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25节
不想景帝刚一开口,就遭到周亚夫的激烈反对。
“陛下,彼乃背主之人,陛下厚赏爵之,今后以何责叛汉不守臣节者?”
此言一出,殿内登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弓高侯重病未能列朝,同其交好亦或背景类似的朝臣都对周亚夫怒目而视。如果周亚夫以“别部非我族类”阻拦此事,众人未必如此。但他偏偏戳人心窝子,这就完全不能忍。
弓高侯祖上是韩王信,背汉投匈奴,其后又归汉。按照周亚夫的说法,是不是压根不该封爵,一刀咔嚓掉才能警醒世人?
景帝同样面色不愉。
刘舍和窦婴对视一眼,心中都十分清楚,天子如此怒形于色,与往日大相径庭,其中未必没有故意的成分。究其背后,怕是对当朝丞相的忍耐已经濒临极限。
长乐宫中,窦太后听完少府禀报,冷笑一声:“周亚夫的丞相快做到头了。”怕是命也快到头了。
少府垂首不敢言。
许久才听窦太后吩咐:“再让人去梁国,告知梁王尽快把人送来,亲自到长安谢罪。告诉梁王,来了不用怕,不来才会出事。”
“敬诺!”
少府领命退出大殿,同捧着两册竹简的陈娇擦身而过。
“大母,娇今日读《庄子》。”陈娇坐到矮榻边,展开竹简。
窦太后靠回榻上,在少女轻柔的声音中合上双眼。片刻后,突然出声打断陈娇:“娇娇,可怨大母?”
陈娇放下竹简,轻声道:“我信大母。”
窦太后沉默片刻,伸出手臂,将少女揽到怀中,道:“娇娇,只要我活着,就会护你。”
少女的手指扣入掌心,面上依旧笑靥如花。
“大母必会千秋万岁。”
第六十二章
无论周亚夫如何激烈反对,景帝铁了心, 封爵的旨意终究发出长安。旨意发出隔日, 周亚夫再次病倒。和之前托病不同, 这一次是切切实实卧病在床。
景帝的态度颇耐人寻味,闻听丞相病重, 仅遣宦者过府,言丞相好生休养,其后再不理会, 更无嘘寒问暖。
消息传出, 朝中群臣多少品出些味道, 对丞相府开始疏远。
周亚夫虽然傲慢,终究不是没有脑子, 察觉天子态度的改变, 心中陡然一惊。奈何局势已定, 之前是他托病不朝, 这一次,哪怕他立即病愈, 景帝也不会再允许他掌握丞相大权。
心情沉重之下, 周亚夫病势愈重, 至一月中, 近乎起不了榻。短短时间之内, 原本魁梧壮硕的体格竟瘦得有些脱形。
丞相病体沉重,朝中却半点不受影响。
御史大夫刘舍进一步得到重用,和大将军窦婴分割周亚夫空出的权柄。
群臣看在眼中, 心中都十分清楚,依照景帝的态度,刘舍早晚会手握丞相印。至于早还是晚,端看景帝心思。
一月底,梁王刘武遣国官入长安,呈送谢罪奏疏。
由于羊胜、公孙诡已经自杀,袁盎等朝臣被刺一案只能草草了结。太后景帝达成默契,再揪着这件事不放,无疑是出力不讨好。万一惹怒窦太后,估计连命都保不住。
梁王递上谢罪奏疏,主动背上纵容臣下的污名,并上请削减王国护卫,景帝下旨宽慰,兄弟俩重新恢复和睦。
与此同时,朝中的火力又集中到临江王身上。
和之前不同,景帝这次的态度十分明确,征诣临江王入长安对簿。但在旨意中写明,临江王入长安之后,暂居城南甲第,不下中尉府。
知晓圣旨内容,包括刘舍和窦婴在内,群臣心中都有了计较,连长安的宗亲都松了一口气。种种迹象表明,天子固然要惩处临江王,终究不会取他性命。
宣室内,刘彻坐在景帝身侧,面前摊开一册竹简,是魏尚呈上的练兵条陈。然而,刘彻的心思却不在兵策之上。
“阿彻。”
景帝的声音突然响起,刘彻猛然间回神,对着尚有大半未看的练兵条陈,脸色涨红。
“走神了?”景帝放下笔,轻轻咳嗽两声,饮下半盏温水。
“父皇,儿在想伯兄。”刘彻欲言又止,对上景帝双眼,仿佛心中所想都摊开在阳光下,半点不得隐藏。
“阿荣?”景帝神情微顿。
刘彻更觉得紧张,手指慢慢攥紧,想要开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谁同你说了什么?”景帝问道。
“回父皇,并无。”刘彻摇头。
“既如此,何有此问?”
