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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22节

    可惜,骆驼不是孤军奋战。

    不提开弓的护卫,另外三头骆驼紧跟着冲了上来,力气大到将野狼直接撞飞。狼群遇上这些大个头,无异于薄皮罐头遇上火车头,不瘪也得瘪,不飞也得飞。

    不到片刻时间,狼群就败下阵来,开始四处奔逃。

    商队众人抓住机会,纷纷开弓s,he箭。

    赵嘉拉开牛角弓,在混乱中瞄准一头体型最大的野狼,一箭s,he中狼的后腿,拖慢它的速度,紧接着又是三箭,第三箭恰好钉入野狼的左眼。

    野狼前冲两步,扑通一声栽倒在地,鲜血在身下蔓延。狼群发出凄厉的嚎叫,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收拾战场时,几头骆驼忽然打了起来。有护卫想将骆驼牵开,不想被后者调头追赶,绕着羊群跑过两圈也没能成功甩开。还是妇人想出办法,成功将骆驼引走,隔一段距离拴起来,才没有造成更大的混乱。

    赵嘉翻身下马,将弓箭留在马背上,从护卫手中接过火把,走近一头骆驼,想要仔细查看,结果被一名妇人拦在身前。

    “郎君小心,不要靠得太近!”

    妇人一边拦住赵嘉,将周围的护卫赶走,一边让孩子搬来草料,铺在骆驼身前,总算让狂暴的家伙安静下来。

    “到底是怎么回事?”依照妇人的指点,赵嘉退后两步,好奇道。

    “这几头都是高车人的战骑。”

    妇人三言两语解释清楚,赵嘉恍然大悟。

    这几头骆驼经过特别驯养,平时瞧着没什么,和普通骆驼没有两样,一旦遇到危险,就会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

    羌人不懂得驯养骆驼,自然分不出骆驼之间的区别。妇人则不然,在高车部落时,她每日为牲畜准备草料,对这些骆驼的习性一清二楚。

    “羌人趁夜偷袭,高车人根本来不及提防,没打开畜栏就被杀死大半。这些骆驼都在圈中,战斗结束后,和牛羊一起被羌人掠走。”

    妇人说话时,骆驼完全安静下来,温驯地趴在地上咀嚼草料。

    虎伯和季豹打着火把清点牛羊,确定没有一头损失,这才放下心来。

    没有了狼群的威胁,领队让护卫们轮番休息,待到天明立即启程。妇人和孩童早习惯草原的夜风,没有依赵嘉的建议登上大车,而是在短褐外裹住一张羊皮,挤在羊群中间,很快睡了过去。

    夜风越来越冷,赵嘉穿着皮袄,仍不免打了个哆嗦。将火把cha到地上,三两步登上大车,关上车门,又裹上两张兽皮,身体才渐渐有了暖意。

    虎伯和季豹轮换守夜,和护卫将狼r_ou_砍成段,架在火堆上烤。外层烤熟,就用匕首片下来,蘸盐或是搭配腌菜送进嘴里。不说味道如何,至少能驱散几分冷意。

    “可惜无酒。”一名护卫抓起狼腿,一边大口撕扯,一边惋惜道。

    “别不知足。”领队走过来,从身后踹了护卫一脚,“那样的好酒岂是时时能有?非是赵郎君慷慨,有钱都未必能尝到!”

    酒的原料是粮食,朝廷自然不会允许大批量酿造。边郡粮食产量不丰,隔三差五还要遭遇天灾,谁敢在这里酿酒,纯粹是觉得命太长,主动把脖子往刀下伸。

    护卫被领队训斥,抓抓脖子,笑呵呵地递出手中的狼腿,笑道:“队率,我就是说说。”

    领队接过狼腿,撕扯下一大条r_ou_,嚼了嚼吞进肚里,正色道:“明日就能回到郡内,途中都警醒些,别出岔子。”

    众人齐声应诺,见不远处有火光摇动,知晓是轮换的时间到了,将吃净的骨头丢进火堆,抄起弓箭短刀,起身向火光处走去。

    临近天明,空中突然有乌云聚集,冷风平地而起,预示着一场雨雪即将来临。

    风敲打在车厢上,赵嘉被吵醒,透过车窗的缝隙向外望,以为天还没亮。听到嘈杂的人声,迷迷糊糊地推开车门,被冷风一吹,当场打了个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要下雨了?”望一眼天空,赵嘉皱眉道。

    虎伯将烤饼递给赵嘉,道:“要入冬了,说不得是雪。风太大,郎君留在车里,今日莫要骑马。”

    赵嘉点点头,没有提出异议。

    他若是不听,虎伯和领队肯定要分心照顾他。不如留在车内。如果真遇到麻烦,再下车帮忙就是。

    三两口将烤饼吃完,赵嘉唤来季豹,让他去通知妇人坐上大车,把年幼的孩子全都送到他这里。大车没有车篷,架上木板也只能勉强挡一挡雨雪,和赵嘉所在的“房车”完全不能比。

    “体弱的、受伤的都上车。”

