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27节
第六十七章
赵嘉昏睡了整整三日,在此期间, 左谷蠡王伊稚斜率领大军撤回草原, 殿后的两千胡骑尽被诛灭。须卜勇麾下再次遭到重创, 不算死伤的别部蛮骑,本部能战的勇士少去四成, 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再无力南下侵扰。
由于魏悦所部骑兵使用特制的长刃,凡是死在刀下的胡骑, 近乎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随着伊稚斜的大军北返, 云中骑的凶残传遍草原, 魏尚的凶名更上一层楼。云中郡彻底被匈奴本部和别部视为死地,只要魏尚坐镇一日, 没有哪个部落会想不开, 主动冲过来找死。
程不识率领的军队在云中城驻扎两日, 很快再次启程。
云中郡兵势已解, 相邻的定襄郡和雁门郡依旧烽火四起。
定襄郡遭到右谷蠡王的猛攻,当地守军陷入苦战, 不过随着援军的抵达, 勉强还能支撑。
雁门郡被左贤王和右贤王的军队夹攻, 雁门太守在城头力战而死, 如今由都尉率军守城, 援军被左贤王麾下拦截,始终无法同城内的守军汇合。
边军被匈奴困住,两郡的百姓遭到灭顶之灾。
凡匈奴骑兵过处, 近乎ji犬不留,熊熊大火之后,入目尽是一片荒芜。倒塌的房屋、漆黑的土垣、散落遍地的尸骨、盘旋在天空的乌鸦和秃鹫,再再说明这里曾发生何等惨剧。
匈奴大军一路烧杀劫掠,雁门郡和定襄郡的青壮大批战死,妇人孩童被掳走,谷仓被打开,牛羊被大群赶向草原,曾经繁华的边郡马市也遭到火焚。
如非李当户率军及时赶到,打退匈奴骑兵的进攻,连马场都未必能够保住。如果被匈奴人冲进马场,养在雁门郡的战马都会被掠走。
尽管上郡的援兵来得够快,雁门的形势依旧岌岌可危。
消息传到云中郡,程不识迅速调集军队,携带魏尚命匠人赶制的毒烟筒,日夜兼程赶往雁门郡。
与此同时,飞骑不断驰出边郡,将战报送往长安。
获悉进攻云中郡的匈奴撤兵,朝廷上下来不及松口气,就接到了雁门太守战死的消息。
景帝召重臣商议,周亚夫依旧卧病在床,没有露面,倒是久病的弓高侯被召入宣室,和御史大夫刘舍、魏其侯窦婴一同探讨军情。
得景帝许可,亲往长安谢罪的梁王也被景帝召来,参与到军情讨论之中。
太子刘彻坐在景帝身侧,在众人议边郡战事时,始终保持安静,没有试着开口,脸上的神情却带着愤怒和激动。和景帝相比,他仍很难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听到雁门太守死战,匈奴屠杀雁门百姓的奏报时,更是攥紧双拳,胸中燃起熊熊怒火。
“陛下,臣请再调大军。”刘舍道。
自从知晓匈奴单于的大帐出现在战场,朝廷上下都知此战非同小可。仗打到这个地步,哪怕是拼人命也绝不能退后半步。
匈奴是一群可怕的恶狼,一旦发现机会,势必会凶狠扑上来,不咬断对手的喉咙誓不罢休。
“陛下,代国相勇猛擅兵,可调代国兵增援雁门。”梁王刘武道。
别看代王是个小透明,代国相灌夫可是以勇猛闻名。
吴楚七国之乱时,灌夫立下战功被封中郎将,其后葬父还乡,归朝后即被任命为代国相。如今代国的疆域和兵力同文帝时不能比,但调出几千国兵,由丞相灌夫率领驰援边郡,依旧不是什么难事。
更重要的是,这些兵调出来,自然不会再送回去。对从七国之乱后就决意削弱诸侯王的景帝来说,可谓是一举两得。
代国弱归弱,代王小透明归小透明,因未参与到七国之乱,加上刘登喜欢家里蹲,从不外出惹事,景帝想减国兵都找不到借口。
梁王提议一出,刘舍和窦婴都不免侧目。再看微微颔首的景帝,心中各有思量,最终都出声赞同此议,请景帝下旨调代国兵。
一则,边郡青壮尽被征召,运粮的商贾赘婿都上了战场,实在再无兵力可发;二来,匈奴大举南下,第一批援军抵达,除云中郡外,定襄、雁门的危情仍不得解,再出援军势在必行;三来,相比长安,代王的辖地距边郡更近,出兵更加迅速,能更快的增援雁门郡,抵挡匈奴大军的刀锋。
“传旨代王,以代国相领兵驰援雁门。”
“命云中太守严守边界,命上郡分出兵力增援定襄。”
景帝连下数道旨意,快马当日便驰出长安城,一路马不停蹄,向边郡疾驰而去。
