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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28节

    奈何军臣单于命令已下,他若是公然反抗,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到时候,算计伊稚斜的事情不成,八成还会和对方一起被处置。

    大单于会顾念父子之情?

    别说笑了!

    冒顿可是宰了头曼才能上位,自那时开始,大单于父子之间基本就没有亲情可言,有的都是防备和猜忌。

    城头之上,雁门郡都尉支着长戟,遍身血污。如非亲兵忠仆始终护在身侧,怕是早已支撑不住。

    守军靠在墙边,或是支着长戟,或是手握短刀,低垂着头,貌似没什么ji,ng神。可一旦匈奴发起进攻,立刻会纵身而起,用兵刃砍断敌人的脑袋,用牙齿撕碎来犯者的喉咙!

    “都尉,匈奴动了!”一名军伍沙哑道。

    下一刻,城头的守军迅速各就各位,准备抵挡匈奴的又一次进攻。让众人没想到的是,匈奴吹响号角,却不是为了进攻,而是收拢队伍,开始向草原撤退。

    “匈奴退了?”一名脸上带着血痂,在战斗中失去左眼的屯长说道。

    都尉丢开长戟,扑到城墙上,眺望远去的匈奴,想到战死的太守和一干同僚,想到死在城头的士兵和青壮,想到被匈奴屠戮的百姓,不由得双眼赤红。

    程不识和灌夫得到消息,联袂来到城头,见匈奴大军退去,灌夫当即要出城追击,程不识为人谨慎,为防有诈,有意先派斥候。雁门都尉有心追上去报仇,奈何活下来的边军个个带伤,不想用伤兵的性命冒险,同意程不识所言。

    见两人不肯点头,灌夫哼了一声,鄙夷道:“鼠胆!”

    话落,不理会两人铁青的脸色,自顾自走下城头,率代国兵出城追击。果不其然,在中途遭遇右贤王设下的埋伏,虽说没有战败,但也未能取得大胜,麾下损失数百人。

    哪怕砍掉两个别部首领的脑袋,灌夫依旧气不顺,回到城内之后,和程不识等人的关系急转直下。尤其是雁门郡的官员和边军,获悉死守城头的都尉被灌夫当面辱骂,看代国相的眼神都像是带着刀子。

    匈奴大军退去,边郡兵祸终解。

    战后统计,战死的边军超过万人,被掳走的百姓同样超过万数。雁门、定襄两郡损失惨重,尤其是雁门郡,五六个县的谷仓被焚烧,县内的牛羊牲畜尽被掠走。

    伊稚斜的大军未能打穿魏尚的防御,始终未能踏足云中郡内。须卜勇所部被赵嘉率乡人拦住,其后又遇到程不识麾下援军,马蹄止于沙陵。

    即便如此,经过连日鏖战,郡内死伤的边军和边民加起来仍超过三千人。尤其是赵氏、卫氏两座村寨,近乎家家带孝。有不下十户人家,除了不能拿刀的童子,近乎不存一人。

    赵嘉亲自录下战死的村人,让匠人雕凿石碑,立在日前献祭的木桩前。

    起初,众人不明白赵嘉的用意。毕竟尸体已经收敛,何须再立石碑。然而,在见到赵嘉整肃衣冠,立在石碑前,言今后战死的乡人都将刻在其上,教于后人时,在场之人皆是眼圈发红,几名妇人和老人更是泣不成声。

    在赵信、公孙敖、赵破奴和卫青的带领下,少年和孩童陆续走到赵嘉身后,同声立下誓言。

    “有生之年,必马踏草原,杀尽匈奴,天地为证!”

    日后碾平匈奴,铲飞西域,血洗南疆,以刀锋战马宣示诸邻,道出弓弦之内尽为汉土的大将军大司马,汉武朝赫赫有名的列侯将帅,在天地间立下誓言。声音融入风中,流淌过岁月长河,深深刻入历史长卷。

    第七十章

    景帝中元三年,六月

    季夏时节, 热浪滚滚, 哪怕是北接草原的云中郡, 依旧是酷热难捱。走在太阳下,不需片刻就会热得满头大汗, 仿佛被罩在蒸笼里一般。

    晴空万里,一丝风都没有,连金雕都藏进谷仓, 蔫哒哒地很没ji,ng神。

    赵氏畜场内, 二十多个ji,ng壮的汉子除去上衣, 提起大桶的溪水,从头顶倾泻而下, 口中大呼着痛快。

    妇人们掀起匠人新制的笼屉, 捡出蒸好的包子, 又从甑中舀出粟饭, 盛到半人高的木桶内。卫绢捧出装酱的陶罐,公孙敖和赵破奴合力抬起烤得焦黄的肥羊, 依照孙媪的指示, 放到几株榆树下。

    汉子们冲过凉, 不需要取布擦拭, 身上的水珠很快就会被蒸干。看着彼此身上的伤疤, 想到死去的亲人和族人,心仍是一阵阵钝痛。

    然而逝者已逝,还活着的总要继续活下去。

    “用饭了!”孙媪用匕敲着陶盆, 招呼众人用饭。

    几个汉子迈步走过来,各自捧起一大碗粟饭,抓起两个包子,口中笑道:“媪,郎君不是说有新汤饼?”

