兴奋得直拍大腿,决定亲自带人到市外埋伏。想到离开的商队多达三支,可能选择不同道路,到底不甚情愿的通知莫折部和罕彭部。
与此同时,魏悦率兵回到郡城,刚在太守府前下马,就见老仆匆匆赶来。
“三公子,请至书房。”
魏悦将马鞭丢给骑僮,快速穿过前院。途中遇到几名书佐,怀中都抱着大捆竹简,看系简的绳子,年头必然不少。
行至书房前,魏悦除去皮靴,取下头盔托在臂上,稍停两息,方才迈步进入。
屋内坐满了人。
屏风前的矮几被移开,魏尚正身而坐,面前是三摞简牍。王主簿和周决曹等属官位列太守两侧,各自捧着简牍,正在凝神细看。
赵嘉同在室内,没有依照秩禄等级入座,而是被魏太守召至身侧,就简牍中的内容回答众人疑问。
魏悦上前行礼,同被魏尚召至近前。
关于赵嘉信中所提,他已从飞骑处得知,这才令羌部盯紧胡市。在他点兵回城之时,赵嘉则带着口供和恶徒从沙陵县赶到太守府,当面呈于魏尚。
大致看过口供内容,魏尚面露凝色,命人去请王主簿等人。言无论手头有何事都立即放下,务必尽速赶来。
魏悦抵达时,众人刚到齐,正依魏太守所言,各自取简牍细看。
仅是看过一册,王主簿就现出沉怒,周决曹则转头询问赵嘉,恶徒是否全部带到,他准备再深入地挖一挖。
在北疆之地,论起刑讯,除了雁门太守郅都,周决曹罕有敌手。赵嘉将恶徒带来,本就出于此意。毕竟他是新手,县丞也难免有注意不到的细节,由周决曹再审一遍,或许能够问出更多有用的情报。
只是部分恶徒的状况有点尴尬,必须提前说明。
“怎么讲?”周决曹挑眉。
“半数都疯了。”赵嘉实话实说。
谁能料到这些探子的心理承受力如此之弱,还没真的下刀剐,不过是吓一吓,昏过去再醒来,超过一半都吓疯了。
为防他们是装疯,赵嘉和县丞各自试过,最终确认,实打实的疯癫,没有半点做假。
听完赵嘉的叙述,周决曹双眼微眯。随后露出笑容,看着赵嘉,就像在看一个很有前途的后辈。并且当场表示,此事之后,赵嘉无妨多来郡城,两人可以好生交流。
赵嘉口中应是,心中却在打鼓。被酷吏视为知己,认成是可造之材,究竟该感到荣幸还是捏把汗?
魏悦的到来算是间接为赵嘉“解围”,心存感激之下,赵嘉的表情中难免带出几分。
魏三公子坐到魏尚下首,乍然撞见赵嘉的笑容,习惯性地勾了下嘴角,眼底却透出几分不解。
人员全部到齐,除了赵嘉带来的口供,书佐送上更多简牍。
简牍所载,实为云中郡早年户籍。为揪出潜藏的钉子,魏尚特意下令,取他罢官期间录下的资料,交王主簿等人当场进行核对。
行事再周密,也难免留下痕迹。
在此之前,郡内大佬眼前蒙着一层薄纱,根本没朝相关方面去想。如今纱帐掀开,全神贯注查找,总能发现遗漏的线索。
果不其然,在核对户籍之后,沙陵县就有两处可疑,阳寿县也有不对之处。
“令郡下各县严查,可抓错,不可放过!”
魏尚下了狠意,郡内大佬同时行动起来。
赵嘉奉命暂驻郡城,等待时机,和魏悦一同下手拿人。
为免恶徒走脱,行动必须快。
值得庆幸的是,沙陵县内的恶徒逃走时,并未通知其他潜藏的同伙。究其原因,他们的身份暴露,尽早跑回草原或许能活命,一旦告知他人,难保不会被更狠的灭口。
恶徒的村寨悬于外,是为更好地隐藏身份,也为偶尔接应贩僮的商队,秘密将奴隶转手,千方百计送入长安。
现如今,北来的商队在胡市被盯住,动弹不得,郡城四门严守,县城陆续戒严,村寨地处偏僻,消息不畅,隐蔽的优势就成为劣势。
等恶徒意识到不对,发现城内的眼线失去联系,自己变得两眼一抹黑的时候,村寨已经被郡兵包围。
骑兵行动迅速,郡内的钉子尽被锁定。
赵嘉身为县尉,麾下领五百人,包围一座不到两百人的村寨,可谓是绰绰有余。
为获取更多情报,赵嘉本意多抓少杀。不想对方负隅顽抗,甚至以老弱和掠来的女子为挡箭牌。赵嘉被激怒,下令郡兵上强弓。
“杀!”
