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11节
“他们是汉人?”
在云中城内卖胡人,郡中大佬不会过问。但是,在这里卖汉人僮奴,显然是不要脑袋了!
“不是!”乌桓商人大吃一惊,连忙道,“他们是草原野人!”
一边说,乌桓商人一边扫视四周,庆幸路上行人不多,否则他立刻就会遇上麻烦。
听到乌桓商人的话,车上的少年一起发出怒吼,汉话夹杂胡语,骂得乌桓商人脸色铁青。其中两人更是扑向木栏,用力撞击,整个大车都开始颤动。
“老实点!”
几个乌桓护卫下马,鞭子刷地甩过去,将少年逼回车中。
乌桓商人觉得晦气,当初就不该贪图便宜,把这五个一起带来。如果真被当成汉人,那他此行非但赚不到钱,还可能惹上灾祸!
“郎君,如此人所言非虚,他们应是随韩王信投靠匈奴的叛军后代。”一名太守府的护卫开口道。
护卫所言的韩王信,即弓高侯韩颓当的父亲,韩嫣的曾祖。
韩王信投靠匈奴,之后兵败被杀。
韩颓当和韩婴率部众回归汉朝,受封弓高侯和襄城侯,前者更在七国之乱中立下战功,受到景帝重用。
只不过,当初随韩王信投靠匈奴的部众之中,有一部分并未归汉,而是留在了草原。
这些人中的少数在匈奴王庭得到重用,甚至成为单于的谋主,更多的是沦为别部奴隶。
后者无法回到汉朝,又不愿意继续臣服匈奴,只能流浪在草原中,一旦被抓到,就会被当成野兽一样s,he杀。这也导致了他们中的部分比野兽更加凶狠。
乌桓商人此番南下,在途中遇到这五个少年,一时起了贪念,就将他们抓了起来。等进入云中城,被赵嘉问了一句,才突然间意识到到,纵然他们被称为“草原野人”,但他们祖上可是不折不扣的汉人!
看着车中的少年,赵嘉迟迟没有说话。
乌桓商人忐忑不安,唯恐赵嘉上报太守府,到时候,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这时,车中的一名少年突然扑上前,不顾乌桓人的鞭子,双手抓紧栏杆,用沙哑的声音喊道:“郎君,汉家郎君,我们有力气,你买下我们,我们的命都给你!”
少年声嘶力竭,更将手伸出栏杆。破烂的皮袍下,身体瘦得皮包骨,双手长满了冻疮。
“汉家郎君,你买下我们,给我们一口饭吃,我把命给你!”
赵嘉看着少年,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少年固然可怜,但在发善心之前,他必须确保自己不是引狼入室。边郡之地,类似的教训不是没有。为了保护家人,为了生活在家中的孩童,他不能头脑发热,更不能轻易冒险。
然而,他终究不是铁石心肠。
赵嘉深吸一口气,对乌桓商人道:“我后日会带人到市中,届时再谈这笔买卖。给他们些食水,不要再抽鞭子。”
“诺,诺!”
只要赵嘉不上报太守府,他说什么乌桓商人都会答应。
“走吧。”
赵嘉调转马头,继续朝城门走去。
五名少年也安静下来,彼此靠在大车内,像是互相取暖的兽崽。
等到赵嘉走远,乌桓商人转头看一眼大车,表情y沉,眼中明暗不定。如果没有赵嘉出言,他会立即解决掉这五个麻烦。可惜人已经被记下,无论对方买不买,都不能马上动手。
“算你们运气!”
乌桓商人命护卫看好大车,心下做出决定,如果赵嘉买下这五个野人,自然是一切都好。如果不买,就必须把他们尽快解决掉,不能再给自己惹麻烦。
“土莽,后日开市之后,你看着这辆大车,不见到方才那名郎君,蒙布不要揭开。”乌桓商人对一名护卫说道。
“放心,乌合罗,我一定会看好他们!”土莽看向五名少年,表情狰狞。
商队继续前行,压根没有发现,本该随赵嘉离开的两名护卫已经返回城内,一人缀在他们身后,一人转道前往太守府。
赵嘉回到村寨时,碰巧遇到放羊归来的孩童,立刻就被围了起来。
几辆大车和羊群一起进入垣门,村人们听到喧闹,陆续走出家门。见车旁有健仆和护卫看守,纵有再多好奇也压回心底,没有上前询问。
熊伯留在畜场,来应门的是虎伯。
自从赵嘉前往城内,虎伯就一直坐不住,心中的激动不亚于赵功曹当年封爵。季豹上前叫门,老人家三步并作两步跑进院中,速度竟比季熊更快。
看到从马背跃下的赵嘉,知晓大车中尽是天子赏赐,虎伯不由得大笑:“好,甚好!郎君甚好!”