    赵嘉态度坚决,妇人很快把孩童送来,自己裹紧羊皮,能骑马的一概骑马,不能骑的就登上载货的大车。

    羊群变得不安,牛群和骆驼也变得烦躁,领队告知赵嘉,如果风雪来得太急,他们就必须丢掉几辆空车,全力保护畜群。

    “长者安排即可。”

    将调度之事交给领队,赵嘉回到车内,示意孩童都靠过来。车厢能够遮风挡雨,门窗却带着缝隙,前行时仍会透进冷风,挤一挤总能暖和些。

    乌桓商人常年行走草原,经历得多了,对这样的雨雪天气极其敏感。见云层不断增厚,天越来越暗,脸色逐渐变得凝重,不断催促队伍快行。

    “尽快赶至那处土丘,架上大车木板,能挡住雨雪!”

    乌桓商人手指前方,领队看不真切,就只能依照他的指引,让众人加紧赶路。

    “雨雪就要来了,必须快!”

    赵嘉坐在车内,听着冷风呼啸而过,不由得想起去岁大雪,眉心越皱越紧。若是今岁再遇雪灾,匈奴必然还会南下。于边郡百姓而言,恐怕又是一场灾难。

    和亲挡不住恶邻的马蹄。依照后世的一句话,定下合约就是为了撕毁。想要杜绝匈奴南下,必须用拳头和刀剑说话。

    有乌桓商人引路,队伍驱赶着牛羊骆驼,在雨雪落下之前赶到土丘。

    护卫来回策马,牛羊被赶到野粟生长的区域。大车被拉到外围,借地势挡住些许冷风。骆驼不用牵引,依照本能,藏在大车和土丘之后。

    在妇人的帮助下,牲畜很快被安置妥当。众人用麻绳捆紧大车,架起木板,随后三两凑到一起,将兽皮裹在身上,准备扛过这场雨雪。

    如果没有畜群,他们完全可以快马加鞭,赶在雨雪落下前驰回边郡。然而,领队护卫都知晓今岁遭到雨雹,郡内粮食减产,这些牲畜都是救命的东西,自然不可能中途舍弃。

    狂风呼啸,风力越来越高,捆在大车上的麻绳不断绷紧,车板被拉扯挤压,发出刺耳的吱嘎声。雪子和雨水一同砸落,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天地间一片黑暗,彷如末日景象。

    透过车窗向外望,赵嘉的心不断下沉。

    雪来得太早,天灾人祸怕是不可避免。

    雨雪落下时,一队斥候从草原飞驰而过,目的地正是商队躲避风雨的土丘。

    透过密集的雨帘,望见土丘旁的队伍,队率诧异拧眉。但风雨实在太大,容不得多做迟疑,当即率众骑加快速度,赶往土丘避雨。

    马蹄声穿透雨幕,敲打着众人的耳鼓。

    领队和护卫迅速起身戒备,弓弦拉满,短刀出鞘。

    大雨中无法点燃火把,看不清来人,只能依稀辨认出几个模糊的影子。此地距边郡不算太远,常会有斥候出现,为避免误伤,领队扬声询问来者,让其道明身份。

    “停下!言明身份,不然我等立刻放箭!”

    斥候拉住缰绳,减慢马速,又靠近一段距离,没有认出对面的人,却认出了对面的马车,当即大声道:“可是赵郎君一行?”

    赵嘉好奇推开车门,让孩童们继续留在车上,自己站在车栏上,扬声道:“来者何人?”

    “赵郎君,我是魏武!”

    带队的斥候走出雨幕,掀开头盔,抹去脸上的雨水,现出嘴角标志性的疤痕。

    领队先赵嘉一步认出来人,当即上前两步,一拳捶在魏武肩上,随后让护卫移开一辆大车,容斥候通过。

    “魏队率怎会来此地?”赵嘉披着羊皮,奇怪道。

    在他的印象里,魏武一直跟在魏悦身边,是实打实的“亲兵”。

    魏武坐到撑起木板的大车上,咧嘴一笑,解释道:“郎君进入草原后,一直没有消息传回,加上天候变化,三公子担心突降大雪,命我等出塞,驱散附近的胡人部落,迎一迎赵郎君。”

    “三公子?”赵嘉面露惊讶。

    魏武点了点头,继续道:“三公子本想自己来,遇到上郡和雁门郡来人,事情突然增多,上郡来的又是太守之子,实在是走不开。”

    上郡和雁门郡来人?

    上郡太守之子?

    赵嘉对雁门郡太守了解不多,但他十分清楚,现今的上郡太守是李广。李太守的儿子,依照年纪推断,应该不是李敢,那就是李当户,要么是李椒?