    “包子粟饭喂不饱你?”孙媪瞪了汉子一眼。

    汉子哄笑散去,三三两两聚到榆树下,借这片难得的y凉,享受片刻的舒爽。

    木屋内,赵嘉将魏悦送来的硝石倒入大盆中,朝着身侧摆摆手,几个孩童合力抬来一只装满水的陶罐,稳稳的放到盆内。

    确定陶罐不会歪倒,赵嘉提起一桶清水注入盆里。孩童们甩掉手上的水渍,一个挨着一个蹲在旁边,双眼紧盯着陶罐,眨都不眨一下。

    “郎君,这样就会有冰吗?”卫青问道。

    “应该。”赵嘉也不十分确定。他只是记得方法,并未亲手试验过。请魏悦帮忙寻硝石时,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

    硝石是制造火药的材料,在毒烟筒大量配备边军之后,开采和储存都有严格记录。医匠手中有多少硝石都需上报官寺,赵嘉还是得到魏尚许可,才能得来一些。如果方法不成,必须原样送回去,不可能自己留下。

    “郎君,成了,成了!”

    赵嘉陷入沉思时,孩童们都聚ji,ng会神的盯着陶罐,见罐中结了一层薄冰,立刻兴奋地开始大叫。

    “成了?”赵嘉收回心思,拿起放在一旁的木筷,戳了一下冰面,发现结成的冰还很薄,轻易就能戳破。

    “不用守在这里,先去吃饭。”赵嘉放下木筷,站起身,顺便把围着木盆的孩童们拉起来,笑道,“陶罐放在这里,跑不了,等吃完饭再过来。”

    “诺。”

    孩童们随赵嘉走出木屋,中途不断回头,颇有些依依不舍。

    孙媪见赵嘉从木屋出来,立即让赵破奴和公孙敖送来包子,还有一篮澎在溪水中的野果。

    “郎君解解暑意。”

    赵嘉谢过孙媪,自己拿起一枚野果,余下的分给孩童和少年们。

    野果入口极酸,格外的开胃。

    赵嘉皱着脸,将整颗野果吃完,饮下半碗温水,就捧起一碗粟饭,浇上半勺r_ou_酱,覆上两筷子葵菹,和众人一样蹲在地上,大口的扒饭。

    卫青几人皱着小脸,哪怕果子再酸也舍不得放下。吃完之后,胃口大开,学着赵嘉的样子捧起木碗,各个吃得肚子滚圆。

    用过饭,妇人收拾起碗筷,到溪边洗刷木桶。残余的粟粒顺水飘走,引来不少透明的小鱼。阿稚几个淘气,用脚去踩,险些滑倒。阿谷不小心踩到藏在水底的螃蟹,差点被夹到脚趾。

    看到孩童抱着脚大叫,来帮忙的赵破奴哈哈大笑。过于得意,引来孩童们不满,用手掀起溪水泼了过去。不知是哪个淘气,抓起一只小螃蟹,刚好扔到赵破奴脸上。

    赵破奴也不生气,抓起螃蟹就要送进嘴里。被赵信看到,立刻对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郎君说过这东西不能生吃,怎么总是记不住!”

    赵破奴被拍得一个踉跄,手一松,螃蟹脱手,被一只野鸭当场咬走。

    “阿信,郎君也说了拍脑袋会变笨。”

    赵信转过头,假装没听见,把还在水里的孩童叫出来,提起洗干净的木桶,转身送回木屋。

    等到日头不再那么烈,青壮们从仓库取来捕网和农具,分散到田间守着。临近秋收,食谷的小兽和麻雀一日比一日多,若是不抓紧守着,眨眼的时间,谷子就会少去一半。

    击退匈奴的劫掠,却因鸟雀和小兽没了收成,他们冤不冤?

    同匈奴一场大战,边郡少去大量青壮。幸亏有耕牛和新农具,填补了劳力不足。加上整年风调雨顺,无灾无害,田中的谷子长势极好,不出意外,定然是个丰年。

    因两村人丁减半,赵嘉召集众人商议,提议合村并寨,将余下的村人迁到一处,彼此帮扶,度过这场难关。

    众人都没有异议,官寺遣少吏来看过,就准许了村寨合并。

    村人们一起动手,以原有的赵氏村寨为基础,拓宽土垣,搭建新屋。由于两村的青壮、妇人乃至孩童多在畜场中做工,为方便出行,由三老上报官寺,准备在农闲时修整从村寨通往畜场的土路。

    一般而言,修路之事都需官寺下令。但村人自愿开工,官寺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加上郡内也将因此受益,魏太守特意命人送来几车粮食,作为犒赏之用。

    此外,考虑到劳力不足,早在合村之初,赵嘉就提出将众人的田置换到一处,集中人手轮番下田,一同进行耕种。

    为配合大规模作业,赵嘉又组织匠人对长曲辕犁进行改良。

    新制成的曲辕犁已经十分接近唐宋时所用,套上耕牛,青壮健妇不提,老人和孩童都能轻松使用。大规模进行耕种,效率逐日提高,连经验丰富的老农都不免佩服。

    魏太守听闻,又一次从城内赶来,看到二十多人并排牵引耕牛,推动犁具的场景,眼中异彩连连,拍着赵嘉的肩膀,大笑道:“阿多甚好!”