知道老仆的激动,赵嘉没多说什么,让人将装钱的木箱抬进家中,唤仆妇送上热汤。
一碗热汤下肚,三名护卫立即告辞上马。如果不能在城门落下前赶回城内,今晚就要在城外熬上一夜。
临行之前,赵嘉每人送上一袋豆干,让他们带在路上吃。
豆干是仆妇新制,刚做出来时,赵嘉一人就能吃下一整盘。现如今,公孙敖和卫青几个餐餐都离不开,搭配上仆妇制的酱,两人加上八个三头身就能吃下一大桶粟饭。
“谢赵郎君!”
护卫离开后,虎伯关上大门,落下门栓,让季豹和季熊抬起钱箱,藏进挖在屋下的地窖。地窖中还有十多匹绢帛和几箱秦钱,都是赵功曹在世时留下。
“虎伯,我后日要去城内,你和我一同去。”走出地窖,赵嘉唤住老仆,将白日之事说明。
“依仆之见,需将此事上报太守府。”虎伯皱眉道。
“我已让护卫赶回城内,此时应已上报魏使君。”赵嘉道。
假如乌桓商人没有说谎,这几个少年都是叛军后代,父祖又没有随弓高侯归汉,太守府会如何做,赵嘉也拿不准。
“我同其商定市马和犍牛,至于其他,后日入城再说。”
“诺!”
长安
边郡战报送入未央宫,景帝大喜,朝中的气氛也为之一松。
长乐宫内又响起乐声,窦太后心情好,连续多日召诸侯及两千石官员的女眷入宫,几名彻侯和关内侯家的女郎更成了陈娇的玩伴。
馆陶公主听闻消息,气得在家中摔碎数块好玉。奈何窦太后不见她,陈娇又被留在宫中,刘嫖没有一点办法可想。
堂邑侯陈午对女儿做太子妃并不如何上心,连带的,对儿子娶公主也不甚积极,使得馆陶公主气上加气,家中的美玉又不知碎了多少块。
椒房殿中,王皇后纵有再多想法,被窦太后敲打一顿,如今也不敢轻举妄动。加上刘彻的态度日渐冷漠,王娡不由得满心焦躁。如果太子同她彻底离心,太子妃是谁又有什么区别!
“必须想想办法,一定要想出办法!”
王皇后坐在屏风前,长发披在肩后,一把按下铜镜,指腹擦过镜背的铭文,目光越来越冷。
第二十八章
接到王娡从宫内传出的消息,王信犹豫再三, 还是称病没有去见。
“良人, 真不去见皇后?”王信的夫人出身一般, 对政治也不甚了解,基本是王信说什么, 她就听什么。只有当旁人威胁到自己的丈夫和孩子时,这个出身北地的女人才会展示出凶悍的一面。
“不能去。”王信坐在榻边,满脸的愁色。
之前一场封侯风波已经把他吓得半死, 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在他眼中和催命符没有两样。
他不知道王皇后想做什么, 只能隐约猜到和宫中之事有关。
以他的想法,刘彻被封为太子, 王娡由一个美人登上皇后之位, 已经是几辈子修不来的福气。不懂得惜福, 做些多余的事, 完全是自己往死路上走。
“可是皇后那边怎么办,难道要一直称病?”
“实在不行也只能这样。”王信苦笑道, “我不是田蚡, 没他那份胆气和志气。南城都在议论, 长乐宫召诸侯之女, 八成是有意为太子选妃, 我想着,这个时候还是避开,能不见就不见。”
“对!”王夫人坐到丈夫身边, 握住他的手,支持道,“皇后是聪明人,咱们没她聪明,凡事做不到走一步看几步,还是能躲就躲。”
王信点点头,既然要装病,干脆就装得像一点,从今天开始他就闭门谢客,除了自家人,连亲戚都不见。
“田胜要是再来,你就帮我挡了。旁人也都挡下,说我病得重,不能见人。”
“呸!哪有这么咒自己的!”王夫人连忙啐了一口,用力拍了王信一下。
王信靠在榻上,先是笑了一阵,继而沉声道:“如果皇后再派人来,我就得真病了。”
“什么事都不管?”
