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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汉侯 作者:来自远方

    第10节

    “可是……”

    “没有可是!”王皇后声音严厉,“从今天起,到太子的婚事定下之前,你们必须低下头,不许有任何造次。给我牢牢记住,天子先是一国之君,才是你们的父亲。阿彻先为太子,才是你们亲弟!”

    “不要犯蠢,不要去惹长乐宫中的陈娇。尤其是你,阳信,自今日起,每日抄一册《道德经》,抄完就抄《庄子》。让我知晓你不听话,你就给我留在殿中,不许踏出殿门半步!”

    “诺。”阳信不甘的咬住嘴唇。

    “阿母,如果阿弟问起,该怎么说?”三公主开口。

    “什么都不要说。太子聪慧,能明白我的苦心。”王皇后道。

    三公主似懂非懂,阳信仍是一副倔强的样子,二公主低头摆弄着手指,难言正在想什么。

    殿外,刘彻站了许久,才对躬身立在一旁、额头冒汗的将行道:“通报吧。”

    “诺。”

    将行小心的擦去冷汗,推开殿门。

    听到通报,王皇后狠盯了阳信一眼,才扬起温和的笑容,转头看向刘彻。

    “太子来了。”

    “阿母。”

    刘彻正身行礼,随后跽坐在王皇后对面。

    阳信三人分坐在左右,宫人送上热汤和点心,一如每次刘彻来椒房殿。可偏偏又像是差了些什么,母子间再不见往日温情。

    王皇后用长筷夹起蒸过的麦饼,摆到漆碗里,送到刘彻跟前。

    “尝尝,边郡传来的蒸饼,加了蜜和枣。”

    刘彻接过漆碗,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拿起面饼,撕开送到嘴里。

    见状,王皇后下意识皱眉:“太子,在椒房殿就算了,天子面前万不可如此。”

    刘彻没说话,吃完整个麦饼,端起热汤饮了一口,就准备起来离开。

    “不多留一会?”王皇后道。

    “儿尚有功课,不可多留。”

    提起读书的事,王皇后接下来的话就只能咽回嗓子里。

    走出几步,刘彻忽然停住,转身看向王皇后,神情严肃,甚至透着几分冰冷,完全不像一个八岁孩子。

    “阿母,彻有一问。”

    “何问?”

    “在阿母心中,彻与舅父熟重?”

    “太子怎会有此问?”王皇后面露诧异。

    刘彻只是看着她,片刻后再次拱手。他没有听到答案,却已经有了答案。

    “不对,太子,阿彻!”

    意识到自己犯了什么样的错,王皇后脸色一变,立刻站起身追出殿门。可惜刘彻已经大步走远。殿前的宫人看到这一幕,都立刻低下头,几个胆小的已经瑟瑟发抖。

    指甲抠入门框,顶端劈裂,王娡丝毫感觉不到疼,只有心不断下沉,一直沉到谷底。她十分清楚,刘彻问的不是王信,也不是田蚡,而是王氏和田氏,整个后族!

    “该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如果就此母子离心,王皇后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补救。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刘彻肖似天子,却又截然不同。一旦心冷起来,就再也不可能焐热。

    离开椒房殿后,刘彻漫无目的的走着。他突然不想读书,无论黄老还是儒家,都不想去听。

    走着走着,迎面遇上被挡在长乐宫外的馆陶长公主。

    窦太后说到做到,说不见就不见。刘嫖连续入宫几次,都被拦在长乐宫外,连景帝求情都没用。

    “姑母。”

    既然见到了,就不能不打招呼。纵然心中烦乱,刘彻还是摆正表情,礼仪一丝不错。

    “是太子啊。”刘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是去哪里?”