长乐宫中,刘荣跽坐在窦太后面前,聆听太后教诲。
他在三日前抵达长安,安顿不久,中尉郅都就携圣旨过府。对于侵占太宗庙土地一事,刘荣供认不讳,并当面写成认罪条陈,请中尉代呈景帝。
这样的发展让郅都有几分意外。
同当初被废太子位时相比,面前的临江王不说判若两人,改变也是不小。在过府之前,郅都曾以为要面对一个暮气沉沉的刘荣,不承想,当面对簿,刘荣的反应和表现都和预想中大相径庭。
这样的临江王让郅都有些看不透。
想到这份认罪书呈送上去的后果,哪怕是心硬如石的郅都尉,也不免为眼前的青年感到可惜。
然而,对比自己的处境,郅都又不免苦笑。临江王的未来终究可期,自己的下场将会如何,怕是还要看天子和太后的决意。
送走郅都,刘荣又将请安的奏疏送入宫中,其后就紧闭府门,将自己圈起来,不见任何人。直至长乐宫来召,才第一次走出甲第,出现在长安众人面前。
进入长乐宫后,刘荣的一举一动都愈发谨慎,言辞滴水不漏,哪怕窦太后眼不能视,也能察觉出他身上的不同。
挥退宦者宫人,待殿内只剩下祖孙二人,窦太后才缓缓开口,神情和声音都透出苍老。
“阿荣,莫要怨恨你父。”
“孙儿不敢。”刘荣俯首。
“是不敢,而非不怨?”窦太后追问道。
“大母,入长安之前,孙儿一度以为将死。”刘荣苦笑一声,知晓自己无法在窦太后跟前隐瞒,干脆实话实说,“然……”
“然?”
“从江陵往长安时,云姬言及边郡诸事,孙儿一路都在思量,终明了父皇之意,遗憾确有,怨恨实无半分。”
“出自真心?”
“大母,匈奴在侧,汉需杀伐果断、能开疆拓土之君,孙儿不合适。”
刘荣俯首,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殿内寂静良久,窦太后叹息一声:“你自幼聪慧,只是心肠太软,不过于你而言,这样也好。”
“孙儿明白。”
沉重的气氛稍解,窦太后话锋一转:“天子诸子之中,成年者仅你尚未娶妻。我本想以柏至侯女为你王后,可惜……”
“大母,孙儿已上请除国,不可妻彻侯之女。”刘荣开口道。
“纵是除国,阿荣亦是皇子!”窦太后硬声道。如果谁敢因此轻视刘荣,她定会让其知晓后果。
“大母,孙儿望能戍边。”刘荣道。
刘荣以皇子身份戍边,景帝断不会同意。在上请除国的奏疏中,刘荣干脆自请为庶人。除去诸侯王和皇子身份,又背负侵占太宗庙土地的罪名,他对太子再构不成半点威胁。
自从听过云梅的讲述,他就很想奔赴边郡,亲眼看一看北方草原,亲自体验边民的艰辛,拿起兵器迎战来犯的恶邻,做一个汉家儿郎当做的一切。
窦太后何等敏锐,无需刘荣说得太过直白,就能明白他话中所求。
“此事容我考量。”窦太后道。
“谢大母!”刘荣十分清楚,凭他自己无法说服景帝,甚者,连景帝的面都未必能见到。想要实现所想,就只能通过窦太后。
如果窦太后点头,事情就有成功的希望。
“孙儿尚有一事。”
“何事?”
“孙儿欲以大母所赐云姬为夫人。”
刘荣上请除国,旨意终究未下。既然要将云梅留在身边,他必要给她能给的一切。
“可。”窦太后笑着颔首,召少府入殿,命其取绢帛金玉赏赐云梅。对一同被赐给刘荣的方姬提也未提,仿佛从开始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刘荣离开长乐宫不久,刘嫖带着一匣玉简来给窦太后请安。未承想,玉简刚刚呈上,就被窦太后劈头盖脸喝斥一顿。
“北边正起战事,雁门、定襄危急,天子开国库,宫中俭以备军粮,你竟如此奢靡,我就是这样教你?!”
刘嫖被骂得脸色涨红,到底不敢还嘴,带着木匣灰溜溜地离开长乐宫。回到堂邑侯府,关起门来发了好一顿脾气。
陈娇和刘彻的婚事已定,被窦太后留在长乐宫,每日依照窦太后的要求学习,开始通读道家、儒家乃至法家经典。
“原本我没想让你学这些,一些事提醒了我,多读书总有好处。”窦太后靠在榻上,让少府取来两册《春秋公羊传》,交代陈娇回去详读。
两册竹简都带着墨香,显然是新著不久。
“大母,这是儒家学说?”陈娇问道。
“是。”窦太后颔首道,“日前我听博士讲过,虽是儒家,亦有不少可取之处,特意让人录下交给你读。”
陈娇应诺,将竹简仔细收好。见窦太后神情放松,遂好奇道:“是何事提醒大母,可能说给娇?”