“不管。”王信双手交错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我算是看明白了,咱们越是远着皇后,太子的位置就越稳。我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得带兵打仗,别说魏其侯,连田蚡都比不上。想要安生的活到太子登基,就得老老实实做个闲人。”
“何至于此。”
“不至于?田蚡先前可是太中大夫,结果怎么样,差点没死在刘舍和窦婴手里!我没他那份能耐,也不想钻营,庸庸碌碌最好。”
退一万步来说,他好歹是太子的舅父,只要不犯大错,后半生总能衣食无忧。好好教育孩子,不求他们上进,只要别惹祸,富贵两代不成问题。
王夫人没说话,轻轻拍了拍王信的胳膊,起身离开室内。
既然良人没想着封侯拜相,远着点椒房殿也好。
她没有大智慧,却也理解王信口中所言。远的如吕氏,近的如薄氏,前车之鉴不远,还一门心思的往里跳,要么是聪明绝顶有盖世之才,要么就是不知深浅蠢到极点。
“主母,宫中又来人了。”一个女仆走到王夫人身边,低声道。
“不是说家主病了吗?”王夫人皱眉。
“来人带了医匠。”女仆道。
“医匠?”王夫人登时柳眉倒竖,哼了一声,“不见!就说家里有医匠,不用皇后c,ao这份心!”
“诺。”
“等等,我亲自去。”王夫人压下火气。总是皇后派来的人,让一个仆妇打发,无论如何说不过去。
王信称病,对王皇后避而不见,田蚡得知消息,又急又气,他倒是想见皇后,奈何皇后不肯见他!
景帝得知消息,并未多说什么,处理完政务,正要往程姬的住处,忽然想起日前太后派人传来的话,脚步一顿,转而向薄氏移居的宫室行去。
长乐宫中,窦太后高踞正位,陈娇陪在她的身侧。在陈娇对面,是柏至侯和武强侯家中的几位女郎。
轻快的乐声中,一个嗓子极佳的俳优模仿鸟鸣,栩栩如生,侏儒表演出滑稽的动作,引来少女们一阵清脆的笑声。
愉悦的气氛似乎也感染了窦太后,笑着命宦者取来绢帛和铜钱,赏给殿中的俳优和侏儒。
一曲结束,乐人们退下,立刻有宫人撤去热汤,送上蜜水和蒸饼。少女们面前都有一张矮几,上面摆着宫内庖厨新制的点心花样。
“柏至侯近来可好?”窦太后饮下半盏蜜水,询问身侧的少女。
“回太后,家君上月染了风寒,一直未能大好。近日不在朝中,正于家中休养。”说话的少女粉面桃塞,声音娇柔,带着一股惹人怜惜的味道。
她是柏至侯许昌的三女,生得娇娇弱弱,性情却十分爽朗,和陈娇十分合得来。同时,她也是窦太后择定的太子妃人选之一。
身为诸侯嫡女,曾祖是开国功臣许温,父亲官至太常,无论家世还是品貌,许凌做太子妃都是绰绰有余。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比太子大了四岁。
“天时变化最需当心,我记得先前梁王送来几株好药,娇娇,让人取来。”
“诺。”
陈娇起身走到殿前,对一名宦者吩咐几句。后者立刻躬身退出殿外,少顷带回两个方形漆盒。
“谢太后赏赐!”
许凌站起身,先谢窦太后,再郑重接过漆盒。
与她同坐的几位女郎表现不一,有的面露歆羡,有的隐现妒意,也有的不觉如何,仍想着方才俳优的表现。
陈娇坐在窦太后下首,将几人的表现尽收眼底。至许凌退回原位,两人相视一笑,似乎都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
用过蜜水和蒸饼,闲叙几句,窦太后现出些许疲惫,少女们告退离宫,由宫人们引出殿外。
待到殿门合拢,陈娇展开《道德经》,正要开始诵读,忽听窦太后道:“娇娇,你觉得如何?”
“娇愚钝,不知大母所指何事。”
“椒房殿。”窦太后微合双目,“可能猜出皇后真意?”