    “正要去长乐宫给太后请安。”刘彻本想说去读书,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却成了长乐宫。

    听到刘彻要去见太后,刘嫖的笑容更为勉强,简单寒暄两句,就急匆匆的离开宫中。目送馆陶的背影,刘彻定定站了一会,随后调转方向,迈步向长乐宫走去。

    知晓太子去了椒房殿,随后又去了长乐宫,景帝放下竹简,不由得笑了。

    “没让朕失望。”

    再看窦婴递上的奏疏,尽言“掠卖人口”之恶,思及日前太仆请罪时上禀之事,笑容渐渐收起。

    “王信可用,田蚡,免官吧。”

    王信没有什么才学,性情庸碌,不会有太大作为。只要老实听话,用来对付窦氏,会是一把不错的刀。田蚡善于钻营,且行事没有顾忌,景帝之前未曾注意,一旦留心,自会厌恶到底。

    刘彻登基之后,是否会启用田蚡,暂时不得之。在景帝朝,太中大夫已经是田蚡的极致。待到免官之后,就只能混吃等死。

    赵嘉没想扇动翅膀,偏偏风从长安来,又转成十二级刮了回去。

    其结果就是,本该在景帝后期就崭露头角,并逐渐攀上高位的田蚡,突然啪嚓一声摔到地上,再想爬起来,绝不是那么容易。没有田蚡在前边钻营,田氏想要成势,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后族的另一支王氏,老实的话,被利用过后还能当个富贵闲人。若是不老实,下场同样可以预期。

    作为窦氏,有窦太后在,暂时无需担忧。一旦窦太后不在,注定会成为太子的磨刀石。

    这一点景帝知道,窦太后也十分清楚。只是对窦太后来说,做了能做的,活着时庇护家族,等她死了,窦氏会变成什么样,就全看后人自己的造化。

    “没有外戚能千年万年。”

    从吕后时期走来,经历过诸吕乱政,少帝更迭,文景之治,看过薄氏兴衰,窦太后已经能预料到窦氏的结局。

    不过,无论窦氏会是什么下场,在她还活着的时候,王娡的小聪明最好收起来。要不然,她不介意宫中多添几条人命。

    太子不能有一个被废的母亲,若是死了的,倒是无甚关碍。

    她已经老了,不知还能活几年。她死后,窦婴的官做不了多久,窦氏的显耀也会逐渐走到尽头。王娡还年轻,她的儿子登上帝位,她只会越活越好。

    她知道,天子也知道。

    不想再出一个窦氏,明知道她提议王信封侯的目的,天子还是顺水推舟,借丞相的口,推动消息传出宫外,使得满朝皆知。

    从天子的举动看,周亚夫,估计也活不到太子登基。

    “娇娇,今日别读《道德经》了,读《庄子》吧。”

    “诺!”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似潺潺小溪。窦太后靠在榻上,笑容变得舒心。

    一名宦者走进殿门,在少府耳边低语几声。后者将人打发走,弯着腰走到窦太后身边,小声道:“太后,薄氏急病,医匠言无治。”

    薄氏即是景帝的第一任皇后,被废后一直无声无息,甚至会让人产生错觉,以为宫内已经没了这个人。

    “还能撑多久?”窦太后道。

    “顶多明岁。”

    “让医匠尽力,再去告诉天子一声,好歹是他的发妻。”

    “诺。”

    少府退出殿内,陈娇的诵读声一直未停。窦太后伸出手,覆上她的发顶,道:“娇娇,我不会让你成了薄氏。”

    “有大母在,我什么都不怕。”陈娇放下竹简,靠向窦太后,轻声道。

    “如果你母聪明些,哪需我担心这些。”

    陈娇弯了弯红唇。

    不是皇后,不是太子,也不是阳信三个,唯一要担心的竟是她的母亲,多讽刺。

    王信没有封侯,却得太后和天子青眼,在王氏、田氏中风头无两。连田胜都撇开亲兄,开始频繁到王家走动。

    与之相对,田蚡忽然被家僮告发,举其犯数条重罪。案件由前太仆刘舍一手经办,并有魏其侯在背后推动,田蚡很快被夺官下狱,掏空家底才得以赎罪。

    出狱之后,太中大夫的官职没有了,家中的钱也被耗尽,想入宫去见皇后,又被王皇后一口回绝,田蚡枯坐在家中,听着妻子的抱怨哭诉,突然间眼前一黑,仰天栽倒在地。

    昏迷之前,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究竟是因为什么,他才会落到如今地步?

