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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18节

    看着目光坚定的卫夏和卫秋,卫青蛾长叹一声,重新将视线调向远处,许久没有出声。

    几名忠仆立在院中,赵嘉和卫青蛾谈话时,他们一直守在屋外。知晓阳寿卫氏所为,心中都腾起杀意。

    “女郎,仆去杀了他们!”一名健仆道,“仆去后,女郎上报逃奴,纵有人告发也是无碍!”

    “不。”卫青蛾摇头。

    “女郎,仆……”

    “我说不行。”卫青蛾面色肃然,“不提事情未定,就算定下,尔等怎知一定是祸?我受阿翁教导,尔等未免太过小看于我!”

    去长安如何,去草原又如何?

    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纵是遍地荆棘,只要手持长刃,照样能砍出一条路来!

    赵嘉一路飞驰,于午后抵达云中城。

    这次择选来得突然,事先没有半点风声,边民都有些措手不及。

    如卫青蛾一般,父兄有战功、亲人战死沙场的良家子不在少数。面对这次突来的择选,都是惴惴不安。多数人无法可想,只期望长安来人能参照旧例,生出恻隐之心,删去自家女郎之名。

    来到太守府,赵嘉递出木牌,直言请见主簿。健仆在前引路,不多时,赵嘉便来到前院东侧的一间屋室。

    室内不只主簿一人,还有来送公文的决曹掾。

    赵嘉和主簿相识许久,对决曹掾却很陌生。是主簿为彼此介绍,方知晓这位周决曹是从济南郡迁来。在此之前,曾在中尉郅都手下为官。

    换做平时,遇见这样的人物,赵嘉总会多加留心。今日心中有事,面上难免带出几分。周决曹极擅揣摩人心,当下没有多言,放下公文就起身告辞。

    “郎君来为何事?”主簿问道。他在云中郡为官多年,和魏太守一样视赵嘉为子侄辈。见赵嘉来得突然,面有急色,不免心生疑惑。

    “王主簿,嘉此行是为郡内择选一事。”赵嘉道。

    “择选?”王主簿顿了顿,“你并无姊妹,莫非是有意中人?”

    “不是。”赵嘉摇头,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将卫青蛾之事道出。

    “是卫掾之女?”王主簿沉吟片刻,见赵嘉焦急,将实情道出,“择选之事由长安来人决定,使君将其间诸事交于我和五官掾。户籍已交来人之手,名已摘录大半……”

    说到这里,王主簿顿了一下,命人将书佐请来。

    “主使不点头,录册不可改动,然名单当能询问。”

    书佐进门后,获悉赵嘉来意,脸色有些为难。

    “是已录名?”赵嘉问道。

    “之前已做别录,然昨日有卫氏献好女,以族女之名记册献上,其中即有沙陵卫氏女。”书佐叹息一声,“主使主意未定,我亦不好开口。”

    赵嘉脸色微变。

    卫岭言后日送女入城,为何昨日名单就到城内?

    “可有转圜余地?”赵嘉问道。

    书佐面有难色,想到战死的卫掾,最终咬咬牙,低声道:“这些时日,我常伴主使左右,观其甚喜金玉。”

    论起察言观色,书佐不及决曹掾,却也高于常人。

    喜金玉?

    赵嘉心头一动,想起之前入城,在太守府前遇到的张次公,当即向书佐拱手,正色道谢。

    书佐托住他的双臂,沉声道:“此事不可道于外人,郎君切记!”

    赵嘉用力点头。

    “钱书佐放心!”

    待到书佐离开,赵嘉也向主簿告辞。既然对方明言魏太守不理此事,他也不能硬是求见。有的人情可以用,有的不能用,不是不想,而是根本做不到。

    一路走向府门,赵嘉心中开始盘算,自家储存的秦钱和绢帛能换多少金玉。玉器换不来佳品,那就全都换成金。城内有不少南来的大商,还有常设的商铺,应能凑足所需。

    “去告知阿姊,近日莫要出门。再去畜场调集人手,不许卫氏之人靠近阿姊!”

    离开太守府,赵嘉同健仆分头行动。

    目前只是录名,尚未当面择选,赵嘉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凑足金子,送到择选主使面前。

    奈何他的速度再快,卫氏还是超前一步,以三十名青壮护卫,将七名族女送入城,献到择选的宦者面前。

    七名少女中,两人去岁及笄,余下皆为豆蔻之龄,出身良家,相貌甚佳。卫氏族老有献好女之功,终得见主使之面。

    “册上八人,为何仅有七人?”宦者道。

    “回贵人,卫氏青蛾居沙陵,未能同至。”族老道。

    宦者表情不明,视线扫过卫氏族老,沉声道:“我闻沙陵卫同阳寿卫已分宗,因何缘由?”