“伯兄、伯兄果真侵占太宗庙壖垣?”埋在心中许久的话终于出口,刘彻颈后冒出一层细汗。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
景帝的回答出乎预料,刘彻倏地抬起头:“父皇?”
“阿彻,为君者以国为重,以民为重。其他当舍必舍。优柔寡断,注定做不成事。”
“可是伯兄……”
“太子!”景帝一声沉喝,打断刘彻的话,“树有枝,枝有杈,如要主干茂盛,则旁枝斜杈必当砍断。你年尚幼,固手中有剑,亦对高处枝杈无法。如此,唯我代你斩断。”
景帝的话相当直白,近乎于无情。
刘彻沉默了。
“父皇,梁王叔和周丞相也是如此?”
“然。”景帝颔首,道,“利刃有鞘方可用,无鞘佩戴必伤己身。梁王功高,丞相骄横,非你能够压制。”
哪怕刘彻之前猜到几分,此刻也不免心头发沉。
主干繁茂,斜枝尽断。
为君者,当舍必舍?
“高祖之后,匈奴始终为我心腹大患。我固然有心,然能力所限,仅可守成,不得开疆。国立至今,需锐意拓土之君。”景帝叹息一声,“阿彻,莫要让我失望。”
刘彻抬起头,仰视鬓边生出白发的景帝,喉咙里像堵着石头,心跳却不断加速,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开始蒸腾,似熊熊火焰,瞬间燃遍四肢百骸。
“遵父皇旨意!”
长乐宫,刘嫖走进殿门,发现王娡竟也在内,眼底闪过一抹诧异。
窦太后靠在榻上,眼眸微合,对王娡的讨好不理不睬。
待刘嫖行礼落座,陈娇和阳信姊妹先后进殿。陈娇坐到窦太后身侧,阳信姊妹端正行礼,依长幼坐到王皇后身后。
宫人送上热汤蒸饼,无声退到大殿两侧。如非留心,近乎会忘记她们的存在。
察觉殿内气氛不对,阳信姊妹低垂目光,表情微微僵硬,大气都不敢出。
“阿嫖,可知我为何唤你?”窦太后突然开口。
刘嫖干笑一声,道:“我愚钝,阿母吩咐就是。”
“嗯。”窦太后抬手抚过陈娇发顶,道,“天子有意以娇娇为太子妃。”
此言既出,殿内突然响起抽气声。
王娡攥紧手指,侧头狠盯阳信一眼。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阳信脸色发白,心头狂跳,却还是忍不住瞪向陈娇。想起她在自己面前的骄横,用力咬住下唇,留下一排清晰的齿痕。
“阿母的意思是?”刘嫖小心问道。
“天子喜爱娇娇。”
此言一出,刘嫖脸上的喜色近乎掩饰不住。陈娇抬起头,看到刘嫖的神情,眼底尽是讽刺。
“皇后。”窦太后沉声道,“你觉得如何?”
王娡小心压下嘴角,不敢现出半分得意,柔声道:“娇翁主美貌聪颖,实为太子良配。”
“你们都觉得好,这事我不拦着。”窦太后话锋一转,对刘嫖道,“堂邑侯府有意再尚公主?”
“阿母以为如何?”得知陈娇将为太子妃,刘嫖喜上眉梢,语气也变得轻快起来。
“可。”窦太后掀起嘴角,灰蒙蒙的双眼转向王皇后和阳信姊妹所在的方向,似笑非笑道,“之前天子言,平阳侯年少有为,为大公主佳配。无妨多添件喜事,将三公主定下。”
刘嫖笑着应诺,话里讨巧,逗得窦太后发笑。
王娡看向窦太后,之前的喜意和得意渐渐退去,心头开始升起不安。太后之前一直不答应,如今怎会轻易松口?而且,大公主和三公主定下,二公主呢?
阳信姊妹反应不一。
阳信见过曹时,眼前浮现少年英俊的面容,脸颊微微泛红。三公主常居椒房殿,对陈蟜所知甚少,听到要与其定亲,并无多少真实感。
二公主低着头,脸红一阵白一阵。
坐在两侧的姊妹,一个嫁于彻侯,一个嫁给彻侯和长公主之子,且是天子与太后定下,今后必当尊荣。自己却被彻底忽略,阿母竟然都不提,愤怒和屈辱感不断攀升,近乎抑制不住。抬头看向身前的王皇后,心中甚至生出怨恨。
她比阿妹年长,同陈蟜年岁相当,为何定的不是她?!