“不甚明白。”陈娇轻声道。
“真不明白?”
“先前有些想法,只是又觉得不对。”陈娇道。
“王娡不是笨人,相反,她很聪明。她早就预料到王信的反应,此举是做给天子和太子看的。”窦太后笑了一声。
陈娇放下竹简,面露沉思之色:“这么做有何意义?”
“示弱。”窦太后冷笑一声,“天子那里暂且不论,太子近日很少到椒房殿,即使去了,也不会留多久。长此以往,母子恐会离心。王娡此时示弱,显得没有依靠,纵然不能让太子立即回心转意,也不会再如之前一样防备她。”
“大母,这么做真会奏效?”
“会。”窦太后沉声道,“他们是亲母子,太子再聪慧,终究只有八岁。”
还有一句话,窦太后没有出口,这样算计自己的儿子,一时可以安稳,待到将来,积累的矛盾一朝爆发,彼此之间不会再有半点转圜的余地。
窦太后会和景帝置气,在立梁王为储的事情上显得咄咄逼人、不可理喻,但她从没有像这样算计过景帝。所以,母子俩会发生争执,会短暂不和,却从没有真的断绝亲情。
陈娇想着窦太后的话,握住竹简的手指渐渐收紧。
“怎么了?”见陈娇久久不出声,窦太后探手覆上她的发顶。
“大母,我害怕。”
“不怕,有大母在,娇娇无需害怕。”窦太后将陈娇抱在怀里,柔声道,“等选定太子妃,就给娇娇定亲,娇娇想要什么样的郎君?”
“大母真要我说?”
“说说看。”
“貌比宋玉,才胜留侯。”
窦太后登时笑出声音:“貌比宋玉容易,才胜留侯却是难喽!”
“那我就不嫁,一直陪着大母。”
窦太后一边笑一边摩挲着陈娇的发顶,道:“好,就陪着大母!”
景帝走进殿中,恰好见到这一幕,不由好奇道:“阿母,这是怎么了?”
窦太后止住笑,将陈娇之言说于景帝。
“阿启可听到了,能给娇娇找到这样的郎君?”
景帝也忍不住笑了。
正如窦太后之前所言,找个容貌赛过宋玉的不难,如弓高侯家中的郎君,几乎各个都是容色过人。要能才胜留侯,遍寻大汉诸郡也未必能找得出来。要是真有这样的人才,景帝早已经召入朝中,岂会任其留在民间。
笑过一回,窦太后放开陈娇,对景帝道:“皇后的行事,阿启看到了?”
景帝颔首,端起热汤饮了一口。
“太子终究年幼,不能让王娡乱来。”窦太后沉声道。
“阿母放心,太子聪慧,一时想不明白,时间长了总会想通。”景帝道。
窦太后点点头,话锋一转:“柏至侯家的女郎,你看着如何?”
“不急,劳烦阿母再多看看。”
“是有哪里不妥?”窦太后皱眉。
“年岁长了些。”景帝道。
“也罢,且看看再说。”知道景帝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窦太后没有深究,而是顺着景帝的话,将此事暂时揭过。
椒房殿中,王娡听完宦者回禀,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倒是在一旁的阳信停下笔,表情中现出不满。
“阿母,舅父怎可如此!”
“闭嘴,不关你的事,继续抄书。”
“阿母!”
“行了,这事不该你管。”
王娡的语气变得不耐烦,阳信咬住嘴唇,不敢造次,只能继续抄录《庄子》。终究是心气难平,下笔时重了许多。
见她不再出声,王娡静下心思索,事情已经做了,断没有后悔的余地。
王信是第一步,陈娇是第二步。如果之前让太子娶陈娇只是借势,现如今,就是她脱困的唯一途径。
一切的阻碍全在长乐宫,唯一能让长乐宫退步的就只有天子!
她知道窦太后能一言决她生死,如果说服天子的是刘嫖呢?她能狠心杀了她的亲女?
窦氏,陈氏!