村寨的垣门被冲开,方才还是人质、貌似孱弱不堪的老人,突然之间变得生龙活虎,抓起短刀弓箭,和恶徒并做一处,凶狠杀向汉骑。
少部分女子挥刀杀向郡兵,大部分则表情麻木的站在原地,压根不在乎飞过身边的箭矢,好似对一切都失去知觉。
眼见两个年老的妇人冲出木屋,前一刻假装恐惧,下一刻竟手持木棍,狠狠击向汉军脑后,赵嘉攥紧长刀,刀身穿透一名恶徒的胸腔,下令众人,无论男女老幼,袭郡兵者一律斩杀!
赵嘉宁可背上残酷之名,也不愿让郡兵出现无意义的死伤。至于如何被世人指摘,经历过尸山血海,他已经不在乎。
骑兵再无顾忌,放开手脚,策马在村寨中奔驰。凡是手持兵器,无论男女老少,一律挥刀劈砍。
杀了足足半日,村中的道路尽被血染红。
剩下的恶徒被驱赶到土垣前,遇郡兵开弓,一把将旁侧的女子抓到身前,挡住飞来的箭矢。
“套马索。”
血腥气弥漫在四周,赵嘉下令停弓,目光冰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眼见套马索迎面飞来,恶徒被逼到绝境,反手就要自尽。可惜不够决绝,下刀时有所迟疑,接连被绳索套住,当场拽倒在地。
待恶徒尽数被拿,赵嘉策马上前,居高临下,俯视地上的二十余人。
“若是真想死,早该同他们一处。”马鞭指向倒卧在不远处的尸体,赵嘉冷笑道,“归根结底,不过是一群鼠子。老实回话,会给你们一个痛快。如若不然,你们会知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么滋味。”
“军侯,村中有发现!”
一名队率来报,赵嘉命人看守恶徒,全部堵上嘴,自己随队率来到位于村落正中的房舍前。
房舍四周已经被郡兵包围,院内西侧现出深坑,黝黑的地道不知通向何处。
“下去看过了?”
地道是在搜索村寨时发现,凡恶徒盗匪聚集之地,都会有类似的地下建筑。有的是为脱逃,有的则是为隐藏劫掠来的财物和女子孩童。
“回军侯,已有一伍下去探查。”
说话间,五名郡兵去而复返,手中的火把均已熄灭,爬上地面,都是不停咳嗽,一个劲地干呕。
“下面不深,都是尸骨。”一名军伍勉强停住,开口道,“头被砍掉,不知过了多久。”
“挖开!”赵嘉脸色难看,命郡兵轮番挖掘,将地道全部挖开。随着土层被掘开,层层叠叠的尸骨出现在众人眼前。
军伍有一点说错了,地道并非不深,而是被尸骨堆满。
不知这些白骨在地下埋藏多久,大部分已经朽烂破碎。最上面一层还很新,赵嘉仔细看过,发现里面竟有几颗拳头大的头骨!
“王队率。”赵嘉直起身,说道,“押五个贼人过来。”
“诺!”
王队率转身离开,很快就将五名恶徒带来,并排按跪在地上。
赵嘉抽出长刀,刀尖抵住一名恶徒的喉咙,冰冷道:“说,这是怎么回事?”
恶徒凶狠咆哮,对着赵嘉吐出一口血沫。
赵嘉侧身躲开,也没生气,命军伍搬开部分尸骨,将恶徒垂直放了进去。
恶徒起初还能挣扎,不断破口大骂,随着赵嘉命人将尸骨重新填埋,恶徒终于坚持不住,想要开口,不想赵嘉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
骨骸之间存在缝隙,恶徒的身影消失,却没有当场气绝。只是怒骂很快变成求饶,继而又是惊恐的大叫,声音中充斥恐惧,拼命挣扎,就是无法爬出骨堆。
赵嘉看向余下四人。
“招供,还是想去和他作伴?”
四人脸色煞白,赵嘉举起右手,立刻有军伍上前,要将他们也丢入坑内。
距离坑边越来越近,其中一人崩溃大叫:“我说,我说!”