哪怕双目不能视,窦太后也能猜出众人的反应,笑容里带着冷意。
陈娇靠在榻边,将馆陶长公主和王皇后的表情尽收眼底,想起昨日窦太后所言,眼底的讽意更深。不经意看到阳信微红的脸颊,诧异地挑了下眉。
察觉陈娇正在看自己,阳信公主立刻瞪回去,表情中满是敌意。
陈娇哼了一声,转头对窦太后低语。随后又看向阳信,表情似笑非笑,和窦太后竟有五分相似。
见到这一幕,阳信脸色微变,迎上王皇后冰冷的目光,全身都在隐隐发抖。咬牙垂下头,不再同陈娇对视,主动表示让步。心中的愤怒和恨意却不断攀升,终有一日会彻底爆发。
太子妃人选定下,刘彻的表现却极是冷淡,面对韩嫣的调侃和打趣,基本没什么反应。除了每日在宣室看景帝处理政务,刘彻余下的时间不是同太傅和少傅学习,就是和曹时、公孙贺等人一同练习骑s,he。
上郡送来好马,配上新制马具,少年们在林苑间奔驰开弓。s,he腻了靶子,就命卫士驱赶野鹿小兽,一路拉弓s,he箭,曹时和公孙贺各得一头野鹿,韩嫣s,he中一只野兔,唯独刘彻两手空空。
s,he猎结束后,少年们聚到一起,看到太子空荡荡的箭壶和马背,曹时和公孙贺下意识挡住身后的野鹿,韩嫣则是哈哈大笑,指着马背道:“阿彻未得一物,骑s,he还得练!”
刘彻哼了一声,脸上有些挂不住。
公孙贺开口解围,气氛方才转好。
护卫很快架起火堆,s,he得的猎物都被洗剥干净,架在火上烤制。
少年们席地而坐,包括刘彻在内,全都没什么忌讳,等到鹿r_ou_和兔r_ou_烤熟,用匕首切下来,蘸着盐粒送入口中。
骑僮送上烤好的蒸饼,曹时拿起一张,用刀子划开,涂抹酱料,夹入大块烤好的鹿r_ou_,咬下一大口,腮帮子鼓起一块。
“这是边郡的吃法。”咽下嘴里的蒸饼,曹时含糊解释一句,随后又咬下一大口。巴掌大的蒸饼,竟被他三口吃完。
反手抹去嘴角的酱料,少年很快又抓起一张。
被曹时带动,刘彻、公孙贺和韩嫣陆续拿起蒸饼,韩嫣命骑僮取来腌菜,一同夹在饼里,发现滋味更好。
“太中大夫去云中郡,带回不少新的吃食。”公孙贺吃完五个蒸饼,再伸手,发现木盘里已经空了。左右看看,知晓同伴不会匀给他,只能撕下一条兔腿,用手抓着撕扯大嚼。
“驯牛之法,新犁,新马具都是云中郡所献。”曹时吃完蒸饼,同样扯下一条兔腿,“我听说魏太守军中还有毒烟筒,专门对付匈奴骑兵。”
“对了,毒烟筒似是沙陵县赵氏子所献。”公孙贺为太子舍人,父祖都在军中,消息比曹时更加灵通。
“沙陵县赵氏?”刘彻停下动作,“是献驯牛之法的赵氏子?”
“沙陵县应该没有两个赵氏?”
先秦时,姓、氏有严格区分,使用的场合也有严格规定。氏别贵贱,姓别婚姻,绝不能混淆。以两汉皇室为例,刘实际上是他们的氏,而非姓。再如桃侯刘舍,其父是被赐氏,而非赐姓。
赵嘉祖上有氏,故可以称赵氏。
卫青蛾祖上无氏无姓,至曾祖和祖父时才因功得姓,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并不能称卫氏,只能称卫姓。
自秦汉之后,姓氏逐渐合一。时至今日,姓氏的界限早已经模糊。朝中贵人偶尔会提及,但就民间而言,基本上姓氏已经是同一个概念。
“家君曾与桃侯宴饮,听桃侯提及沙陵赵氏子,言其不过舞勺之年,好学聪慧,博览典籍,被魏太守请为宾客。他日被举荐入朝,必有一番作为。”公孙贺道。
“我若入边塞,必当与之一会。”曹时咬断野兔的腿骨,咯吱咯吱嚼着。
“毒烟筒,驯牛之法,”韩嫣来回念着,突然道,“新马具会不会也同他有关?”
