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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14节

    “仆叮嘱他,今日郎君询问之事不可道于旁人。”虎伯道。

    “鹤老如何说?”

    “自是点头答应。”虎伯笑道,“郎君尽管放心,有仆盯着,此事万无一失。况其两子及长孙皆在畜场做工,三女又嫁于孙媪的次子,今日之事,他必会守口如瓶。”

    翻译过来就是,鹤老同赵嘉已经是利益共同体,赵嘉好他就好,赵嘉倒霉他也跑不掉。

    赵嘉回身走到屋内,看着矮几上的羊皮,道:“村寨中还有哪位老人曾去过塞外?”

    “这……仆并不十分清楚,待熊伯归来,郎君可询问于他。”

    “熊伯知晓?”

    “仆曾随郎主出塞与匈奴交战,并未深入草原。熊伯早年曾为斥候,其所知远胜于仆。”

    “如此,我明日去畜场再当面询问。”赵嘉道。

    “出塞的人选,郎君可有计较?”虎伯道。

    “暂时有几个人选,不过需得先派人去原阳城问一问三公子,方可最终确定。”赵嘉坐在矮几后,取出随身携带的木牌,手指摩挲着上面的花纹。

    派人出塞不是小事,稍有不慎就有去无回。

    然而,风险往往意味着机遇。

    赵嘉有种预感,如果这次事情能够成功,不仅仅能带回大批牛羊,还能借机搜集情报,勘察地形,以备来日。只是他目前仅有模糊的概念,理顺还需要一些时间。

    “郎君要同三公子合作?”虎伯迟疑道。

    “有这打算。”赵嘉将木牌放到桌上,“出塞不是小事,需得上报太守府。如过三公子点头,事情将容易许多。”

    文、景两朝都曾同匈奴和亲、通关市。朝廷禁止向草原输铜钱铁器,牛羊和绢帛贸易并不禁止。不过组织商队出塞必须谨慎,既要防备被胡人和贼寇劫掠,也要避免无意间触犯界限。除此之外,还要考虑胡人部落是不是会愿意直接和汉人做生意。

    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一个代理人,乌桓人就不错。可惜赵嘉没有这份人脉,也未必能控制住对方,只能请魏悦帮忙。

    这些暂时都是赵嘉的想法,是否真正可行,还需要等魏悦的回音。

    “我明日去畜场,会遣魏同往原阳城。”赵嘉道。

    魏悦在原阳城练兵,一来一去就要耗费数日。

    好在此事不急在一时,赵嘉目前的关注重心还在田亩之上,真正准备妥当、组织起商队,怎么说也要等到两月之后。

    明白赵嘉早有计较,虎伯没有再说,起身退出室内。

    赵嘉放松下来,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摆弄着木牌,想到要派人给魏悦送信,就不免想起说给对方的马鞍和马镫。

    “算了,这事不是我现在该想的。”

    朝廷真要武装骑兵也会暗中进行,不会对外透出任何消息。如果他在乡间都能听到消息,知道朝廷的军队在干什么,那才是真正的滑天下之大稽。

    就在赵嘉铺开木牍,准备给魏悦的书信时,三骑快马正离开长安,骑士身怀天子旨意,一路风驰电掣,奔向云中郡。

    第三十五章

    鼓声响起,未着甲胄的骑士纵马跃过围栏, 双腿夹紧马腹, 单手控缰, 另一手抓紧木制长杆,在队率带领下, 形成两道锋利的尖矢,向对方猛冲过去。

    鼓声一阵急似一阵,战马交错间, 木杆断裂声清晰可闻。

    有骑士气力不济, 被对手掀翻下马, 当即护住要害,熟练的在地上翻滚, 躲闪混乱的马蹄。

    待到鼓声停止, 马背上的骑士剩下不到一半。

    地上的骑士都是满面青紫, 挣扎着站起来, 一边揉着胳膊腿,一边活动关节手腕, 不时冷嘶几声。视线扫过周围的同袍, 无不庆幸这是在演武, 众人都会尽量控制战马。若是在战场上, 他们就不是落马受伤, 而是被活活踏死。

    魏悦站在演武台上,单手按住剑柄,目光锐利, 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和平日里判若两人。

    鼓声再次响起,骑士们迅速捡起还能用的木杆,咬牙再次上马,在队率的带领下发起又一次冲锋。

    一次、两次、三次……直到太阳西斜,再无一名骑士能安稳坐在马上。包括队率在内,凡是参与演武的骑兵,全都仰面躺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