    对于这种一点都不委婉的夸赞,赵嘉逐渐开始习惯,再不会被夸几句就脸红。

    边郡地广人稀,大战之后劳动力不足,集合现有的人力,彼此分工合作,在短时间内,能最大限度的提高效率,尽可能多开田,多养牲畜,让百姓平安度过寒冬。

    送走魏太守,赵嘉进一步改良计划,将畜场交给虎伯和熊伯,村寨中的大部分事务托付给三老和卫青蛾,自己每日空出两个时辰,教导少年和孩童习字读书,更请魏同和魏山帮忙,教授少年孩童s,he箭,为他们讲授该如何在大军团中作战。

    随着两村合并,卫氏村寨的少年和孩童也陆续进入畜场,其中就有云梅的弟弟阿陶。

    至于阿陶的兄长,在之前匈奴来袭时,竟撇开家人逃去阳寿,待到匈奴退走,厚着脸皮归家,被父亲一顿木奉子打了出去。这一次,连大父都不肯为他讲情,甚至抄起拐杖狠狠砸在他的背上。

    “滚!休说你是云家子,我丢不起那个人!”

    阿陶的伯父、仲父先后战死,几个从兄也在战场受伤。一个从兄为护住乡邻,更是被匈奴人砍掉一条胳膊。

    然而,云家在战后仍觉得抬不起头,走出门都感到羞愧,全因阿陶的长兄贪生怕死,遇到匈奴人不敢拼杀,只想着逃跑。

    在边郡之地,哪怕是匪盗,只要敢同匈奴人拼杀,取得战功,都能咸鱼翻身,得一声“好汉子”的称赞。但如阿陶兄长一般,在匈奴跟前腿软,连拿起短刀弓箭的勇气都没有,必然被众人唾弃,一生都无法抬头。

    事情传出,即使是平日同他厮混在一处的无赖子,现如今也是避他如避瘟疫一般。

    正因如此,卫岭的妻子才会同卫绢确认,她的长子是同匈奴战死,而不是贪生怕死,临阵脱逃。

    待青壮们下到田中,少年们开始清理羊圈,孩童们也不再玩耍,陆续背起藤筐,往草场割取草料,寻找野果和草药。

    “这种能止血,这种能散热。”

    卫青带着阿陶,教给他最容易认的几种药草。记不全也没关系,带回去的青草只要无毒,全都能作为牛羊的饲料。

    “这下边有刺,小心!”阿稚走过来,拦住阿陶伸向灌木的手,从身上的布袋里倒出一块饴糖,咬碎了分给身边的同伴。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犬吠。

    一黑一黄两条大犬冲出草丛,紧追着一道灰色的身影。

    “是野兔!”阿稚兴奋地叫了一声。

    卫青让阿陶看着藤筐,自己带着阿稚几个追在野兔之后,奔跑中拉开弋弓。

    “阿谷,往那边去了!”

    “快,拦住它!”

    “s,he箭,别伤到犬!”

    孩童们分开包抄,在散开的同时,封锁住野兔出逃的所有生路。卫青和阿稚同时开弓,一箭穿透野兔的后腿,另一箭直接将猎物钉在地上。

    卫青收起弓箭,正准备收获猎物,阿谷和阿麦同时对他摆手,让他立在原地不要动。紧接着,阿谷抓起一块石头,狠狠砸进草丛里,阿麦抄起一根树杈,用力向下一cha,同时欢呼一声:“有了!”

    卫青和阿稚快步跑过去,发现草丛里是一条手臂粗的黑蛇,蛇头已经被砸烂,蛇身被树杈卡在地上,蛇尾犹在卷动。

    “破奴说这东西也好吃。”

    待到蛇不再动,卫青抽出匕首,将蛇身砍成几段,分别装进几人的藤筐。不是他不想整个带走,而是这条蛇太大,单凭一个人背起来会很费力。

    见到卫青等人带回的猎物,阿陶满脸都是惊叹。

    “等你学会s,he箭,就能和我们一起!”阿稚学着赵信的样子,拍拍阿陶的肩膀。除了被拍的,余下孩童都是哈哈大笑,连两条大狗都摇着尾巴,应景的叫了几声。

    回到畜场后,孙媪看到孩童们带回的野兔和蛇,二话不说,挨个抓过来抡巴掌,连阿陶都没能例外。

    “这是毒蛇!”孙媪一边拍巴掌一边教训,“万一被咬到怎么办?下次不许再淘气!”

    孩童们捂着屁股,讨好的对孙媪笑。很成功,孙媪消了怒气,每人给了一个r_ou_包。

    赵破奴将一捆粗布抱来,看到眼前的场景,想到和阿蛮几个在草原收割野蜂蜜,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

    赵信走过来,扣住赵破奴的后颈,用力抵住他的额头,沉声道;“破奴,咱们发过誓,总有一天会杀尽匈奴,给阿蛮三个报仇!”