“阿嫣想多了。”公孙贺哈哈大笑。
“想多了?”韩嫣心中不以为然。但见曹时和刘彻都站在公孙贺一边,也只能耸了耸肩,没有继续坚持。
远在边郡的赵嘉,尚不知自己成为刘彻和曹时等人的话题。此时此刻,他正忙着和畜场众人清雪,将压在雪下的木屋“挖”出来。
“亏得郎君有先见之明,让人提前加固屋顶。要不然,遇到这么大的雪,谷仓非塌不可。”熊伯一边说,一边用木铲铲起冻成一团的雪块。
按照常理,进入一月之后,雪势本该减小。偏偏天公不作美,大雪仍是一场接着一场。往往一夜醒来,房门都被雪堵住,需得先从窗爬出去,将雪清走,才能将门推开。
由于储备了足够的牛羊和粮食,赵氏和卫氏村寨都没有饿死人的情况发生。
云中郡内,魏太守下令放粮。不过和以往不同,领粮的百姓需到书吏处登记领取木牌,依领取的粟米数量付出劳力。如果有打铁和打造农具的手艺,还能额外领一份工钱。
告示张贴出去,消息迅速传开,郡内引论纷纷,实行的效果却相当不错。
对于家中无粮、遇大雪又无法打猎的人来说,这样的规定更让他们安心。毕竟魏尚的威望和信誉摆在那里,他们下力气做活,不担心领不到粮。只要城内的活不断,直至春耕,他们都能用劳力换取粟菽,纵然吃不饱,也无需担心家人饿死。
与之相对,需要付出劳力,而且很可能会做重活,一些想贪便宜的自然会望而却步。
大雪给边民带来麻烦,但也阻断了匈奴南下的道路,为边郡布防争取到更多时间。至一月底,边郡兵力增加一倍,魏悦麾下的骑兵增至五千。百余名斥候分散出去,稍有风吹草动,立刻就会被发现。
别部首领得朝廷封爵,部落上下都像是打了ji血,不只说出南下的各条道路,讲出匈奴本部和别部的大致兵力,更主动要求加入边军,帮忙侦查匈奴的迹象。遇到匈奴南下,部落上下都会拿起武器加入战斗。
到一月底,大雪开始减少,雪融期渐近,边郡的气氛更加紧张。南来的商队不见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赵嘉手持魏悦给他的木牌,在边界畅行无阻,几次去别部的驻地市货,发现靠近烽燧台附近的草场被清理出来,自发形成一个小型集市。除了别部的羌人,一些乌桓人和高车人也闻讯赶来,使得集市愈发热闹。
不久之前,云中城派遣书吏,带着新制的市旗,在集市周围圈出一片地界。雪融之后,这里势必会建起村寨要塞。
圈出的地界包括北边邻居的草场,云中大佬们表示这完全不是问题。地盘划下来就是自己的,顶多麻烦点将地图改一改。至于匈奴乐不乐意,关他们x事!
不客气点讲,互看不顺眼几十年,他们乐见匈奴气到肝疼、
发兵?
不圈草场匈奴就不来了?明显不可能。既然如此,不如多圈几块,交给来降的别部放牧。为了守住自己的草场,他们也会和匈奴拼命。
清理完木屋附近的积雪,赵嘉让人套车,准备带上粗布去和别部交易。
几匹快马突然从北飞驰而来,马上的骑士头cha鸟羽,经过畜场外,见到跑过来的赵嘉,高声道:“斥候发现匈奴游骑,赵郎君小心戒备!”
听到骑士的话,赵嘉心中一凛,回头眺望北方,深吸一口气,五脏六腑都被冻得冰凉。
严冬过去,匈奴终于来了。
第六十三章
北风中,匈奴游骑的身影出现在汉朝边界。
和以往不同, 这一次军臣单于调集本部大军, 游骑同汉军斥候遭遇, 根本不做试探,径直策马冲锋, 凶悍到挥刀就见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散到草原的斥候大批死伤,送回边郡的消息越来越少。
匈奴大军逼近, 定襄、雁门两郡形势危急, 不断有烽燧台升起狼烟。
边民被召回到城内, 汉军骑兵迎上追杀而至的匈奴,一波箭雨之后, 抽出专为骑兵打造的长刃, 冲向匈奴骑兵, 正面展开搏杀。
马声嘶鸣, 血雨飞jian。
凭借马鞍马镫和长刃,汉军骑兵凿开匈奴冲锋的阵型, 但自身同样损失不小。调转马头, 看到落在地上的同袍尸身, 迎敌的司马终于确认, 对面的不是别部和蛮部杂兵, 而是直隶于王庭四角的本部骑兵!