    “这……”族老顿了一下。

    跽坐在他身后的一名少女突然俯首,柔声道:“贵人,民女有话禀。”

    “讲。”

    “两卫分宗,实为族姊为人所惑。沙陵赵氏子贪族姊家产,薄其亲情。贵人如不信,遣人入沙陵县,即知族姊家田俱为赵氏打理。赵氏子于乡间素有跋扈之名,恶待同里之人,驱逐索要工钱的佣耕,更令家僮喝威乡里,不许众人上告,硬搏宽仁之名。甚者,”女郎欲言又止,似感到害怕,身体微微颤抖,“此次入城,沿途有形迹鬼祟之人,如非有族人相护,难言会有何事。”

    少女知晓自己此行未必有活路,已然是豁出去。一番颠倒黑白的话,不为父仇,只想着能拉一个是一个,近乎有些疯狂。

    余下少女也纷纷出言,证实她所说据为实情。

    宦者没出声。

    类似的事不是没有,如被郅都处理的豪强,族内多鱼r_ou_乡里,百姓受其威慑,竟是无人敢告。然而,他不信魏尚会容许治下出这样的事,即使赵氏子跋扈,也未必有少女所指这般严重。

    不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此行是为择选,旁事无意cha手。再者言,终究是一个掾史之女,先前心生怜悯,不录其名,如今卫氏主动献女,收下即可,不值得他大费周章。

    “尔等退下。”

    见多宫内尔虞我诈,想到书佐前番所言,轻易就能猜到卫氏族人的心思,宦者顿时觉得腻味。没理由处置他们,但也不想继续理会,命僮仆将女郎带下去安置,送人来的族老则被当场逐走。

    事情的发展和预料之中完全不同,直至离开太守府,族老仍有些想不明白,为何贵人连一句褒扬都没有,态度还颇为不善?

    卫氏献女一事很快在城内传开。

    赵嘉不顾损失,将手中秦钱、魏太守赠予的绢帛和天子赏赐的铜钱全部换成金,甚至清空半个谷仓,凑足的金珠和金饼铺满两个木匣。

    换到足金之后,赵嘉再次寻到张次公,一番寒暄之后,请其帮忙引荐择选主使,并言事成必有重谢。

    “弟求见贵人所为何事?”张次公询问道。

    “不瞒兄长,弟有姊,虽无血缘却情谊甚笃。”赵嘉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明,更提出卫掾战死沙场,沙陵卫仅剩卫青蛾一人,阳寿卫氏所行实为霸占产业。

    见张次公面露迟疑,赵嘉低声道:“弟有足金,望能请见贵人。”

    张次公仔细打量赵嘉,确定其不是莽撞行事,而是早有谋划,终于点头:“此事我应下,弟后日来,我助你将事办成。”

    “多谢兄长!”

    对于送金之事,赵嘉没有告知卫青蛾,家中也仅有虎伯和几个忠仆知晓。

    待到约定之日,赵嘉再次前往云中城,找到宦者下榻处,取张次公留下的信物,请门前护卫代为通禀。

    不多时,张次公从门内走出,示意赵嘉随自己来。

    穿过前院,两人来到正室,门前的僮仆入内禀报,张次公和赵嘉一起被请入室内。

    赵嘉捧着木匣,低垂视线,正身行礼。得张次公示意,将木匣送到宦者跟前,随后俯身在地,姿态极为谦恭。

    宦者挑开木匣,金光映入眼帘,满意的点了点头。

    “后日将沙陵卫氏女送来。”

    赵嘉猛然抬起头,脸色泛白。

    宦者微微一笑,合上木匣,点道:“沙陵卫氏女,父战死无嗣。亲见面有瑕,貌中下,免录。”

    这两匣金远超沙陵卫氏田产,宦者更加确定,阳寿卫氏女所言都是无稽之谈。

    张次公此前有言,此子即是献上驯牛之法之人。

    良法利民,未央宫赐下几万钱,长乐宫也有夸赞,如无意外,此子日后必有一番前程。宦者得了实打实的好处,乐得顺水推舟,免去卫青蛾之名。如他之前所想,掾史之女,又非绝色,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何妨。

    明白宦者何意,赵嘉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

    “谢贵人!”