    放下粗布,赵破奴没说话,仅是用力点了点头。

    是夜,赵嘉将制成的冰移到木屋内,燥热立即被驱散不少。少年和孩童走进屋内,感受到迎面拂来的凉意,都是面露惊喜。

    “季豹,将这盆给熊伯和虎伯送去。明日清早,把库房里的硝石送去给阿姊。”赵嘉席地而坐,扯松衣襟,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吩咐健仆。

    季豹领命离开,赵嘉拨亮灯光,让赵信和卫青等人分别坐到摆好的沙盘后,练习昨日学到的字。

    确认几人书写无误,赵嘉拿起木枝,又写出十个字,让少年和孩童记住。随后展开竹简,开始讲解《孙子兵法·用间篇》

    “孙子曰:凡兴师十万,出征千里,百姓之费,公家之奉,日费千金,内外s_ao动,怠于道路……”

    实事求是的讲,赵嘉能读懂其中含义,也能讲解给卫青等人,但要举实例就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没关系,他有魏三公子这个外挂。

    在太守府做暖炉期间,他曾跟着魏悦学习兵法,听到不少有用的讲解和实例。如今融合到一处,给少年和孩童启蒙没有任何问题。

    然而赵嘉也知道,想要加深学习进度,必须为他们延请老师。

    只是他记忆中通晓兵法之人,不是边郡大佬就是军中将官,每日不是忙于政务,就是枕戈待旦、时刻准备和匈奴拼刀子,未必有闲暇教育这些孩童。

    好在就目前而言,他的水平还能应付。真到教无可教的那天,再想办法就是。

    仔细想想,历史上的卫青也是自学,照样能揍得匈奴满草原飞蹿。有这样的底子,只要把握好度,别胡说八道,基本不会误人子弟的……吧?

    木屋内的灯火燃了许久,少年和孩童们学习劲头十足。等赵嘉讲完兵法,又缠着他讲故事。

    面对一双双晶亮的大眼睛,赵嘉不忍心拒绝,只能搜肠刮肚,甚至把后世的几场经典战役杂糅起来,讲给少年和孩童们听。

    赵嘉讲得口干舌燥,少年和孩童们听得聚ji,ng会神。

    讲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赵嘉停下喝水,少年和孩童开始兴致勃勃讨论,赵破奴和卫青最是投入,前者挥舞着拳头,口称:“战马到哪里,军队就要战到哪里!”

    卫青用力点头,赞同道:“凡弓箭所指,必当为汉土!”

    “灭尽匈奴,草原就都是咱们的!”阿谷附和道。

    “不能种田就全都养羊!”

    听着这场兴致勃勃的讨论,赵嘉放下木碗,良久无语。

    话说,这算不算是教歪了?教出这样一群“开弓之地尽为汉土”的未来将帅,史书会怎么写?

    沉默片刻,赵嘉干脆光棍一把,只要对家国百姓有好处,随他去写,背锅他乐意!

    第七十一章

    夏种过后即是秋收。

    沉甸甸的谷穗压弯jg秆,风从北方吹来, 拂过一片金色麦浪。

    距离秋收越近, 赵嘉越是绷紧了神经, 除了组织人手到田间地头巡视,驱逐食谷的雀鸟小兽, 更是每日询问有经验的农人,确认天气是否会产生变化,是不是要提前抢收。

    并非他杞人忧天, 而是之前的经验告诉他, 老天爷的脸说变就变, 不提前做出准备,难保今年的收成又会泡汤。

    “郎君放心, 这几日都不会有雨。”熊伯的身体早已经痊愈, 除了横过胸前的两条长疤, 再不见半点伤重的影子。

    村寨的事情有卫青蛾和乡老打理, 虎伯留在畜场,和熊伯轮换带着青壮下田。

    这让熊伯有了更多闲暇, 依照赵嘉的吩咐, 指点孩童和少年们开弓的要领。兴致起来, 还会抄起长棍, 为他们演示如何敲断马腿, 在乱军中杀敌求生。

    季夏过后,赵嘉每日忙得脚不沾地,不是在田头就是在村寨, 同时还要教导卫青等人读书习字。稍微得些空闲,就会到演武场观看少年和孩童们演练。

    在少年和童子各自选定几块靶子,轮番开弓s,he箭时,赵嘉靠向围栏,拍拍枣红马的脖颈,让它自行去吃草,随即和熊伯商议秋收之事。

    “今岁多开了不少荒地,提前做些准备,免得遇事慌张。”

    知晓赵嘉的担忧,熊伯想了片刻,向赵嘉提议,可在近日就组织人手下田收割。

    除了曲辕犁和耧车,匠人和老农聚到一起,造出了收割谷子的器具。虽然使用过程中会留下不少谷穗,需要人力再清理一遍,但比起全靠人力收割,着实能省去不少力气。

    第一次看到成品,赵嘉半晌没认出这是什么。

    匠人简单解释一番,就拉起车身两侧的挡板,牵引出轮状的弯刀,又在车前套上犍牛,由一人踏上车栏,扬鞭进行驱赶。谷车缓慢前行,凡车轮过处,高草尽被割倒。虽说参差不齐,还需要不少改进,仍是让赵嘉看得目瞪口呆,惊叹不已。