“杀!”
司马命亲兵吹响号角,将长刀绑在手上,率领余下的汉军冲向对面的匈奴, 一路砍杀,二度凿开匈奴的阵型,带着救出的边民飞驰返回城内。
“上报太守,来的是匈奴本部!”
继雁门和定襄两郡之后,云中郡和上郡也陆续升起狼烟。
军臣单于调动大军,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麾下ji,ng锐倾巢而出,声势远超以往。黑压压的大军碾过尚未融化的积雪,从天空俯瞰,仿佛黑色的洪流,向边郡席卷而来。
本部军中放出黑鹰,四处搜寻汉军斥候的踪迹。
五名云中郡的斥候被发现,遭到一队本部骑兵衔尾追杀。
箭壶s,he空,斥候在飞驰中松开缰绳,借助马镫将自己牢牢固定在马背上,其后解开挂在马背上的布袋,拿出一个个黑色的陶罐,拍开陶罐上的封泥,用火石擦在罐口,下一秒火星呲呲冒出,斥候用力甩动手臂,将陶罐砸向追杀的骑兵。
轰!
陶罐在半空炸开,浓烟中,碎裂的陶片和装在其中的石子飞jian开来,一名匈奴骑兵大叫着捂住双眼,本能的想要抱住马颈,不想战马同样受伤,根本不受控制,颠簸之下,直接将他甩下马背。
五个陶罐扔出,先后有数名匈奴骑兵落马。
匈奴人知晓云中郡有毒烟筒,却从没见过这种能在半空炸开的陶罐。目睹同伴的惨状,冲势不由得一滞。
斥候抓住时机,奋力挥动马鞭。
他们必须返回边郡,将单于大帐出现的消息上报太守。这次来的匈奴数量远超预期,以边郡布置的兵力未必能够挡住。
眼见斥候要逃走,匈奴什长怒声大叫,挥舞着马鞭再次追了上来。
双方的距离开始缩短,匈奴人陆续在马上开弓,一名斥候背部中箭,当场从马背跌落,双腿呈不正常的角度弯曲,明显骨头已经折断。
“这样下去不行!”一名斥候道。
“我留下拦住他们,伍长,你的马最快,先走!”
身后的匈奴是斥候的数倍,留下必然是死路一条。但军情紧急,几人没有其他选择。
匈奴骑兵越来越近,三名斥候猛然拉住缰绳,调转马头。另一人咬紧牙关,不顾一切的挥动马鞭,径直朝云中郡的方向冲去。
留下的斥候丢掉箭壶和马背上一切累赘,先扔出陶罐,挡住匈奴冲锋的速度,随后拔出长刃,列成三角,向匈奴发起冲锋。
匈奴什长一声狞笑,抡起骨朵,迎上汉军斥候。
马头相撞,澎起大团的血雾。兵刃交错,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响。
汉军斥候以命换命,击杀三名匈奴骑兵,自己被骨朵和短刀重伤,一个接一个跌落马背,葬身在一望无际的草原。
匈奴人策动战马,踏过汉军的尸体,继续朝着逃走的斥候追击。
追出数里,前方突然出现一支数百人的汉军骑兵,匈奴什长暗道不好,大叫着率领麾下掉头。可惜他仍慢了一步。双方距离不远,对骑兵而来,眨眼的时间就能冲到近前。
汉骑呼啸而至,队率背后的战旗在风中烈烈作响。
匈奴仓皇逃命,在草原上拖拽出一条醒目的长线。
“杀!”
魏武高举起长刀,用力朝前一挥,身着皮甲的汉军驱策战马,猛扑向前方的猎物。
战马口鼻中喷出白沫,匈奴人逃无可逃,凶狠的秉性占据上风,干脆调转方向,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向汉军发起反冲锋。
就在匈奴人准备拼命的时候,伴着一声号角,汉军突然如海浪般分开,甩出两条大弧,将匈奴包围其中。随后开弓s,he箭,将包括什长在内的匈奴骑兵全部s,he成刺猬。
匈奴什长满脸不甘,临死大叫“卑鄙”。
魏武冷笑一声,牵动嘴角的疤痕,面容更显凶狠。
他们的确可以和匈奴人对冲,但在此时此刻,完全没有必要。用弓箭就能干掉敌人,干嘛要多费事,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损失?