王娡收紧手指,嘴角微微上翘,笑容里尽是狠意。
假如事情成了,她只需受几年的气,或许根本用不上几年,毕竟长乐宫中的那位年事已高,谁知道还能活多久。
云中郡
赵嘉起了个大早,吃下两个蒸饼,喝过一碗粟粥,就令季豹等人套车,准备动身前往云中城。
“昨日三公子送来书信,郡中不会捉拿这个乌桓商人。”赵嘉接过缰绳,将掌心的饴糖递到枣红马嘴边,“劳烦虎伯去看看那五人,可以的话,我就将他们买下。”
“郎君真要买下他们?”虎伯很有些不赞同。
对边郡百姓来说,这些草原野人算不上汉人,太守府的处置没有任何不妥。相反,早先有边民怜惜野人,将其带回家中,结果一家六口都被屠戮,房子也被烧掉。虽然贼子最后被抓,死去的人却再也活不过来。
类似的事情多了,再软的心也会变得冷硬。
故而,这些胡商运来的奴隶,大多数也是被胡商买走。
遇到汉人买主,要么是往来于边郡和草原的商队,本身就极其凶悍,需要这样的恶徒;要么就是把人送往南边的郡县,进了高门大户、贵人甲第,自然有专人训练他们,再凶狠的性子,鞭子抽在身上,也会变得老实起来。
赵嘉的确觉得五个少年可怜,但也不会滥发善心。只要虎伯认为不行,他会立即转身,不会为了一时心软将家人置于险境。
一行人离开村寨,中途遇到同往城内的卫青蛾。
“阿姊也去城内?”赵嘉拉住马,对卫青蛾道。
“听闻有胡商来市马,家中正要添些。”卫青蛾与赵嘉并行,手指向跟在身后的卫夏和卫秋,“阿弟可还记得她们?”
“记得。”赵嘉点头。
“待到春耕之后,孙媪有空闲,能否让她们去畜场几日,同孙媪学骑s,he?”
“无需春耕之后,现在就行。”赵嘉笑道。
“家中人手够用?”
“日前得了赏赐,新雇十数名佣耕,加上耕牛和新犁,肯定误不了农时。阿姊家的田可交给我,半月之内就能开垦播种。”
“善!”卫青蛾也不同赵嘉客气,当场定下此事。
两人策马并行,速度不减,很快来到云中城外。
恰逢春耕,军市不如之前热闹。两支队伍在市前下马,在掾吏处领取了木牌,就往交易牲畜的区域走去。
乌桓商人带来大量的牛羊、马驹和奴隶,在市中极为显眼,很容易找到。
看守大车的奴仆看到赵嘉,立刻去通知乌合罗。后者撇开谈不拢的买主,笑呵呵朝着赵嘉迎了上来。
“郎君来了!这位女郎要买什么?马驹,牛羊,奴隶,我这里都有!”
“按照之前说好的,二十匹马驹,五十头犍牛。季豹,和他们去掾吏处登记。”赵嘉将木牌递给健仆,指着乌桓商人牵出来的马驹,道,“季熊,仔细看看,莫要有病的弱的在里面。”
“哪敢蒙骗郎君!”看到赵嘉递出木牌,乌合罗双眼发亮,派人跟着季豹去找掾吏,自己留下来,继续向赵嘉和卫青蛾推荐货物,还提起之前那五名少年。
“带过来,让我这老仆看一看。”
“诺!土莽!”
乌桓商人转过身,用胡语吆喝几句,一名护卫立刻拉开蒙布,打开车栏,将五名少年带了过来。
比起上次见面,五人都显得干净了一些,也使得脸上的红肿淤青更为醒目。
“汉人?”看到这五个少年,卫青蛾握紧马鞭,看向乌桓商人,脸色很是不善。
赵嘉低声将事情解释过,卫青蛾才移开视线,仔细打量五名少年,问道:“阿多,你真要买下他们?”
“需等虎伯看过。”
两人说话时,虎伯已经走到少年跟前,随手提起一人。后者用力挣扎,发出凶狠的咆哮,很快被另一名少年扣住手腕。
“阿鲁,老实点!”
少年马上停止挣扎,只是依旧瞪圆双眼,对着虎伯呲牙。
“你叫什么名字?”虎伯放下阿鲁,看向说话的少年。
“回长者,我名卢信。”少年脸颊红肿,声音还带着嘶哑。抬头看向虎伯,又将视线转向赵嘉,一字一句道,“汉家郎君,你买下我们,我们发誓把命给你!我知道你不信我们,可以用绳子绑住我们的脚,要么就砍断我们的一只手,我们照样能给你干活!”