    走出宦者下榻处,赵嘉的心仍在砰砰跳。

    张次公将赵嘉送到门前,按住他的肩膀,低声道:“有些事该尽快处理,莫要手软。”

    赵嘉献上足金,免卫青蛾之名。

    宦者既然点头,就不会留下后患。阳寿卫氏女容貌再佳也不会留在长安,势必都会出塞。身为择选主使,又在长乐宫伺候多年,宦者能用的手段太多。甚者,在抵达长安之前,这七个卫氏女就会病故消失。

    事情之所以如此顺利,一是赵嘉把住了宦者的脉,二是卫氏族老自作聪明,在自己没意识到的情况下,已经让宦者感到厌恶。

    同样的,为免留下首尾,赵嘉也必须扫除后患,将事情彻底按死在云中之地。

    “兄长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那就好。”张次公拍拍赵嘉,笑道,“弟献上驯牛之法,惠及万民,得天子厚赏,太后亦曾提及。我观弟行事,他日定将鹏程万里。日后封侯拜相,莫要忘记为兄。”

    “兄长恩义,弟绝不敢忘!”赵嘉将一只布袋塞到张次公手中。

    张次公哈哈大笑,又拍了拍赵嘉,旋即转身折返。

    目送张次公背影,赵嘉知晓还不能马上放心,待到后日卫青蛾入城,当面被删名,事情方能成。在那之后,他就要抓紧动手,清理该清理之人。

    “近百族人又如何?”

    离开城门,赵嘉攥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枣红马陡然加速。

    经历过此事,赵嘉终于明白,这里是西汉,纵然民风自由,也是皇权为天!

    他不想再如今日一般被视作蝼蚁,亲近之人陷入困境却是束手无策。这种无力之感,他不想再体会第二次!

    想要护住身边之人,想要真正活在当下,不被轻易碾成齑粉,他必须获取战功,名抵长安,最终站到高处,俯瞰芸芸众生!

    第四十五章

    卫青蛾看着对面的赵嘉,热汤端在手上, 许久没有出声。

    “阿姊?”

    “换了两匣金?”放下木碗, 卫青蛾问道。

    “是。”赵嘉点头。

    “为何不同我说?”少女皱眉。

    “事情紧急, 也怕阿姊不答应。”反正事情已经做完,赵嘉干脆实话实说。

    卫青蛾眉心皱得更紧, 道:“家中的铜钱绢布都换了,还有粟麦?你换得急,想必吃了不少亏。”

    赵嘉咧咧嘴, 轻松道:“阿姊放心, 我还有半个谷仓的粮食, 畜场田地都在,钱绢没了可以再赚, 耽搁不了事。”

    卫青蛾叹息一声, 不理赵嘉疑惑的目光, 起身绕过屏风, 一阵轻微的声响之后,手中捧着两只木匣走出。

    “阿姊?”看一眼放到面前的木匣, 赵嘉更加疑惑。

    “田宅契和库房谷仓的钥匙。”卫青蛾语气平淡, 见赵嘉面露惊愕, 挑眉道, “阿弟怎么这个样子?”

    “阿姊, 我有……”

    “两匣金不是小数目,远胜我手中田产。”卫青蛾正色道,“我知你要遣人出塞, 手中无绢怎成?将这些换成绢帛,先应对过这次,待到再次北上,总能翻倍市回。”

    “阿姊对我如此有信心?”赵嘉挠挠下巴,被少女瞪一眼,连忙放下手。他知道这习惯不好,可情绪一紧张就忍不住。

    “自然,阿多哪次让我失望?”卫青蛾笑着倾身,将木匣放到赵嘉怀里,“我父当年还藏有一些秦钱,我母都不知晓。稍后我让忠仆取来,交给你一起换绢。”

    “阿姊,不至于此。”

    “至于!”卫青蛾斩钉截铁,“这事听我的。出塞之事我也有份,阿弟再推辞,就是同我见外,我很伤心。”

    卫青蛾作势擦过眼角,可惜没有一滴泪水,反而笑容明艳。

    “好吧。”赵嘉认输,不过只收下谷仓和库房的钥匙,将田宅契又推回到卫青蛾面前。

    “阿弟?”

