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12节
不远处,几名妇人放下手中的弓箭,重新端起木盆,准备将盆中的兔r_ou_腌制起来。
赵嘉并不知道几个少年的对话,此时此刻,他正拼命拉住手中的绳索,同季豹等人合作,试图拉住疯狂挣扎的野马。
这匹马的力气大得超出想象,三根绳索套在身上,照样能向前飞跑。赵嘉没留神,差点被从马背上拽下来。
“郎君,松手!”
就在这时,熊伯带人追了上来,十多名青壮和三十多名佣耕分散开,截住野马群,三五合作,分别盯准一匹野马。
赵嘉松开绳索,策马向后退,展开有些麻的手指,看到掌心的勒痕,痛觉逐渐回笼,不由得冷嘶一声。
有了熊伯等人的加入,马群逐渐陷入劣势。
赵嘉不想在一边碍事,率先策马返回畜场。没过多久,四匹野马就被送入新圈。虽说跑了将近一半,领头的黑马到底被套了回来。
“接下来怎么办?”赵嘉询问熊伯。
“先围上几天。”熊伯翻身下马,看着警惕性十足、鼻孔喷出热气的黑马,问道,“郎君可要换坐骑?”
“不了。”赵嘉本能摇头。
枣红马就很好,这么烈的家伙,他绝对应付不来。不过这么好的马,用来放牧未免暴殄天物。
“我想把它送给魏使君。”赵嘉朝黑马指了指,回手拍拍枣红马的脖子。枣红马打了个响鼻,不知在想什么,竟然对着栏杆里的野马呲牙。
熊伯点点头,道:“郎君可遣人往城内送信,魏使君派人来之前,我亲自照料这几匹马。”
“也好。”
赵嘉的信送入太守府,魏悦正准备启程前往原阳城。没等走出府门,突然被魏尚派人叫了回去。
明白前因后果,魏三公子也不免惊讶:“附近有野马群?”
“去看看就知道。”魏太守从盘里拿起一块饴糖,“若真有野马群,需尽快捕获。”
边郡虽然有马场,但就战马数量而言,和匈奴依然有一定差距。对于这种野马群,甭管是不是匈奴部落跑出来的,必须是能抓就抓,有多少抓多少,全都划拉到自家碗里。
第三十章
春耕时节,边民总是格外忙碌。
十多名青壮加上三十多名佣耕, 每日牵着耕牛带着犁具早出晚归, 将荒废的田亩重新开垦, 并依照郡中张贴的告示,对田地进行施肥。
选种的工作已经完成, 几名匠人正忙着制作耧车。
和曲辕犁一样,赵嘉仅是说个大概,匠人们彼此合计参详, 不断摸索, 总算赶在下种之前将三脚耧车做了出来。
耧车投入使用, 一人一牛就能完成之前数人的工作。以畜场现有的人力和畜力,四百亩地很快就能完成播种。
为了赶农时, 除了青壮和佣耕, 妇人们也轮番下田。按照孙媪的说法, 有了新犁和耧车, 春耕比原来省力许多,别说是她们, 连半大的孩子和老人都抵得上之前一个壮劳力。
“早些年有这农具, 不知能多开多少荒田……”
熊伯蹲在田边, 手里捧着一只木碗, 碗中是满满的粟饭和一整条兔腿, 还有仆妇腌的葵菹。
几名青壮扶着犁走到田边,将耕牛牵到一边饮水。在木桶里洗过手,各自捧起一碗粟饭, 就着兔r_ou_和葵菹大嚼起来。
妇人们忙着从车上搬下木桶,往青壮和佣耕的碗里添饭。腌制好的兔r_ou_经火一烤,纵然没有太多调料,也能让众人吃得头也不抬。
“媪,何时在再做蒸饼?滋味甚好。”一个十五六岁年纪、嘴上长了一圈绒毛的少年问道。
“粟饭不能填饱肚子?每日还有r_ou_吃,莫要不知足!”
不等孙媪开口,一个年长的佣耕就从身后踢了少年一脚。少年踉跄两步,仍将木碗抓得牢牢的。回头看到长者,不好意思的咧开嘴。
“阿翁,我晓得错了。”
“晓得就闭嘴,多干活,少说话!赵郎君这样的主家,多少人想来做活都不能!”