“与其说事,不如说人。”窦太后道。
“人?”
“云中赵氏子。”窦太后抚过陈娇的发顶,语重心长道,“其年少丧父,凭一己之力撑起家门,做了诸多事,非寻常可为。之前匈奴来犯,其率乡人迎敌,颇有斩获。长此以往,入朝后封侯可期。”
“因他多读书?”
“是一则。”窦太后笑道,“你自幼娇养,性子难免有些骄横。嫁入寻常人家,这本不算什么,嫁给太子,性子就要压一压。让你多读书,是要你知晓事情做了该如何收尾,不要轻易踏进旁人设的圈套,被逼到无路可退。”
“大母,娇性子不好?”
“好与不好,单看太子喜与不喜。就如栗姬,天子喜时,无人能越过她。天子不喜,她又是什么下场?”
窦太后神情变得严肃,单手托起陈娇的下巴,认真道:“娇娇,我老了,活着必然护你,但总有一日,我护不得你。记住,凡事都要想好退路。看看栗姬,再看看薄后,如果不想同她们一样,就得让自己看明白,想清楚!”
陈娇轻轻颔首,靠向窦太后怀中。
“大母教诲,娇会牢牢记住。”
云中郡
赵嘉从昏睡中醒来,只觉得头脑发沉,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仿佛是被石头碾过。
听到榻上传来的声响,卫青丢掉写字的木棍,快步跑过来,见赵嘉睁开双眼,立刻扬起笑脸,对屋外叫道:“媪,虎伯,郎君醒了!”
伴随着孩童的叫声,屋外突起一阵乱响。紧接着,肩膀和手臂都缠着布条的虎伯大步走进屋内,未受伤的手还抓着有些狼狈的医匠。
“快看看,郎君可好了?”
医匠一路踉跄,来不及吹胡子,就被虎伯按到榻边。
赵嘉虽然睁开双眼,脸色仍苍白如纸,嘴唇亦无半分血色。医匠的神情当即变得严肃,仔细检查过他的伤口,试过他额前的温度,才略微放松神情,开口道:“郎君没有发热,无大碍。就是身体太虚,多补一补,不出半月就能好。”
“不用喝药?”虎伯问道。
“不用,继续涂上药,多吃r_ou_,很快就能好。”
医匠的治疗方式相当粗放,偏偏总能见效。赵嘉之前想不明白,如今用到自己身上,只能归结为汉朝物种彪悍,人也同在其中。
确定赵嘉无碍,医匠背起药箱就走。
经过一场大战,畜场中尽是伤员,医匠忙得脚不沾地,得空还要外出寻找草药,实在分身乏术。实在没有办法,干脆将采药的活交给少年和童子。虽说带回来的一半都是用不上的青草,却也大大缓解了医匠的压力,腾出手来,抓紧为众人治伤,大量配置伤药。
等到头不再那么晕,赵嘉勉强撑着坐起身,饮下孙媪送来的热汤,ji,ng神好了不少。
确信赵嘉不会再突然昏过去,虎伯终于松了口气。
之前赵嘉突然倒在地上,众人都是吓了一跳,唯恐赵嘉出现意外,不敢把他送回村寨,只能尽快清理出一间木屋,将他暂时安顿下来。
医匠重新处理过伤口,担心赵嘉发热,虎伯和孙媪轮番守着,用冷水擦拭赵嘉的额头、腋下和脚心。
在赵嘉昏迷的时间里,卫青蛾一直留在畜场,组织众人加固围栏,重建木屋。数日忙碌下来,人很快瘦了一圈,嗓子也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听到赵嘉醒来的消息,少女当即策马奔回。从马背跳到地上,来不及喘口气,就快步冲进屋内,来到赵嘉跟前。
“阿弟醒了?可还有哪处不适?”
“都好,阿姊莫要担心。”赵嘉靠在榻边,面色依旧苍白,眸光却异常明亮。
“没事就好。”卫青蛾舒了口气,现出笑容。简单说过畜场的情况,话锋一转,“我有意请巫为死去的村人祭祀,阿弟以为如何?”