“你们是如何被抓到?”
“我们在猎狼,我和阿蛮受伤了,跑不快,阿鲁三个不肯丢下我们,才被他们抓住。”
虎伯凝视少年良久,随后朝赵嘉颔首道:“郎君,可以买下他们。”
赵嘉没有多言,取出木牌交给归来的季豹。乌桓商人急切的想要甩掉这五个烫手山芋,根本没有要价,恨不能把人白送给赵嘉。
卢信五人互相搀扶着站起身,伤势轻的尽量照顾伤重的。阿鲁不再对虎伯呲牙,而是老实的低下头,尽量撑起同伴的身体。
等到上了大车,赵嘉递给五人一袋蒸饼和一只水囊。
蒸饼虽然凉了,依旧带着难以抵挡的麦香。五个少年坐在车上,抓着蒸饼,傻乎乎的样子逗笑了卫青蛾。
少女的笑声中,少年开始撕咬蒸饼,入口的不只有麦香,还有一股咸涩的味道,裹着蒸饼一同滑入胃中。
吃完整个蒸饼,灌下一大口水,卢信反手抹过下巴,看向前方的赵嘉,目光异常坚定。
在草原上,没有人给过他们一口吃的,哪怕是一根骨头!
从今天起,这条命就是汉家郎君的,谁敢对郎君不利,他就会变成凶狠的饿狼,咬碎那些人的喉咙!
第二十九章
赵嘉一行离开云中城,在中途和卫青蛾道别, 带着马驹和犍牛前往畜场。
熊伯带领青壮们开地播种, 孙媪和十多名健妇给众人送去蒸饼和热水, 随后就忙着检查新圈的栏杆,赶走挖洞挖得太近的旱獭。
公孙敖背着一只藤筐, 里面是掺了豆渣的草料。
卫青和三头身们忙着清理食槽,给牛羊填补草料和清水。
听到马蹄声,众人陆续停下动作, 看到飞驰而来的赵嘉, 三头身想要迎上去, 又不能放下手头的活,一个个加快动作, 提水的时候更是一路小跑, 等到了食槽前, 桶里的水只剩下一半, 引来妇人们一阵大笑。
“郎君来了。”
孙媪放下木盆,在粗布裙上擦了擦手。
驱赶旱獭的时候, 凑巧发现两窝野兔。遇到过冬后依旧肥乎乎的兔子, 妇人们自然不会客气, 三下五除二把窝掏空, 利落的洗剥干净, 准备晚上给众人加菜。
春季是野兽揣崽子的时候,很少有边民在此时狩猎。不过野兔显然不在此列。只要是跑到畜场附近,基本都会被逮住, 摆上众人的餐桌。
相比之下,旱獭的待遇就好得多。
有赵嘉和虎伯三令五申,没人会去吃它们。不过跑得太近也不成,很快就会被妇人和孩童们赶走。屡教不改的,那就只能一窝端,然后放火烧掉。
饶是如此,旱獭群的数量仍是与日俱增,连带的,野狼、狐狸和鼬等兽类也会频繁出没,甚至连飞过天空的金雕和鹰都多了不少。
仰赖于健妇和青壮们的警觉和身手,凡是敢闯入畜场里的野兽,基本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甭管是地上跑的还是天上飞的,牛角弓拉开,统统s,he死。
赵嘉心存担忧,熊伯和孙媪等人却不觉如何。
早些年,文帝移民屯边,边民们最初住的都是草亭子,别说是土垣包围的村寨,像样的里聚都没有。常常是人在几根木头围住的棚子里睡觉,狼群就在外边转圈出没。
经过那样艰苦的日子,如今有木屋、有围栏、还有弓箭和短刀在手,不过是几只野狼和狐狸,压根不被众人看在眼里。
只要不是大型的狼群,压根不需要青壮,孙媪带着畜场里的妇人就能解决。
日前有两个妇人杀了三只狐狸,剥皮时还一个劲念着皮毛实在不好,要不然还能给郎君做顶皮帽。如今就只能凑合着做个皮鞯,给郎君垫到马背上。
孙媪迎上前时,赵嘉已经翻身下马,从腰间解下装饴糖的布袋,笑着朝卫青和三头身们招手。
“郎君莫要惯坏了他们。”孙媪笑道。
“不会。”赵嘉倒空布袋,将饴糖分给孩童。剩下最后两块,一块自己含在嘴里,另一块递给打着响鼻的枣红马,结果被后者舔了掌心,差点又把布袋咬过去。
赵嘉甩甩手,愈发怀疑自己养的不是匈奴马,而是正经的马中二哈。
“谢郎君!”