年长的佣耕没用三分力,要不然,以他能扳倒犍牛的力气,一脚踹过去,少年早已经趴在地上,哪能继续捧着饭碗埋头大嚼。
众人吃饭时,公孙敖带着卫青和三头身们在畜场附近挖掘野菜。
卢信五个常年在草原流浪,对于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比公孙敖了解得更多。看到三头身们背着的小筐,阿鲁撇撇嘴,走到孙媪跟前比划两下,指了指和他个头差不多的藤筐。
“这个太重。”孙媪道。
“可以背动。”阿鲁甩甩胳膊,“我能扛起一头鹿!”
“那也不成。”
对于五个少年,妇人们多少还会有些防备,但也不像他们初到时一般,随时随地都有人盯着。随着时间过去,他们逐渐被接纳为畜场中的一员,妇人们该训斥的时候就训斥,该照顾的时候同样也会照顾。
“我能背动!”阿鲁还想争,却被妇人武力镇压,一个不大不小的藤筐递到跟前,背也得背,不背也得背。
阿鲁很是郁闷,觉得自己被小看,像只狼崽一样咆哮呲牙。
妇人们早已经习惯,非但不以为意,反而哈哈大笑。一个妇人更是用力拍了一下阿鲁的背,将一块r_ou_干塞到他的嘴里。
“行了,干活去吧。”
阿鲁瞪大双眼,鼓着一边腮帮子,不甚情愿的背上藤筐,转身时又引来众人一阵大笑。
走在他身边的卢信和公孙敖清楚看到,小兽一样的少年正用力嚼着r_ou_干,脸上没有之前的凶狠,反而带着有些傻乎乎的笑。
“前边有个野蜂巢!”卫青背着藤筐跑过来,手里还抓着一把野菜,兴奋道,“阿蛮在那边看着!”
听到野蜂巢,公孙敖和卢信都是眼前一亮,阿蛮三两口咽下r_ou_干,舔舔嘴唇,兴奋的看向卢信:“阿信,你说,怎么干?”
“打火石,你有吗?”卢信看向公孙敖。
在草原流浪时,他们不敢生火,遇到野蜂巢,要么咽着口水躲开,要么就想法把食蜜的兽引来,自己跟着搏一把。
如今不用担心被游骑和牧民s,he杀,这样能收获整个蜂巢的机会,遇到了自然不能错过。
“有!”公孙敖从腰带里掏出打火石。
“咱们过去生火,烟升起来,记得用衣服捂住脸。”
卫青在前带路,卢信和公孙敖几个跟在身后。没走出多远,就看到背着藤筐的几个少年和三头身,还有被抓住耳朵不许乱吠的大狗。
“找些干草,还有这种野草。”卢信四下里寻找,很快找出需要的野草。
少年和孩童们聚在一起,用布蒙住口鼻,手里抓着木棍,看着卢信和公孙敖生火,都是双眼晶亮,带着掩不去的兴奋。
畜场中,魏太守和几名郡官站在围栏边,看着在围栏内奔腾跳跃的黑马,都是一脸喜意。
“好马,果真是好马!”
“如此雄健,委实难得一见。”
“马场多年未见此等良驹。”
在几人说话时,已有数人从马背摔了下来,其中就包括骑术相当不错的长史。
“我儿去试试。”魏尚转头对魏悦道。
“诺。”
看着魏悦解下佩剑,跃过栏杆,长史从地上站起身,也不拍掉身上的草屑和泥土,指着踏动前蹄,一副桀骜不驯样子的黑马道:“这家伙够劲,三公子留意些。”
魏悦点点头,一步步走向黑马。
被围了几日,其他野马都已经戴上皮鞯和马嚼子,唯独这一匹,该吃吃该喝喝,刷毛也没问题,谁敢往身上挂些零碎,百分百当场尥蹶子。
见过几次黑马发飙,赵嘉万分庆幸自己的明智,这样的烈性子,的确不是他能驾驭。
见魏悦距离黑马越来越近,不知为何,赵嘉的心开始砰砰跳,不知名的兴奋在胸中涌动,脊背冒出一股凉意,脖子后的寒毛都要竖了起来。
动物对危险有敏锐的直觉,黑马显然意识到魏悦不好惹,开始烦躁的跺动前蹄,晃动着粗壮的脖颈,不断的打着响鼻。
一人一马对峙片刻,魏悦突然飞身上前,单手抓住留在马颈上的粗绳,纵身一跃而起,稳稳的坐到了马背上。
黑马发出嘶鸣,重复着之前的动作,在有限的空间中奔跑跳跃,试图将背上的人甩下来。
可惜和之前几次不同,无论它跳得多高,跑得多快,都像是在白费力气。
魏悦俯身向前,单臂抱住黑马的脖颈,另一手控制住绳子,力气大到迫使黑马改变方向,人立而起。
“好!”