    “这些足够。”赵嘉从木匣中取出钥匙,笑道,“这次出塞主要是为探路,太守府派遣领队护卫,安全无需担心,但为防万一,携带的绢帛不会太多。”

    草原不同于汉境,许多部落都有世仇,随时可能拔出刀子互砍。

    如果运气不好,遇到部落冲突,商队很可能遭受池鱼之殃,被杀红眼的部落勇士和牧民一起砍。这些胡人可不管你是否无辜,既然遇上,干脆一起杀了,还能平白得一笔财货。

    正因如此,北上的商队都会配备大量护卫,有的甚至雇佣亡命之徒,市买胡商运来的奴隶,就为震慑草原部落,也为遇到危险能杀出一条生路。

    此外,在草原游荡的贼匪、逃跑的奴隶和凶狠的草原野人,都是商队潜在的威胁。只是想一想,就知道北上之路有多危险。

    然而赵嘉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必须打通这条商路。

    如果以前主要是为生计,是为村寨中的百姓活命,顺便探查一下草原情报,现如今,为获取战功,为将来有一日能马踏匈奴,前路再难他也要闯一闯。

    姊弟俩只顾着说话,摆在面前的热汤都已经变凉。

    卫夏和卫秋进来换了热汤,又送上媪新制的蜜饼,其后就退到门边,安静的跽坐下来。阳光从廊下洒落,少女肤色晶莹,白皙得近乎透明。

    “阿姊需到云中城,当面见过主使。”赵嘉将木匣放到一边,提到择选之事。

    “我知。”卫青蛾点点头,突然取下发上的银钗,在赵嘉来不及反应时,用锋利的尖端划过脸颊,留下一道醒目的红痕。

    鲜血从伤口渗出,蜿蜒成一条红线,划过少女的脸颊,沿着下颌滴落,洇shi了青色的衣襟,如绽放的梅花。

    “阿姊!”赵嘉腾地起身,要用衣袖为卫青蛾止血,又硬生生顿住,对门边的卫夏两人道,“取净布,打水来!”

    少女脚步匆匆,没过几息,就把赵嘉所要之物取来。

    “阿姊为何要这么做?”

    “主使言面有瑕。”卫青蛾用细布按住伤口,等血不再流,探头朝水盆中看了看,似对这道伤痕十分满意。

    “那也用不着自伤!”赵嘉皱眉道。

    “这样最妥当。”卫青蛾用细布蘸水,擦去脸上干涸的血迹,“阿弟放心,我划得不深,好生养些时日,不一定会留疤。”

    “若留疤怎么办?”

    “无妨,我是要招赘。”卫青蛾笑道。如果不是赵嘉打通关节,新伤难免会被看出,纵然落选也会惹来麻烦。

    赵嘉无语。

    卫夏换了一盆清水,卫秋坐到卫青蛾身边,凑近细瞧,柔声道:“女郎放心,伤口确实不深。仆认得几味草药,也会调粉,必让人看不出半点。”

    卫秋相貌娇美,声音柔和,更似南地少女,而不像是北地女郎。

    “好了,不是什么大事。如此一来,纵是再有心,也挑不出半点不妥。”卫青蛾笑道。

    赵嘉张张嘴,见少女神情轻松,笑容爽朗,到底是叹息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临到午时,赵嘉被卫青蛾留饭。

    看到少女脸上的伤口,卫媪果断将葱韭和酱撤了下去,甚至不许少女吃r_ou_。卫青蛾反对无效,只能看着赵嘉吃r_ou_喝汤,自己没滋没味的咬蒸饼,目光非一般的“凶狠”。

    赵嘉玩心大起,故意放下筷子, 起袖子,抓起一条烤得喷香的羊肋啃。

    “阿多,礼!”卫青蛾咬着蒸饼,声音从牙缝中挤出。

    赵嘉咽下羊r_ou_,饮下半盏羊汤,用布巾擦拭干净嘴角和双手,笑道:“阿姊说什么?”

    卫青蛾终于怒了,随手抄起木勺就要砸向赵嘉。知晓卫青蛾不会真砸,赵嘉连躲都没躲,反而舒展眉眼,哈哈大笑。

    少女绷不住,也被逗笑了。

    姊弟俩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倒影,像是发现什么有趣的事,同样笑得不可自抑。

    卫夏不明所以,满脸都是问号;卫秋半掩檀口,眉眼弯弯。

    卫媪被笑声引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咳嗽一声:“女郎,礼!”