    还是那句话,有的事不是做不到,而是没想到。

    一旦揭开蒙在眼前的薄纱,劳动人民能够发挥出的力量,真心超出想象。

    如果说曲辕犁和耧车有赵嘉的因素在内,谷车则是实打实的西汉出产,凝聚的全是工匠和农人的智慧和心血。他们说不出所谓的机械原理,却能直接动手做出来,不得不令人叹为观止,心生敬意。

    “谷车已制出八架,匠人都在赶工,会木工的青壮也在帮忙,不出三日就能增至十架。”熊伯按住肩膀,转动两下胳膊,扬声叫住少年,让他们继续瞄准一百步的靶子,九成的箭矢能s,he中靶心,再将目标移到一百五十步。

    “十架,应该够用。”赵嘉双臂搭在木栏上,身体微微前倾,“明日开始收麦,尽速将麦田收完,再收粟田。”

    熊伯点点头,见少年和孩童陆续s,he空箭壶,转头对赵嘉道:“郎君练几箭?”

    “不了。”赵嘉站起身,抻了两下胳膊,笑道,“等下要去麦田。”

    熊伯没有多说,目送赵嘉离开,迈步走上前,让少年和孩童放下弓箭,各自抓起一把木刀,捉对练习劈砍。

    妇人们聚在溪边,用木木奉捶打布衣。

    卫绢和几名少女抱着木盆、提着木桶,将洗干净的衣物送回木屋后晾晒。

    遇赵嘉策马经过,少女们纷纷停下脚步,笑着同赵嘉行礼。其中两人还红了面颊,直至赵嘉走远,仍舍不得收回视线。

    “阿鹊,莫要看了。”卫绢拉了拉少女的衣袖,不似同伴打趣,而是轻声提醒,“赵郎君有爵位,将来要做官的。”

    阿鹊面上闪过一丝黯然,少女们也变得沉默。

    “我晓得。”阿鹊抬起头,坚定道,“赵郎君甚好,纵不能嫁,我亦喜他。”

    话说开之后,少女的心情豁然开朗,酸涩黯然随之消去。旋即扬起声音,唱起古时传下的调子,歌声清脆悦耳,诉尽对少年的倾慕。

    少女们都被感染,一边向前走,一边随声应和。歌声未必多么娇美,却带着独属于边郡的爽朗和生机勃勃。两个少年扛着工具走过,面对面,都没留神,险些撞在一起,当场闹出笑话。

    湛蓝的天空中飘过几朵白云,金褐色的身影穿空而过,留下一声响亮的高鸣。

    来自草原的风压倒翠绿的青草,鼓起少女身上的布裙,吹开乌黑的鬓发。歌声和笑声融入风中,彼此缠绕,一同飘远。

    抢收的决定做得很及时,就在麦田收割完毕,粟田收割到一半的时候,天空中开始堆积雨云,宣示一场大雨随时可能来临。

    为免粟田遭到损失,畜场众人都被调动起来,谷车不够用,纷纷拿起镰刀下田。少年和孩童们停止练箭,每日帮忙下田割谷,捡拾遗留的麦穗。

    所有人都在争分夺秒,日头落山,干脆在田边点燃火把,不顾蚊虫叮咬,以犍牛拉动谷车,连夜进行收割。

    由于畜场常见野物,赵嘉时常还会下令宰羊,众人常吃动物肝脏,偶尔还会吃些鱼汤,夜盲的症状极轻,在田边点燃火把,以谷车收割,只要多加小心,基本不会出现误伤的情况。

    青壮、妇人和老人轮番下田,粟田很快收割完毕。收割的谷子被送入粮仓,等待天晴时晾晒脱壳。

    赵嘉和众人一起忙碌,整整五日,每天都只能睡两到三个时辰。等田亩全部收割完,赵嘉回到畜场,来不及吃饭,咕咚咚灌下一碗清水,眼皮就开始打架。

    卫青和阿稚一直跟在赵嘉身边,又累又困,同样是哈欠连连。

    见状,赵嘉干脆将几个孩童全都叫到屋内,也不用洗漱,直接倒在榻上,先睡饱再说。

    秋夜依旧有些闷热,蚊子更是恼人。

    孙媪特意用草药熏过,待蚊子都被烟气驱走,在屋内摆上冰盆,放下门窗上的细布,总算能让赵嘉睡个好觉。

    相比之下,青壮就显得随意许多,聚到谷仓,在地面铺上草席,一个个倒头就睡。实在太过疲累,呼噜声此起彼伏,别说蚊子叫嚷,估计打雷都吵不醒众人的美梦。

    临到日正当中,畜场内依旧静悄悄一片,半点没有苏醒的迹象。

    直到不满的骆驼冲出围栏,牛羊圈中传来叫声,睡在谷仓边的赵信才蓦然转醒,半闭着眼睛坐起身,摇摇晃晃走出木门,用清水泼过脸,变得ji,ng神之后,立即转身回去,将还在打呼噜的赵破奴和公孙敖“踹”醒。

    少年们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青壮陆续被吵醒,坐起身,见日头升高,没有落雨的迹象,立刻收起草席,用蒸饼填饱肚子,准备将谷子运到打谷场晾晒。