    战马踏着前蹄,低头用鼻子顶了顶满脸青紫的骑士,被后者拍了拍,才甩动脖颈打了个响鼻。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乱糟糟的演武场才变得秩序起来。地上的骑士陆续站起身,重新列成队。碎裂的木杆遗落在脚下,有的断成数截,送到灶下就能当柴烧。

    “令庖厨宰牛一头,羊十只,犒赏营中。”

    魏悦的命令传达下去,骑士们瞬间忘记身上的疼痛,用力拍着刀鞘,发出阵阵欢呼。待到魏悦转身离开,彼此互相看一看,发现甭管队率还是小兵,都是一副鼻青脸肿、呲牙咧嘴的样子,当场哈哈大笑起来。

    医匠背着药箱走来,也不计较周围环境, 起衣袖,拉过一个骑士就检查起来。确定伤势之后,该上药的上药,该包扎的包扎,骨折的用木板一夹,照样活蹦乱跳。

    有骑士一条胳膊吊在胸前,被同袍一拳捶在肩膀上,疼得呲牙的同时,不忘狠狠踹回去一脚。

    “给某家等着!手臂能动之后,必要打得你连骑马都不能!”

    医匠离开后,演武场周围的栅栏被移开,战马被分批牵到马厩内。几名役夫搬来大桶煮熟的豆渣,合力倒进食槽。确定每个食槽都是半满,才扛起木桶送回灶下。

    自从魏悦接手练兵之后,军伍的伙食提升数个等级,战马的饲料也开始发生变化。以前都是草料和菽掺起来喂,如今草料依旧,菽则是先制成豆腐,余下的豆渣才会煮熟喂马。

    豆腐刚制出来时,大多数军伍都不晓得这是何物。吃过几次之后,近乎餐餐都离不了。同样都是菽,这样的吃法远比蒸煮要美味得多。

    灶下,伙夫们忙着杀牛宰羊。

    大块的牛r_ou_架到火上,斩成段的羊骨和肋条投入陶罐,热水滚了数滚,r_ou_香开始弥漫。

    伙夫从甑中盛出粟饭,填满足有半人高的木桶。陶罐里的羊汤同样倒入桶内,和装有粟饭的木桶横向排成一排。

    随着铜锣声响起,装有粟饭的木桶前排起长列。军伍们早就抵挡不住r_ou_香,手中捧着木碗,不断的吸着鼻子。

    伙夫挥舞着木制的长柄勺,先舀出满满一勺粟饭,再加一勺飘着油花的羊r_ou_汤。凡是参与演武的骑兵,每人还能得一块羊r_ou_或是牛r_ou_。

    “快些,下一个!”

    端着粟饭羊汤,军伍们三三两两凑到一起,没人顾得上说话,全在大口撕扯分到的r_ou_块。几口扒光碗中的粟饭,再去盛上满满一碗,搭配羊汤,一口饭一口汤的吃了起来。

    肚子里有了油水,众人才有心思说话。

    几个有过战场经验、曾和匈奴面对面的骑兵蹲在一起,一边往嘴里扒饭,一边琢磨这种练法能不能成。

    “你说这事能成吗?”脸上带疤的伍长道。

    “成与不成都得练!”膀大腰圆、从背后看几乎不比门板窄的壮汉饮尽羊汤,咂咂嘴,说道,“想想上次,要是能和匈奴对冲,就不用看着那支蛮骑跑掉!”

    回忆起之前和匈奴别部交战,因为箭矢s,he空只能看着对方跑远,军伍们都有些丧气。

    “可惜咱们的骑术不及匈奴。”

    “没法比。”一名老兵摇头道,“这些胡人能走路就会骑马,差不多是活在马背上。咱们怎么比?”

    “照我说,实在坐不稳,不如把腿绑在马背上。”

    “别出馊主意!闹不好就得出人命……”

    军伍们议论纷纷时,魏悦坐在营帐里,魏尚派来的健仆候在一旁。

    合上竹简,魏悦沉吟片刻,取来木牍,写成一封回信,用粘土封缄,交给送信的健仆,道:“阿翁的意思我已明白,将此信交给阿翁,言诸事无需担忧。”

    “诺!”

