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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13节

    刘彻陷入沉思,眉心微微蹙起。

    景帝没有再开口,端起漆盏,一口接着一口饮尽盏中温水。漆盏放回几上,轻微的磕碰声传入耳中,才将刘彻从沉思中唤醒。

    “你近日常去椒房殿?”景帝用布巾拭口,神情放缓。

    “是。”刘彻实话实说,将王皇后同王氏疏离,自己前往椒房殿请安,却见其独坐垂泪的一幕告知景帝。

    “觉得皇后可怜?”

    刘彻低下头,他心思敏锐,初见皇后垂泪,的确在后悔自己之前的冷漠。随着时间过去,逐渐发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询问韩嫣宫外之事,得知王信素日所行,猜测一点点得到证实,让他不自觉的心头发冷,却又不愿意去相信,亲生母亲竟会这样算计自己。

    “有些事不需想得太明,她终归是你母。”景帝拍拍刘彻的肩膀。

    “诺。”

    “今日长姊来见我,提及你的婚事。”景帝话锋一转,看向刘彻,“可想娶陈娇?”

    “儿不知。”刘彻抬起头,眼神没有任何闪躲。

    “她是彻侯之女,亦是长公主之女。”景帝叹息一声,想起刘嫖同他说的话,

    陈娇体内有汉室的血,也有窦氏和陈氏的血。

    如果利用得好,对太子就是极大的助力,将来亦能成为斩断窦氏权势的利刃。

    比起家门不显、注定成为富贵闲人的王氏,陈氏世袭彻侯,迎娶长公主,权势可见一斑。同样的,将来要动手处置,能抓获的把柄也会更多。

    “儿听父皇的。”刘彻道。

    “无需着急定下,且容我想一想。”景帝道。

    他知道刘嫖有其目的,也能猜出这背后有王娡的手段,可就像窦太后将王氏、田氏摆到他面前一样,景帝不得不考虑自己一去,刘彻是否能控制住窦氏,压服朝中老臣。

    如果他的身体再好些,他未必会考虑此事。

    然而,随着刚好的病情又开始转坏,景帝不得不重新审视周遭的一切。如太子妃的人选,以及留给太子的辅佐之臣。

    刘嫖的心思再多,但有一点说得没错,与其给他姓外戚起势的机会,莫如从窦氏内部划分权柄。

    因为馆陶长公主,陈氏和窦氏成为天然盟友。

    如果陈娇成为太子妃,她的父亲、兄长以及陈氏族人是否会满足现在的地位和权势?窦氏是否会允许手中的权利被划走?

    早年被薄氏压制,近乎动弹不得,景帝深知此举必是双刃剑。

    可比起陈娇,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他能看到的一切,太后一样可以看到。故而,景帝能够预见,这件事最大的阻力不在别处,必然是长乐宫。

    不过,无论事情的结果如何,王娡都不会得偿所愿。他不会放过算计自己儿子的女人,太后同样不会容忍把长公主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皇后。

    “阿彻,你要牢牢记住,无论你的太子妃是谁,在我走后,都不要让你母有太后今日的权力。”

    “父皇……”

    “如你无法狠心,在我大限之日,会下一道旨意。”景帝沉声道。

    王娡并不知晓,她自以为聪明的举动,已经让景帝对她起了杀心。从薄皇后到栗姬,再到今日的王皇后,在处理宫中和外戚之事上,景帝从不会心软。

    刘彻缓缓低下头,数息之后,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话:“遵父皇旨意。”

    离开宣室后,刘彻的心口像压着石块。

    韩嫣候在离殿门不远处,见刘彻心不在焉、差点被石梯绊倒,险些笑出声音。待离近些,清楚看到对方脸上的表情,笑容立刻变成担心。

    “阿彻,你这是怎么了?”无视一旁的宦者,韩嫣快行几步,将刘彻拉到一边,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道,“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没什么。”刘彻摇头,拦下韩嫣的手。

    韩嫣比刘彻稍矮,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侧着头,斜眼看着刘彻:“阿彻的样子可不像是没事。”

    被对方滑稽的样子逗笑了,刘彻总算是恢复不少ji,ng神。

    韩嫣故意蹦跳两下,衣摆和袖摆飒飒作响,模仿俳优和侏儒的样子转圈,俊秀的面容带笑,益发让观者心情愉悦。

    阳信公主恰好经过,看到这副情景,当场面露不愉。刚要上前喝止,突然想起王皇后的严令,又硬生生的收回脚,用力咬住下唇,哼了一声,调头原路返回,眼不见为净。

    “是长姊?”看到阳信的背影,刘彻扬起下巴,脸上还带着笑。

    韩嫣停下动作,顺着刘彻的视线看过去,轻松的抻个懒腰,笑道:“阿彻,皇后殿下同阳信公主皆不喜我,如有一日要杀我,你可会救我?”