卫青和三头身们分过饴糖,没有自己吃,而是纷纷跑到负责照顾的马驹跟前,小手探到马嘴边。
公孙敖倒空藤筐里的草料,给马驹喂了一颗饴糖,自己吃下半颗,剩下的全部收好。和之前一样,等到下次回家,这些饴糖都会分给弟妹。
“郎君,怎有这么多马驹?”看到车上卸下的马驹,孙媪诧异道。
“城内来了一支乌桓商队,虎伯和季熊看过,都是匈奴马,要不然也有匈奴马的血统,没有病的弱的,养好了都能做战马。”
赵嘉说话时,马驹已经全部卸车,被虎伯和季豹等人赶入圈里。
犍牛不怎么听话,倒也难不倒众人,季熊一手抓着豆饼一手拽着缰绳,口中道:“等都套上铜环,看还老不老实!”
妇人们检查过栏杆,纷纷走到新圈中,照料新来的马驹。
卫青和三头身们看得好奇,一个个趴在栏杆上,很快就被妇人们赶羊一样赶走。
“去,搬草料去!”
孩童们笑着跑远,一个个在草地上撒欢,建康和欢实的样子活似一头头小马驹,丝毫不见刚来时的孱弱。
卢信五人从大车上下来,赵嘉对孙媪简单解释过情况,道:“劳烦媪看顾一下他们五个。”
“草原野人?”孙媪先是皱眉,仔细打量着五个少年。听赵嘉说完他们被抓的经过,以及在城内发生的事,神情不由得放软,回身叫来三个健壮的妇人,让她们准备热水。
“先洗干净,再换身衣裳。”见少年们还赤着脚,孙媪又高声叫来公孙敖,让他和少年们站在一起,比了比个头和脚长,道,“先穿阿敖的皮袄,我记得库房里有几双新靴,大了些,先凑合着穿。”
妇人们动作利落,很快热水烧好,放在屋前的院子里。
天气逐渐暖和,木屋内基本不再燃地炉,做饭烧水都在屋外。
卢信五人尚未弄明白状况,就被妇人们挨个提起来,剥掉破烂的皮袄,按到木桶里。
自从父母和家人被s,he杀,五人一直在草原上流浪,别说热水澡,连喝口热水都做不到。为躲避游骑和牧民,他们甚至不敢生火,大部分时间都在吃生r_ou_。
刚接触到热水,阿鲁甚至吓了一跳,扑腾着就要从木桶里跳出来。结果被妇人一把按了回去,像抓狼崽一样抓住他的脖子,沾shi了粗布,开始搓洗他的后背。
“别动,犍牛我都能拽着走,还按不住你个小牛犊!”
妇人们 起袖子,按住挣扎的小少年,用力一顿搓洗。
阿鲁开始呲牙,惹来妇人们一阵大笑。
卫青干完活,和几个三头身趴在木栏上,看着五个少年被妇人们按在木桶里,想起自己刚来的时候,一边用脚踢着木桩,一边哈哈笑出声音。
卢信的伤口已结痂,孙媪查看过,告诉他不用敷药。
“这两天补一补,很快就能好。”
等到少年们洗干净,穿上皮袄,半shi的头发披在身后,赵嘉这才发现,其中有两个轮廓很深,头发不是纯黑,而是深褐色,明显有胡人血统。
不过人已经到了畜场,是不是有胡人血统也就不那么重要。
赵嘉跃身上马,正准备去找熊伯,季豹突然兴奋的叫了一声:“郎君,野马,是野马!”
“野马?”
赵嘉立即调转马头,顺着季豹所指的方向看去。
大概两百米外,正有七八匹骏马飞驰而过。跑在最前的一匹通体漆黑,格外的雄健,目测肩高接近一米六,比赵嘉的坐骑都高出一截。这样的个头,放在匈奴马里面都属于绝对的“彪形大汉”。
“这里怎么会有野马?”虎伯走到赵嘉身边,诧异道。
草原上的确有野马,但那也是在匈奴的地盘,很少接近边郡。
“大概是从哪个马场跑出来的?”赵嘉道。
“不像,至少打头的那一匹不是马场能养出来的。”虎伯道。
“郎君,套回来吧!”季豹盯着奔驰的马群,已经四下里寻找绳子。
甭管是纯正的野马,还是从匈奴部落跑来的,既然跑到这片地界,自然没有放走的道理。尤其是打头的一匹,就赵嘉目前看到的战马,也没有一匹能比得上。
“好,套回来!”