    “将这封书信也带回去。”魏悦拿起另一册木牍。

    接到赵嘉的亲笔信后,魏悦仔细斟酌,认为此事可行。经过一番考量,亲自完善部分细节,写成计划,准备送给魏尚。

    赵嘉能看到的好处,魏悦自然也能看到,而且想得更为深远。

    组织人手出塞,能做的很多,并不仅仅是市货和搜集情报。对于赵嘉提到的几个匈奴别部——尤其是敢劫掠本部牧民的丁零,魏悦很感兴趣。

    匈奴看似强大,实则内部矛盾重重。

    自冒顿单于死后,老上单于和军臣单于虽能统一各部,却做不到如冒顿时期的如臂指使。尤其是本部贵种,对于单于的命令常会阳奉y违。

    据草原传回的消息,军臣单于的太子,如今的左贤王於单并不得人心。右贤王和左谷蠡王伊稚斜的声势都远胜于他。

    右贤王曾带兵入汉,烽火烧到甘泉宫;伊稚斜麾下的强兵纵横草原,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正月时,各部首领会于王庭,矛盾已经十分明显。几个本部首领差点当场拔刀子,事情传遍草原。五月大会茏城,想必又会是一场好戏。

    军臣单于活着,还能暂时压服诸部。等到他死了,太子於单未必能顺利接位,单是野心勃勃的左谷蠡王就够他喝上一壶。

    “丁零,羌,氐……应有可为。”

    送走来人,魏悦站在军帐前,眺望北方草原,眸光深邃,瞳孔一片漆黑。

    健仆快马加鞭赶回云中城,将魏悦的书信呈递给魏尚。当日,太守府便以打造农具的名义召集城内工匠,从中挑选出数人,于城内单辟一处,打造马鞍和马镫。

    长安来的飞骑并未久留,传达完旨意,即携带魏尚的奏疏动身折返。飞骑离开不久,第一批马具就打造完毕,由魏尚亲自派人押运,送往魏悦练兵的原阳城。

    此外,魏尚看过魏悦出塞的计划,拍着大腿表示“我有佳儿”。可惜事情必须保密,魏太守只能压下对人炫耀的冲动,命忠仆清点库房,挑选出两车绢布,带着他的亲笔书信送往赵氏村寨。

    绢布送到时,赵嘉正和熊伯一起下田。

    公孙敖和卫青几个站在田边,挥舞着绑有布条的长杆,驱散偷食谷子的鸟雀。

    赵信和赵破奴几人张开捕网,找准鸟雀飞扑的方向,一网下去就能逮住五六只。拧断脖颈,也不拔掉羽毛,直接裹上shi泥在火中烤熟,分给三头身,个个吃得满脸灰道。

    “熊伯可知鹤老所言的古城?”沿着田陇走到地头,赵嘉放下水桶,直起腰,甩甩手上的水渍。

    “早年间见过一次,不是郎君说的城,只有两面土垣。大概天候的缘故,溪流已经干涸,野生的谷子倒是有不少。”

    “大概距边界多远?”赵嘉问道。

    “若是骑马,一个时辰可到。组织人手运货的话,至少需要大半日。”

    赵嘉点点头,这同鹤老说的没有多大出入。

    “若是用马车,速度可否提升?”赵嘉抽出短刀,在地上勾画,“鹤老同我说过胡人的大车,如有熟练的匠人,可仿造这种大车,除用来运货,也可做帐篷。”

    “帐篷?”熊伯诧异道,“车怎么能为帐?”

    “为何不能?我听说匈奴单于的大帐可用车运,只要找到关窍,制出这种车帐,既能抵挡草原夜寒,遇到狼群也能作为屏障,以弓箭s,he杀驱逐。”

    匈奴人逐水草而居,单于的大帐也要随季节移动。

    据悉大帐十分豪华,自然不能随便拆了装、装了拆,用大车运送就成了最佳选择。

    赵嘉没见过丁零人的大车,但他有足够的知识积累,参考乌桓人和汉人商队的大车,组织熟练的匠人,造出西汉版的“房车”应该不难。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车的重量问题。毕竟大车的主要职能在于运货,如果本身重量超出预期,对拉车的马会造成不小的负担。

    两人说话时,几匹快马从畜场方向驰来。

    临到近前,马上的妇人拉住缰绳,飞身而下,来不及喘口气,就对赵嘉道:“郎君,魏使君派人去了村寨,有给郎君的书信,还有两车绢!”

    “绢?”赵嘉诧异的回过头,“两车?”

    “是!”