赵嘉沉吟片刻,沉声道:“当以匈奴的人头为祭品。”
少女点了点头,轻声道:“阿弟放心,我早已备好。”
第六十八章
卫青蛾请来的巫是一名年过五旬的老者。头发花白,满脸沟壑, 双目已不能视, 身着稍显破旧的短褐, 脚上是一双草履,手中拄着一根用榆木制成的拐杖, 单看样子,任谁都想不到他会是一名巫者。
巫身边跟着一名少年,大概十一二岁的年纪, 身板壮实, 长得虎头虎脑, 很是讨人喜欢。
大车停在畜场前,少年先一步跃下车栏, 其后从车上扶下老者, 口中道:“大父, 已至赵氏畜场。”
卫青蛾先一步迎上来, 请老者入木屋休息。同时让卫秋去告知赵嘉,言巫者已到, 可按照之前定下的章程, 遣人往两处村寨, 请村人前来畜场。
“见过女郎。”少年向卫青蛾行礼, 道, “先前女郎遣人来告知,言要用匈奴人头祭祀,可是真的?”
“确是。”卫青蛾颔首, 正要详加解释,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转头看去,发现是赵嘉正快步过来。
相比数日之前,赵嘉的气色好了许多,再不见重伤虚弱的样子。
孙媪牢记医匠的话,为给赵嘉补身体,顿顿不落荤腥,除了畜场里的牛羊ji鸭,还让人去猎来不少野物。黄羊兔子不算稀奇,野狼隔三差五就能拎回两只。季豹同卫川合力,还在林中抓到一头黑熊。
这样一顿顿吃下来,果真如医匠所说,赵嘉的伤势快速好转,人也一天比一天ji,ng神。虽说还不能拉弓s,he箭,但骑马外出没有半点问题。
得知巫已抵达畜场,赵嘉放下手头的事快速赶来,见到走下马车的老者,当即站定行礼。
“见过长者。”
巫非良籍,就社会地位而言却高于商贾、百工乃至医匠。有德行的巫更会受到乡民尊重。但赵嘉身有爵位,老者还是侧身避开他的礼,同时拍了拍身边的少年,让他代自己给赵嘉行礼。
“见过郎君。”少年的表情中带着激动。
赵嘉率乡人抵抗匈奴的事早已传出,远近县乡皆有耳闻。少年随老者学习,将来也会成为一名巫者,但这不妨碍他立誓拿起兵器,有朝一日走上战场,砍杀北来的贼寇。
少顷,虎伯和依旧有些虚弱的熊伯先后走来,分别同老者见礼。原来三人还是旧识,赵功曹在世时,老者就曾为战死的边军和青壮祭祀。
“郎君,祭祀之后,祭品都需烧掉。”老者开口,声音异常沙哑,像是砂纸磨过。赵嘉仔细观察,发现老者颈上有一道长疤,从耳后一直延伸入衣领。
明白老者话中含义,赵嘉道:“一切都按规矩来,请长者c,ao持。”
首级烧掉,自然无法计入战功。
赵嘉不在乎,同匈奴死战,活下来的青壮和村人也不在乎。
“好。”老者点头,婉拒入木屋休息的建议,让少年扶着自己在畜场中行走,选定一处方位,作为搭建祭台的地方。
祭祀战死的亡者有一套规矩,不容许出现错漏。
老者选定方位,青壮和妇人一起动手搭建祭台,并在台前架起柴堆,待念完祭文,将祭品系数投入火中烧掉。
“牵十头羊,一头牛,再制蒸饼。”
除了匈奴人的首级,其他祭祀所用的物品也要如数备好。
将老者叙述的章程记下,赵嘉加入搭建祭台的队伍。刚刚立起木桩,就有村人陆续赶来,不需要多言,该伐木的伐木,该架柴堆的架柴堆,先前砍掉的匈奴首级都被抬出来,在柴堆前摆好。
“长者,请述祭文,嘉来笔录。”
“好。”
一般而言,祭文由巫者口述,但有条件的都会记录下来,和祭品一同烧掉。
众人一起动手,祭台、柴堆和祭品很快准备妥当。
日头开始西斜,少年从马车上取来深衣步履帮老者换上,又取来一枚刻有篆字的铜铃,交到老者手中。
赵嘉和村人站到祭台下,老者无需少年搀扶,独自登上祭台。行动时脚步极稳,稍显伛偻的身形变得挺直,枯瘦的手陡然用力,铜铃发出清脆声响,声声直击耳鼓。
“祭!”
伴着一声沉喝,事先得到吩咐的青壮将火把投入柴堆。火光升起,橘色的火星不断炸裂、飞散。
“祭!”
老者又是一声沉喝,抬脚用力踏下,祭台仿佛为之颤动。
“魂归!”