    不等田蚡想明白,匈奴叩边的消息飞抵长安。

    朝堂上下的目光全部转向边塞。

    一旦遇到匈奴的问题,汉朝上下必然是一致对外。在战况未明之前,窦太后甚至没心思再收拾王皇后。总之一句话:想转移内部矛盾,找匈奴就对了!

    云中郡内,边军打退了匈奴的又一次冲锋。

    看着蛮骑如潮水退去,边军根本不敢有丝毫放松,依照之前的经验,骑兵很快会再来,时间不会超过半个时辰!

    对于匈奴本部来说,这次南下的目的,劫掠倒在其次,减员顺带消耗汉朝边军才是重中之重。别部蛮骑属于被削减的对象,死得越多越好。

    低沉的号角声响彻草原,轰隆隆的马蹄声震碎大地。

    在匈奴本部的驱使下,别部蛮骑发起了一次又一次冲锋。事到如今,他们也开始明白,这次南下就是来送死!

    可本部的骑兵就在身后,弓箭对准自己的脊背,如果敢掉头,马上就会被s,he死,甚至比进攻汉军死得更快。

    “嗷——”

    一名百长挥舞着骨朵,冲在队伍最前。

    后退只有死,向前冲,如果能冲开汉军的防御,说不定还有一条生路!

    蛮人拼命策马,发出疯狂的吼叫,哪怕箭矢迎面飞来,也仅是避开要害,只要没有落马,就继续向前猛冲,双眼一片赤红,五官扭曲狰狞,仿佛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毒烟筒。”

    鼓声响起,城头变换号令。之所以迟迟没有使用新武器,就为等风向改变。

    自匈奴发起进攻,魏尚几乎没有离开过城头。

    魏悦几次带兵出城,利用速度优势,从外围s,he杀百长和千长,扰乱敌人的指挥。他们要配合步兵将敌人拦截在郡外,哪怕死伤再大,也不容许匈奴绕过防线进入云中郡!

    战况险象环生,最危急的一次,匈奴本部派出骑兵,魏悦几乎要被包围。是魏武等人拼死搏杀,才夺路奔回城中。

    虽然惊险,战果却相当不错。

    从蛮骑的反应看,他们至少杀掉两个百长。在匈奴本部骑兵追杀时,还可能顺带干掉了一个裨小王!

    “可惜没能带回首级!”在步卒列阵时,魏武用牙齿咬住布条,缠绕在被砍伤的手臂上。

    汉军论战功只认首级。

    首级带不回来,哪怕杀得再多,功劳照样没有。魏尚之前被罢官,就是因为首级数目对不上,而且仅仅是六级而已!

    魏悦提着长剑走过来,单手握拳,捶在魏武的肩膀。

    “杀退匈奴,自可去取。”

    “公子,等到毒烟放完,再出城冲一回?”魏武咧开嘴,脸上的伤疤随之扭曲,颇有几分骇人。

    魏悦单手按住剑柄,俊雅的面容早被尘土和血迹沾染,仅有乌黑的双眸依旧灿亮如星。

    “别急,总有机会。”

    蛮骑越来越近,看到列阵的步卒,本能提防,却没遇到预期中的箭雨。

    “他们没有箭了!”一名百长大吼道。

    众骑ji,ng神一振,士气顿时高涨。

    就在这时,列阵的步卒突然变换阵型,前排立起木盾,盾高过肩,后排擎起长戟,戟下装有铁制的药筒,点燃引信,筒口呲出丈长的火焰,火焰之后就是大片的毒烟,顺风袭向冲锋的队伍。

    这种武器的灵感源自宋代的梨花枪,赵嘉只记得大概,由熊伯和虎伯联手制出,又送到军中进行改良,才有了如今的样子。

    对于制造火药一事,赵嘉起初有些犹豫。结果监制武器的郡官翻出几册竹简,对照之后,赵嘉才知道,这玩意前朝时就有,只是没用来制作武器。

    炼丹术古已有之,这么多的道士炼丹,不可能没有一个炸炉。没有记录下具体的配方,汲取教训,知道什么不能往一起加总能做到。

    经历过这件事,赵嘉再次肯定,多读书果真很重要!