见到这一幕,以魏太守为首,诸位大佬都是拊掌叫好。之前被摔下马背的长史等人更是握紧拳头,要么就拿起短刀,用力敲打着栏杆。
听到砰砰声响,赵嘉立即转身吩咐孙媪:等这些大佬离开之后,务必检查一下围栏。毕竟是生猛到徒手碎几的猛人,砸断几条木杆,真心只能算是小意思。
黑马甩不掉魏悦,却没有甘心臣服。
双方完全是在比拼耐力和体力,看谁先倒下,谁又能撑到最后。
在马背上颠簸许久,魏悦也不免有些狼狈。鬓角落下几缕黑发,额角沁出细汗,衬得双眼愈发黑亮,淡色的唇也多了几分红润。
足足过去两盏茶的时间,黑马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由疾驰变为慢跑,随着魏悦的力量改变方向,最终停在围栏边。
“好!”
魏太守朗声大笑,看向一旁的云中大佬们,表情很是得意,就像在说:瞧见没有?我儿子!
众人被他刺激了,想顶一句“又不是亲生的”,突然想起与匈奴战死的大公子和身在长安的二公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转而同魏尚一起拊掌叫好。
黑马送给魏太守,如今成了魏悦的坐骑。余下的三匹野马同样被收入军中。魏尚没有亏待赵嘉,按照最上等的战马作价,换给赵嘉绢帛。
赵嘉没要绢,提出换一些麦。
“麦?”魏尚看向同行的主簿,后者给出肯定答案,才对赵嘉点头。
对边郡来说,战马和粮食都是重中之重。
赵嘉献上良马,自然该赏。若是绢帛和铜钱,魏尚多给一些,旁人基本不会有异议。涉及到粮食就必须慎重,确定不会出差错,魏尚才点头答应。
虽然套来的马没有留下一匹,能换来一批粮食,赵嘉也觉得不亏。
魏悦翻身下马,亲自给黑马配上鞯和缰绳,又从赵嘉手里要去几块饴糖,喂给仍对旁人尥蹶子的新坐骑。
魏尚召来当日在场的青壮,询问过具体情形,转而同长史商议,决定派人在郡边巡逻,并通知各处尉、尉史和士史留意,或许还能找到散落的野马。
“据探子回报,匈奴右屠耆王举兵屠灭三个别部。”长史道。
简言之,这些马有可能是野马,也可能是匈奴别部的财产,在混乱之中跑到边郡。
“此乃野马!”魏太守一锤定音。
大佬们互相看看,同时点头,彼此心照不宣。
既然跑到自家地盘,那就只能是野马。谁敢提出异议,打到你闭嘴,然后咱们再讲道理。身为边郡官员,就是如此的通情达理,深谙以理服人的ji,ng髓所在。
大佬们说话时,公孙敖和卫青等人已经满载而归。除了装满藤筐的野菜,还有被砍成数块的野蜂巢。
看到地上的蜂巢,连孙媪都吓了一跳,忙不迭拉过卫青等人,一个个仔细检查,确定没有一人被蜇到,才长长松了口气。
就在少年和三头身们以为事情过去的时候,孙媪突然一声冷哼,抓过最近的一个三头身,按到腿上就是啪啪两巴掌。打完丢开,顺手就是下一个。
几个年长的妇人围过来,少年和孩童们想跑也跑不了,全都挨了五指山,连公孙敖和卢信都没能躲过。
捂着屁股,公孙敖满脸通红,再过几年他都能定亲了。转头瞪向卢信,凭什么他的巴掌就落在背上?!
拍完三头身,孙媪神清气爽,招呼妇人们处理蜂巢。挖出来的蜂蛹在火上烤过,撒了些盐,递给一旁的少年和孩童。
卢信按住朝碗里抓去的阿鲁和阿蛮,待到几个童子都围过来,才让众人伸出手,将碗里的食物平均分出去。
“记住,守规矩!”