赵嘉命军伍停住,恶徒蹬着双腿后退,颤抖着道出实情。
尸骨中有边民,有商贾,有劫掠来的女子,还有受驱使的无赖,甚至有他们自己的族人。
边民多是早年罹难,当时他们初来乍到,为确保能扎根,不被他人发现,趁着兵荒马乱痛下狠手;
商贾之中,有倒霉经过被下黑手,有之前合作,中途反悔,结果被灭口;
女子都是被掠来,有不肯屈从的汉女,也有从草原运来,准备送去长安为间,却被发现不够“忠诚”的胡女;
孩童之中,除了病死的奴隶,竟有不少是他们的亲生子女!
至于为何藏在村中,主要是杀得太多,周围野兽也多,寻隐秘地深埋太费力气,埋得浅很快就会被挖出来。不想惹来麻烦,干脆藏在村寨地下。
类似的深坑,村寨中还有两处。
听完恶徒的口供,赵嘉脑中嗡嗡作响,突然间明白,上一批抓捕的恶徒并未全说实话,他们之所以焚毁村寨,有极大的可能是为了掩藏证据。而堆叠在村寨前的尸体,怕也是为引开视线的障眼法。
“好,当真是好。”
赵嘉攥紧长刀,走到恶徒面前,猛然一刀挥落。
头颅滚落在地,断颈喷出猩红。
在恶徒惊恐的目光中,赵嘉反手抹去脸上的血痕,收刀还鞘,留一队人看守村寨,一队人押送恶徒回城,自己率领骑兵,向下一处恶徒的据点飞驰而去。
残阳西沉,绽放最后一抹余晖。
远处的天空,脚下的大地,尽被染上一层血红。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短短五日时间,云中郡抓获的恶徒、贩僮商贾以及疑似间的僮奴超过百人。
郡城大牢人满为患, 狱吏和狱卒每日巡视牢房, 助周决曹提审人犯, 忙得脚打后脑勺。从第一批恶徒送来开始,众人再难睡个好觉, 数日忙碌下来,各个ji,ng疲力倦。
尤其是狱吏,在狱卒偷空打盹时, 他却不能歇, 必须同文吏一起整理口供。日复一日, 神劳形瘁,眼底布满血丝, 站着都能睡着。
赵嘉将一批恶徒送入城, 恰好遇到押送胡商的羌人。
因赵嘉常到胡市交易, 双方之间并不陌生, 彼此打过招呼,带队的野利首领告知赵嘉, 市中新到一批匈奴马, 还有三十多头小马驹。
“县尉有意, 可遣人速来, 价格好商量。”
这话已经不是暗示, 几近于明示。
“多谢。”赵嘉颔首。
野利首领搓搓大手,笑道:“若是合县尉心意,能否多市些冰给我等?”
自入夏以来, 赵氏畜场就开始向外市冰,价格定得不高,薄利多销,照样赚得盆满钵盈。
最让人心动的是,入城出售的冰可以入口。看守摊位的少年亲自演示,用尖锥将冰块凿碎,浇上加蜜的果汤,再撒些果r_ou_,滋味好,更能解暑。
太守府有储冰窖,只是存下的冰多不能入口。每当市冰的大车入城,旁人带着木碗和陶罐,诸位大佬直接用桶来装。
制冰的法子不难,赵信、赵破奴和卫青都已经学会。等圈中和地里的活干完,都会集中到清空的仓库,一边复习学来的兵法,一边取硝石制冰。随着需求日渐增多,为保证供应,村寨中的一些老人都来帮忙。
郡城的生意一天比一天火爆,冰块最大的买家依旧不在城内,而是在城外。准确点说,是归降的羌部。
羌人见到能吃的冰块,可谓是如获至宝。不惜以数倍的价格市买,一车一车往营地里运。帐篷里放进大盆冰块,闷热很快被驱散,舒爽得几乎不想走出帐门。
生活在草原时,没有解暑的良策,遇到天气太热,壮年牧民还能扛住,体弱的孩童和老人必会遭上一场大罪。
几名部落首领曾随本部使臣到过长安,知晓汉人有采冰储存、夏季解暑的法子。奈何部落习惯逐水草而居,一年到头都在迁徙,又是住在帐篷里,别说不知道如何储冰,就算是知道,采集来的冰块也留不住。
归降汉朝之后,羌部的生活迅速得到改善。进入炎炎夏日,发现能在城内市到冰,而且不只能用来降温解热,还可以入口,羌部首领都是二话不说,开出数倍的价钱,就为能多买一些。