    浓烟中,战马突然人立而起,发疯一般互相冲撞。

    马上的骑兵不提防,接连被甩到地上。侥幸没有被踩死,也被浓烟熏得双眼流泪,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呼吸越来越困难,最后竟被活活憋死,死状异常可怖。

    由于地势开阔,毒烟筒发挥的效用有限。然而,目睹眼前场景,没有人能不心生恐惧。

    蛮骑的冲锋戛然而止,仿佛突然按下暂停键。然后又突然开启,四千多人集体崩溃,调转马头,冲向督战的匈奴骑兵,开始不要命的溃逃。

    “追击!”

    魏尚抢下鼓锤,亲自敲响战鼓。

    骑兵尽数上马,对溃逃的蛮骑进行追杀。步卒腿短,追不上前边四条腿的,只能跟在后边搜寻尸体,收取首级。

    “追上我儿,告知十里即归,莫要追得太远!”魏尚没有出击,而是继续留在要塞,提防再有匈奴来袭。

    “诺!”

    骑兵抱拳领命,飞身上马,紧追魏悦而去。

    第二十六章

    四千蛮骑仓皇溃逃,匈奴本部派出的督战骑兵很快被冲散。

    “不许退!”匈奴骑兵大声吼道, 举臂s,he杀数名别部百长、且渠。

    随着又一名百长倒下, 督战队非但没能稳定局势, 反而造成反效果。被恐惧和愤怒驱使,别部蛮骑突然间爆发, 赤红着双眼大声怒吼,凭借数量优势,向本部骑兵发起冲锋。

    武器不如人, 战术不如人, 依靠数量和濒临死地的疯狂, 四千蛮骑包围了五百本部骑兵。后者意识到不妙,s,he空箭矢, 抄起短刀骨朵, 和蛮骑展开对冲。

    仅一个照面, 就有不下四十名蛮骑落马, 更有近百人受伤。匈奴死不过十余人,伤者不到蛮骑一半, 足见战斗力有多么强悍。

    魏悦率骑兵追出数里, 能清晰看到前方腾起的烟尘, 清楚听到战马嘶鸣、武器对撞以及交战双方的嘶吼。

    “停!”

    魏悦猛地拉住缰绳, 战马人立而起, 同时举起右臂,拦住追击的队伍。

    “内讧了?”

    魏武策马上前,看到乱成一团的匈奴别部和本部, 咧嘴笑道:“公子,不如冲上去全都拿下!”

    魏悦摇头,否决了这个提议。

    毒烟筒主要是用于威慑,给敌人造成混乱。在开阔地带使用,给蛮骑造成的死伤并不大。

    从边塞一路逃窜,这伙蛮骑已经濒临疯狂——甚至已经陷入疯狂。他们为了活命,可以向匈奴本部挥刀子,遇到汉军一样会发疯。这个时候冲上去,未必能占到便宜。

    若是衔尾追杀,魏悦有把握留下至少一半。

    如今的情况,冲上去没有任何好处,还可能促使对方联手对敌。不如暂停追击,等蛮骑撕碎这支匈奴督战队再说。

    魏尚派出的骑兵追上大部队,看到眼前的场景,同样愣在当场。

    本该是蛮骑在前边跑,汉军在后边追,如果前者有知兵之人,还可能设伏拦截。结果倒好,汉军追了一路,匈奴没有掉头更没设埋伏,反倒自己打起来了。

    顶着满头雾水,骑兵向魏悦传达了魏尚的命令。

    “公子,太守有令,十里即归!”

    十里?