    雁门郡和上郡遣人至云中郡,具体目的是什么,魏武没有明说,赵嘉也没有细问。不过,边郡最重的就是兵事,联系魏悦从原阳城练兵归来,赵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目前来说,这不是他能参与的事,猜出来也要压在心里,不能轻易诉之于口。然而,想到某种可能,赵嘉还是抑制不住激动,攥紧身上的羊皮,脸颊都隐隐发红。

    雨雪下了足足一刻钟,始终没有停止的迹象。

    冷风裹着雪子,从草原袭入边郡。

    烽燧台旁,边军顶着北来的狂风,始终不敢懈怠。

    云中城内,百余名边郡官员军伍正在演武场跑马,手持兵器对冲,亲自体验马鞍和马镫为骑兵带来的优势。

    对冲数次,手中长剑出现豁口,李当户勒住缰绳,从马背翻身落下。

    “阿悦,和他们冲不过瘾,咱们来一场?”掀起头盔,青年抹去脸上的汗水,笑容异常俊朗。

    魏悦笑着摇头,道:“君天生神力,悦不及。”

    李当户哈哈大笑,一把捶在魏悦的肩膀,道:“你从小就这样,明明是头猛虎,偏要装什么狐狸。当心哪天装得太像,想改都改不过来。”

    魏悦仅是笑笑,并未说什么。

    演武场内依旧战得热火朝天,只是不同于之前捉对厮杀,上郡和雁门郡的官员军伍分成两队,开始演练冲锋的战阵。

    李当户走到演武场边,也不顾及尘土,直接坐到地上,咕咚咚灌下一碗温水,反手抹去嘴边的水渍,开口道:“阿悦,你说长安会下令出兵吗?”

    “不知。”

    “如果匈奴人直接打来呢?” 李当户转过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收起,“草原起风了,部落里没了粮食,匈奴人就会南下,年年都是这样。照我说,谈什么恢复和亲,来多少杀多少,男儿就该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才不负汉家之名!”

    魏悦走到李当户身边,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当户,有些话别人可以说,你我不行。”

    “我知道。”李当户被拦住话头,知晓自己失言,起身抓起头盔,转头看向魏悦,道,“我这次来,除了阿翁交代之事,本想见一见沙陵赵氏子。你说他日前出塞,未知何时归来?”

    马鞍马镫是赵嘉所献,因其所请,并不为旁人所知。但有驯牛之法,以及长曲辕犁和耧车,足够李当户对这个出身沙陵的少年感到好奇。

    “应不会太迟。”魏悦道。

    “我闻其父是魏使君宾客,他年幼时还曾住在太守府?”

    “确是如此。”魏悦颔首。

    李当户上下抛着头盔,笑容里带着一丝淘气,故意道:“估计没少被你欺负。”

    魏悦挑起长眉,突然打了一声呼哨。黑色战马慢跑过来,和李当户的坐骑对面,都是鼻孔喷气。

    “当户方才说,战一场?”魏悦脚踩马镫,跃身上马。长剑握在手中,闪烁凛冽寒光。

    “正合我意!”李当户大笑一声。

    见魏悦没戴头盔,李当户也将头盔撇下,一手持缰,一手握剑,和魏悦同时飞驰而出。

    绕过演武场内设置的木桩和草人,两人同时调转马头,准备正面交锋。

    距离越来越近,剑锋瞬息相抵,身下的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凶狠地用脖颈互撞,下一刻就撕咬在一起。魏悦和李当户不提防,差点没被甩到地上。

    这突来的一幕惊掉众人的下巴。

    演武场内,除了战马的嘶鸣,再不闻半句人声。

    第五十五章

    由于战马突然发飙,魏悦和李当户的切磋只得草草收场。

    为让战马分开, 两人费了不少力气, 甚至不得不命人取来套马索, 一旦自己被甩下马背,立即用绳索套上马颈, 避免继续打下去,造成过于严重的伤势。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当户拽紧缰绳,尽量控制住坐骑。

    “不清楚。”魏悦抱住黑马的脖子, 轻易不敢松开。短短一刻钟, 竟比当初驯马还累。

    “三公子, 这两匹应该都是头马。”一个曾经负责马场的郡官开口道。演武场内有百多匹战马,仅有这两匹见面就打, 除了这个解释, 郡官实在想不出其他缘由。

    魏悦和李当户对视一眼, 后者率先道:“阿悦, 你的马哪来的?”

    “野马。”魏悦言简意赅,随即反问道, “你的?”

    “也是。”李当户力气耗得太多, 把缰绳缠过手腕, 和魏悦一样抱住马颈, 道, “为抓住这匹马,我足足追了三天!”