    “胡言!”

    “就当是胡言吧。”韩嫣笑了笑,转开话锋,“该去读书了,不可让王少傅久等。”

    刘彻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过石阶,笑声留在身后,似已融入风中,久久不曾消散。

    《诗经》有载,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地处边陲的云中郡,进入五月之后,天气陡然变得闷热起来。

    热风吹过草原,拂过田间的粟麦,带不来半点凉意。

    天地间仿佛成了一个大蒸笼,圈中的马驹和羊羔都显得无ji,ng打采,只有爬出土壤的蝉发出清鸣,日夜不停叫得欢畅。

    赵嘉跃下马背,扯松衣领,接过孙媪递来的布巾,擦过脸颊和脖颈间的汗水,又灌下足足半碗温水,方才吐出一口气,感觉又活了过来。

    卫青将马驹送回圈中,放下背上的藤筐,揭开盖在上面的绿叶,捧出一大把红色的野果,在水中洗净,送到赵嘉面前。

    “郎君,这是阿鲁找到的,很好吃。”

    “谢谢阿青。”

    赵嘉蹲下身,视线和卫青平齐,笑眯眯的拍拍卫青的头,拿起一颗野果丢尽嘴里。这种野果在草原随处可见,因为带着甜味,很得孩子们喜欢,每次外出都会带回来不少。

    随着草木旺盛,野果陆续成熟,吸引来的食客也越来越多。

    定居的旱獭、成群的黄羊、神出鬼没的野马、色彩斑斓的野鸟,赵嘉在畜场周围跑马时,竟然还见到一群野鸭。

    “郎君看到了野鸭,可是在溪边?”

    得到肯定答案,季豹立刻抓起弓箭,策马朝溪边驰了过去。

    无怪他这般兴奋,野鸭不是每年都来,能吃到的机会着实不多。加上孙媪烤制的手艺又好,既然遇上,自然不能放过。

    赵嘉也起了兴致,顾不得天热,飞身跃上马背。见卫青站在一边,轻笑一声,干脆把四头身也抱了上来。

    “抓紧!”

    一路飞驰到溪边,赵嘉拉住缰绳,举目望去,季豹正搭弓s,he箭,一连s,he中五只野鸭。

    看向扑扇着翅膀飞走的野鸭群,季豹仍是意犹未尽,满脸遗憾道:“早知有鸭群,该叫季熊一起。”

    在季豹捡拾猎物时,赵嘉将卫青抱下马背,牵马走向溪边。越过接近膝盖的高草,卫青突然拉住他的衣袖,道:“郎君,那里!”

    赵嘉拨开草丛,竟然是两窝野鸭蛋。

    “不知道能不能孵出来。”

    孙媪在畜场中养了十多只芦花ji,其中有三只正在抱窝。赵嘉让卫青牵住缰绳,自己取出一只布袋,小心捡拾起鸭蛋,决定带回去交给孙媪。

    如果能孵出来,今后的伙食就能再上一个台阶。

    “烤鸭、板鸭、鸭汤……”

    赵嘉一边将鸭蛋装进布袋里,一边念着鸭r_ou_的做法,尤其是皮酥r_ou_嫩的烤鸭,搭配上葱丝,裹上薄饼,蘸酱后送进嘴里,那味道……赵嘉不自觉的舔舔嘴唇,咽了口口水。

    不能怪他没出息,任谁在西汉生活十四年,每日除了蒸煮就是烤,而且翻来覆去只有几样菜,没有吃到怀疑人生,已经称得上是性情刚毅的汉子。

    主食除了粟就是菽,面食属于偶尔调剂,稻米则是想都别想,云中郡压根不种!

    r_ou_食倒是不缺,牛耕之法没有普及之前,只要有条件,牛羊随便吃。家养的禽畜不够,还可以外出打野物。只要武力够强,老虎煮锅里也没人管你,估计还会夸一句“壮士,甚勇力”。

    提到素菜……真心是道不尽的心酸,流不尽的眼泪。

    白菜、葵和韭菜最为常见,萝卜现在叫芦菔,边民也有种植。苦菜、荠菜和少部分野生蘑菇也能摆上餐桌。除此之外,茄子没有,黄瓜没有,菠菜、胡萝卜、西红柿统统没有,更不用提远在美洲大陆的辣椒。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以目前的条件,别说是赵嘉,换谁来都没辙。