如三公子所言,这支骑兵成军的目的就是杀敌,杀死更多匈奴!
最后一个匈奴人跌落马背,控弦声戛然而止。
受伤的战马倒在地上,发出阵阵哀鸣。
天空中有黑鹰飞过,魏武连续放出三箭,可惜只将目标驱走,并未能s,he落。
“清理战场。”分出二十人清理士兵和战马的尸体,魏武吹响号角,率领余下的骑兵跨过草原,向另一支斥候队伍可能出现的方向飞驰而去。
这次南下的匈奴实在太多,在本部骑兵的带领和驱赶下,别部和蛮部也变得格外凶悍,魏武所部先后发现十多名斥候的尸体,均散落在草原上,多数已经变得残缺不全。
除了驰往云中郡报信的伍长,之前散入草原的斥候竟再未回来一人。
收敛起同袍的尸身,用布包裹捆在马上,魏武正准备收拢队伍,大地突然传来剧烈的震动,地平线处涌现大片的黑点,很快汇聚成线,向众人所在的方向猛扑而来。
“是匈奴骑兵!”
鹰鸣声伴着骑兵一同到来,发现盘旋在头顶的黑鹰,魏武和两名什长同时张弓。
箭矢飞来,一只黑鹰逃走,另一只发出哀鸣,从天空垂直坠落。
魏武拔出鹰身上的铁箭,用一支木箭穿过黑鹰的脖颈,将其钉在地上,其后跃身上马,率领麾下急速返回边郡。
待伊稚斜率大军赶至,汉军早已不见踪影。
看到被扎在地上的黑鹰,伊稚斜面沉似水。想到军臣单于命他攻打云中郡,左贤王於单脸上得意的神情,胸中的怒火熊熊燃起,瞬间燎原。
“大王……”千长想要开口,被伊稚斜抬臂止住。
左谷蠡王翻身下马,抽出短刀,用力斩下,箭矢和鹰尸当场被斩成两段。
“继续前进。”
收刀回鞘,伊稚斜跃上马背,目视云中郡所在的方向,面容刚毅,神情凶狠。
“云中郡,魏尚。”
军臣单于打得是什么主意,伊稚斜一清二楚。本部可以设计让别部和蛮部减丁,单于照样能利用这次南下削弱王庭四角,借机将本部骑兵握到手里。
伊稚斜握紧缰绳,胸中的怒火无处发泄,干脆下令大军加速前行,以最快的速度杀向云中郡。
军臣单于要借汉人的手削弱他,他岂能让对方如愿!
魏尚再凶狠又如何?
他麾下的骑兵能征善战,一举打破云中城,砍掉魏尚的头颅,逼迫军臣单于看清现实,让他彻底明白,这样拙劣的手段有多么可笑!
军臣已经老了,只想攥紧手中的权利;於单一味蛮勇,根本不可能将匈奴带向强盛。只有他伊稚斜才能带领勇士们驰骋草原,重现冒顿单于的辉煌!
匈奴的铁蹄滚滚而来,云中郡内,除正卒之外,更卒青壮都被调动起来,分别派往城头和尉史看守的要塞,准备抵挡北来的大军。
畜场内,赵嘉决定放弃外部围栏,将牛、羊和骆驼驱赶到靠近仓库的旧圈内,用木板隔开,限制住活动。遇到脾气暴躁的,当场牵出去宰杀,储备下r_ou_食,供给守护畜场的青壮。
“投枪备好,削尖的木桩放到这里,配合陷阱使用。”
积雪没有完全融化,旱獭已经陆续开始活动。大片的地洞成为天然的防护带,配合挖掘陷阱,遍cha削尖的木刺,足够抵挡骑兵的第一波进攻。即使挡不住,也能拖慢对方冲锋的速度,为众人争取时间。
“木屋四面加固,顶部架上木板,可做瞭望台和箭楼。”
“屋下的地道已经挖好,可以给孩童们藏身。”
“蒸饼r_ou_干全都备足,伤药也已备好,足够我等守上三月!”