冰和粮食不同,无论价格高低,都不会对郡内产生多大影响。
羌人愿意给高价,乐意伸出脖子当肥羊,赵嘉自然没有把钱往外推的道理。只要不赖账,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别说一车,就是十车,照样供应得上。
不想一次薅秃羊毛,赵嘉才定下限额,规定每次开市,出售给羌人的冰块不超过三车。至于羌人内部如何分,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了。
值得一提的是,羌部中不乏有经济头脑的人。知晓畜场市冰的大车不会进胡市,硬是从买来的冰中分出部分,以更高的价格出售给远道而来的胡商。
一小碗冰就能换五张上等的兽皮,貌似很不可思议,可愿意被宰的肥羊却排成长队,能绕胡市整整一圈。
尝过其中的利润,野利首领做梦都想多分一些份额。
打听出赵嘉喜欢买马驹,他特地请乌桓人帮忙,联络上一支大月氏商队,要求对方运来一批好马和马驹,并且主动出面,使出浑身解数,帮赵嘉压低价格。
对方诚意十足,赵嘉投桃报李,答应多市一车冰,价格不能降低,不过可以赠送两罐野果汤。
野利首领大喜过望,一张带着刀疤的凶脸笑得见牙不见眼,好话不要钱一般往外倒。
太过直白的恭维,赵嘉难免有点尴尬,咳嗽一声,转过头,瞪了看好戏的屯长和队率几眼,示意队伍加快速度,尽速将恶徒押往囚牢。
将人交给周决曹后,赵嘉命郡兵返回军营,仅带一什骑兵前往太守府。
经过连日审讯,人犯的口供堆满半间书房。
王主簿亲自带人整理简牍,将恶徒、商贾和僮仆的供词进行对照,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摘出最重要的部分,重新抄录之后,送到魏太守面前,以备送往长安。
魏悦押送人犯回城不久,就被魏太守抓壮丁。赵嘉请见时,魏三公子已经埋首案头大半日,身边的简牍都堆了半人高。
“阿多回来了?”
魏尚坐在屏风前,神情稍显疲惫。王主簿和魏悦分坐左右,在赵嘉走进书房时,依旧落笔如飞,忙得头也不抬。
行礼之后,赵嘉跽坐到魏太守面前,上报抓捕恶徒的经过,并道出在村寨中的发现。
“未曾深掘,粗略估计,藏于地下的尸骨不下两百具。”
魏尚停下笔,命婢仆送上冰过的果汤,随后指向屏风右侧的大堆简牍,告知赵嘉,他报知的情况,在其他恶徒据点也有发现。简牍中所记载的,都是往年失踪的人口,以及多年未解的旧案。
“边陲之地,逢战乱匪盗,失踪之人不知凡几。本郡人尚有户籍可查,外郡人最为难寻。”
恶徒嗜杀成性,动手之前,根本不会去记自己杀的是谁。
时间长了,别说核对死去边民和商队的姓名籍贯,包括曾沆瀣一气的商贾,以及被收买驱使的无赖,他们照样记不清楚。
赵嘉翻开一卷木简,看着上面记载的姓名,眼前又浮现出累累白骨,思及其中大多是无辜边民,死后不知姓名,无法立碑入葬,不自觉攥紧手指,指关节用力得发白。
见赵嘉低头不语,神情有些不对,魏悦忽然停下笔,向魏尚告罪一声,取过赵嘉手中的木简,在他愣神时,拉着他走出书房。
房门合拢,发出一声轻响。
王主簿抬起头,看一眼两人离开的方向,又将目光移向魏太守。
“使君,赵郎君尚且年少。”
“我知。”魏尚无声叹息,拿起落在地上的木简。
“那为何……”
“知匈奴之恶,才可放下不必要的仁善。”魏尚卷起木简,重新放到屏风旁,沉声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豺狼之辈,屠尽方能解除后患。阿多年少,性情过于温和,不入仕则罢,今已为县尉,性子不改一改,于他今后绝非好事。”
王主簿沉吟片刻,不得不同意魏太守之言。饮一口变温的果汤,道:“三公子所行是使君授意?”