    装野鸭蛋的布袋交给卫青抱着,季豹正好带着猎物返回。除了五只野鸭,还有一只翅膀受伤的金雕。

    “这是哪来的?”赵嘉好奇道。

    “在前边捡的,应该是刚离巢不久。翅膀估计是被鹰伤的,不重,能养好。”季豹将野鸭挂上马背,单手握住金雕的腿,另一只手捏住金雕的脖子,口中道,“郎君可喜欢?村寨里有老人会驯鹰,可以驯服了给郎君解闷。”

    金雕的左翼低垂,右翼还在拼命扇动,嘴里不断发出叫声,威胁性十足。

    赵嘉摇摇头,道:“带回去把伤养好,然后就放了吧。”

    季豹觉得可惜,不过赵嘉既然开口,他自然不会提出异议。

    两人跃身上马,沿溪流前行时,天空突然聚集乌云,雷声轰鸣,闪电撕开云层,炸开耀眼的强光。

    五月中,雷雨并不稀奇。

    赵嘉让卫青抓紧,准备尽速赶回畜场。然而,雷声过后,落下的并不是雨水,而是指甲大的冰雹。

    看着砸落的冰块,想到尚未成熟的田亩,赵嘉的心开始不断下沉,一直沉到谷底。

    第三十三章

    冰雹来得快去得也快,等赵嘉回到畜场, 天空已经放晴。碧绿的草丛中, 滚落拇指肚大小的冰晶, 阳光照耀下,外层已经开始融化。

    赵嘉跳下马背, 将一路护在怀中的卫青抱到地上。

    四头身站稳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布袋,查看野鸭蛋是否完好。确定没有一颗损坏, 才扬起明亮的笑容, 对赵嘉道:“郎君, 一枚都没破!”

    “好。”赵嘉摸摸卫青的头,让他将鸭蛋送去给孙媪。

    “问问孙媪是否能孵, 如果不能, 今日就煮了吧。”

    突来的冰雹搅乱了赵嘉的心绪, 愉悦的心情消失无踪, 很快被满心担忧所取代。去岁边郡遭逢雪灾,田亩尽数绝收。今年春耕之后, 边民好不容易有了盼头, 哪料会降下冰雹!

    推开枣红马凑过来的头, 赵嘉用力搓了搓脸。幸亏还有畜场, 若是全靠田地出产, 今年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熊伯可回来了?”牵着枣红马走到围栏边,赵嘉唤住一名青壮。看对方狼狈的样子,明显是顶着冰雹赶回。

    “回郎君, 熊伯还在田里。”青壮放下破损的犁具,抹去脸上的水渍。

    “佣耕也在?”赵嘉问道。

    “都在。”青壮点头道,“雨雹砸在田里,不少谷子被砸倒。熊伯和长伯带人下田,看看还有多少能救。”

    赵嘉没有再问,跃身上马,准备亲自去田中看一看。

    见他上马要走,季豹忙饮尽碗中温水,用袖子抹了抹下颌,回身取下猎来的野鸭,顺便将金雕绑住腿,一并交给送水的妇人。

    “野鸭收拾好,交给孙媪烹制。金雕好生养着,郎君说养好了再放走。”

    “不拔毛吃掉?”妇人倒提起金雕,和抓只芦花ji没两样。

    金雕听不懂人言,却能感受到“危险”,立即挣扎着大叫。

    卢信和公孙敖正在检查围栏,听到嘹亮的鸣叫,一齐望过来,就见季豹打马而去,一名妇人提走野鸭,另一人抓住金雕的腿,正单手托起它受伤的翅膀。

    “是雕?”卢信一边将木板架到木桩之间,一边诧异道。

    “看样子是受伤了。”公孙敖抓起麻绳,将木板固定住。

    阿鲁和阿蛮将煮熟的豆渣倒进食槽,抓住几头公羊的角,断n_ai不久的小羊才敢上前,争抢着食槽内的草料。

    几个三头身蹲在地上,好奇的捡起冰晶,举到眼前,对着阳光看去。冰晶炫发五彩,几人看得入迷,不时发出一阵惊呼。

    “别玩了,来干活!”

    阿鲁又抱来一捆青草,招呼凑在一起的三头身:“快来帮忙,不干活就没饭吃!”