    “郎君,田中有仆和长伯照看,郎君当尽速返回村寨。”熊伯道。

    “也好。”

    赵嘉简单交代两句,很快跃上枣红马,向村寨飞驰而去。

    田中,青壮和佣耕仍在辛勤劳作。

    自那场冰雹之后,大半个月没有一滴雨水,几百亩田全靠人力和畜力担水,众人几乎是片刻不得闲。

    少年和孩童们尽职尽责的驱赶鸟雀。遇到几只狡猾的野鸟,既赶不走又抓不到,卫青当即放下长杆,将手指放到唇边,学赵嘉的样子打起呼哨。

    几息过后,天空传来嘹亮的鸣叫。

    雀鸟呼啦啦振翅欲飞,恰好撞上凌空扑来的金雕,两只被抓伤,一只直接丧生在金雕爪子。

    “这只雕倒是听阿青的话。”公孙敖将手搭在额前,望向空中掠过的猛禽,口中啧啧有声。

    赵破奴单手扎着捕网,扭头看向卫青,道:“一些胡人会驯鹰,专门用鹰来引导方向和寻找猎物,他们从不会在草原迷路。如果能将这只雕驯服,以后肯定大有用处。”

    “真的吗?”卫青双手撑起木杆,望向空中的金雕,认真考虑半晌,又遗憾的摇了摇头。

    “怎么?”赵破奴奇怪道。

    “阿金有东西吃才会来。”卫青叹息道。

    按照赵嘉的说法,这位是不折不扣的吃货,没有r_ou_送到嘴边,休想劳动它扇一下翅膀。

    带路?

    别做梦了,洗洗睡吧。

    “郎君说事在人为。”赵破奴走到卫青身边,双眼晶亮,“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定不行?当初我和阿信在草原流浪,手里就只有绑着石头的木棍,连把骨刀都没有,照样杀了一头野狼!”

    “事在人为?”卫青低声念着。

    “事在人为!”

    孩童和少年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坚定。同时望向空中的金雕,四只大眼睛中一片火热。

    能被日后踏碎匈奴的长平侯和攻破楼兰的浞野侯以如此热烈的眼光盯着,这只金雕也算是开创先河,足以载入史册。

    五月底,魏悦挑选的骑兵陆续配备新马具,开始熟悉新的作战方式。

    赵嘉获准组织商队出塞,将田亩和畜场的事分别托付给熊伯和虎伯,自己一心同熟悉草原的老人交流,不断完善手中的地图。

    关于出塞人员,赵嘉已经有了腹案。不过领队和护卫都需要太守府指派。

    对此,赵嘉没有任何异议。

    他的目的就是以低价交易牛羊,顺带搜集情报。至于商队今后由谁主导,赵嘉并不在意。归根结底还是两个字:实力。

    再直白点,大树底下好乘凉。

    没有实力,再多的利益也休想保住。孩童闹市抱金砖,结果不言而喻。

    边郡忙着夏种和练兵,远在北方的茏城响起苍凉的号角,雄壮的武士立在单于帐前,由左贤王於单率领,代单于迎接各部首领。

    每年五月,左右贤王、左右谷蠡王、左右大将,左右大都尉,左右大当户,左右骨都侯以及诸大臣世官和别部首领都将会于茏城,依照匈奴传统祭祀祖先、天地、鬼神。

    祭祀之后就是各部勇士的比拼,胜者由单于亲自封赏。

    今岁少了不少蛮族面孔,可惜不会有人心生同情,哪怕是同为蛮族的别部也是一样。

    匈奴本部的确做得不地道,但败退的蛮骑为祸草原也是不争的事实。在传出蛮骑以女人孩童为粮之后,左谷蠡王和右贤王的屠戮之举更是顺理成章。

    呜——

    号角声再次响起,距离单于大帐几百米外,大队的骑兵正呼啸而至。

    隆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迎面扑来,不少部落首领和勇士下意识握紧短刀和弓箭,目光中带着警惕。

    距离大帐三百米左右,骑兵开始减慢速度。

    众人这才看清,为首的不是旁人,正是刚刚征讨了一支蛮人部落,马背上驮着战利品的左谷蠡王伊稚斜!

    见数名部落首领迎向伊稚斜的马前,於单单手攥紧短刀,脸色瞬间变得y沉。

    第三十六章

    继伊稚斜之后,又有数个部落首领率众抵达。

    临至傍晚, 以单于大帐为中心, 各部搭建起营地, 样式不一的帐篷绵延出十数里。

    奴隶被驱赶出羊圈,在营地前搭起柴堆, 宰杀牛羊。仅披着羊皮的妇人将牛羊收拾干净架上火堆,动作稍慢就会挨上一记鞭子。

    不及车轮高的孩童拥挤在羊圈中,身上的麻布挡不住夜风, 只能依偎在母羊和羊羔身上取暖。

    篝火熊熊燃烧, 牛羊r_ou_的油脂滴入火中, 爆开清脆的声响。

    妇人们站在火堆旁,手里捧着陶碗, 手持兽毛制成的刷子, 将碗中的蜂蜜刷到一头肥羊之上。这头烤羊要呈入单于大帐, 烤制的火候、涂抹的酱料都有讲究。如果让单于不满, 这些妇人会被当场杀死,成为祭祀天地鬼神的第一批祭品。