    魏悦没有继续说话,专心控制坐骑, 避免两匹马再咬到一起。

    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两匹马才不再撕咬,各自安静下来。

    郡官上前查看,然后给出建议:为免再出现类似的麻烦,最好尽快给两匹马解决烦恼的根源。简言之,骟掉。

    魏悦和李当户同时摇头。

    骟马的确温驯,却绝了成为种马的可能。两人的坐骑都是百里挑一的良驹,胜过马场内培育的战马,如果不能留下后代,实在是一种损失。

    “此事莫要再提。”魏悦翻身下马,单手拍拍马颈,从随身的绢袋中倒出两块饴糖,递到黑马嘴边。

    尚不知自己逃过一劫,黑马从魏悦掌心卷走饴糖,一边咯吱嚼着,一边抬起头,继续对着李当户的坐骑喷气,大有不服再战的意思。

    李当户摸出身上的绢袋,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能朝魏悦的方向招手,向后者要来半袋饴糖。

    坐骑见面就打,除非两人换马,否则别想真正试手。无奈的是,只要两人走近其他战马,自家的坐骑当场就会咬过来。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打消上马的念头,退到演武场边,观摩三郡骑兵演练战阵,取长补短,准备用到未来的战事之中。

    草原上,雨雪仍在继续。

    枯黄的高草被大片压倒,雪子融化,雨水汇聚成溪流,连干涸的水道都开始上涨。浑浊的泥水填满土沟,穿过商队躲避风雨的土丘,一路向东流淌。

    赵嘉坐在大车上,询问魏武城内都有什么新鲜事。

    魏武长时间在军营,要么就是在太守府,对城内的事了解不多。加上冬日临近,南来北往的商队逐渐减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可说的趣事。

    “军市和马市同往常一样,城内商队不见多,除了上郡和雁门郡来人,郡内基本无事。”

    两人说话时,虎伯送来r_ou_干和烤饼。

    雨大无法生火,烤饼都是冰凉。好在外皮有些硬,内里依旧暄软。三两口吃下一张,斥候们收起携带的干粮,开始和护卫争抢口粮。

    都是军营里出来的汉子,争抢起来半点不见客气,拳来脚往,抢到就往嘴里塞,也不担心噎到。

    赵嘉有心劝阻,想说商队中的口粮还很富裕,加上雨停后就能启程返回边郡,速度快的话,不到一日就能抵达,用不着如此争抢。

    领队拦住他,看都没看,出拳砸中一名斥候,笑着解释道:“郎君不用担心,下手都有分寸,伤不到,还能活动一下手脚。”说罢,又出拳砸中一个护卫,抢过对方手中的烤饼。

    “这点力气还会受伤,别说自己出身边军!”

    虎伯点头肯定领队的话。

    瞅瞅呲牙咧嘴的护卫和斥候,又看看根本不当一回事的两人,赵嘉打消了阻拦的念头,只是让季豹打开藤筐,取更多烤饼。

    孩童们凑到车门前,看着护卫和斥候打成一团,一边看一边大声叫好。

    自从被商队带出羌人的草场,妇人和孩童每日都在改变。谨慎和警惕固然存在,却不见刚走出羊圈时的死气沉沉。尤其是年纪最小的几个,逐渐恢复孩童该有的模样,偶尔还会淘气。

    一顿饭吃完,护卫和斥候活动开手脚,分出一部分警戒,余下三两聚到一起,嘴里说着话,手上始终不停,抽出短刀和匕首,熟练的削制木箭。

    对擅长骑s,he的边军来说,弓箭和箭矢至关重要。尤其是必须深入草原的斥候,如果遇上匈奴骑兵,哪怕多一支箭,都能帮助自己击杀追兵,成功返回汉地。

    “战场上,铁箭可以收回。到草原打探消息,遇上胡骑,就没有这样的余地。”魏武削出一支箭杆,平举到眼前,“用木箭一样能杀敌,威力不如铁箭,到底不会便宜匈奴人。”

    赵嘉没说话,认真看着魏武的动作。

    他知道云中郡的骑兵已经开始装备马鞍和马镫,上郡和雁门郡也不会太远,然而,想要大规模武装军队,挥师进入草原,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

    此外,有了能和匈奴对冲的骑兵还不够,更要确认匈奴各部的准确位置。否则的话,大军进入草原也只能四处转悠,压根找不到对手。

    除了商队和探子带回的消息,边郡的情报基本都来自斥候。他们每次北上草原,都要冒着极大的风险,都可能是一场不归之旅。

    看着逐渐成型的木箭,赵嘉缓缓收起笑容,手指敲着膝盖,念头一个接一个闪过脑海,顿在某个节点,动作倏然停住。

    装备商队的毒烟筒不正好适合斥候?

    将木筒改成陶罐,在盛装的火药里面加些料,让火烧起不容易熄灭,纵然烟被吹散,照样能大量杀伤来敌。

    越想越觉得可行,赵嘉不自觉弯起嘴角,决定回到云中郡后,立刻入城去见魏悦。魏三公子能轻易寻来石膏和卤水,想必寻这几样材料也不会有多大困难。

    “赵郎君?”魏武突然出声。

    从沉思中转醒,赵嘉将视线转向魏武,问道:“魏队率何事?”