    三头身们纷纷丢开冰晶,拍拍手,一路跑到少年身边,帮忙一起搬运草料。

    卫青找到孙媪,递过装着野鸭蛋的布袋,转述赵嘉的吩咐。

    “孵野鸭?”孙媪将洗好的粟米倒入甑中,在釜中添了水,让一个妇人看着火,自己带着卫青走到一旁,查看布袋中的野鸭蛋。

    几只芦花ji在木屋旁溜达,捡拾洒落的粟米,刨出土里的草籽和虫子。

    孙媪举起一枚野鸭蛋仔细看了看,就朝母ji孵蛋的草窝走去。

    卫青亦步亦趋的跟在孙媪身后。带着野果归来的三头身看到,也好奇的跟了过来,想看看孙媪要做什么。

    草窝上趴着三只芦花ji,都是羽毛蓬松,看着没什么ji,ng神。待到孙媪走近,立刻状态不同,咯咯的叫出声音。

    附近的芦花ji快速飞过来,扑扇着翅膀啄向孙媪和卫青。

    孙媪根本不当一回事,轻松将芦花ji挡开。几步走到右侧的草窝前,一把将目标抓起来,数了数草窝里的蛋,很快将四枚野鸭蛋混了进去。

    野鸭蛋的蛋壳泛着青绿,个头也比ji蛋大,放在一起,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芦花ji似乎并不在意,被孙媪抓起来时拼命挣扎,等到被放回窝里,立刻展开翅膀,还将外边的蛋向里拨了拨,然后警惕的看着孙媪和卫青,严防他们靠近半步。

    三只芦花ji都被抓过一遍,袋子里的野鸭蛋也被混进草窝。孙媪将布袋递给卫青,道:“收好。只要蛋能孵出来,肯定能养活。”

    虽然没有养过野鸭,但在孙媪看来,只要能出壳,不被野狼和鹰咬去,养大吃r_ou_不成问题。

    “这是野鸭蛋?”几个三头身凑到卫青身边,踮脚看向草窝。

    “对。”卫青抖抖布袋,仔细收好,挺起胸脯道,“我和郎君找到的!”

    “郎君?”

    “郎君带我骑马,在溪边看到的。”

    “真好……”

    三头身们很是羡慕。

    他们的身高还不及卫青,体格虽然不错,迄今为止也只能骑一骑小马驹。真正上过马背的除了公孙敖,也就只有卫青。

    几人说话时,孙媪已经回到木屋,接过妇人处理好的野鸭,涂抹酱料准备烤制。

    釜中的水蒸腾起热气,顺着气孔进入甑中,无需太久,粟米就会蒸熟。

    两名妇人铺开案板,将之前做好的蒸饼横着切开,涂抹酱料,夹入荠菜和兔r_ou_,摞在铺着绿叶的藤筐里,等着一起送去田头。

    自开春以来,畜场周围总是会发现野兔,常常一发现就是一窝。

    起初还需要妇人和青壮动手,随着卢信等少年的加入,卫青和三头身们也陆续学会了捕兔技巧。即使拉不开弋弓,只要会搓绳子,能记住如何下套,找到野兔常出没的路径,就能有所收获。

    整个过程必须有耐心,动作也必须快。

    耐心是为了等兔子出现,动作快是赶在草绳被咬断前抓获目标。

    随着孩童们的捕兔技巧日趋娴熟,但凡有野兔靠近畜场,绝对是有来无回。偏偏西汉的兔子就是如此倔强,秉持一种我不入虎x,ue谁入虎x,ue的大无畏ji,ng神,前仆后继,一窝接一窝成为众人的盘中餐。

    待到粟米蒸好,野鸭也烤得半熟。油脂顺着微酥的表皮滑落火中,爆开一声轻响,随之爆开的还有诱人的焦香。

    妇人们利落将粟米盛入木桶,盖上盖子,放上套好的马车。装蒸饼的筐子放在桶旁,鸭r_ou_还需时辰,来不及送去,代之以大碗的r_ou_酱。再加上新鲜的荠菜和加了萝卜的热汤,就是众人的饭食。

    “速去速回。”孙媪检查过木桶和藤筐,用绳子固住,口中叮嘱道。

    送饭的妇人点点头,一人坐到车栏上,另两人策马在旁,沿着马蹄踏出的土路,离开了炊烟尚未飘散的畜场。

    赵嘉和熊伯走在田间,看到被冰雹砸倒的粟麦,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情况不如他想象中糟糕,却也好不到哪里去。以脚下田亩估算,不至于绝收,减产五成以上却是板上钉钉。

    “可惜了。”熊伯弯下腰,捡起一株已经挂浆的粟,满脸都是心疼。

    长伯和在场的青壮佣耕皆是沉默无声。

    他们兢兢业业从二月忙碌至今,从不敢懈怠,本以为能有个好收成,哪里想到,一场天灾几乎毁了众人所有的努力。

    “熊伯,大概还能救几成?”赵嘉问道。

    “三到四成应该有。”熊伯站起身,沉声道,“郎君,今岁的田租怕是不足。”

    “无妨。”赵嘉的视线扫过众人,朗声道,“一场雨雹而已,且不言有三四成可救,纵是绝收又有何妨?去岁雪灾尚能平安度过,今岁定也无碍!”