    匈奴武士站在篝火前, 单手拿着马鞭, 对着妇人们指指点点, 不时发出一阵让人脊背发寒的大笑。

    妇人们表情麻木, 对外界的反应十分迟钝, 整个人就像是一具空壳。经历过最初的恐惧、愤恨和挣扎,现在的她们仿如行尸走r_ou_,哪怕有刀子当面砍下来, 也未必能引出任何情绪。

    “快点!”

    匈奴人变得不耐烦,妇人们的动作开始加快。

    一个满面黑灰的汉族妇人点点头,两个轮廓较深的丁零妇人扛起穿过肥羊的横木,抬到单于大帐前,由穿着彩衣的奴婢送入账内。

    整个过程中,妇人们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彩衣奴婢嫌弃的看着她们,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奴隶,除了身上的衣服,和这些饱受欺凌的妇人没有任何区别。

    “快走,别站在这里碍事!”

    彩衣奴婢轻蔑的摆摆手,昂起下巴,发出一声冷哼。

    妇人们低下头,得到匈奴武士的许可,才快步走向羊圈。中途变成小跑,直至越过栅栏,将母羊身下的孩童抱在怀里,感受到孩童的温暖,麻木的表情才出现松动,整个人也有了几丝活气。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妇人靠在栅栏边,展开身上的羊皮,紧紧裹住怀中的女童。

    女童不是她所生,和她没有半点亲缘关系。在女童的母亲被折磨而死后,她主动将女童护在身边,有吃的给她一半,夜里风冷就将她抱在怀里,像是保护崽子的母狼,尽一切可能要让她继续活下去。

    妇人中有汉人也有胡人,有的是被匈奴人掠来,有的是部落被屠灭,还有的是家人犯罪,就此沦为奴隶。在被关入羊圈之后,她们就失去了一切,变得和牲畜没有两样。

    如果没有这些孩子,没有怀中的温暖,她们中的一大半都会发疯,肯定熬不过多少时日。

    “再来一场雨雹,将这些匈奴人砸死才好!”一个头发褐黄、双眼凹陷的妇人恨声道。

    “噤声!你想被匈奴人听到?”

    最年长的妇人出声喝斥,又有几名匈奴人巡视走过,羊圈内顿时安静下来。

    匈奴人征服了草原上的所有部落,触角一直延伸到西面的小国。匈奴大军过处,没有任何蛮人的部落能够抵抗。

    唯一让匈奴人忌惮的,只有南边的汉帝国。

    然而汉朝军队很少会深入草原,迄今为止,匈奴依旧是这片广袤草原的唯一霸主。这也意味着不会有人来解救她们,她们仍要继续承受苦难和折磨,直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刻。

    羊圈中安静许久,一个蛮族妇人轻轻摇晃着怀里的孩童,哼唱出古老的歌谣。妇人们靠在一起,伴着她的调子,轻轻拍着怀中的孩子,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草原的夜风,获取短暂的静谧和安宁。