“阿悦自己的主意。”魏太守轻笑一声,“两人一同长大,情谊甚厚,来日入朝也可互为助力。”
当初赵嘉离开太守府,魏悦冒了整整一个月的冷气,让习惯他笑脸的魏尚都吓了一跳。
虽然魏三公子很快恢复“正常”,但经历过这一变化,魏太守终于明白,自己这个从子,远非表面看起来的温和无害。
自那之后,魏尚抓紧对魏悦的教导,更是越过亲子,将他作为继承人培养。
身为魏尚的继承人,魏悦要扛起的不止于一家,而是魏氏全族。
做出这个决定,魏尚从不后悔。哪怕夫妻反目,次子久居长安,父子关系疏远,他也从不曾动摇。
景帝废临江王改立胶东王,是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刘荣不缺才干,作为守成之君绰绰有余,甚至可以做得很好,但他缺少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剑指四方,挞伐强敌的锐利。
经过两代积累,汉朝已经具备同匈奴硬捍的实力。长安需要的不再是一名温和的君主,而是能横扫天下,开疆拓土的强硬帝王。
景帝清楚意识到,要铲除北边的强敌,他的继任者必须强横,甚至专横,就是不能温和。
所以,刘荣被废,刘彻成为太子,完全是历史的必然。
魏尚也面对同样的选择。
在罢官赋闲的几年中,他见多人情冷暖,看到的东西远比在任时多得多。
如果长子没有战死,本该是能扛起魏氏的最佳人选。
可惜时光不能倒转。
然而,即便能够重来一次,魏尚也不会拦住儿子,不许他上战场。汉家儿郎本就当沙场立业,将敌人的头颅踩在脚下,用匈奴的尸骨和鲜血铺就晋身之路,虽死无悔!
次子不同于长子,才干不缺,性情却显得优柔寡断,该决不决,该断难断。魏尚试过教导,奈何收效甚微。
至此,魏尚必须承认,以次子的性格,能扛一家,却无法负上全族。
经过慎重考量,魏尚越过亲子,以从子魏悦为继承人。后者果然没有让他失望,从军不久就立下大功,新硎初发,展露出将相之器。
魏尚可以肯定,魏悦将来的成就必不在自己之下,甚至更会高出自己。
赵嘉是魏悦的玩伴,两人幼时结下情谊,如能继续加以稳固,将来踏入长安,就是旁人无法动摇的默契和根基。
身为太守属官多年,王主簿自然能猜出魏尚的打算。当下没有多言,饮尽碗中果汤,继续埋头案牍,争取在掌灯之前,将手边的供词全部梳理一遍。
书房外,赵嘉被魏悦一路拉着向前,穿过两条回廊,又穿过一扇院门,直至来到魏悦位于后院的书房,脚步方才停下。
“三公子?”赵嘉面露不解。
魏悦没出声,推开房门,大手按在赵嘉后背,几乎是将他推进屋内。
待屋门合拢,魏悦背靠木门,凝视赵嘉,脸上不见熟悉的笑容。
赵嘉脸上是一个大写的“懵”,嘴巴开合几次,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眼前的情形太过熟悉,记忆中,每遇到心情不好,他就会被魏悦带来书房。赵功曹战死的消息传来,他更是被魏悦抱在怀里,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脸上一片冰凉,双眼都被泪水蒙住。
第一次,赵嘉主动抱住魏悦;也是在那一次,赵嘉心中的某根弦开始松动。等意识到那根弦究竟代表什么,赵嘉已经搬出太守府,并开始刻意疏远自己的幼年玩伴。
“强敌之恶甚于阿多所想。今日之事,今后还将见得更多。”魏悦身体前倾,单手按住赵嘉的肩,手指用力,打破沉默。
“更多?”
“更多。”魏悦直起身,只是仍未收回放在赵嘉肩上的手。
想到匈奴南下之时,边地烽烟四起,边民朝不保夕;想到击破匪寨,挖掘出埋藏在地下的累累白骨;想到手持简牍,闷得透不过气来的感受,赵嘉眼底闪过一抹复杂。
“阿多可还记得我日前之言?”魏悦凝视赵嘉,一字一句道,“路有荆棘猛兽,当以刀斩箭击!”