众人聚在清空的谷仓,多数席地而坐。实在没有座位,干脆肩挨肩站着。孩童被妇人抱在怀里,少年们抓紧弓箭和短刀,聚ji,ng会神听着赵嘉和熊伯等人布置计划,将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心里。
“毒烟筒制出一百五十具。”一名头发花白的匠人道,“依照郎君的吩咐,一半附于长杆,另一半嵌入绳索,可以投掷使用。”
“长投枪制出两百杆,短投枪制出五百杆,半数配有铁制尖头。”另一名工匠道。
“郎君提到的投石器制出六架,都架在木栏后的土堆上。”说到这里,熊伯顿了一下,“郎君,这些投石器真不能留在畜场?”
“不能。”赵嘉摇头,斩钉截铁道,“待到此战之后,毁掉且罢,如保持完好,需得尽数送入城内。”
朝廷不禁民间配有兵器,但投石器和强弩一样不在此列。遇到匈奴南下,大佬们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战事结束,留下这玩意纯粹就是招祸。
毒烟筒也是一样的道理。
哪怕赵嘉知道火药配方,也绝对不会私下里制造。遇到情况危急,例如这次匈奴南下,依旧要上报太守府,获得许可才能令匠人在畜场里开工。
“郎君,卫女郎来了!”
就在众人议事时,负责警戒的青壮突然来报。
“阿姊来了?”赵嘉面露惊讶。
下一刻,卫青蛾排开人群,身后跟着卫夏卫秋,迈步走到赵嘉跟前。
少女一身骑装,身上带着弓箭,腰间配有短刀。见到赵嘉,将手按在刀柄上,笑道:“阿多,我同你一起守卫畜场,抵挡匈奴。”
“阿姊,这次来的很可能是匈奴本部。”赵嘉沉声道。
“我知。”卫青蛾颔首,“且不言胡寇能否突破边军,若是突破,畜场首当其冲。就如阿弟所言,多一份力量就能多一份保障。我自认箭术不弱,不能上马拼杀,百步外开弓总是可以。”
赵嘉还想再说,卫青蛾抬手止住他,道:“阿多,我要扛起卫家,虽不能如男子封官拜爵,却同样能立战功!”
话说到这个份上,赵嘉也不好强送卫青蛾回村寨。
“阿姊,一旦战事开启,务必要听我的,不可鲁莽。”
“我知。”
卫青蛾坐到赵嘉身边,言明她带来一车粮食和伤药,还有大量投枪和木箭。
“我将家中的陶罐都带来了。”卫青蛾对赵嘉道,“阿弟要制毒烟筒,尽可拿去用。”
赵嘉点点头,抓紧分派任务。一切安排妥当,众人陆续离开谷仓,很快各就各位,开始分头行动。
风从北方吹来,站在畜场里,能清晰看到远处升起的狼烟。
赵嘉走出谷仓,极目远眺,苍茫大地一望无际,黑烟笔直冲入云层。
一声高亢的鸣叫声突然传来,金雕振翅穿过云层,爪里还抓着一只断气的黑鹰。待到近前,金雕双爪松开,啪嗒一声,黑鹰垂直落在赵嘉跟前。
赵嘉弯腰捡起黑鹰,发现鹰身上扎有一支铁箭,明显是边军配备。
“这是匈奴人的鹰。”虎伯走过来,查看过鹰腿上的绳环,对赵嘉道。
“匈奴人的鹰?”
“匈奴人放鹰就如猎人放犬,战时专为搜寻对手踪迹。如此来看,匈奴大军距云中已经不远。”虎伯沉声道。
不远吗?
赵嘉提着黑鹰,猛然拔出箭矢。
“让季豹季熊带人加强巡逻,遇有情况立即示警。如是匈奴游骑,一个也别放走!”
“诺!”
匈奴本部又如何?
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豁出命去,照样要拉着这些北来的贼寇去见阎王!
北地狼烟四起,快马驰出边郡,携军情奔赴长安。
与此同时,召临江王入京的旨意抵达江陵城。
刘荣坐在殿中,令国官散去,一遍又一遍读着竹简上的内容,表情始终没有变化,眼底更是一片死寂。
云梅行到殿前,请宦者入内通禀。
“云姬?让她进来吧。”
刘荣收起竹简,看向走进殿内的少女,难得扬起一丝笑容。
“云姬又做了什么?”