    人声传到木屋内,赵嘉睁开眼,发现自己被三头身包围,未来的大将军大司马正趴在自己胸前,睡得小脸粉红,像猫一样发出呼噜声,忍不住就想笑。

    一阵敲门声传来,赵嘉将卫青放到榻上,起身走到门边。

    房门打开,孙媪提着一只藤篮,里面装着过水面和r_ou_酱,还有一碗腌菜。

    “郎君,时辰不早,该起身用饭。”

    闻到r_ou_酱的香味,赵嘉的五脏庙唱起大戏。当即谢过孙媪,伸手接过篮子,转身回到屋内。篮子刚刚放下,就发现卫青和阿稚几个陆续坐起身,有的正揉着眼睛,有得还在打着哈欠。

    “郎君?”

    “起来了?洗脸洗手,准备吃饭。”

    赵嘉一边说,一边将孩童们从榻上抱下来,抱着抱着,脑子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他貌似很有做幼儿园长的潜质?

    用过饭,众人又开始忙碌。

    青壮和妇人忙着晒谷打谷,少年们带着孩童返回田中,捡拾遗落的谷穗。十多条大犬跟在孩子们身后,追赶从田中跑出的野兔和田鼠。

    金雕从空中飞过,不时俯冲而下,抓走仓皇逃命的猎物。

    野兔和田鼠吸引来不少捕猎者,除了狐狸和黄鼬,还有两只黑鹰从半空掠过。金雕当即丢开野兔,高鸣一声冲了上去。气势汹汹的样子,仿佛在郑重表示:这里是它的地盘,敢到这里来捕猎,问过大爷的意见没有?!

    卫青直起身,将谷穗装进藤筐,又把黑犬咬回来的野兔用绳子捆好,望见天空的战斗,确定金雕占据上风,打消开弓的念头,继续往前捡拾谷穗。

    边民忙于抢收时,边郡正抓紧练兵。

    魏悦李当户各领一支骑兵出塞,发现胡人部落一律驱赶,有不愿意走的,直接拔刀开弓,以武力驱逐。整整两个月,硬是在汉朝边界和草原之间清出一段真空地带。

    经过之前一场大战,长安和茏城没有彻底撕破脸却也不差多少。

    匈奴没有再派遣使臣,汉朝也没有任何同对方联络的意思。相反,在军臣单于返回茏城,忙于梳理内部时,景帝连下数道旨意,开国库,练强军,驯战马,以新马具装备骑兵。

    考虑到马蹄磨损的问题,有养马的官吏提出,可在马蹄钉掌。经过试验,证明切实可行,景帝下旨堂邑侯,由其督掌此事。

    堂邑侯未在朝中任官,封邑不到两千户,却压过其他彻侯成为文帝的女婿,尚了文景两朝唯一的长公主,除了父祖余荫,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的封邑有铁官!

    陈娇被定为太子妃,景帝依旧没有授给陈午官职,却命他督掌马具,无形之中,为堂邑侯府在朝中增添几分砝码。

    事情是好是坏,不能一概而论。

    相比起刘嫖的喜出望外,堂邑侯陈午却是神情凝重。

    就表面来看,陈午和王信一样,才智稀松平常,和窦婴、刘舍站在一起,基本是被虐菜的下场。

    但这不代表两人真正庸碌彻底。

    不提王信,陈午的祖父陈婴曾为秦官,秦末天下大乱,能称王而未称,自项羽麾下转投刘邦,受封堂邑侯,去世后得谥号“安”,足见其政治智慧。

    继承了父祖的行事作风,陈午在朝中没有建树,堂邑侯府却能始终安稳。

    在接到景帝旨意的同时,陈午就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妙。奈何圣旨已下,他没有抗旨不遵的余地,只能战战兢兢谢过圣恩。

    看着喜上眉梢的馆陶,陈午嘴唇动了动,到底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正室。

    站在廊下,他开始认真考虑,自己是不是该重病一场。

    然而,想到已经被定为太子妃的女儿,再想想几个脑袋不开窍的儿子,陈午终究面现颓色,叹息一声,打消了这个念头。

    事到如今,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按照天子画出的方向,一步一步朝前走,哪怕前方是陡峭悬崖,也要闭着眼睛跳下去,即使下场是粉身碎骨。

    未央宫中,景帝饮下汤药,轻轻咳嗽几声,命宦者召临江王入殿。

    刘彻正随太傅学习,并不在景帝身边。待到宦者退下,殿门合拢,室内仅剩下景帝和刘荣父子二人。

    刘荣正身行礼,稽首在地。

    景帝没有出声,仅是神情复杂的看着长子,许久才沉声叫起。

    刘荣跽坐在景帝面前,目光低垂,姿态肃然恭敬。

    “太后言你欲戍边?”

    “回陛下,臣身负大罪,唯戍边卫疆方得赎罪。”刘荣再次稽首,额头触地。

    “抬起头。”景帝沉声道。

    刘荣犹豫两秒,终于直起身,对上景帝的目光。

    “夺临江国,你仍为皇子,可居长安。”

    “父皇,儿曾为太子,且年长。”刘荣目光平静,话出口之后,心中没有半点惧意,有的仅是释然,“为保国安,为保皇室稳固,儿请为庶人。”

    “……可怨我?”