    “不,就是……无事。”魏武支吾两声,还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赵嘉方才的笑莫名让他想起魏悦。只是想归想,野兽般的直觉告诉他,这话最好不要出口。

    雨雪再大,终有停歇的时候。

    又过了半个时辰,雨势慢慢减小,风也开始减弱。领队和乌桓商人商量之后,都建议立即启程,赶在天黑之前进入边郡。

    赵嘉没有异议。

    “我骑马,可以帮忙赶羊。”赵嘉裹上一件皮袄,从大车一跃而下。打了声呼哨,枣红马立刻哒哒地跑了过来。

    “郎君,雨仍未停。”虎伯担心赵嘉着凉,语气中尽是不赞同。

    “虎伯,我将来要从军。”赵嘉抓起长鞭,正色道,“再者说,最难的路已经走过,这里距云中不远,我身体没那么弱,淋些雨不会有碍。”

    赵嘉十分坚持,虎伯不好硬是阻拦。

    魏武策马走过来,对虎伯道:“我亲自护卫赵郎君,长者无需担心。”

    有魏武帮忙,赵嘉终于说服虎伯,成功骑上枣红马,和护卫一起驱赶牛羊,提防有羊羔和牛犊走失。

    斥候出身边郡,对放牧并非一窍不通。有了他们加入,护卫的压力减轻许多。加上妇人和孩童帮忙,队伍离开土丘,行速不断增快,穿过大片枯黄的草地,终于看到烽燧台的影子。

    商队留在原地,由领队上前递上木牌,道明身份。候官和军伍再三验证,确认木牌不是伪造,又认出魏武等人,才允许商队通过。

    越过烽燧台,眼前依旧是大片的荒原,众人的心情却已是截然不同。

    妇人们陆续翻身下马,伏身在地,双手用力抓起泥土和枯草,喜极而泣。

    她们被匈奴掠走,被关入羊圈沦为奴隶。经历过无法言说的磨难,她们以为自己会疯掉,会和其他羊奴一样死在草原,却做梦都没有想到,她们能再次踏上汉家的土地,回到生养自己的地方。

    孩童们跳下马车,走到妇人身边,立刻被用力抱住。

    “回家了,咱们回家了……”

    看到这一幕,商队众人都陷入沉默。

    妇人和孩童感到的是喜悦,护卫和斥候们感到的却是沉重。

    如果能够挡住匈奴的铁蹄,如果能阻敌于边界之外,如果能扬鞭北上马踏草原,就不会有汉家百姓被匈奴掠走,不会有妇人孩童被关入羊圈,沦为匈奴人的牛马,过得生不如死!

    “匈奴!”魏武用力握拳,力气大到手背鼓起青筋。

    赵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着拥在一起的妇人和孩童。

    经过这一次,这些妇人和孩童才是真正“活”过来。自此之后,他们不会总是让自己忙碌,停下就显得焦躁不安;也不会夜间睡不安稳,总是被噩梦惊醒。

    不知过了多久,云层彻底散去,天边出现一道晚霞。霞光映着落日的余晖,广阔的草场尽被染红。

    众人重新上路,成群的牛羊压过草地,孩童的惊叹和笑声随车辙落在身后,在夕阳沉入地平线之前,尽数融入温暖的霞光之中。

    畜场中,公孙敖打开围栏,赵信带领一干少年将牛羊赶入圈中。赵破奴踏上栏杆,认真数着牛羊的数量,确定一头不少,才对公孙敖示意,让后者关上围栏。

    卫青放下背上的藤筐,阿稚几个立刻上前帮忙,倒出筐里的小鱼,用短刀切碎,和孙媪准备的食料拌在一起,喂给长大数圈的鸭雏和ji雏。

    佣耕们已经离开,要到明年春耕时才会回来。

    熊伯和青壮要修补农具,巡视畜场四周,修建木屋围栏,驱逐不受欢迎的野兽;妇人忙着鞣制兽皮,缝补众人的衣物,准备每日的饭食,必要时接替青壮外出巡视,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少年和孩童们接过照顾牛羊和ji鸭的活,每天忙完之后,还会抽空练习s,he箭,听魏山讲述边郡战事,一个比一个认真。

    听得越多,少年和孩童就越能认识到习字的益处,学习起来更是不遗余力,劲头十足。

    等到牛羊全部归圈,ji鸭尽数喂完,赵信和公孙敖负责将藤筐和工具送回仓库,卫青和赵破奴则是拿起弓箭和火把,带着余下的少年和孩童,准备再巡视一遍围栏。

    前两日又有狐狸在羊圈外挖洞,若非垒起的石头掉落,又有旱獭示警,真有可能被它们挖入圈内。

    吃到教训,孩童和少年们不敢有半分懈怠,每日都会在羊圈外巡视,发现不对立即下手,确保不放过一只敢打羊羔主意的野兽。

    说来也奇怪,隔三差五就有狐狸在羊圈外挖洞,却很少见它们靠近牛圈,连目前只有一头骆驼的新圈也会避开。倒是有两只半大的狐狸打过ji舍的主意,结果没等卫青等人开弓,就被芦花ji啄得四处乱窜。别说抓ji雏和鸭雏打牙祭,身上的毛都秃掉几块。