“回大王,是汤饼。”云梅行到矮几前,亲手将漆盘和漆碗呈到刘荣面前。
看着浮在汤中的面片,刘荣开口道:“云姬,我要入长安了。”
云梅没说话,将一碗片好的炙r_ou_放到几上。
“我可送你归家。”刘荣握住云梅的手腕,“至少,我能让你活着。”
“大王,妾不归。”云梅覆上刘荣的手背,柔声道,“妾曾闻一言,路是人走出来的,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如大王不弃,妾愿随大王入长安,侍奉大王左右。”
刘荣望着云梅,漆黑的双眸出现一丝波动,突然将少女拉过矮几,用力抱进怀里。
第六十四章
临江王仁厚爱民,深得百姓爱戴。奉旨离江陵时, 父老出城相送。
车驾出江陵城北门, 一阵冷风平地而起, 冷雨自半空砸落,顷刻连成雨幕。刘荣步下马车, 请父老回城。
就在他离车的刹那,一声脆响突然传来,车轴意外断裂。骏马发出嘶鸣, 车身陡然向一侧倾斜。
见到这一幕, 刘荣表情紧绷, 百姓皆泣于道旁,更有老者言:“大王莫行, 如行恐不返矣!”
刘荣叹息一声, 摇了摇头, 命谒者取来雨布, 亲自覆在老者肩上。其后以礼敬百姓,在众人不舍的目光中, 舍弃车轴断裂的马车, 走向云梅所在的车驾。
车门推开, 少女扬起笑颜, 未见半分惊讶。待刘荣坐定, 从身侧的箱笼里取出细布,为他擦拭脸上和发上的雨水。
“临江总是下雨,妾到江陵城后, 尽观雨景了。”
“边郡雨水不多?”刘荣表情舒缓。
“不少,但也不及临江。且冬日多雪,二、三月方可雪融。如天不转暖,春耕都要耽误。”提起边郡,云梅的话突然变得多起来。对上刘荣带笑的视线,脸颊泛起一抹红晕。
“妾多言。”云梅低下头。
“无妨。”靠在车壁上,刘荣更加放松。
在江陵城时,他仿佛困于牢笼,对长安之行惴惴不安,近乎萌生死志。真正踏上北行之路,紧张却倏然消散,听着少女的笑声和轻语,整个人意外变得轻松起来。
事已至此,忧心再多又能如何?
如云梅所言,路是人所行,活着比什么都重要。纵然前路艰难,想方设法总能抓住一线生机。
“与我说说边郡之事。”刘荣靠坐在车厢里,俊颜带笑,令人怦然心动。
云梅红着脸颊,双眼晶亮,由春耕讲到夏种,再由夏种言及秋收。提到父辈到林间和草原狩猎,又讲到初雪之前,胡商赶着大群的牛羊前来云中。
“边郡人家七成都会养羊,妾同弟能走路就会放羊。妾幼时要走很远才能寻到好草场,还要带着大犬提防野狼。自从赵郎君开畜场,里中孩童都会到畜场附近放牧,那里的草长得极好,赵郎君从不令人驱赶。”
“赵氏子?”刘荣沉吟片刻,问道,“可是沙陵赵氏?”
“大王知晓赵郎君?”云梅诧异道。
刘荣颔首。
赵嘉献驯牛之法,实为惠农固国本的良法。他身在临江,远离长安,消息并不闭塞,对其早有听闻。
见刘荣感兴趣,云梅提到更多沙陵之事,却没有再多言畜场,而是转开话题,专门讲一些乡间趣事,甚至提到自家兄长懒惰,不愿意耕田,屡教不改之下,被父母联手收拾的“惨事”。
“伯兄不愿做活,总是同闲汉四处游荡,在里中名声甚糟。阿翁恼怒,和阿母一同执棍。非大父前来,怕是棍子都要打折。”
“云姬有几个兄弟?”刘荣问道。
“一兄一弟。”云梅的声音变得低沉,语气中也失去轻快,“原本还应有一个阿弟或阿妹,可阿母怀胎时遇匈奴南下,和阿翁从地头跑回城内,途中动了胎气,医匠无法,终……”
说到这里,少女的话停住。
刘荣坐起身,将云梅揽到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片刻,突然道出一句:“父皇之意原是如此。”
“大王?”云梅抬起头,面上带着不解。
“无事。”刘荣笑着摇头,道,“再与我讲讲边郡,云姬方才言有狼?”
云梅点点头,靠在刘荣怀里,继续诉说北地之事。
车厢微微摇晃,车队缓慢前行。
车轮压过被雨水打shi的土路,留下两道长长的辙痕。
雨水成帘,弥漫出白色的水雾。队伍行在雨中,距江陵城越来越远。
刘荣自江陵城出发不久,边郡的急报就送入长安。
第2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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