    本要止住的笑声再次扬高,少年和少女近乎笑出眼泪。等到笑声停止,仿佛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差点当场仰倒。

    “阿姊,尘埃落定之后,需当剪除后患。”赵嘉低声道。

    “我知。”卫青蛾又拿起蒸饼,用力咬上一口,搭配热汤送下腹,“先用饭,饱食后再言他事。”

    姊弟俩又开始用膳,都是胃口大开,将卫媪准备的蒸饼和羊r_ou_全部吃完,连腌菜都不剩半点。

    太守府内,魏尚放下魏悦送回的竹简,端起漆盏饮了一口。主簿和五官掾前来回禀,言郡内良家子俱已摘录,凡录名者都将于近日入城择选。

    “由主使择定即可,不必回我。”魏尚打定主意不cha手,连名单都不欲过问。

    五官掾尚有政务,很快领命离去。

    主簿落后一步,将赵嘉所为告知魏尚。对郡中大佬而来,城中的一切都不是秘密。赵嘉突然大手笔换金子,自然逃不开主簿的眼睛。联系书佐透出的消息,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他是为了什么。

    “似阿多所为。”魏尚笑了笑,半点也不感到惊讶,“用粟麦换金,想必家中已空。待到长安来人启程,我命人送车绢去。”

    “我家中亦有绢,色艳,不为妻女所喜。赵郎君欲遣人出塞,无妨一并相赠。”主簿道。

    “你言赠他不会收,言为市牛羊即可。”

    “这……”

    “换回来,留在阿多的畜场里养着。”魏太守一边笑,一边打开木匣,取出一块饴糖送到嘴里,随后将木匣推到主簿跟前,“吃糖。”

    主簿十分自然的取出一块,和魏太守一起咔吱咔吱地咬了起来、

    “使君有意助赵郎君扩大畜场?”主簿在魏尚手下多年,听他提到牛羊畜场,很快推断出背后之意。

    “然。”魏尚吃完饴糖,端起漆盏饮下一口。

    “可惜年岁太小,不然让我儿带去原阳城一同历练。大好儿郎总要马踏草原,砍掉几颗胡人头颅,方为建功立业之道。”

    主簿点点头,不用魏尚让,自动自觉将手探入木匣,又拿出一块饴糖。

    “赵郎君聪慧,行事有章法,甚效赵功曹,将来必有一番成就。”

    太守主簿对坐议事,等到诸事议定,一匣子饴糖也少去大半。看看匣子,主簿果断又拿起两块,麻溜的起身告辞。

    魏太守重新展开竹简,审阅魏悦记下的练兵诸事,神情一片肃然。

    待到择选之日,被录名的良家子都由父兄家人送往城内。卫青蛾父亲战死,亦无同胞兄弟,赵嘉提前赶往卫氏村寨,准备送她入城。

    天刚放亮,垣门就已经打开,五六辆大车鱼贯而出,车上是等待择选的良家子,其中就有公孙敖的从姊,还有牧羊孩童阿陶的长姊。

    女郎们的父兄或坐在车前,或骑马行在车辆左右。

    队伍沉默前行,气氛凝重,无一人出声。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耐不住,对坐在车上的妹妹道:“阿妹如能入选,此去长安就为贵人,届时莫要忘记为兄。”

    少女不出声,陪她坐在车上的阿陶双目喷火,怒视马上的兄长,想要开口,却被少女一把按住。

    “阿姊,阿兄怎能如此!”

    “不用理他。”少女容貌秀丽,看着马上的青年,眼底泛着冷光,直将对方看得打了个哆嗦,不自在的转过头,才收回视线,叮嘱孩童道,“如我入选,你要记得孝顺阿翁阿母。如果我能活着,必要挣出一个前程,让阿翁阿母和你都过上好日子。”

    少女抱紧孩童,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双目合拢,泪水滑过眼角,浸入孩童的发中。

    “真是,明明是好事……”青年不记教训,又嘟囔一句。

    破风声陡然袭来,坐在车前的中年男子面带沉怒,扬起长鞭,啪地一声甩了过去。青年本能的举起手臂格挡,不想鞭子力道太大,直接绕过他的前臂,将他从马背拽到地上。

    “阿翁?”青年握住手臂,满脸不可置信。

    “给我滚!休要让我再看见你!”中年男子收回长鞭,脸颊因怒气抖动。

    青年呆呆的坐在地上,看着车队走远,不知如何反应。

    少女抱着孩童,看向父亲高大的背影,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中年男子打断。

    “阿梅,是我没本事。”中年男子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别怨阿翁。”