    母ji一旦被激怒,全体进入战斗状态,摆出不要命的架势,黑鹰都敢怼,两只半大的狐狸根本不在话下。

    卫青和赵破奴各自举着火把,仔细检查羊圈外围。确定一切正常,正准备返回木屋,耳边突然传来旱獭的叫声。

    “阿谷,去告诉孙媪!”卫青大声道。

    随着冬日渐近,试图溜进畜场的不速之客越来越多。听到旱獭大叫,少年和孩童立刻心生警惕,迅速聚集到一起。

    赵破奴和阿蛮将火把cha在地上,单手撑着越过木栏,随后转过身,将爬上木栏的孩童迅速抱下来。

    全都进入围栏后,三头身们举起火把,少年们拉开弓箭,行动有条不紊,井然有序,显然已练习过数遍。

    脚下的大地突然传来震动,紧接着,远处出现大片的火把,排成长龙,不断向畜场靠近。赵破奴紧张地咽着口水,卫青举起火把,借火光看向远处,随着火光下的轮廓逐渐清晰,脸上的神情也开始发生变化。

    孙媪和熊伯带人赶到时,就听卫青和赵破奴一起兴奋大叫:“是郎君,郎君回来了!”

    看到正从围栏往外翻的卫青,赵嘉翻身下马,大步走上前,一把将卫青抱了起来。掂掂怀中的分量,满意地点点头,随即笑着转向众人,道:“熊伯,媪,我回来了。”

    长安

    田蚡气冲冲回到家中,无视妻子关心的询问,一脚踹翻矮几,拔出佩剑狠砍数下,气喘吁吁地坐到地上,恨声道:“王信,终有一日取尔项上人头!”

    听到这番话,田蚡的妻子大惊失色,白着脸道:“良人慎言!”

    田蚡冷笑一声,收起佩剑,让妻子将原封不动的礼物收下去,锁进库房。他本想通过王信给皇后递话,看一看是否有起身的机会。哪里想到,王信话里话外尽是推脱,带去的礼物都被原样退回。

    “总有一日、总有一日……”田蚡表情y沉,发誓只要有机会,必要让辱他之人死无葬身之地!

    王府内,王信饮下一盏热汤,听忠仆回报田蚡已经离开,当下松了口气。

    “如他再来,就说我不在。”

    对于田胜,王信还能勉强应付几回,至于田蚡,他是真不想扯上半点关系。宁肯得罪彻底,也不想予人后族外戚欲起的印象。如果被天子不喜,两家都会招来大祸。

    长乐宫中,宦者往后殿宣读窦太后旨意,从永巷选出的家人子即将离开长安,被送往诸侯王的封国。

    “云中郡沙陵县云姓家人子梅,赐临江王。”

    未央宫内,景帝坐在屏风前,面前摊开一册竹简,上面赫然写着:临江王不法,坐侵太宗庙壖垣为宫。

    第五十六章

    朝堂之上,上告诸侯王的奏疏接连不断, 尤以临江王为最。

    起初, 长安城内的宗亲贵人并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随着情况愈演愈烈, 才开始察觉到不对。

    七国之乱后,晁错身死, 朝廷没有再提削藩,却对诸侯王加强管束,不如之前放任。告发之事时有发生, 并不鲜见。然而似临江王这般, 在府中邀国官宴饮都会被告, 王府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奏报长安,实在是少之又少。

    虽然景帝将奏疏全部压下, 至今没有出言申斥, 更没有召临江王觐见对簿, 不少人还是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封国官员告临江王侵占宗庙土地修建宫室, 若证据确凿,罪名着实不轻。最后如何处置, 端看景帝心意。

    本朝开国至今, 尚未有帝杀子的先例。但临江王曾是太子, 又比刘彻年长, 且有兄弟扶持, 不少宗亲生出担忧,连续数日请见长乐宫,希望窦太后能劝说景帝, 莫要以此罪责临江王。真要问罪,也万不能下中尉府。

    “此例万不可开!”

    窦太后和宗亲立场一致,天子要削临江王的权柄、削减他的封国乃至夺其王位都可以,千千万万不能取其性命。且不言史官如何记载,一旦开了这个头,后代帝王仿效,汉室岂不是要大乱!

    景帝被请至长乐宫,窦太后摆明态度,要将临江王下囚牢,她绝不答应!

    “临江王忠孝,怎会侵占宗庙壖垣,此事必是小人诬告!”窦太后的话异常直白,丝毫不给景帝托辞的机会,“此事该罪诬告之人!”

    “阿母,此事我自有计较。”

    “计较?什么计较?征临江王入长安,下中尉府对簿?”窦太后冷声道,“若是不肯认罪,是不是还要用刑?”

    “阿母何出此言?阿荣是我子,怎会如此!”

    “不会?”窦太后猛然睁开双眼,灰蒙蒙的瞳仁不见半点光芒,却予人无穷压力,“宗亲都知晓你要罪责临江王,你要我怎么想,我能怎么想?!阿启,我知你为太子着想,可临江王同为你子,你怎么忍心!”