公孙敖看着卢信,哼了一声,他还是对这个少年怀抱戒心。
卫青咬着蜂蛹,和三头身们围在一起,用木棍划拉过草地,回忆赵嘉昨天教的字,确定都记住了,蜂蛹也吃完了,拍拍手,背上清空的藤筐,唤来几条大狗,继续去附近寻找野菜。
魏悦站在栏杆边,单手抚过黑马的脖子,看向不远处的卢信几人,开口道:“阿多。”
“啊?”赵嘉回过头。
“他们就是你从乌桓人手里买来的?”
“是。”赵嘉皱了下眉,问道,“是有哪里不对?”
“狼终究不是犬,敲掉牙齿、拔掉爪子也不会失去野性。”魏悦勾起嘴角,“不过无妨,训好了,一样能帮阿多看家护院。”
不等赵嘉反应,魏悦唤来魏武,让他点出两名护卫留在畜场。
“这两人是我家僮,平时可用来护卫畜场,遇事可令他们持木牌往原阳城寻我。”
“谢三公子。”赵嘉斟酌片刻,没有拒绝。
有了这两个人,畜场的安全系数会再次提高。更重要的是,他们名为家僮,事实上和军伍没两样,就骑s,he而言,未必弱于边军。留在畜场期间,让他们顺手教一教卫青等人,应该不成问题。
怎么看,这事都是他赚到。
欠下的人情总是要还。
想起魏悦要到原阳城练兵,赵嘉犹豫半晌,还是将魏三公子拉到一边,抽出随身的短刀,在地上画出马鞍和马镫的形状。为了形象些,还拉过枣红马,用手在马背和马身两侧比划几下。
“阿多可同他人说过这些?”魏悦的神情由轻松变得郑重。
“没有。”赵嘉摇头。
“此事我会告知阿翁,在我从原阳城归来之前,不要再与旁人说。”魏悦抹去地上的痕迹。
“好。”赵嘉顿了一下,犹豫道,“三公子不问我是从何得知?”
马镫很容易解释,和上马的绳扣近乎只隔了一层窗户纸。马鞍就不是那么容易说得通了。
“阿多自幼就聪明,旁人未曾留意的驯牛之法,阿多一样能从书上找到。”魏悦取过赵嘉手中的短刀,收回刀鞘,重新挂到赵嘉腰间。
赵嘉看着魏悦,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敷衍了。
魏悦直起身,不再提马镫和马鞍,牵过黑马的缰绳,对赵嘉道:“陪我跑一场,如何?”
对上黑亮的眸子,莫名的,仿佛压在心头的重量突然被移走,赵嘉笑了,大步走到枣红马的身边,跃身上马,抢先一步冲了出去。
“嘉先行一步!”
一红一黑两匹骏马飞驰而出,惊飞了一群不知名的野鸟。远处的旱獭发出高叫,一溜烟钻进地洞。确定警报解除,才重新回到地面,继续啃食新生的几株嫩草。
第三十一章
魏太守返回云中城时,不只带走了畜场中的野马, 还带走了一架三脚耧车。
魏悦的两名家僮留在畜场, 除了和青壮一同负责安保工作, 还按照赵嘉的要求,教导公孙敖和卫青等人骑s,he。
熊伯和虎伯的s,he术都是极好, 骑术也十分高超,但更倾向于个人勇武。
魏山两人名为家僮,实则常年混迹在军中, 在魏悦之前, 他们还曾跟随魏尚上过战场。经历过几次大战, 耳濡目染之下,自己不会领兵, 却能将战争的经过讲出个大概。
公孙敖更喜欢同熊伯学习, 有机会就训练臂力, 目标是拉开强弓;卫青时常跟在魏山身边, 听他讲边郡烽火,讲部曲调度、步骑配合, 每每都听得入神。
知晓几人的学习情况, 赵嘉许诺卫青, 只要能认足一千个字, 就将抄录的兵书送他一册。
效果立竿见影。
在兵书的刺激下, 卫青识字的速度成倍增长,远远将公孙敖等人抛在后边。照顾马驹时,也不忘拿着一根写字用的细木棍, 这让其他的少年和童子压力倍增。
压力很快变成动力,哪怕是写字就头疼的公孙敖,也会抓住空闲在地上比划。卢信五人和他呆在一起,也陆陆续续学会不少字。
让赵嘉感到惊讶的是,卫青不算在内,余下的少年和童子中,学习速度最快的竟然是阿鲁。这个小狼崽一样的少年,聪明得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进入三月底,边郡的大多数田亩都已经开垦和播种完毕。
仰赖牛耕、新犁和官寺贴出的堆肥之法,有经验的农人们都在说,只要风调雨顺,别遇到天灾,今岁必是丰年。
魏悦出发前往原阳城之前,将马鞍和马镫绘成图,当面呈于魏尚。
短暂的惊讶之后,魏尚马上意识到这种马具的重要性,立即将图纸收起,更叮嘱魏悦,此去原阳城,未得他的消息,切不可说于外人,更不可私自打造。
“我将写成奏疏送往长安,未得天子旨意之前,此事必须保密。”
坐镇边陲十数年,魏尚比任何人都清楚边军的局限在哪里。有了马鞍马镫,战术就能发生变化。哪怕骑术比不上匈奴,在箭矢s,he光之后,照样能持兵器和匈奴对冲。
只要朝廷下令大规模装备这种马具,抓紧训练ji,ng锐骑兵,甚至不需要五年,魏尚就能带兵出塞,去找须卜氏硬碰硬。
对于这个老对手,不只是魏尚,云中郡上下都是一个想法:必须除之而后快!