    赵嘉的话给了众人底气,心中的担忧仍在,脸上的愁色总算消去几分。

    熊伯和长伯打起ji,ng神,将青壮和佣耕们分派开,决定尽快查看田亩,确定受损的范围。赵嘉站在田边,看着阳光下融化的冰粒,开始认真思考,是否能补种些什么。

    思来想去始终没有结果,最终只能叹息一声,他果然不是种田的料。

    “大不了买更多牛羊!”赵嘉下了狠心,开始估算家中的钱绢能买多少牛羊。

    如果老天爷不给饭吃,再来一场冰雹,剩下的三四成出产估计都会打水漂。

    田租暂且不论,想要平安过冬,必须有足够的粮食。用钱买粮不划算,储备足够的牲畜,从南来的商人手中换粮才更加稳妥。

    如果粮价实在太高,大不了杀牛宰羊,总能熬过一冬。

    妇人送来饭食,众人以最快的速度填饱肚子,放下碗筷,又急匆匆返回田中。

    赵嘉帮不上太多忙,留下还有点碍事,干脆和妇人一同返回畜场,准备清点一下现有的牛羊,确定接下来还需买到多少,才能做到有备无患。

    不承想,就在他清点犍牛数目时,卢信和阿鲁一起走到他跟前,给了他一个偌大的惊喜。

    “郎君缺少牛羊?”卢信问道。

    “对。”赵嘉点头。

    “仆知晓有几支匈奴别部常在云中郡北边放牧,其中丁零和氐、羌皆有仇,彼此常会仇杀,胜者会抢走败者的牛羊和奴隶。乌桓人常从这几支部落中市换牲畜,价格比城内至少低四成。郎君之前买到的马驹,就是那些乌桓人从羌人手中换来。”

    “丁零也会袭击匈奴本部的牧民,只是常挑落单的下手,做得十分隐秘,很少会被发现。”

    赵嘉停下动作,凝视站在面前的两个少年。

    “你们怎会知晓得如此清楚?”

    “仆等要活命,就要清楚匈奴人在哪里放牧。不晓得确切地点,也得知晓大致范围,如此才能躲开游骑和牧民。”卢信顿了顿,犹豫道,“还有……”

    “还有?”

    “仆的阿翁是匈奴人,阿母是随韩王信入匈奴的汉人后裔,阿翁没死之前,仆一直生活在兰氏部落里。”

    “你父既是匈奴人,因何沦为野人,又为何用汉姓?”赵嘉问道。

    见赵嘉没有追究自己之前隐瞒身世,卢信攥紧的手指略微放松,继续道:“仆父被右屠耆王麾下当户所杀,阿母被抢走,几个兄弟都被杀死。仆因不及车轮高,免去一死,成了奴隶。不堪忍受折磨,趁外出放牧带着阿鲁一起逃跑,其后又遇到阿蛮几个,一同在草原流浪。怕被仇人发现,一直用的是母姓。”

    赵嘉看向阿鲁,问道:“你也有匈奴人血统?”

    “仆是汉人!”阿鲁又想呲牙,被卢信一拍脑袋,才闷声闷气道,“仆记得不多,只记得匈奴人杀进里中,仆和阿翁、阿母一起被掠走。阿翁在中途死了,阿母护着仆,后来也死在匈奴人手里。”

    讲述这段记忆时,阿鲁的脸上并无太多表情,语气甚至都没有多大起伏。

    “仆不叫阿鲁,”话到这里,阿鲁的情绪终于产生变化,“那些匈奴人根本不将仆等视做人,被劫掠的童子全都叫奴,阿奴!”

    “阿蛮三人也是一样?”赵嘉问道。

    “不,他们的确是草原野人。”卢信摇头道。

    赵嘉靠向栏杆,右臂环在胸前,左手支着下巴,许久没有再出声。

    卢信和阿鲁都没有出声,他们在等着赵嘉做出决定。

    如果赵嘉发怒,他们很可能会被赶出畜场。然而,他们想在这里生活下去,想保有眼前的一切,就必须做到诚实,不能再继续隐瞒。

    “除了身世之外,可有其他隐瞒?”赵嘉问道。

    “没有。”卢信和阿鲁一起摇头。

    “将你们知道的别部情况详细说明,其他的我来想办法。”赵嘉单手撑着木桩,坐到栏杆上,“如果能低价买来更多牛羊,给你们记一大功!”

    卢信和阿鲁对视一眼,又一起看向赵嘉,脸上的疑惑清晰可见。

    “郎君,你不生气吗?”