    “阿翁,我不怨。”少女松开孩童,移到中年男子身后,安慰道,“阿翁,我不一定入选。就算要去长安,也未必没有前程。”

    男子叹息一声,用力攥紧马鞭。

    少女回到原位,重新将阿陶抱进怀里,轻轻摇着:“阿弟,去城内还早,睡一会。”

    孩童将头埋入少女怀中,压抑住模糊的哽咽。

    队伍继续前行,其他车上的少女也和阿梅一样,都在尽力安慰家人,只是效果并不显著。行至中途,这些敢同匈奴拼命的汉子都是眼眶发红,大手握成拳头,用力得关节发白。

    卫青蛾的马车行在车队之后,赵嘉策马走在旁侧,听到风中传来的只言片语,两人陷入沉默,再未出一言。

    良久,少女才道:“阿弟,你言要马踏茏城,可作数?”

    “必当践言。”赵嘉眺望北方,郑重发下誓言。

    队伍行至城门前,天已大亮。

    从各县赶来的大车络绎不绝,在城门前排起长队。

    择选地在宦者的下榻处,鉴于窦太后的命令,章程和以往略有不同,不过大体还是家世相貌为重。

    沙陵县的良家子排在最先,卫青蛾先父有爵,曾在郡内为官,第一批得主使亲见。

    少女脸颊上的伤已经开始愈合,先前用了草药,痂都已脱落,再覆上一层薄粉,一点看不出是新伤,俨然是多年前留下的疤痕。

    得书佐提醒,知晓眼前少女就是卫青蛾,宦者特意多看了两眼。见到少女脸颊上的疤痕,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很快又变成笑意,对记录的书佐道:“面有瑕,貌为中下,不取。”

    “诺。”

    书佐展开名册,拿起刀笔,将卫青蛾的名字划去。随后又展开另一册竹简,记下落选的因由。

    赵嘉等在院外,并不知道里面情况,难免心生焦急。

    直至院门打开,卫青蛾和另外几个落选的女郎走出,赵嘉才终于松了口气,大步迎上前:“阿姊,一切都好?”

    卫青蛾颔首,见赵嘉命健仆去赶大车,当下拉住他:“阿多,路窄,车过不来,我骑马。”

    赵嘉没有异议,转身时发现少女鬓角微松,惊讶道:“阿姊,你的银钗呢?”

    “送人了。”卫青蛾从腰带里取出一条布巾,将乌发系在身后。和赵嘉一起行至街尾,从健仆手中接过缰绳,利落的跃身上马。

    “归家!”

    择选持续整整十日,入选的少女都被留在城内,准备随宦者启程。

    阿陶的长姊也在入选之列。

    此刻,她和另外三个女郎坐在一辆大车上,身后是家人为她收拾好的衣物,发上只有一根绢带。少女手中牢牢握住一只布袋,里面是雕刻梅花纹的银钗。

    车身微微晃动,少女靠在车栏上,抬头看向未知的前路,将布袋贴在胸口,手指越攥越紧,目光逐渐由迷茫变得坚定,再无半分动摇。

    第四十六章

    匈奴使臣和长安的择选队伍先后离开,因其到来的商队也陆续减少。云中城内的军市和马市恢复旧例, 数日市旗方才升起, 往来城内的边民减少三成, 乍一看,竟显得有几分冷清。

    女郎离开当日, 不少人家都在路旁相送。卫氏族老和族人也在其间。获悉卫青蛾并未录名,亲择当日就落选,众人都是一脸惊色。

    “面有瑕?怎么可能!”

    族人之中, 有曾到过卫氏村寨, 当面见过卫青蛾。虽然相隔近一年, 对于少女的相貌仍记得清清楚楚。纵然不够娇美,也称得上中人之姿, 凭其家世, 入选的可能超过六成。

    怎么会面有瑕?

    “难道是自伤?”有族人低声道。

    族老面色微沉, 有些拿不准。

    不过几天时间, 新伤定然被看出。昔日有旧例,女郎借此落选也会被追究。时至今日, 始终没有消息传出, 要么就是卫青蛾脸上真有旧伤, 碍其相貌, 要么就是想了其他办法。

    “长者, 怎么办?”有族人胆小,难免心生焦急。

    如果卫青蛾去了长安,大家分田分屋舍, 一切都好说。如今她没走,留在了云中郡,手下又有数名健仆,如果要对族人进行报复,谁能保证一定不会找到自己头上?