    单于大帐中,军臣单于高踞首位,左右贤王和左右谷蠡王分坐在他的两侧。四人下首则是诸大臣世官和各部首领。

    一个身着右衽深衣,梳着汉人发髻的半百老者坐在军臣单于手边,位置还在左贤王於单之前。

    对于这样的安排,帐中诸人表现不一,有人习以为常,有人不以为然,还有的表情紧绷、隐约现出一丝敌意。

    老者不是旁人,正是背叛汉朝投靠匈奴,为老上、军臣两代单于出谋划策,为害边民二十多年的宦者中行说。

    当年出塞的翁主早已香消玉殒,伺候翁主的宫人宦者也陆续身死。只有中行说一直活着,哪怕被千夫所指,依旧活得自在,没有半点愧疚之心。

    他怨恨汉朝,早发誓要做匈奴人。

    异常讽刺的是,他依旧穿着汉人服饰,梳着汉人发髻,随着年岁渐老,甚至教身边的匈奴人说起汉话,这一系列举动没少引人侧目。

    烤好的肥羊抬入帐中,左贤王於单站起身,大步走到装有肥羊的木盘前,单手拔出匕首,开始在羊身上切割。

    象征尊贵的部分献给单于,其后依次是右贤王、左谷蠡王和右谷蠡王。在奴婢将羊r_ou_摆到伊稚斜跟前时,大帐中突然变得死一般寂静。

    看着木盘中的羊尾,伊稚斜面沉似水,握紧的拳头上暴起青筋。

    於单站在原地,冷笑的看着伊稚斜,攥紧匕首,似乎正等着对方拍案而起。

    “王弟。”军臣单于突然出声,在伊稚斜看过来时,命人将自己面前的羊r_ou_送过去。

    “谢单于!”伊稚斜站起身,单臂重重捶在胸前。随后坐到座位上,用匕首cha起羊r_ou_,蘸了些盐,送到嘴里咀嚼咽下。

    寂静被打破,帐中很快恢复喧闹。

    於单立在原地,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牙齿咬得咯吱作响,腮帮上的肌r_ou_都在抖动。

    众人纷纷避开目光,不想触这个霉头。

    自冒顿以鸣镝箭杀头曼,夺得单于大位后,单于父子间的关系就变得微妙。尽管维持着以太子为左贤王、单于之位父子相传的传统,可就像冒顿之于老上,老上之于军臣,对于於单这个儿子,军臣单于支持不假,却也时刻都在防备。

    如若不然,他也不会采纳中行说的建议,容许右贤王和左谷蠡王不断扩大势力,用以达到制衡於单的目的。

    “愿天所立大单于万寿无期!”

    伊稚斜带头敬祝,众人纷纷应和。於单铁青着脸回到原位,和众人一起举盏,灌下苦涩的浊酒。

    彩衣奴婢在帐中起舞,喧嚣声传出帐外。各部勇士牧民也在庆祝,r_ou_香遍布营地。浊酒却非人人能饮,仅有最出色的勇士才能分得一杯半盏,解一解馋意。

    大帐中,烤好的牛腿送上,不少首领丢开酒盏,开始大口撕扯牛r_ou_。

    一直沉默的中行说站起身,朝君臣单于行礼,开口道:“天所立大单于,秋收之期不远,汉人的谷仓即将堆满。大单于当遗汉皇帝书,命其献上缯絮米糵,以馈各部。”

    “好!”军臣单于大笑道,“正合我意!”

    “另,单于帐中尚少一汉人阏氏,当命其再送公主服侍大单于。”

    中行说话音未落,帐中已有反对之声。

    “不可!单于大阏氏尚在,岂能再娶!”

    “不过一月氏女,还能拦得大单于?”

    “汉公主入草原,缯絮米糵尽皆丰厚,月氏女又带来什么?”

    “不可……”

    吵闹声越来越大,声音最响的都是本部首领。别部之中,只有和月氏有直接关系的才会出声。可相比起兵强马壮、资源雄厚的本部贵种,后者的声音中总是少了几分底气。

    於单自始至终没有出言。

    他的母亲是匈奴人,早在他出生不久就病亡。军臣单于的阏氏是谁,或者说他有几个阏氏,对他的影响都不大。

    不过,等军臣单于死后,这些大帐中的女人都将成为他的财产。有一个汉朝公主,对他继承单于位或许会有帮助。

    他身后的谋士也有类似想法,在众人争吵时,凑到於单耳边低语几声。

    在於单对面,伊稚斜冷笑着甩下匕首,扎透了身前的矮几。

    眼见兰氏和须卜氏准备拔刀子,军臣单于终于怒道:“都给我闭嘴!”

    乱糟糟的大帐终于安静下来。

    “祭祀结束后,立即派人去长安,让汉朝皇帝送一个公主来!”

    大单于一锤定音,纵然有人不满,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冒头。

    伊稚斜抬起头,看向前方的军臣单于,道:“大单于,汉人狡猾,送来的都非公主。”

    “无妨。”军臣单于靠向身后的熊皮,笑道,“我要的是汉人的粮食和绢帛,还有能制造器具的匠人!”

    “大单于英明!”

    很快,奴婢再次捧上浊酒,众人又开始推杯换盏,仿佛刚才的争执从没有发生过。

    中行说坐在军臣单于身边,视线扫过帐中众人,先是停留在於单身上,又慢慢转向伊稚斜,刻印着皱纹的嘴角向上弯起,现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酒宴散去,营地中渐渐恢复寂静,仅有篝火仍在熊熊燃烧。

    接下来数日,军臣单于率众祭祀祖先、天地、鬼神,杀奴隶和牛羊上千,鲜血染红了遍地青草。

    祭祀结束后,依照传统,各部派勇士进行搏力、比拼骑术和箭术。

    最后一场比赛中,伊稚斜和於单亲自下场,在争夺一头羔羊时,彼此互不相让,生生将羔羊撕成两半。鲜血jian上两人的马头,引来一阵轰然叫好。

    由于难分胜负,最后由军臣单于做主,赏赐增厚一倍,两人各得十头骆驼和五十只羊。

    军臣单于握紧拳头,分别捶过两人的肩头,高声道:“勇武!”