    “为何要生气?”赵嘉挑眉。

    “仆隐瞒身世,没有说实话。”

    “算不上。”赵嘉拍拍身边的木桩,随意道,“乌桓人抓到你们时,你们的确是在草原流浪?”

    卢信和阿鲁点头。

    “那在这一点上,你们不算说谎。”

    “仆的阿翁是匈奴人。”卢信颤声道。

    “你认为自己是匈奴人?”

    “不!”卢信用力摇头,双目中尽是凶狠,“他们是仆的仇人,总有一天仆要杀光他们!”

    “那不就结了?”赵嘉笑道。

    阿鲁看看赵嘉,又看看卢信,来回几次,最终将目光落在赵嘉身上;“郎君,仆能继续留在这里?”

    “当然。”赵嘉跳下栏杆,用力一拍少年的肩膀,笑道,“你是我买下来的,如果跑了,我岂不是要亏本?”

    “那仆可以有汉名了?”阿鲁双眼发亮。

    “当然可以。”赵嘉颔首,“你想叫什么?”

    “匈奴人杀了仆的亲人,把仆当做奴隶,仆和阿信一样,早晚要踏破他们的部落,杀光里面的每一个人!”阿鲁恶狠狠道,“仆早就想好,仆要叫破奴!”

    “破奴?”赵嘉沉吟片刻,点头道,“这名字不错,你本姓什么?”

    “仆不记得。”阿鲁摇摇头,认真道,“如果郎君不弃,仆想姓赵。”

    赵破奴?

    赵嘉顿了一下,这名似乎有点熟?

    “郎君,仆为郎君家僮,也当改姓。”卢信认真道。

    “既如此,自今日起,你二人同姓赵。”看看面前的两个少年,赵嘉沉声道。

    “诺!”赵信和赵破奴大声应诺。

    不远处,魏山和魏同对视一眼,突然间觉得,根本用不着他们动手,赵郎君就能轻松驯服这几头狼崽。

    “该怎么向公子禀报?”魏同用胳膊肘捅捅魏山。

    “实话实说。”魏山吐出四个字,低头继续擦拭短刀。

    第三十四章

    一场冰雹覆盖了大半个云中郡。

    天灾之后,无需太守府下令, 县中农官已分至各乡, 携啬夫、力田勘察田亩, 记录受损的范围,随后整理成册, 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云中城。

    沙陵、阳寿两县受灾最为严重,田地减产将至六成以上。其他各县亦有波及,减产基本在三到四成。

    边郡灾情上报长安, 天子很快下旨, 受灾郡县田赋尽免。

    云中城内贴出告示, 乡老和力田被召至官寺,传达朝廷旨意。随着众人回到村寨里聚, 消息迅速传开, 压在边民头顶的y云总算散去大半。

    “凡沙陵县内田亩, 今岁都不交田租。”

    力田赶到赵氏村寨, 咕咚咚饮下整碗凉水,告知众人免除田赋的消息, 来不及多做停留, 就急匆匆赶往下一处村寨。

    “田地出产再少也能打些谷子, 勤快些放牧, 多猎一些野物, 总能熬过今冬。”

    力田走后,老人们召集起村人,叮嘱各家各户务必看护好田亩。

    “秋收之前, 田边都要留人看守,更要提心雀鸟小兽,免其伤谷。家中牲畜务要ji,ng心,孩童外出放羊需结伴而行。遇歹人立刻放犬,莫要粗心大意!”

    “去岁雪灾,方圆十数里未闻有饥馁而亡者。今岁再遇天灾,粟菽终未绝产,吾等齐心,必能熬过此遭!”

    老人的话铿锵有力,微驼的背也在说话时挺得笔直。周遭寂静无声,青壮妇人无一出言,孩童也被长辈约束,不许在这时调皮。

    等到老人的话音落下,才有青壮开口:“鹤老放心,我等必不会懈怠!”

    现如今,赵氏村寨中已经很难再看到闲汉。不久之前,禾仲一家被逐出垣门,更为众人敲响警钟。

    有村民同其为邻数载,见禾仲一家满脸颓丧的离开村寨,颇有不忍。哪料想,下一刻就见禾仲对着土垣狠狠啐了一口,咒骂赵嘉绝无好下场,他的妇人也是破口大骂,没有半点悔意和羞愧。

    见到这一幕,众人都是脸色大变。想起之前被驱逐的黑豸,恼恨自己有眼无珠,怎不记得教训,和这样的人相交。

    “郎君给了他工钱,还没要回他妇人借走的粟!这样不堪的心性,当真不该留!”

    “赶走他就对了!”