    “父皇贵为天子,所行俱为国泰民安。儿不能在朝堂出力,终可为父皇解忧。”刘荣平静道,“伏请父皇许儿戍边,以庶民之身卫国护民,抵御胡寇。”

    景帝凝视刘荣,良久才道:“此事我会斟酌。”

    “谢父皇!”

    景帝愿意见他,愿意听他诉求,已经是出乎预料。刘荣不敢要求更多,当即行礼退出宣室。

    行到石阶下,迎面遇上刘彻,兄弟两人相对,刘彻眉心微拧,不知该说什么,刘荣却是面带浅笑,先一步行礼:“见过太子。”

    “伯兄……”刘彻抢上前两步,托住刘荣的手臂。

    刘荣抬起头,望进刘彻双眼,笑容温和真挚:“太子长高了,再过几岁,将比诸兄弟更为孔武有力。”

    刘彻看着刘荣,眼神颇有几分复杂。

    “伯兄来见父皇?”

    “确是。”刘荣颔首,继续笑道,“如无意外,我将在长安停留一段时日。太子有空暇,无妨来我府中,你我兄弟也好说话。”

    “好。”刘彻点头。

    兄弟俩又闲叙几句,刘荣便告辞离宫。

    望着刘荣的背影,刘彻静立许久,眼神由复杂变得坚定,继而转过身,迈步登上石阶,向景帝所在的宣室走去。

    第七十二章

    宣室内,景帝坐在屏风前, 面前摊开一册竹简, 手中的笔却迟迟没有落下。宦者禀报太子请见, 景帝倏然回神,随手放下笔, 将竹简推到一边。

    “让太子进来。”

    “敬诺。”

    宦者退出殿门,少顷,刘彻迈步走进。

    相比两年前, 刘彻的身量拔高一截, 面上的婴儿肥逐渐消失, 轮廓变得锐利,眸中蕴藏刀锋, 彰显出杀伐果决的性情。

    “父皇。”

    刘彻正身行礼, 坐到景帝面前。

    “今日太傅讲何书?”

    “回父皇, 太傅今日讲儒学。公羊博士以家学成书, 太后亦有夸赞。儿学后,实获益匪浅。”刘彻回道。

    “嗯。”景帝颔首, 忽然话锋一转, “可遇见临江王了?”

    “儿在殿外同伯兄叙话, 伯兄言将在长安停留一段时日, 邀儿过府。”

    “临江王自请为庶人, 北戍边郡。”景帝看向刘彻,沉声道,“太子以为如何?”

    刘彻愣一下, 对上景帝锐利的视线,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声音出口,竟有几分沙哑:“父皇,伯兄已经请夺封国……”

    刘荣是否真正侵占太宗庙土地,已经不再重要。中尉郅都过府对簿,刘荣当面承认罪过,更亲笔写成条陈,上呈天子请夺封国,事情至此,即已盖棺定论。

    王娡曾找过刘彻,提及临江王认罪、景帝却迟迟没有下令处罚之事。

    对于她的话,刘彻基本是左耳进右耳出,根本不打算放在心上。王皇后说得越多,刘彻越是不耐烦,以致于母子俩越行越远,除了请安,太子去椒房殿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一切景帝都看在眼里,自始至终没有cha手之意。窦太后忙着教育陈娇,对处置王皇后也少了几分兴趣。程姬乐看王皇后的笑话,背后没少同人讥讽,当面却收敛许多,让王皇后想发怒都找不到借口。

    阳信倒是想为王娡出气,不想行事鲁莽,又被激了几句,当面口出不敬,被程姬抓到把柄,一状告到窦太后面前。窦太后不耐烦理这些糟心事,皇后母女外带程姬一起吃了挂落,

    事情到此并没结束。

    哪怕远在封国,程姬的三个儿子也能获悉长安的消息。知晓母亲被阳信当面辱骂,三人都是怒火中烧,尤以江都王刘非为最。

    七国之乱爆发时,年仅十五的刘非就上书请出兵,在战斗中立下大功。虽有骄奢之名,在景帝诸子中也是位列前茅,称得上颇有建树。

    闻听母亲受辱,刘非不顾国官阻拦,执意给景帝上书。

    刘非暴躁归暴躁,却没有蠢到指责皇后,只将矛头对准阳信公主,责她骄横无礼。扛着孝敬大义的牌子,他牢牢占住道理,压根不担心被人指摘。

    景帝在潜邸时,程姬先于王皇后受宠,地位也高于后者。入宫之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王皇后始终低程姬一头。

    现如今,王娡的儿子成为太子,自己也登上皇后之位,彼此的地位发生变化,但这不代表王娡的女儿就能对程姬无礼!

    一个没有依仗的宫人,和三个儿子都是诸侯王的宫妃,根本不能同日而语。

    换成寻常宫人,阳信骂也就骂了,顶多事后被口头教育几句。但她当面口出恶言斥喝程姬,不单是不敬庶母,更是在羞辱三个手握实权的诸侯王!