铜铃声接连不断,伴着老者的踏步声,组成一段古怪的旋律。
老者开始念诵祭文,不是赵嘉熟悉的语调,尾音拉长,忽又变得短促,仿佛钟罄铙钹一起奏响,直击入脑海。
火焰飞腾跳跃,老者的声音不断提高,踏步声越来越重。
祭台下,无论男女老少都散开发髻,伴着铜铃声顿足,随老者一同念诵祭文,声嘶力竭,近乎在对着天地嘶吼。
在古老的旋律中,赵嘉和众人一起重复着相同的动作,抬脚,用力落下,力气越来越大,仿佛要踏碎大地。
动作中,身体不断发热,意识变得模糊,面对飞腾的火焰,似有熟悉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教给他草原事的鹤老,习字练武俱佳的阿蛮,在田边憨笑的青壮,抓着芦花ji要给他熬汤的妇人,手持羊鞭立誓要从军的少年……
一张张面容从眼前闪过,或熟悉、或陌生,最终皆被血色染红,在兵器交鸣声中,在刺耳的喊杀声中被大火吞噬,再不留半点痕迹。
“祭!”
祭文诵完,老者停下动作,铃声戛然而止。
赵嘉恍然回神,身体微微颤抖,不知不觉间,面上一片潮shi,双眼被咸涩的泪水遮挡,触目所及尽是一片朦胧。
祭台上,老者俯身下拜,赵嘉迈步上前,手捧祭文投入火中,随后抓起一颗匈奴人的首级,用力掷入火堆。
刹那之间,一切情绪都被引燃,卫青蛾、虎伯、熊伯、青壮、妇人、少年……每一颗首级投入,火焰都会跳跃飞蹿,仿如死去的英灵感到生者的怀念,籍此重返人间。
赵信和赵破奴望着火焰,想到几乎找不全尸首的阿蛮三个,禁不住失声痛哭。
在草原流浪时,他们没哭;被牧民追杀时,他们没哭;和匈奴厮杀时,他们同样没哭。然而,望着熊熊烈焰,想到逝去的同伴,他们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当场泣不成声。
公孙敖按住两人的肩膀,同样眼圈泛红,声音哽咽。
卫青和阿稚几人站在火堆旁,面容被火光映红,看向哭泣的少年,眼底映出不该属于孩童的悲伤、坚毅和成熟。
火焰冲天而起,夜空似被染红。
老者走下祭台,全身大汗淋漓,挺直的背脊再度伛偻。
“谢长者!”赵嘉深深拱手。
在他身后,众人面带泪水,皆肃然向老者下拜。
老者微微颔首,由少年搀扶着走到火堆旁。他要在这里守着,确保祭品烧尽,火焰燃至天明。
“季豹。”赵嘉哑着声音唤来健仆,让其取羊皮来,为老者遮挡寒意。
孙媪送上热汤,老者摇头婉拒,不能视的双目睁开,灰白的瞳仁倒映火光,仿佛透明一般。
赵嘉裹着一张羊皮,走到老者身边坐下。村人们同样没有离去,或互相依偎,或独立一旁,共同守着火堆。
哪怕寒冬已过,夜风依旧冷得彻骨。
赵嘉坐在火堆旁,身上裹着羊皮,仍无法彻底驱散寒意。
卫青和阿稚一起走过来,在赵嘉诧异的目光中,主动靠进他的怀里。两人动作一致,都是手臂抱在身前,小脸紧绷,耳朵微微泛红,许久不发一言。
赵嘉笑了,用羊皮裹住两个孩子,轻声道:“谢谢。”
卫青和阿稚仍没出声,抓住赵嘉的衣襟,手指用力,迟迟都不肯松开。
卫青蛾又取来一张羊皮披到赵嘉身上。单手按住赵嘉的背,像幼时一样轻轻拍着。卫夏卫秋守在卫青蛾两旁,像是两道沉默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沉默忽然被打破。
一个豆蔻之龄的少女扬起声音,唱出边塞独有的调子。
少女声音清亮,歌声中夹杂着哭音。
她的阿翁死在匈奴人手里,阿兄受了重伤,勉强保住一条命,手臂却废了。阿母让她不要哭,告诉她云中的汉子皆当如此。
燕赵之勇,秦风之烈,纵使岁月轮转,朝代更迭,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却从未曾改变。男儿战死还有妇人,妇人死去还有孩童,他们从未向强敌示弱,更不曾屈服!
仇必当报,恨终须偿!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只要一息尚存,就要拉着恶贼一同去见阎王!
少女的声音随风飞旋,流淌在夜色之中。
赵嘉抱着卫青和阿稚,仰视漫天繁星,眼眶发涩,再流不出一滴泪水,胸中却有烈火狂燃。
“终有一日,我汉家将马踏草原,将匈奴斩尽杀绝!”