    “回去之后,将卫季三人带去大屋,我亲自询问。”

    族老心中没底,对献好女之功的期盼也减淡不少。

    之所以产生这种心态,卫青蛾落选是其一,宦者的态度更让他疑惑。想到当日的种种,莫名觉得卫氏恐怕得不了功,甚至还会招祸。

    心中有事,众人未敢多做停留,一路快马加鞭,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村寨。

    这段时日以来,卫季三家都被严密看守,对外界的消息半点不知。估算择选日期,料定事情无可转圜,想到可能产生的后果,都是心情压抑。

    “卫岭,赵郎君确言放过我三家?”卫川小声道。

    “确有此言。”卫岭靠坐起身,靠在长子身上,艰难点头。

    “可这几r,i你我都被关押,未能送出半点消息,如青蛾真被选走,赵郎君一怒之下,未必……”

    卫川的话没有说完,房门突然从外边打开。

    刺目的阳光从门外透入,照亮一室昏暗。

    长久处于黑暗之中,实在照不得光亮,四人本能的抬起手臂,遮住双眼。

    “出来,长者有话要问!”

    族人对卫季几人毫不客气,直接扭住他们的手臂,将他们从屋内拖出。

    路过关押妻子和孩童的屋舍,几人突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紧接着,屋内传来沉闷的撞击声。木制的房门硬是被撞开,一个妇人怀抱脸色泛青的孩童从门内冲出,一路跑一路哭嚎,状若疯癫。

    “救救我儿,救我儿性命!”

    看到妇人,卫川脸色骤变,不顾族人的拉扯,拼着手臂脱臼,硬是冲到妇人跟前。

    “妻,阿同怎么了?怎么了?!”

    妇人出现短暂清醒,认出面前的人是卫川,大哭道:“良人,阿同染疾,我苦求数日,他们始终不理不睬,不找医匠,近两日更断绝食水!”

    “什么?!”

    卫川颤抖着手抚过孩童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孩童已是气息全无。

    “儿,儿啊!”

    夫妻倆抱头痛哭。

    卫川夫妻育有三个孩子,前头两个都已夭折,仅剩这一根独苗,如今竟也枉死,还是死在族人手中,让他如何不恨!

    继妇人之后,卫季和卫岭的家人也陆续走出。

    短短几日时间,竟是各个形销骨立、满面憔悴。几个孩童都有病态,跟在母亲身边,近乎站都站不稳。

    “你们怎么敢,怎么敢?!”

    卫川双目赤红,拖着受伤的手臂,猛冲向身旁的族人。

    对这三家的遭遇,族人竟丝毫不感到同情,反而冷笑连连,一脚将卫川踹倒在地,狠狠啐了一口:“吃里扒外的东西,活该断子绝孙!”

    卫季和卫岭同时发出怒吼,就要冲向口出恶言的族人。不想被七八名青壮拦住,连同卫岭的长子一起被踹倒在地,遭到一阵拳打脚踢。

    等到众人停下,几人都是全身狼狈,满面红肿,从口鼻中流出鲜血。

    卫岭的长子还有力气,想要站起身,却被卫季按住。

    卫季艰难开口,声音低不可闻:“留命,等着,仇!”

    由于伤得太厉害,卫季说话都有些困难。卫岭和卫川却听懂了他的意思,不再怒吼,也放弃挣扎,任凭族人拖着向前。耳闻妻儿的哭求,想到自家遭遇,恨意从心头涌上,双目都被怒火烧得通红。

    大屋内,族老正低声说着什么。听到声响,见到被带来的卫季三家人,都是面色难看。

    “谁动的手?这样还如何问话?”

    青壮们不吭声,族老斥责两句,没有继续追究,让人提来几桶水,泼到卫季三家人身上。

    “说实话,我就让尔等离开。”

    “说……什么?”卫季抬头看向族老,双眼爬满血丝。

    “你三人应于近月见过卫青蛾,她脸上是否有伤?”族老道。

    听闻此言,卫季先是感到莫名,突然间有念头闪过脑海,哈哈大笑道:“她没入选,卫青蛾没入选?”