    无论原因为何,阳信所行不容抵赖。继刘非之后,刘余和刘端也先后上书,身为亲子,他们绝不能容许母亲被这般羞辱!

    责令对阳信严惩之后,景帝召来刘彻,将刘非三人的上书摆到几上,让他当面看清楚,仔细想明白,看一看后宫中的一件小事,在前朝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哪怕七国之乱后,诸侯王的权力受到压制,哪怕刘非三人的实力加起来也比不过梁王刘武,但是,只要他们下定决心,照样能在朝堂掀起不小的风雨,酿成预料不到的祸患。

    想起江都王的上书,联系景帝关于临江王之问,刘彻喉咙发干,话说到一半,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然而,他终究还没有断绝亲情。想到幼年时临江王带他玩耍,遇到栗姬和王皇后气不顺,还拉着他躲到殿后,递给他从宫外得的新奇玩意,刘彻攥紧手指,伏身在地,坚定道:“父皇,请留伯兄在宗室,允伯兄戍边所请。”

    景帝凝视刘彻,许久不发一言。

    刘彻心中忐忑,伏身在地,汗水一点点从额心沁出,打shi了眼皮,视线随之变得模糊,隐隐有白点闪过。

    “起来。”

    “父皇……”

    “起来!”

    刘彻心头一颤,本能地直起身,抬头看向景帝。本以为会面对后者的怒火,未料想,景帝却是在笑。

    “阿彻,记住你今日的选择。”

    “父皇?”

    “你要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也要能承担后果。”景帝绕过矮几,来到刘彻身前,亲手将他扶起来,沉声道,“为人君者,杀伐果决,当舍必舍。然留下几分亲情终不为过。”

    “遵父皇教诲。”刘彻敬声应诺,本想询问景帝是否会答应自己所请,但见景帝面露疲色,终究没有开口,而是再次行礼,起身退出宣室。

    走出未央宫,被冷风一吹,刘彻下意识打了个寒颤。刚刚步下石阶,就迎面遇见奉召前来的郅都。

    相比平日,郅都的表情更冷,嘴角和额心的纹路似也深了许多。

    两人都没心思说话,匆匆见礼之后,郅都迈步走进宣室,刘彻离开未央宫,带着卫士去找曹时和公孙贺,打算去林苑中骑马s,he猎。只有策马奔驰、开弓s,he箭,才能让他发泄出心中的沉郁,不被积累的情绪彻底压垮。

    长乐宫中,窦太后听完少府禀报,没有多言,只让他从库房取绢帛金玉送去刘荣甲第,赏赐给不久前得封夫人的云梅。

    “对临江王言,明日再入宫,我有事同他说。”

    “敬诺!”

    少府退出殿门,窦太后靠回榻上,陈娇重新打开竹简,诵读的却不是老庄,而是正在学习的《春秋公羊传》。

    翌日临江王入长乐宫,得太后赐宴。

    宴后三日,太子入临江王甲第,曹时、公孙贺及韩嫣随行。少年们留至傍晚方才离府,消息当日就传遍南城。

    接下来的半个月,刘彻时常出宫去见临江王,兄弟之间情感渐笃,甚至超过了太子姨母所出的几个弟弟。

    进入九月,天气愈凉,长安开始飘雨。

    景帝突然下旨,立皇子刘越为广川王,刘寄为胶东王,刘乘为清河王。

    不等群臣致贺,又是两道旨意砸下,夺临江国,废临江王为庶人,发雁门郡戍北。夺郅都中尉,以为雁门太守,即日启程往北。

    去岁匈奴叩边,雁门太守战死,朝廷一直没有新的任命,郡内暂由都尉掌管。

    秦汉时,都尉专管军事戍防,亦可暂行太守职责。曾有过郡内不设太守,以都尉代太守职责的例子。然而雁门郡地处边陲,是汉朝防北的要塞,不可能不设太守,常年以都尉代行其责。

    在此之前,朝中并非没有举荐,只是景帝始终没有点头。直到圣旨发下,群臣才恍然大悟,原来天子心中早有人选,只是出于某种因由,迟迟没有宣于朝中。

    临江王夺国戍边,郅都出任雁门太守的旨意同日发下,去的又是一处,难免会让人多想。但想归想,聪明人都明白,有些事必须压在心里,绝不能轻易出口。不然的话,距离真相越近,灾祸就来得越快,自己也会死得越早。

    长安落下大雨,边郡天气骤寒,已有降雪的征兆。

    由于收割及时,纵然有雨水,今岁的收成也没有受到影响。

    至九月底,边民驾着大车往官寺交粮,空荡荡的谷仓逐渐堆满。粟米堆叠在一起,仓官早晚都要清点巡视,更会在谷仓四面仔细搜寻,发现老鼠立即扑杀,鼠洞尽数堵死。

    换做秦时,谷仓内的鼠洞多到一定数量,仓官都要遭到处罚。刘邦建汉之后,废除不少严刑峻法,文景两朝又大举废除r_ou_刑,看管谷仓的官吏不需要再因多出几个老鼠洞而受到鞭笞,但入仓的粮食减少仍会丢掉官职,再不被官寺任用。

    第2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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