魏悦启程当日,魏尚的奏疏即递往长安。
由于马镫和马鞍过于重要,从畜场带回的耧车被魏太守忘在脑后。等到想起来,春耕已经接近尾声。
思及近月发生的种种,想到赵嘉不欲得功的请求,魏尚停下笔,沉吟良久,把写好的竹简又收了起来。至于耧车,云中郡内尚未推广,可等来年再说。
云中城发生的事暂时影响不到赵嘉。
进入四月之后,他每日在畜场和村寨往来,偶尔还要前往军市,忙得不可开交。
依照和卫青蛾的约定,卫夏和卫秋被送来畜场,跟在孙媪身边学习。卫青蛾在家中无聊,每次来到畜场都要拉着赵嘉跑一回马。虽说十次里有九次被落在身后,少女依旧是乐此不疲。
换马的小麦送来,很快被磨成面粉。
畜场里新增三部石磨,最小的直径也超过一米。
按照赵嘉的认知,这样的石磨需要畜力拉动,不想又被现实掀了一个跟头。不提青壮和佣耕,卢信和公孙敖就能轻松推动磨盘,加上阿鲁和阿蛮几个,仅用了一个下午,太守府送来的小麦就少去五分之一,全被磨成面粉送进库房。
几个少年甩动胳膊,背靠背坐在一起,大口灌着温水。
累的确是累,但没到不能承受的地步。事实上,最让几人困扰的不是力气不够,而是不断转圈会头晕,脚下像踩着棉花。
赵嘉瞠目结舌,孙媪笑着将少年们提起来,等到蒸饼出锅,横着划开,涂上酱,在里面填入烤制的兔r_ou_和腌菜,让少年们敞开肚皮吃个饱。
这是赵嘉发明的吃法,很快就在村寨和畜场中传开。
现如今,云中城内的食肆都有了类似的蒸饼,只是和孙媪制的发面饼不同,大多还是死面。
由于边民习惯以粟为主食,种植的麦不多,兼里面又要加r_ou_和酱,这种饼的价格略有些高。考虑到价格,边民偶尔才会买上一次,入城的胡商反倒成了大主顾,尤其是加了厚酱的饼,常常一买就是十几二十张。
见少年们抓着蒸饼吃得头也不抬,赵嘉隐约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靠在枣红马身边,嘴里咬着一根草jg,赵嘉环抱双臂,手指不断敲着手肘,一下、两下、三下,乌黑的双眼一亮,草jg立刻被吐到地上。
“媪,取羊r_ou_、葱韭!”
听到赵嘉兴奋的声音,妇人们都停下手中的活,好奇的望过来。
“郎君要这些作甚?”孙媪正将盆中的面团挖到案板上,闻声抬起头,面上带着不解。
“包子!”