    窦太后动了真气,近乎是指着景帝鼻子斥他糊涂。

    景帝面色微凝,正要开口辩解,少府走进殿中,身后还跟着未央宫来人。

    “御史大夫请见陛下,现在未央宫前。”

    刘舍这个时候请见,应该不是小事,窦太后勉强收敛怒火,对景帝道:“天子自去,临江王之事再议。”

    景帝没有多言,起身离开长乐宫。

    距殿门尚有数步,景帝突然停住,沉声道:“阿母,阿荣乃我长子,我岂能不亲。然国之重,太子之重,不当不为。”

    “天子!”窦太后叫住景帝,一字一句道,“封太子诸弟为王。”

    临江王有同母弟相帮,刘彻虽无同母弟,却有姨母所出的四个兄弟。

    景帝叹息摇头。

    不提王儿姁诸子年少,对太子助力有限,单是王娡的缘故,使得刘越四人和太子疏远,注定他们不会有临江王河间王之亲。

    “阿母,此事我自有分寸。”

    不给窦太后开口的机会,景帝迈步走出殿门。

    脚步声逐渐远去,空旷的大殿重归寂静。

    窦太后坐在榻上,面容愈发显得苍老。宦者宫人垂首驻立,大气不敢出,近乎声息不闻。

    未央宫前,刘舍等候许久,终得天子召唤。进到宣室,行礼之后,沉声道:“陛下,匈奴使臣欲北归。”

    “和亲章程已定?”景帝面露惊讶。没有他点头,大行令不会松口,难道匈奴人答应了汉朝提出的条件?

    “未定。”刘舍摇头道,“事久不定,其言当归草原请示单于。”

    兰稽的理由十分正当,离开的意思相当坚决。大行令设法稳住匈奴一行人,遣人告知刘舍,请其奏禀未央宫,询请景帝之意。

    “卿以为如何?”景帝看向刘舍。

    “陛下,边郡入冬甚早,不出旬日即有大雪。臣以为可暂缓和亲之事,令边郡备兵c,ao练。明岁匈奴不来则可,如若来犯,亦为练兵之机。”

    换成数月之前,刘舍绝不会提出这样的建议。必然会劝说景帝放宽条件,多给匈奴一些绢帛,促成这次和亲,以期拖延匈奴,为备边出塞争取时间。

    现如今,情况已是截然不同。

    新马具大批制成,练兵的速度和成果远超预期。边郡兵源充足,且有草原送回的消息,刘舍的思路开始转变,从以和亲拖延时间变成能拖就拖,不能拖就打上一场,杀一杀匈奴的胆气,顺便锤炼强军。

    汉风尚武,战功是官员晋身的必要条件。

    别看刘舍面容清癯,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其祖上可是项氏,世世代代皆为楚将,战功彪炳。他还有个赫赫有名的亲戚,就是和汉高祖争天下的西楚霸王项羽!

    家学渊源,注定刘舍通晓战事,对兵法有独到见解。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和魏尚成为莫逆之交,关系好到不穿一条裤子也差不了多少。

    马鞍和马镫的出现,让刘舍看到剿灭匈奴骑兵的希望;边郡送来的练兵条陈,更是让这份希望不断增大。

    单是这样还不够。

    在刘舍看来,强兵不是用木棍练出来的,应该是用刀子杀出来的。演武场存在局限,必须能战场杀敌,和对手真刀真枪的杀上几回,才能锻造出横扫草原的强兵。

    哪怕匈奴人知道了马鞍马镫,汉军照样不惧。

    同等条件下,汉军强卒绝不弱于匈奴,真正拼杀起来,胜负五五分。只要打掉匈奴的胆气,以强将调度指挥,胜算更会超过六成。

    所站的高度不同,注定看事物的眼光也会不同。

    在赵嘉看来难以解决的问题,对刘舍而言根本不叫事。

    前期保密工作做好,后期背靠国库,大量征召工匠,以最快的速度武装边军,以茏城的工匠数量,拍马都追不上。加上彼此的武器差距,除非汉朝能战的官员死绝,否则抓住战机,绝不会给匈奴留下喘息的机会。

    “卿之意,放其离开?”景帝道。

    “陛下,臣以为兰稽去意已定,留不住。”刘舍回道。

    放兰稽离开又如何?

    待到大雪封路,天寒地冻,南下就是送死。明岁雪融来犯,边郡早能练成逾万强兵。

    何况匈奴内部争斗不断,军臣单于自以为大权在握,实则是在火上浇油,增强分裂的苗头。本部别部各怀心思,除非危险迫近,不拧成一股绳子就得死,休想他们会一致拱卫王帐大旗。

    不是刘舍小看匈奴,而是实情如此。

    换成冒顿单于在世,情况或许会不同。现如今,就算各部勉强集结,军臣单于也做不到如臂指使。

    最重要的是,之前南下减丁,蛮部吃了大亏,再要挥师汉境,本部不出兵,更多的部落会选择保存实力。一两个部落可以杀ji儆猴,全都出工不出力,难道能把别部和蛮部全宰掉?真这么干了,草原非起火不可。

    既然如此,恢复和亲与否就变得无关紧要。

    至于向单于身边送人,大可以通过其他途径,例如南来北往的商队。匈奴防备汉人,无妨送出投靠汉朝的胡人,打探消息会更加容易。至于胡人善变,有的是办法让他们听话。

    经过刘舍一番解释,景帝沉吟许久,终拿定主意。

    “明日朝议,许其北归。”

    “敬诺!”