    “勇武!”

    “吼!”

    单于大帐中,身着绮衣的大阏氏推开侍女,将一只木匣狠狠摔在地上,觉得不解气,一把抽出镶嵌宝石的匕首,狠狠扎在兽皮上,伴着清脆的裂帛声,将雪白的兽皮划成数块。

    “汉人,又是那个该死的汉人!”大阏氏握紧匕首,丰满的胸脯上下起伏,饱满的红唇落下清晰的牙印,泛着微蓝的双眸满是怒气。

    “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公主,莫要让他人听见!”一个年长的侍女脸色大变,匆忙拦住她的话。

    “我怕什么,我有什么可怕的!”大阏氏坐到凌乱的兽皮中,狠狠将匕首扎在身边,“就是他提议单于攻打我父的部落,为了部落不被屠灭,我被送给了匈奴人!”

    “好不容易熬到今天,他又鼓动大单于娶汉家公主!”

    “我算什么,我算什么?!”

    “中行说,我要杀了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总有机会,总有机会的。”年长侍女双膝跪地,爬到大阏氏跟前,双臂用力抱住她,低声劝道,“公主,再忍几年,等到左贤王继承大单于位,中行说肯定活不了!”

    中行说侍奉老上、军臣两代单于,劳苦功高,哪怕身为汉人,也不是大阏氏能够随便动的。於单则不然,等他成为大单于,杀一个汉人并非难事。再者,他身边的谋士肯定不容中行说抢夺谋主之位。

    “公主,只要左贤王成了单于,他身边的那几个汉人和乌桓人定会要了中行说的命!”

    “我等不了那么久!”

    “公主,想想小王子!”

    大阏氏嫁给军臣单于后,生了两子一女,只有三岁的幼子存活。这样的年纪不会对於单构成威胁,加上匈奴的传统,於单对大阏氏的态度还算不错。

    听侍女提起儿子,大阏氏的神情总算缓和下来,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如是反复,神情中的疯狂总算消失无踪。

    “派人去盯着中行说。”大阏氏握紧匕首,冷声道,“听说他在吃汉人医匠的药?想办法把药方弄来。”

    “公主……”

    “放心,我不会着急动手。”大阏氏冷笑道,“不过东西到手,总有能用得上的时候。”

    侍女领命,很快下去安排。

    一场祭祀将於单和伊稚斜的不和摆上台面。只是有军臣单于在上边压着,两人之间的冲突局限在小范围内,至今尚未出现大规模的争斗,明面上也没出过人命。

    祭祀结束后,军臣单于命兰氏大当户为使臣,携国书和送给汉天子的礼物,动身前往长安。

    由于中途遇到雨水,队伍行进缓慢,六月下旬才抵达边郡。

    巡逻的边军发现匈奴来人,立即准备点燃狼烟。

    兰氏大当户下令队伍停止前进,打出使者旗号,并派出两骑行至塞下,言明此行是为递送国书,与长安修好。

    兰氏大当户选择由云中郡入汉,正好经过魏太守治下。

    魏尚得知消息,遣人快马飞报长安,更遣家仆飞驰原阳城,严令关闭城门,不许骑兵踏出营地,伙夫和役夫都要看好,不得泄露任何关于马具的消息。

    匈奴使者进入云中郡后,消息很快在各县传开。

    卫青蛾特地来寻赵嘉,邀他一同前往城内。

    “这些日子也不见你到畜场跑马,总是闷在家里,当心闷出病来。”

    少女走到赵嘉跟前,硬是将他从如山的竹简和羊皮后拉了出来。看到少年微白的脸色和淡青的下眼睑,当即眉毛一竖,红唇一抿,拽着他的衣袖往外拉。

    “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

    “阿姊,不是……”赵嘉想要开口解释,奈何少女根本不给他机会。

    一路被拉到院中,久违的阳光当头洒落,赵嘉不禁眯起双眼,单手挡在额前。

    “我知你要做大事。”卫青蛾叹息一声,拍拍赵嘉的额头,关心道,“可事情不是着急就能办好的。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如何不让人担心?”