    禾仲装可怜装得不到位,翻脸翻得太快,造成的结果就是,之前还心存怜悯的村人全都面带怒色,驱赶他们快些离开。

    “羞与这等人为伍!”

    “鄙夫!莫要让我再见到你!”

    “快走!”

    禾仲一家的事迅速传开,和赵氏村寨众人的反应不同,县中对此事褒贬不一,有说禾仲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也有指责赵嘉行事太狠,不留半分余地。

    后一种观点恰好验证了赵嘉之前的想法:世人同情弱者,假如他派人将被借走的粟米要回,哪怕是合情合理,也会被视为恃强凌弱,遭到这些人指责。

    他们只看到赵嘉颇具家资,禾仲家中困顿,压根不会去想这些粟本就不属于后者,而赵嘉早已经给禾仲结算工钱,压根不欠对方一文。

    一些风言风语传到卫氏村寨,卫青蛾特地来寻赵嘉,话中表明如果赵嘉不好下手,她来解决掉祸患的源头。

    赵嘉先是愣了一下,旋即笑着摇头,表示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能得阿姊如此关怀,弟甚是暖心。”

    听到赵嘉的话,卫青蛾笑得开怀,带卫夏和卫秋离开时,背光站在门前,对赵嘉道:“阿弟护我,我护阿弟,不是理所应当?”

    随着鹤老等人出面驳斥流言,风言风语终究未能持续多久。

    禾仲一家本想看赵嘉的热闹,结果热闹没看成,自己反倒成了众矢之的,背着忘恩负义的小人之名,别说找到生计,在沙陵县中近乎无法立足。三千钱花完,只能灰溜溜的离开沙陵,前往南边的阳寿县,隐姓埋名继续做起佣耕。

    经此一事,村寨众人更加团结,哪怕之前有些小心思,此时也烟消云散。他们终于明白,赵嘉并非一味宽容,必要时也会下狠手。即使他不下狠手,身边的人也会代劳。

    没了多余的心思,老人们吩咐田耕及放牧诸事,众人都听得极其认真。关系到自己一家是否有粮吃,能否平安度过边塞寒冬,没有任何人敢于疏忽大意。

    老人的话讲完,村人们陆续散去,赵嘉请鹤老往家中,言有要事相商。

    “郎君有何事?”坐在屋内,鹤老捧起一碗温水,苍老的脸上带着笑容,下垂的嘴角也不如往日严厉。

    “嘉闻长者对草原多有了解?”赵嘉用筷子夹起一块蒸饼,送到鹤老面前。

    蒸饼里裹了蜜,是赵信和公孙敖等人采来。因为此事,孙媪还动了巴掌。不过少年和孩童们全不在意,想起蜂蛹和蜜饼的滋味,每次外出都会留意野蜂,总希望能再找到几个野蜂巢。

    “早年间,我曾被征力役,随和亲队伍出塞,到过匈奴王庭。”鹤老饮下温水,拿起蒸饼,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赵嘉也不催促,等鹤老将饼吃完,又夹起一块,送到他手边的木碗里。

    “长者曾入和亲队伍?”

    “还是在先帝时,距今有二十多载了。”鹤老端起木碗,饮尽温水,反手抹干胡子上的水渍,回忆道,“我记得是丁卯年,那年死了一个匈奴单于,新单于派人来长安,使者的队伍从云中郡过。后来朝廷就恢复和亲,送翁主入匈奴,做了单于阏氏。”

    丁卯年,距今二十多年,赵嘉在心中默默推算,大致可以确定,这应该是文帝早年,也就是老上单于时期的事。那么,死掉的匈奴单于应该就是冒顿。

    “那次和亲的队伍里有个宦者,背汉投靠匈奴,那之后没少帮匈奴人祸害汉民!”鹤老愤然道。

    “宦者?”赵嘉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可是中行说?”

    “中行说?”鹤老想了想,摇头道,“不甚清楚,只知道是个宦者,随翁主和亲,之后就投靠匈奴。二十多年了,也不知道死没死。”

    听着鹤老的讲述,赵嘉愈发肯定,他说的宦者必是中行说无疑。

    想到中行说的所作所为,赵嘉不自觉攥紧手指。他不确定中行说是活着还是死了,要是死了且罢,如果活着……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想弄死一个人。

    张通要的只是他赵嘉一人的命,中行说却是心怀私怨,不遗余力的祸害汉朝边民,而且一祸害就是数十年!