赵嘉一边说一边让人准备羊r_ou_,并将包子的做法说给孙媪。后者听完之后,继续揉着手上的面团,叫来两个力气大的妇人,将剃下的羊腿r_ou_剁碎。
“其实牛r_ou_味更好。”看着盆中的r_ou_馅,赵嘉自言自语。
考虑到耕牛的重要性,只能将吃牛r_ou_包的念头暂时压下。不断安慰自己,等到畜场里的牛多起来,总能一饱口福。
值得一提的是,从乌桓商人手中买来的犍牛都已经套上鼻环。之前还各种不驯、动不动就带人遛弯的壮牛,如今系上绳子,一个童子就能拉着走。
包子包好之后,没有专用的蒸笼,只能用蒸饼的笼屉暂时凑合一下。
伴着笼屉下的热水发出咕嘟声响,热气蒸腾,麦香裹着r_ou_香一同飘散,很快就引来附近的少年和孩童,连打制农具的匠人都停下动作,不由自主的吸着鼻子。
水声越来越响,蒸笼附近热气弥漫,白蒙蒙仿佛雾气一般。
“郎君离远些,烫人。”孙媪提醒一句。
赵嘉这才反应过来,向后退了半步。四下里瞅瞅,众人都盯着笼屉,表现并不比他强上多少。
熊伯和青壮们归来时,第一笼包子已经出炉。
胖乎乎的包子挤在一起,不断散发着热气。由于是第一次尝试,包子大小不一,面皮擀得厚薄不均,有的已经被r_ou_汁浸透,香气反而更加诱人。
“这是什么?”
青壮和佣耕们将耕牛送回圈内,放下农具,看着笼屉里的包子,不自觉的咽着口水。
孙媪看向赵嘉,后者正用长筷夹起一个羊r_ou_包,笑着说道:“包子,大家都尝尝。”
“包子?”
熊伯在水桶里净过手,甩甩水渍,直接用手抓起一个,也不怕烫,一口就咬断小半个。
“嘶——好、滋味甚好!”熊伯一边哈着热气,一边将包子三两口全吃完,想伸手再拿一个,发现笼屉里早已经空空如也。
“媪,多蒸些!”赵嘉吃完整个包子,很是意犹未尽,“蒸好后留下半笼,我给阿姊送去。”
“诺!”
妇人们忙了一个多时辰,蒸出的包子摞成小山,照样没能填饱众人的肚子。最后又蒸了两锅粟饭,搭配上葵菹,才终于能坐下歇歇。
赵嘉不会做滥好人,但也不会心黑到不让青壮和佣耕吃饱。
体会到赵嘉的善心,众人干活更加卖力,五天就能干完七八天的活。田中的活干完,还会主动帮忙修补围栏,驱赶野兽,着实帮了不少忙。
熊伯同赵嘉商议,明岁还雇这些人。
“秋收之后,郎君无妨多买些地。有新犁和耕牛,再多的田都能开出来。”
汉初地广人稀,尤其是边郡,朝廷一直都在鼓励开荒。
之前畜场没有出产,赵嘉手中余钱不多,能使用的资源全部继承自赵功曹。如今有了天子赏赐,加上秋收后的富余,刨去一应开销,最少也能买上近百亩田。
“就算是荒地也无妨,采用堆肥之法,种一茬菽,隔年再种粟,搭配郎君说的陇耕之法,收成应也不差。”
“待到秋收之后,仆带人再修几个新圈,还有畜场里的木屋,都要扩建。”
这些都是有用的建议,赵嘉在脑中过了一遍,很快就拍板敲定。
时至四月底,草原铺满青绿,其间还点缀着色彩缤纷的野花,引来成群的黄羊,偶尔还能见到两三匹野马。
由于羊群常和野马呆在一起,给套马的边军增添不少难度。好在派出的都是好手,但凡是被发现的野马,有一匹算一匹,来了就别想走。
田地中一派生机勃勃,无论粟还是麦,长得都是格外茂盛。熊伯和佣耕们守在田边,看着田中的粟麦,几乎能预期到粟粒和麦粒成串挂浆、压弯jg秆的情形。
“熊伯,能和郎君说一说,待到秋收之后,工钱之外再给一些粟?”一名佣耕问道。
“禾仲,赵郎君待我等宽厚,明岁还要我等来做工,怎可如此贪心。”另一名佣耕皱眉道。
“做工本就该给工钱。地里的谷子长得这么好,全赖我等出力,多要些粮食又怎么了?”禾仲不服气道。
“你说这是什么话,你怕是忘了咱们能够活命,是因赵郎君借了粮!”