    “我知……”

    “嗯?”

    “我错了。”赵嘉老实认错,少女总算展颜。

    “知错就成,明日和我去城内。匈奴人进了云中城,听说带队的使者是个大当户,出身兰氏。”

    “兰氏?”赵嘉眯起双眼,单手挡在额前,打趣道,“也对。如果是须卜氏,估计城门都进不去,就会被魏使君一剑砍死。”

    少女被逗笑了,越想越觉得有趣,半晌都停不下来。

    赵嘉放弃继续完善地图,和少女一起留在院中。站在阳光下,懒洋洋的抻了个懒腰,骨头发出一阵脆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屋内关了多久。

    长安

    边郡的急报送入未央宫,景帝看过之后,没有急着召集群臣,而是先去见了窦太后。

    “阿母,匈奴有意恢复和亲。”景帝坐在矮榻边,亲口将事情复述一遍。

    窦太后沉吟良久,开口道:“阿启之意如何?”

    “ji,ng骑尚未练成,不可大动干戈。当先与朝臣议,如故约,可复和亲、通关市。”景帝的想法很实际,先拖着匈奴,拖到ji,ng兵练成,能够横扫草原,再设法一击毙命。

    即使他做不到,还有太子。

    在景帝看来,太子年少聪慧,性情刚毅果决,于铲除强敌之事上,定会比他做得更好。

    “可有人选?”窦太后道。

    “诸王翁主……”

    景帝话没说完就被窦太后打断。

    “翁主尊贵,纵其父兄犯罪,岂可轻予匈奴!”窦太后坐起身,沉声道,“择掖庭家人子即可。”

    七国之乱没过几年,叛乱的诸侯王都被依律处置,王女多网开一面。景帝的本意是,如果朝中议定和亲,就从王女中择其一。

    窦太后却是连王女都不愿点头,如果真要和亲,干脆让景帝从没有封号的宫人中选。

    “和亲之事还需同朝臣商议,太子的亲事,阿启以为如何?”

    之前窦太后提出三个人选,都被景帝否决。如今再提此事,就是要看看景帝的真实态度。之前馆陶去未央宫,始终让她提心。

    “此事暂且不急。太子尚且年幼,劳阿母多看两年。”景帝道。

    “也好。”

    听到景帝的回答,窦太后的心开始下沉。待景帝离开长乐宫,独坐沉思良久,等陈娇来到近前,才深深叹息一声,似在瞬间苍老十岁。

    第三十七章

    匈奴使臣进入云中城,除随行官员、护卫和奴隶, 还有七八支胡人商队。

    使臣被安排在城南, 每日有数队军伍往来巡逻。

    在长安的旨意到达前, 上自兰氏大当户,下至使团中的护卫奴隶, 在城内的行动一概受到限制。如果敢无视警告四处乱闯,下一刻面对的绝不是好言相劝,而是冰冷的长戟和短刀。

    同行的商队也被严密监视。

    边郡向草原派出斥候, 胡人商队同样可以成为匈奴的探子。

    商队进驻城西, 不出门则罢, 只要往市中交易,必须到指定的掾吏处登记身份货物, 按照规定领取木牌。市旗降下之后, 还会有专门的税官前来核对, 确保没有任何出入, 才会准许商人返回下榻处。

    随着匈奴使臣的进驻,云中城上下都绷紧了神经。不只官吏军伍瞪大双眼, 连城内居民和往来市货的边民都是心怀警惕, 稍有不对立刻往官寺禀报, 确保这些胡人做不出任何危害边郡之举。

    赵嘉被卫青蛾拽出房门, 知晓使臣的来头不小, 同行还有出售牛羊骆驼的商人,不由得生出兴趣,隔日起了个大早, 让健仆套上大车,装载一车绢布,准备往城中市货。

    一行人抵达城门外,遇到早已候在入城队伍中的卫青蛾。少女一身骑装,身边的卫夏和卫秋都是利落打扮,显得英姿飒爽。

    “阿弟!”卫青蛾朝赵嘉挥手,随即策马迎了上来。

    “阿姊来得这么早?”赵嘉笑道。

    “听说胡人出售牛羊骆驼,晚了八成会被买走,连看都看不到。”卫青蛾甩了甩马鞭,“我还没见过骆驼,听说比犍牛更为高大,极其健硕,还能用来驮运重物。”

    听卫青蛾提到驮运重物,赵嘉不免心头一动。

    “阿姊,先进城。如果价钱合适,不妨买下几头。”

    “好!”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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