篝火燃烧整夜,直天边翻出一线鱼肚白,柴堆中的火苗方才熄灭。
“全部碾碎,埋入地下。”巫站起身,指挥众人将残留的黑灰骨渣深埋地下。其后拆除祭台,在曾经献祭的地方砸下一排木桩。
“长者,还请停留半日,用过饭再行。”
赵嘉诚意挽留,却被巫者婉拒,言其将往云中城,主持另一场祭祀。
见状,赵嘉不好强求,只是请其慢行一步,让公孙敖和赵信几个去厨下取来新制的蒸饼和r_ou_干,又让虎伯开库房,取来装好的粟菽,一同送上老者的大车。
待到一切妥当,赵嘉骑上枣红马,将老者送离畜场。行出近五里,目送大车消失在前方,方才调头返回。
不想刚刚调转马头,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赵嘉回头看去,见是一队骑兵从云中城的方向驰来。为首者一身黑甲,腰间配有长刀,马背还挂着一把强弓。
“三公子?”
认出来者是魏悦,赵嘉面露诧异,不等迎上前,前者已经拉住缰绳,放慢速度,策马走了过来。
赵嘉翻身下马,就要向魏悦行礼。
魏悦却拦住赵嘉,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身前,翻开还缠着布条的手,眉心紧皱。赵嘉试着抽了两下,结果都没能抽回来,莫名的有些尴尬。
“还有何处受伤?”魏悦问道,脸上不见平日里的笑容。
“没……不重,都好了。”赵嘉本想否认,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也怪不得他,一旦魏悦认真起来,压力实在非同一般。
谁能想到,笑起来温和儒雅、如春风拂面的魏三公子,一旦面无表情,当真会让人头皮发麻,从头顶冷到脚底。
确定赵嘉说的是实话,魏悦才舒了一口气,松开赵嘉的手,脸上重新浮现笑容:“我听阿翁说了,阿多率乡人迎敌,挡住潜入郡中的匈奴,立下大功。”
伊稚斜大军退去,魏悦奉命追袭,率麾下骑兵一路追到草原,斩首超过两千级。还是遭遇伊稚斜本部,斥候又发现另一支匈奴大军,魏悦才不得不率军折返。由于追得太远,昨日刚刚返回云中。
两人说话时,又有骑兵自城中来,传达魏太守口令,言进攻定襄郡的匈奴似有退兵迹象,请魏悦速速回城,商议派兵追袭之事。
军情紧急不容耽搁,魏悦迅速跃身上马。在离开之前,从马背上取下一把短刀,递到赵嘉面前。
“这是从草原得的,阿多应该喜欢。”
话落,也不等赵嘉开口,猛地一拉缰绳,口中打出呼哨,骑兵如来时一般,风驰电掣,眨眼不见踪影。
魏三公子来去如风,赵嘉站在原地,举起手中的短刀,发现刀身由铁铸造,刀柄包裹黄金,尾端是一枚铜环,仔细看,会发现环上雕刻着两匹互相撕咬的草原狼。
这样的器物,别部蛮骑不用想,寻常的贵种首领都未必能有。赵嘉禁不住怀疑,魏三公子该不是把哪个冒顿的直系血亲给宰了吧?
不提赵嘉一脑门的官司,魏悦驰回云中城,见到定襄派来的飞骑,结合斥候送回的消息,确认进攻定襄的匈奴的确开始退兵,当即向魏尚请战,准备率麾下骑兵再入草原,截杀撤走的匈奴骑兵。
“匈奴大军退走,必留别部蛮骑断后,可以两郡骑兵衔尾追杀。”
魏悦的提议很快得到采纳,回城后休整不到一日的云中骑再次整兵,由斥候带路,向右谷蠡王的军队杀了过去。
与此同时,伊稚斜撤军的消息传开,军臣单于大发雷霆,扬言要重惩伊稚斜。
随军出征的中行说出面阻拦,他没有直接为伊稚斜求情,而是同单于低语几声,暴怒的军臣突然变得满面y沉,咬牙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大单于不信,可以将大阏氏身边的婢女和奴隶抓来,拷问即可知。”
“好、好!”军臣单于脸色铁青。
他还没死,那个大月氏的女人就背着他勾结於单,是想做什么?!