字句入耳,犹如雷声轰鸣。
赵嘉闭上双眼,再睁开,复杂变作坚定,整个人犹如宝剑开刃,刹那间锋芒毕露,锐利慑人。
第一百一十七章
匈奴探子能藏身边郡,躲在魏尚的眼皮子底下, 而且一躲就是数年, 除了抓住边郡大佬的盲点, 杀人灭口眼也不眨,同样要靠几分运气。
然而, 随着沙陵县最先查出端倪,郡内的盖子陆续被揭开,这些探子的好运终于到头。
郡中大佬亲自c,ao刀, 可疑的村寨里聚一个个过筛子, 恶徒据点尽被捣毁。同恶徒串通的商贾, 甘愿被驱使的匪徒无赖,接连都被查出, 一个接一个押进官寺严加审讯。
经过严密排查, 单云中一郡, 活捉的疑犯就超过两百。其中有半数证据确凿, 或是探子伪装的边民,或另有身份, 在数年之间, 直接间接为草原传递消息。有的更是建起里聚, 成为贩僮商队的转运点, 帮忙送间入长安。
随着疑犯接连吐口, 送入太守府的供词成倍增加。书房中实在放不下,隔室都被堆满。
值房内的灯火彻夜不熄,书佐文吏熬油费火, 通宵达旦,写成的简牍堆积成山,刀笔的损耗直线攀升,小吏送墨都是成箱。
郡内抓捕工作结束,赵嘉没有返回县中,同样被魏太守抓壮丁,和魏悦一起“押”在书房,帮忙整理供词,核对历年失踪人口。
在核对过程中,赵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当下停笔,神情变得凝重,眉心拧出川字。
“阿多可是想到什么?”魏悦同时停下笔,捏了捏额角。要做的事实在太多,每日焚膏继晷,不离案头,最多睡不到两个时辰,纵然是体力再好,也难免会感到疲惫。
“我在想,这些失踪人口,多数只有简单记载,无法核对之下,是否会被冒名顶替?”赵嘉摊开木简,指着上面记载的姓名,道出心中所想。
“冒名顶替?”魏悦动作微顿。
“边陲之地常有战祸,匪盗也时有出没,里聚消失,亲族不再,除留在官寺的户籍,无人可证其身份。”赵嘉沉声道,“假使不在云中郡,会否顶其名潜入他郡?”
汉初的户籍制度不比后世,甚至比秦朝都稍有逊色。
户籍制度不够完善,使得不法之徒有空子可钻。尤其是边郡,郡内大佬非是没有意识到问题,也不是不想解决,而是受到条件限制,压根没法解决。
彼此传递书信、交换消息就是最大的难题。
汉时延续秦制,十里一亭,五里一邮,有专门的邮人负责传送书信。边郡邮人均备有快马,就为保持消息畅通。
然而,边郡烽火不断,隔三差五就要和匈奴抄刀子开片。一旦战鼓声响起,郡内青壮都要上战场。
邮人擅骑,熟悉地形地貌,又属于官寺的在编人员,经过训练,是斥候的最佳人选。
以沙陵县为例,三年两次大战,中间还有匪徒s_ao扰,游徼亭长最近才补全,七成都属于临时上岗。县中的捕盗、亭卒、邮人都有空缺,估计到秋收时也未必能补足。
即使能补足,保不准匈奴又会来,到时候,县中上下再次披坚执锐,谁也无法断言,能回来的究竟有几个。
邮人三天两头空缺,各邮近似于空设,有等于没有。
官寺之间传递书信基本要靠飞骑,边民要送信就只能依托于行商。
这样的通讯方式,加上边郡人口流动的特殊性,除非数十口同时迁移,否则的话,仅是少数几个云中边民迁入他郡,官寺之间根本不会互相通报。
随着赵嘉越说越深,魏悦的神情也变得严肃,当下推开写到一半的竹简,重新展开一册新简,将赵嘉所言尽数录下。
“此事需尽快禀于阿翁。”魏悦写字的速度极快。实在是工作太多,想不快也不行。
赵嘉点点头,同样展开一册新简,写下针对此种情况的数条建议,递到魏悦跟前。
两人通力合作,条陈迅速整理完毕。
魏悦起身去见魏尚,赵嘉主动帮忙,搬来魏三公子案上的简牍。
面对跟前的“两座大山”,赵嘉深吸一口气,一把 起袖子。白天做不完,今晚就不睡了,挑灯夜战!
“阿多。”魏悦走到房门前,忽然又转身回来。在赵嘉面露疑惑时,从几下取出一只漆匣。
漆匣上的花纹很是眼熟,赵嘉确信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不等他想明白,魏悦已经打开匣子,取出一颗饴糖,递到赵嘉嘴边。
“三……”
第4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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