    族老面色难看,立刻有青壮上前狠踢了卫季一脚。卫季仿佛不觉得疼,仍是在哈哈大笑,就像是疯了一般。

    黑妇走出人群,行到族老面前,行礼道:“长者,卫季铁了心,问也问不出什么。这三家人吃里扒外,心怀怨恨,不可容其活命。”

    卫青蛾落选,黑妇搭上女儿,毒计却没能成功。她料定事情和赵嘉脱不开关系,对通风报信的卫季三人更是一并怨恨上。族老之意是将三家出族,黑妇却要斩草除根,才能消她心头之恨。

    “不留?”族老面露迟疑。

    “长者不可心软,如留下他三家性命,对族中实为大患!”黑妇振振有词。

    “可沙陵卫……”

    “长者,卫青蛾不过一孤女,纵有赵氏子相助又如何?阳寿卫氏族人近百,男丁青壮更有八掌之数,兼有姻亲故友,岂怕他区区一个孺子?”

    黑妇不遗余力的劝说,族老尚未表态,在场的族人陆续被说动,纷纷出言相劝。

    见族老始终不能下定决心,黑妇凑到一名年长妇人耳边,小声道:“杀了这三家成丁,将妇人孩童弄哑,卖去他郡做僮,之后分其田地屋舍。”

    年长妇人神情挣扎,被黑妇握住手腕,威胁道:“你怨卫川的妇人不嫁你那痴子,故意不找医匠,更几日不给食水,已害死她子。如让她活命,岂知不为祸患?”

    年长妇人的表情中闪过一丝慌乱,视线扫过满身狼狈的卫川之妻,很快变得冷硬。

    见妇人朝一青壮走去,在其耳边低语几声,后者又走向一名族老,将妇人的话尽数转达,黑妇满意的勾起嘴角,重新隐于人后。

    族老彼此交换意见,很快达成一致:择选队伍已经离开,卫青蛾落选已成定局,证明她使手段也是无用。为今之计,先处理掉卫季三家人,上报他们是死于野兽之口,避免他们通风报信。然后再设法除掉赵嘉。没了赵氏子庇护,想要摆布一个孤女还不是手到擒来。

    “做就要做绝!”

    昔日郡内大旱,为争水,卫氏手中不是没有过人命。如今族老生出狠意,族人也面露贪婪,打定主意不能谋取就靠武力抢夺。他们将沙陵卫的田产视为己有,不拿到手中誓不罢休!

    “去盯着沙陵县,赵氏子不出家门且罢,一旦出了家门,就假做盗匪将其击杀!”

    边郡之地,常有数十里荒无人烟,只要做得机密,不留半点证据,再查也查不到他们身上。

    卫氏族人分头行动,活似一群将要噬人的豺狼。卫季等人又被关起来,这一次,三家人被关到了一起。

    待到屋门合拢,卫季让妇人和孩童继续哭嚎,自己拉上卫川和卫岭两人,头碰头低声商量,想要找出脱身的办法。

    “不让咱们活,他们也休想活!”卫川失子,已经濒临疯狂,“放火,能烧死几个是几个!大不了同归于尽!”

    “不能让他们这么痛快!”卫季眯眼道,“咱们想办法脱身,去沙陵县找赵郎君,将这些事悉数告知。这阳寿卫氏,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别想走脱!”

    三人议定之后,让妇人继续大哭,叫来能出力气的长子,一同闭目养神,打算夜间出逃。

    看守的族人听多妇人的哭声,并未察觉异样,彼此谋划着如何多争些田,甚至还提到卫季几个的妇人,嘿嘿低笑,很是不怀好意。

    太阳西沉,夜晚很快到来。

    云层遮挡,漫天不见半点星光。

    木门被打开,几个青壮走进门前,准备将卫季三人和卫岭的长子拽出去。另有两人脚步迟迟不动,看着木屋里的妇人,口中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笑。青壮看着这两人皱眉,却也没有出言制止。反正这些妇人孩童都要卖掉,干脆随他们去。

    “动手!”卫季突然一声大喝,同养足力气的卫岭、卫川同时暴起,双手抓入青壮的双眼,在后者的惨叫声中,咬断了对方的喉咙,抢过对方的短刀。

    妇人大声哭求饶命,甚至压过青壮的惨叫,手却狠狠抓向对方。孩童只要能动,都跟在母亲身边,狠狠咬住这些恶人的大腿。

    青壮也发了狠意,杀不死卫季三人,直接将刀挥向孩童,当场砍掉了卫季幼子的一条胳膊。

    木屋位置偏僻,惨叫声在夜色中传出,族人都以为是青壮下手不够利落,嘴里嘟囔两句,在榻上翻过身,用手捂住耳朵。

    卫季等人豁出性命,将在场的青壮全部杀死。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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