    望一眼前方的战场,确定胜负已分,魏悦打了一声呼哨,骑兵迅速聚集,号角声随之响起。

    “杀!”

    战马开始飞驰,径直朝敌人冲了过去。

    拼着一股狠劲灭掉督战队,蛮骑自身也损失不小。听到号角声,这才意识到灭掉本部不算完,自己还在被汉军追杀!

    有的蛮人杀出凶性,想要掉头冲击追兵;有的被汉军的武器吓怕,压根不想和对方接战,挥动缰绳就要继续往北。

    由于意见不能统一,蛮骑调度出现问题,比之前更加混乱。

    距离蛮骑五百步,汉军陡然分开,魏悦和魏武分别作为锋头,队伍在飞驰中甩出两条大弧,从上空俯瞰,就像是张开的大口,要将这支蛮骑尽数吞下。

    “放箭!”

    汉军用双腿夹紧马腹,在奔驰中拉开弯弓。

    弓弦拉满,伴着刺耳的破风声,箭矢如雨飞落。外侧的蛮骑仿佛是被篦子篦过,接连不断坠落马背。

    如果不是蛮骑被毒烟筒吓破胆,一路策马飞跑,中途又和督战队撕破脸,拼命厮杀一场,汉军的攻击未必能如此顺利。

    奈何老天爷不帮忙,注定这支别部蛮骑要倒霉。

    汉骑从两侧飞驰而过,越来越多的蛮人中箭落马。即使没有被s,he中要害,也会葬身在混乱的马蹄之下。

    不断有汉军s,he空箭壶,开始同蛮骑拉开距离。

    蛮骑惊慌失措,根本没意识到对手已经没了箭矢。发现逃脱的希望,不约而同打马飞奔,像是被狼群追逐的兔子,头也不回,一溜烟跑没影。

    见此一幕,不只一名汉军摸向箭壶,奈何都是空空如也。自魏悦以下,大部分汉军感受到的不是胜利的喜悦,而是说不出的憋屈。

    如果再多一壶箭,他们就能把这些蛮骑全留下!

    假如能像匈奴一样骑马对冲,拼着死伤,他们敢直冲须卜氏的营帐,把这个老对手抓起来挂旗杆上晒咸r_ou_!

    别部蛮骑越跑越远,已经不可能追上。魏悦将长弓挂回马背,魏武再次吹响号角,为跟在后边的步卒引导方向。

    呜——

    苍凉的号角声响彻草原,天空掠过一只雄鹰,双翼展开,似应和号角,发出嘹亮的鸣叫。

    死去的匈奴和蛮骑交叠在血泊中,受伤的战马挣扎着想要站起,挣扎数回,仍只能绝望的躺倒在地。

    “打扫战场。”

    步卒赶到后,魏悦翻身下马,抽出随身的短刀,抓起一名匈奴百长,挥刀砍下了对方的头。

    “三个百长,能得多少赏赐?”魏武咬住短刀的刀背,系紧马背上的绳索。

    “百长算什么,能戴这个的绝对是个千长!”一个步卒什长走过来,手中提着一个牛骨制成的头盔。

    匈奴人缺少甲胄,底层的且渠和小当户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皮甲。要将他们和普通骑兵区分开来,除了武器,只能靠这种骨头做的“装饰品”。