“大单于,左贤王兵势极强,先前更留下三千人护卫大帐。”中行说又补一句,联系大阏氏的举动,轻易在军臣单于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无需多久就能生根发芽。
军臣单于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做出决定,让伊稚斜上交一万头肥羊,两千头牛,五百头骆驼,这次擅自撤兵的事就不做追究。同时给右谷蠡王下令,命其从定襄撤军,速返拱卫王庭。
知晓目的已经达到,中行说没有再出言。想到大阏氏几次现出杀意,在单于面前诋毁他,更派人打探他服用的药方,不由得y声冷笑。
自以为聪明的蠢货,他不介意帮忙送上一程。
第六十九章
右谷蠡王接到撤军的命令,没有片刻犹豫, 迅速召回散入定襄郡内的游骑, 整合大军, 转道返回草原。
行动之所以如此迅速,主要是汉朝的援军不断抵达, 连日作战,别部蛮骑已经有些支持不住,本部骑兵的死伤也开始增大, 加上之前劫掠到的牲畜粮食已经够本, 没必要继续耗在这里增大损失。
在右谷蠡王看来, 伊稚斜在云中郡栽了大跟头,一点好处没捞到反而损兵折将, 此番回到草原势必沦为笑柄, 英雄之名大打折扣。右贤王和左贤王都被军臣单于防备, 就算打进雁门郡, 也未必能得多少好处。反倒是自己,如果行事得当, 九成会因此得利, 在王庭获得更大的话语权。
一路之上, 右谷蠡王都在思量该如何行事, 才能获得更多好处。正飘飘然时, 断后的别部首领策马奔回,满身的狼狈,背上还cha着一支箭矢, 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吼着“汉骑”。
右谷蠡王命人将别部首领拉到马前,正要开口询问,一阵号角声突然传来,紧接着,大地震动,战马不安的踏动前蹄,口鼻喷出热气。
“汉骑,是汉骑!”别部首领不断大叫,发疯一般挣脱本部骑兵,冲向坐骑,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跃身上马。马鞭丢在中途,就以弯弓打马,拼命想要向草原逃跑。
他被之前的战斗吓破胆子,本以为逃回大军就能保住性命,哪料想汉骑穷追不舍,竟然一路追上了右谷蠡王的本部!
跑!
必须跑!
不想死就得拼命跑!
想到部落勇士死去的惨状,想到汉骑挥刀时的凶残,别部首领不由自主地浑身颤抖。
那不是人,那就是一群魔鬼,凶残噬命的魔鬼!
别部首领疯狂打马,不顾一切向前冲。右谷蠡王没让本部骑兵去追,而是亲自拉开强弓,三支箭矢飞出,当场穿透目标的后心。
来不及发出惨叫,别部首领从马背滑落,扑倒在马蹄下。落地时双眼圆睁,口鼻溢出血丝,表情凝固在死亡刹那,尽是苍白和恐惧。
呜——
号角声响彻大地,地平线处涌出数千汉骑。
雷鸣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雪亮的刀锋反s,he冷光,令人禁不住头皮发麻。
“列阵,迎敌!”
右谷蠡王麾下有近三万骑兵,纵然在定襄郡战死不少,所部依旧超过两万,对上袭来的数千汉骑,可谓底气十足。
伴着号令,本部骑兵集中作为锋头,别部蛮骑紧随其后,弓弦纷纷拉开,只等汉骑进入s,he程,立刻放出一波箭雨。
汉骑由魏悦率领,除云中骑外,还有长安和上郡的援兵。三股骑兵合在一处,平铺开来,轰隆隆的蹄声碾过草原,气势惊人。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汉骑纷纷松开缰绳,左右两翼甩开长弧,骑士在马上拉开强弓,瞄准匈奴两侧。中心处,魏悦作为锋矢,长刃出鞘,如一柄利剑,瞬息凿进匈奴大军。
控弦声交叠,破风声接连不断。
箭矢过于密集,有的竟在半空互相撞击,未能落入对方阵营,即已折断坠落。
交战双方都是骑兵,速度快得超出想象。因距离实在太近,纵然是经验老道的弓箭手,也仅能开弓三次。多数骑兵s,he出一箭,就必须拿起长刃短刀,准备同敌人正面搏杀。
汉军使用铁箭,在对s,he时明显占据优势。
李当户率领的上郡骑兵最为ji,ng于骑s,he,箭雨飞出总能击中目标,给匈奴左翼造成不小的损失。由于死伤太大,别部骑兵坚持不住,混乱之中,差点冲散本部中军。
仅是一个照面,右谷蠡王就发现对手的强悍。
不提这些骑兵的马具,单论骑s,he,这几千人就称得上是ji,ng锐。不想y沟里翻船,右谷蠡王不敢再大意,下令护卫吹响号角,亲自率本部骑兵冲锋,试图一举冲散汉军的阵型,分别进行包围绞杀。
与此同时,两侧的汉骑迅速合拢,随中军一起冲锋。
从天空俯瞰,汉骑犹如三支利箭,凶狠扎入匈奴军中,片刻撕开三个缺口。中途被匈奴骑兵拦截,彼此混战在一起,犬牙交错。
战场中没有喊杀声,只有战马哀嘶、兵器交鸣、骨头碎裂时发出的脆响,以及人类濒临死亡时发出的惨叫。
战马交错而过,锋矢正面相击,右谷蠡王手中的骨朵被魏悦挡住,下一刻肩头传来剧痛,若非其战场经验丰富,躲闪还算及时,整条胳膊都会被魏悦砍断。
右谷蠡王受伤,本部骑兵迅速涌来,拼着性命不要,挡住魏悦手中的长刃,护着大量失血、已经无法战斗的右谷蠡王退出战圈。
“吹号角,本部撤退,让羌人和氐人殿后。”右谷蠡王按住受伤的肩膀,仍压不住从指缝中溢出的鲜血。
护卫得令,号角声在混战中响起。
本部骑兵开始脱离战圈,别部骑兵心中大骂,却是毫无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聚拢,为本部骑兵挡刀。
眼前的汉骑摆明不好惹,别部蛮骑也不是没脑子,知晓留下来是什么后果。但右谷蠡王已经下令,他们的部落还在后方,如果不听号令,部落上下都会遭到屠戮!