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雪灾后在赵家借粮,今岁用劳力相抵。
赵嘉本可以不给工钱,提供一餐饭食即可。结果不只有工钱,每日还能两餐吃饱,如此尚不满足,还想多要一份粮食,任谁来评理都会觉得过分。
在事情没点破之前,明知是贪心之举,还是有数名佣耕心动。听到长者的话,对上熊伯的眼神,怀揣心思之人都是满脸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熊伯盯着禾仲,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直将对方看得低下头,才深深吐出一口气。
“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起再雇你们的心思,更不该同郎君说。”
“熊伯,这件事……”年长佣耕想要开口,却被熊伯拦住。
“什么都不用说了,今天将事料理明白,明天给我一个交代。”
留下这句话,熊伯站起身,带着几名青壮离开,不给佣耕们开口求情的机会。
“禾仲,今日回去之后,你不要再来了。”年长的佣耕开口道。
“我,我……长伯,你帮我求求情,我就是一时糊涂!我家中有妻儿,不能没了这份工!”
“没用。”长伯摇摇头,沉声道,“你太贪心,不晓得知足。留你在这里,不知还会做出什么事。大家都有妻儿,阿田还要奉养家中四位老人,都不容易,可谁像你一样贪心?”
“我说的他们也都想!”禾仲提高声音,用手指着人群中的几个汉子,“你、你、还有你!咱们可是商量过,都想要粮食!”
“是真的吗?”长伯看向被指出的三人。
“……是。”三个汉子满脸通红,在禾仲破罐子破摔,说出时间、地点和几人的对话之后,终究无可否认。
“罢,你们也走吧。”长伯说道。
“长伯,我们只是想想,真的!”一名汉子急道。
“放心,你们终究没做到禾仲这一步,我会向熊伯求情。如果实在不行,等到工钱发下来,大家会匀些给你们。”
事情被禾仲揭开,就不可能遮掩。如果帮这三人隐瞒,其余的佣耕都会被连累。
三个佣耕羞愧的点点头,不再出声。
只有禾仲还在咬牙,见没一个人愿意帮自己,恨声道:“我不过说了一句话,并未做恶事,竟要赶我走?我在这里干了近三月的活,不给我粟,就要给我三千钱!如果不给我工钱,我就去官寺上告!官寺不理,我就带着一家人吊死在他家门前!”
“谁说不给你工钱?”
在佣耕们说话时,熊伯去而复返,同行还有中途遇到的赵嘉。
赵嘉坐在马背上,俯视脸色通红的禾仲。换做一年前,他或许会失望甚至愤怒,但在见识过张通等人之后,禾仲的行为并不能激起他多少情绪。
“季豹。”
“仆在。”
“回去找虎伯,取三千钱来。”
“诺!”
季豹打马而去,经过禾仲身边时,突然扬起马鞭,吓得对方举起手臂遮住头脸。良久之后,预期的疼痛始终没有出现。禾仲放下胳膊,发现季豹早已经驰远。
“这位长者,”赵嘉看向长伯,温和道,“熊伯还要看顾畜场,田地之事无法顾忌全面,如长者愿意,可与我签下长契,同熊伯一起帮我照看这些田地。”
“谢郎君,仆愿意!”
季豹回来之后,当着众人的面,赵嘉将铜钱丢给禾仲,随后调转马头,再不看他一眼。
“郎君,禾仲去岁借了粮,他的妇人得知明岁他还会来做工,又到畜场借走不少粟。如今他拿工钱离开,该让人去将粟取回。”熊伯道。
“不必。”去了也要不回来,难道硬抢?世人同情弱者,再被渲染一下,有理也会变成没理。
“郎君,此事……”
“回去之后,让禾仲一家迁出村寨。再告知鹤老,言此人是我逐走。”赵嘉道。
类似的事不断发生,赵嘉也开始反省自己,然后逐渐明白,面对一些人,姿态越是谦逊,态度越是温和,就越是会被认为可欺。有的时候,跋扈一些并非坏事。只要不作恶,谁又能指摘他什么?
在尚武的大汉,在时刻面临生存威胁的边郡,担负一些凶名,就某种意义上而言,实则是利大于弊。
“如此甚好。”熊伯舒了口气。
赵嘉拉住缰绳,视线扫过熊伯,又看向一脸本该如此的季豹,低笑一声,脚跟一踢马腹,策马飞驰而去。
长安
窦太后终于气消了,长乐宫的宫门重新对刘嫖敞开。
经过这次教训,刘嫖的态度收敛许多,再不提陈娇为太子妃之事,转而向窦太后讲述长安城内的趣事,话中又提到张次公,言他在市中同人比拼力气,连胜了六场。
“之前拦住疯马的那个郎官?”窦太后问道。
“正是。”
“你几次提他勇武,是想举荐他为官?”