赵嘉曲起手指放到嘴边,打了一声长长的唿哨。附近的青壮听到,都会立即赶回来,加入这场行动。
虎伯和季豹等人已经上马,每人肩上都背了一捆绳子。
陆续有青壮赶回来,看到眼前一幕,立即从妇人手中接过绳子,紧随在赵嘉等人身后。
孙媪和妇人们一起动手,清空最东边的一座围栏,等着容纳野马。
公孙敖、卫青和三头身们被赶到稍远的围栏里,看着赵嘉和青壮们飞驰而去,个个握紧拳头,激动之情难掩,脸颊涨得通红。
卢信五人流浪在草原上,对野马群并不陌生。见赵嘉等人准备套马,也没多大兴趣,反倒是不远处的旱獭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看着一个个胖乎乎的r_ou_球,阿鲁和阿蛮差点没流口水。如果在草原上看到这么多旱獭,想办法抓起来,至少半个月不用饿肚子。
“那些不能抓。”发现阿鲁和阿蛮的样子,卫青转过头,认真道,“郎君说过,那些东西很危险,吃了会生病。”
吃r_ou_还会生病?
少年们很不理解。
为了活命,他们什么都吃,甚至和乌鸦抢过腐r_ou_。这样新鲜的r_ou_为什么不能吃?
“总之就是不能吃。”卫青皱了皱眉,认真道,“畜场里有羊r_ou_吃,还有粟饭、豆干和蒸饼,都能填饱肚子!”
为了增强说服力,卫青从腰带里掏出一个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两块方形的豆干。
“给你。”将豆干递到阿鲁跟前,卫青道,“这个很好吃,只有郎君家中才有。”
阿鲁抓起豆干就要送进嘴里,被卢信按住肩膀,动作突然停住。
“阿信?”
卢信按住阿鲁,将豆干还给卫青,道:“这里的规矩我们会记住,这是你的食物,给阿鲁吃了,你会饿肚子。”
“不会。”卫青又把豆干递给阿鲁,“只要守规矩,老实干活,郎君不会让我们饿肚子。”
“郎君还教我们习字。”一个三头身凑过来,将之前留下的饴糖分出一块,递给正咬着豆干的阿鲁。
“我这里还有。”
“我有r_ou_干,孙媪给的。”
三头身们都经历过磨难,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有卫青带头,纷纷取出身上的r_ou_干和饴糖,递给卢信五人。
“谢谢。”卢信嗓子发干,今天经历的一切,打破了他十二年的认知。换做数日之前,连做梦都不敢想象。
“不用。”卫青收起布包,听到远处的喧闹,转头看去,立即兴奋道,“抓住了!郎君抓住了!”
三头身们被吸引,立即凑回到栏杆边,兴奋的踮起脚,用双臂撑在木栏上,只想看得更清楚一些。
“如果你敢辜负郎君的好意,我不会放过你!”公孙敖没和卫青等人站在一起,而是留在原地,双目直视卢信,“我见过草原野人,我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如果你们敢恩将仇报,我定会让你们死无全尸!”
阿鲁和白莽发出咆哮,白蛮和王方面露凶狠,卢信拦住四人,镇定的同公孙敖对视,硬声道:“我发过誓,赵郎君收留我,我这条命就是郎君的。我不会背叛郎君,用不着你来警告!”
“你最好说到做到!”公孙敖哼了一声,转身走到卫青身边,再不理会五人。
卢信按住阿鲁四个,凶狠道:“你们也最好记住,我们是野人,可我们不是没心肝的畜生!我们的命是赵郎君的,如果敢对不起郎君,我会亲手撕碎你们的喉咙,将你们的骨头一根根抽出来!”
假如赵嘉没有买下他们,继续留在乌桓人手里,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卢信清楚这一点,所以他发誓,他的命是赵嘉的,只要活着,就绝不会食言!
第11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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