    刘舍离开未央宫,很快遣人给大行令送信。后者接到消息,即命家僮准备酒菜,交属官送去匈奴人的下榻处。

    酒菜摆上桌,假意效忠兰稽的裨小王向来人打听,汉家朝廷可许他们一行人北归。

    译官通晓胡语,见其汉话不甚流利,直接用匈奴语回道:“明日朝议,使者可静等消息。”

    “关在中尉府的两人?”裨小王试探道。

    译官冷下脸色,硬声道:“触犯律法,罪证确凿,囚期未满岂能放归!”

    裨小王转头看向兰稽,发现后者脸色不好,当下面露“焦急”,请译官帮忙说话。译官半点不给面子,袖子一甩,直接抬腿走人。

    见兰稽满脸恼怒,裨小王心中暗喜。半点不念及被关的和他一样是匈奴人,只觉得是上天助他成事。

    被抓的两人出自兰氏部落,都是兰稽心腹。没有这两个勇武的百长,兰稽就失去一层保护,双拳难敌四手,想要在归途中杀他,自会容易许多。

    不提兰稽满脸y沉,也不提裨小王满心算计,一众匈奴人知晓北归之后,再难品尝到长安的美酒佳肴,不顾兰稽的警告,争抢着译官送来的酒坛,一个个喝得酩酊大醉。

    翌日,匈奴人宿醉未醒,就有官员前来宣旨,天子允兰稽所请,并递上与军臣单于的国书,请其一并带回。

    恢复和亲的章程未定,国书上多是问候之语,基本没什么实质内容。

    兰稽接过国书,当面十分恭敬,在汉官走之后,直接丢到一边,将还醉醺醺的随员一个个踹起来,令其立即准备行装,今天就启程。

    “谁敢拖着不走,耽误大事,我必取其人头!”

    在兰稽的威吓之下,随员不敢耽搁,快速行动起来。不过听令归听令,到底气不顺。匈奴人心情不好,不敢找兰稽麻烦,就只能朝同行的别部官员撒气。

    一切准备妥当,兰稽发现队伍中多出五六辆大车,车上满载着绢帛和草原难见的金玉。想到自己也带了不少,不好斥责旁人,当下一挥鞭,率众离开下榻处,往城门处奔去。

    裨小王暗窥兰稽背影,下意识攥紧刀柄。

    队伍之后,带着鞭伤的别部官员满面y沉,偶尔看向前方的匈奴人,眼底尽是狠戾。

    云中郡

    赵嘉一行抵达畜场,带回的牛羊骆驼都被赶入新圈。由于带回的牲畜远比预期中多,熊伯和青壮整夜未歇,抓紧立起一圈新的围栏。

    “熊伯,让大家先用饭,用完饭就去休息。”赵嘉走到新建成的羊圈边,让众人停工休息。

    昨夜是没办法,为提防野兽,保证牛羊安全,必须尽快把木栏立起来。现下工作完成大半,又有从村寨临时叫来的人手,不需要青壮继续赶工,自然该去补眠。

    “郎君无需担心,仆等有力气。别说一夜不睡,早年间入草原,三四天不合眼都是常事。”熊伯抓起布巾,用凉水擦脸。

    赵嘉看着都冷,熊伯却是大叫痛快,将布巾丢到盆里,很快又被另一个青壮抓起来。

    “不休息也得先吃饭。”赵嘉态度坚决。

    “合拢这一片,仆等就去。”

    说话间,熊伯扶住一截大腿粗的木桩,cha入事先挖好的土坑。两名青壮手持石锤,轮番砸在木桩上,将木桩牢牢地楔进土里。另有青壮扛来木板,用麻绳和钉子固定在木桩上。随后用身体撞击,确定木桩始终牢固,木板不会轻易折断,众人才满意收工。

    熊伯单手拢在嘴边,召集众人归来,声音传出极远。

    青壮们陆续放下工具,挤在木桶边净面洗手,擦拭脖颈上的汗水。

    孙媪带着妇人送来包子、蒸饼和粟饭,还有烤好的兔r_ou_羊r_ou_,以及大罐的腌菜。

    领队和乌桓商人都已经回城,护卫也随之离开,魏武和斥候留了下来,除去皮甲,都是一身短褐,也不穿皮袄,先前帮忙一起干活,现下抓着包子蒸饼,和青壮蹲在一起大嚼。

    从草原带回的妇女和孩童住进新屋。

    孙媪和健妇们烧好热水送进屋内,由妇人带着孩童清洗,随后换上从仓库取出的衣服和皮袄。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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