“什么都瞒不过阿母。”刘嫖笑道。
“嗯。”窦太后合上双眸,在刘嫖的笑快挂不住时,才开口道,“让他到窦甫手下做个卫士丞吧。”
窦甫是窦太后昆弟,任长乐卫尉,掌太后车马以及长乐宫警卫。
卫士丞是卫尉属官,秩比三百石。虽然会被打上“窦氏”标签,但对一个没有家族背景的郎官来说,这个起点绝对不低。再者,张次公通过馆陶长公主举荐入朝,即使不安排在长乐宫,也与窦氏外戚脱不开关系。
“谢阿母!”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话,窦太后就显得有些疲惫。刘嫖知趣的起身告退,叮嘱陈娇好生陪伴太后,再未言其他。
等陈娇读完一篇《道德经》,窦太后示意她停住,唤来少府,沉声道:“长公主去了哪?”
“回太后,长公主去了未央宫。”
“是去椒风殿?”
“回太后,是去见了陛下。”
“未央宫,天子……”窦太后低声念着,眉心越皱越紧,终凝成一个川字。
第三十二章
宣室内,景帝坐在矮几前, 面前是一卷摊开的竹简, 笔握在手中, 却迟迟没有落下。宦者躬身走进殿内,撤走未动一口的热汤, 奉上宫中新制的蜜饼。
看到盛装蜜饼的漆盘,景帝皱了下眉:“撤下去。”
“敬诺。”
宦者脸色微白,连忙将漆盘撤下, 送上景帝常用的热汤和蒸饼。
刘彻进殿请安时, 景帝刚将竹简推到一边, 端起热汤饮了一口。不等放下漆盏,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
“父皇!”
刘彻大吃一惊, 顾不得行礼, 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矮几前, 双手扶住景帝, 转头对宦者道:“速召医匠!”
“不用。”景帝一把握住刘彻的手腕,颤抖着将漆盏放回桌上, 叫住脸色发白的宦者, “下去, 送温水来, 不许惊动任何人!”
宦者收走漆盏, 小心的抹去汤渍,躬身退出室外。
待温水送来,刘彻亲自试过温度, 才送到景帝跟前。
“父皇,为何不召医匠?”
“旧症,近岁皆是如此,无需医匠。”景帝饮下半盏温水,总算压下喉间的痒意。脸色略微恢复,舒了口气,挥退伺候的宦者,示意刘彻坐到自己身边。
“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刘彻仍是忧心,可见景帝不想多提,只能将忧虑暂时压下,回道:“王少傅讲汤武之变,言当日儒、道之争,提及辕博士,儿不甚解,故来请教父皇。”
刘彻初立太子,景帝下旨以中尉卫绾为太子太傅、王臧为太子少傅。两人皆出自儒门,前番景帝召诸博士议汤武之变,二人也都在场。
“何事不解?”景帝问道。
“黄生言夏桀、商纣无道,仍为君主。商汤、周武身为臣子,不行劝谏而兴兵诛杀君王,非秉承天命,实为弑君篡位。”刘彻跽坐在景帝身边,表情中带着明显的困惑,“而辕博士言,以黄生之说,高皇帝取秦天子之位岂非不正?”
说到这里,刘彻突然停住,抬头看向景帝:“少傅言,黄生、儒生争执不下,父皇以马肝为比,止其争。其后辕博士被太后召,语出不逊,险些丧命。”
“太子,”景帝止住刘彻的话,语气陡然加重,“太后处置辕固之事非你当议。”
刘彻还想说些什么,见景帝神情肃然不似以往,终究将话咽了回去。
“我知你疑惑为何,然世事非能一言而论。”
“记住我今日之言,秦末天下大乱,战祸频繁,百姓食不果腹,天下饿殍不知凡几。高皇帝立国,奉行黄老无为,与民休养生息,百姓才有粟可食,国库才有今日之丰。”
“儒生之学非为不可,纵法家亦有可取之处。”
“我以卫绾为太子太傅,王臧为太子少傅,是让你明事理,开阔眼界,明治国之道,非是让你浸心儒学,在他事上耗费心思。”
“太后处置辕固,皆因其出言不逊,今后莫要再提及此事,更不可以儒学贬黄老,可明白?”
“诺。”
刘彻正色应诺。
从景帝的教导中,他能深切体会到,在治国之策上,景帝并非专于一道,而是认为儒学、道家乃至法家皆可用。
关键在把握尺度。
对年轻的刘彻而言,体会话中深意不难,想要切实做到却不是那么容易。
第12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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