    “郎君询问草原是为何?”发现话题有些扯远,鹤老放下木碗,开口问道。

    “今岁雨雹,田亩减产,朝廷固然免去田租,边郡的粮价也将居高不下。”赵嘉沉声道,“纵然太守府下严令,粮价也未必能降下多少。故而,我想多买牛羊,待南边商队到来,从其手中市换粟菽,以防粮价过高,村寨众人无粟果腹。”

    “郎君高义!”鹤老肃然神情,欲向赵嘉行礼。

    赵嘉忙扶住鹤老,口中道:“长者无需如此。”

    鹤老力气极大,硬是行过礼,才对赵嘉道:“郎君既要市牛羊,城内即有胡商。”

    “胡商知晓边郡遇灾,粮食减产,即使不趁火打劫,牛羊的价格也不会低。”赵嘉摇头道,“我之前获悉有匈奴别部在北边游牧,几部之间素有仇怨,彼此仇杀,抢来的牛羊除了部分留下,还会同商队交换盐、酱和布匹等物,价格远低于城内。”

    “郎君的意思是从胡人手中买?”

    “确有此意。故而询问鹤老塞外情形如何,可有相熟的商队?”

    “不瞒郎君,我已有二十年未曾出塞,知晓的道路是否能行,实是不敢断言。至于商队,更是无有联络。”鹤老沉声道。

    “关于草原,长者还能记得多少?”

    “我记得当年出塞,行经半日,路过一座古城。城内破败不堪,据说是前朝修建。中心有溪水流淌,还有大片野生的谷子。队伍沿溪向上,有两座废弃的烽火台。其后就是广阔的草原,再没见过城池建筑。”

    “又过两日,才陆续有了人烟。”

    “途中遇到大大小小十多个匈奴部落,其中有一个部落擅长驾车,车轮比人都高出半头,有懂得胡语的役夫,称这部落高车。”

    高车?

    依赵嘉在太守府看到的典籍记载,丁零本属敕勒人,因习惯使用车轮高大的车子,也被称为高车。

    如果鹤老的记忆没有出错,那么,他口中的部落很可能就是赵信和赵破奴口中的匈奴别部。至于前朝古城,两人没有提到,倒也算不上稀奇。二十年的时间,风吹日晒,很可能早成了几座不起眼的土丘。

    “长者稍待。”

    赵嘉站起身,到墙边的木架上翻找,取来一张硝薄的羊皮,铺开在矮几上,随后拿起毛笔,在羊皮上勾画。

    “长者,从边界出行,队伍可是往正北?”

    匈奴王庭位于云中郡北面,不过以匈奴逐水草而居的习性,单于的大帐也会随季节移动,不会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点。

    “应该偏西一些。”鹤老移坐到矮几旁,在赵嘉提笔勾画时,仔细在脑中回忆。可惜时间过去实在太久,能记起来的细节十分有限,幸亏赵嘉早就询问过赵信两人,才将大致的路线描绘出来。

    事实上,太守府内就有一张草原的地图,尤其是须卜氏经常活动的地区,经上百名斥候打探,丘陵、河流、树林都记录得十分清楚。

    问题是,在古代,地图属于战争资源。赵嘉名为魏太守宾客,实际不过是挂个名号,托庇于魏尚的羽翼之下,专心发展他的种田和养殖大计。

    如此一来,他就更没有理由接触地图一类的军事资源,别说借来细看,连瞄一眼的资格都没有。若是莽撞开口,魏尚倒是不会对他怎样,落在旁人眼中,难免会以为他不知深浅,将以前积累的好印象全部耗光。

    除了太守府,还有另一个选择,就是往来边郡的商队。

    可问题又来了,不给半点好处,人家凭什么把吃饭的家伙借给你?

    这些商队游走在草原和边郡,时刻要面对胡人部落和贼寇的威胁,和他们打交道,最有效的手段除了利益就是权势。

    赵嘉目前还处于抱大腿阶段,狐假虎威不是不行,可如果自己没有实力,一旦虎皮戳漏了,带来的后果会相当严重。

    思来想去,最稳妥的方式还是自己来。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落下最后一笔,赵嘉看着羊皮上简单的线条,实在不想将这玩意称为“地图”。

    鹤老盯着矮几上的羊皮,神情愈发严肃。

    “郎君,此物不可轻易示于外人。”

    “我知。”赵嘉点点头。

    他不以为凭这几条粗线,连大致的距离都无法确定,就能一路飙到匈奴王庭。但世事没有绝对,他做不到,万一有人能做到呢?

    历史上,卫青、霍去病一样没有ji,ng准的地图,不是同样踏破单于王庭,打得匈奴跪下唱征服?

    地图绘制完毕,鹤老告辞离开。

    赵嘉将他送到前院,虎伯更送出大门,陪着鹤老走出一段路才调头返回。

    “虎伯同鹤老说了什么?”赵嘉好奇道。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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