“杀!”
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别部首领猩红双眼,挥舞着骨刀就冲了上来。即使抱有死志,终归不是云中骑的对手,没等冲到魏悦面前,就被一名什长砍断脖颈,头颅滚落在地,身体依旧留在马背上,随战马一同前冲,数息之后方才滚落。
断后的别部蛮骑超过四千,拼死拦截,到底拖慢汉军的速度,使本部骑兵得以脱身。待解决掉这四千人,战马速度再快,也休想追上右谷蠡王的本部。
事实上,若非右谷蠡王大意,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依靠兵力优势和战场经验,未必会败到如此地步。只能说一切都是上天注定,先是左谷蠡王,紧接着是右谷蠡王,全都在汉军手上吃了大亏。
“阿悦,还追吗?”李当户跃下马背,手上还拎着一个骨盔。掂掂重量,抛了两下,随手丢给一旁的亲兵。
“不追了。”魏悦下令骑兵清理战场,口中道,“方才遇到的应是本部骑兵,再追的话,必然会遇到王庭大军,撤回去严守,再遣人去雁门郡,那里的匈奴尚未退。”
李当户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汉骑行动迅速,收回铁箭,将匈奴的首级挂上马背。战死的同袍带走,敌人的尸体堆叠在一起焚烧。
火光冲天而起,惊走被血腥吸引的草原狼,驱散了盘旋在半空的乌鸦和秃鹫。
“走!”
号角声响起,骑兵纷纷上马,调头驰回边郡。
右谷蠡王大军被汉军追击,遭到重创的消息传回,军臣单于固然愤怒,更多的却是吃惊。
以往不是没有汉军进入草原,也不是没有部落被屠灭,但从传回的消息来看,这次遇到的汉军明显不同,他们不仅ji,ng于骑s,he,甚至可以同本部骑兵正面交锋!
之前听伊稚斜提及,军臣单于以为是对方的借口,如今得知右谷蠡王的遭遇,容不得他不做深思。
什么时候,汉军已经强悍到如此地步?
仅是少数骑兵,还是边军尽皆如此?
中行说同样面色凝重,联系目前的战况,向军臣单于进言,汉朝的援军不断抵达,继续打下去没好处,不如将右贤王和左贤王召回,暂时退回草原。
“大单于此番挥师南下,已给汉朝一个教训,莫如暂时返回茏城,先理清王庭内部。”
明白中行说话中的暗示,军臣单于没有犹豫多久,就命人给左贤王和右贤王传令,让其尽速退兵,拱卫王庭返回茏城。
换做早年,军臣单于大概会做出不同选择,退一万步,也会派出王庭大军,试探一番击败右谷蠡王的汉骑,掌握对方的实力,以图日后剿灭。
随着年龄渐长,军臣单于的雄心壮志不断被消磨,疑心越来越重,不思对外征伐,反而专门朝内部发力,想方设法抓紧手中的权力。
左贤王於单是他继承人,同样也是他主要的防备对象。
按照匈奴的传统,在军臣单于死后,於单会继承他的一切,包括他大帐中的女人。但是,在他没死之前,大阏氏和於单背着他来往勾结,就是犯了大忌!
看到军臣单于y沉的脸色,中行说背过身,勾起一抹y笑。
他能背叛汉朝,同样也能背叛军臣。他所忠诚的只有自己,谁敢挡他的路,威胁到他的性命,那就必须去死!
无论是大阏氏,还是左贤王。
王庭派出的骑兵抵达雁门郡,右贤王很快决定撤军。
自从程不识和灌夫率领的援军先后赶到,匈奴的优势再不明显,死伤逐日增加。右贤王经验老到,统计过战损,早生出撤退之意。
虽说目前战死的大多是别部,可继续打下去,本部的损失也会越来越大。之前是被怒火冲昏头,等到逐渐冷静下来,右贤王开始能够猜出,军臣单于挥师南下,背后打的究竟是什么主意。
反正该抢的都抢了,该出的气也出了,如今又接到单于命令,右贤王顺水推舟,捶着胸口表示尊奉大单于之令,立刻收兵返回。
左贤王有些不情愿。
第27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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