    步卒和骑兵一起动手,战场很快被清理完毕。

    “战功”都挂上马背,匈奴和蛮骑的尸体被堆叠在一起,准备放火燃烧。

    天气已经回暖,放任这么多的尸体不管,一旦发生疫病,很可能会危害到边民。挖坑掩埋太费事,不如一把火烧掉,干脆利落。

    死掉的战马带不回去,同样被堆起来烧掉。还活着的,只要没跑远,都会被汉军套回来。

    出身边郡的汉子,给匹马给把弓就能和匈奴拼命。同理,只要不是手太生,三五个边军抄起绳子,合作就能套下一匹战马。

    一切处理得差不多,魏悦召集众人,带着战利品返回边塞。

    在他们身后,熊熊的火焰已经燃起,黑烟滚滚,直冲天际。

    有被血腥味吸引来的野兽,遇到火焰阻隔,不敢轻易上前。等到队伍走远,火焰熄灭,才警惕的上前,从边缘处搜寻,看看是否能找到些骨头碎r_ou_。

    要塞以南,边民尚不知太守已经击退来敌,各县乡依旧防守严密。村寨里聚的青壮日夜巡逻,遇到可疑之人,只要不会说汉话,都是先s,he几箭再说。

    赵氏村寨中,赵嘉除了每日巡视,外加给牛羊喂些草料,基本无事可做。不想荒废时日,干脆让季豹制作沙盘,将家中的豆丁全都召集起来,开始教他们认字。

    三头身们排排坐,公孙敖和卫青同样在列。

    赵嘉咳嗽一声,执起木棍,在沙盘上写下“云中郡”三字。

    该庆幸汉朝使用隶书,要是大篆,一个字能有七八种写法,多的可以达到二十多种,再是好为人师,估计都要抓着头发撞墙。

    孩童们拿起木棍,在沙盘上认真描画,赵嘉起身走到门边,看着碧蓝的天空,想起熊伯挂在嘴边的农时,不由得眉心深锁。

    一旦误了春耕,土地没有产出,牛羊出栏也需时日,交税需要动用家中的现钱,许多计划又要推迟。

    “田税,口赋,算赋,徭役……”

    赵嘉坐到门边,开始一项项计算。

    公孙敖不算在内,卫青和八个三头身的口赋都需他来交。家中的人头税、粮税、熊伯等人践更需要备下的钱以及给佣耕的工钱,加起来不是个小数目。

    赵嘉本以为自己有四百亩地,只要用心经营,怎么说也能吃喝不愁。现实却给了他一巴掌。甭管有多少地,也甭管养了多少牛羊,遇到天灾人祸、匈奴犯边,再多的努力也白搭。

    “如果匈奴再不退,春耕真要出麻烦。”赵嘉背靠门框,长叹一声。

    正犯愁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赵嘉连忙走到廊下,就见虎伯打开院门,满脸喜色的季豹冲了进来,背上还背着装草料的藤筐。

    看到一脸诧异的赵嘉,季豹顾不得放下藤筐,立刻上前几步,大声道:“郎君,飞骑传送捷报,魏使君大败匈奴,斩首超过两千级!”

    “果真?”

    听到动静,屋内的童子也停下笔,一齐凑了过来。

    “匈奴败了?”

    接过仆妇递上的清水,季豹大口饮尽,用袖子一抹嘴,笑道:“消息错不了,飞骑正往南去,一路传送捷报。”

    “匈奴既败,用不了多久就能回去畜场。只要众人勤快些,定不会误了春耕!”虎伯笑道。

    赵嘉大喜过望,一把抱起凑到身边的三头身,用力抛了两下,笑着扬声道:“季豹,去羊圈选两只肥羊。媪,多炖羊汤,磨好的豆腐加进去,多加酱和豆芽!”

    “诺!”

    飞骑传送捷报,匈奴败退的消息传遍云中郡 ,压在边民头顶的y云散去大半。

    尽管已经是二月底,但有县中出借的耕牛,加上新农具,只要抓紧干活,这一茬的粟总误不了。

    地中有出产,一家的生计就有着落。

    敢在这个时候偷懒——例如阿陶的兄长,百分百会再迎来一场混合双打,打完没得养伤,直接下地干活!

    边郡军民庆贺胜利时,败走的蛮骑则马不停蹄,一路奔逃向北。

    杀了督战队,回部落也得不了好,众人干脆心一横,找上同时南下的一支别部,趁对方不备,一举攻入营寨,抢到武器马匹,继续向北逃窜。

    他们本是漠北的部族,被匈奴征服带进漠南。名义上,他们是匈奴别部,事实上就是奴隶。即使在别部之中,他的地位也远远低于乌桓、丁零、氐、羌等部。

    一不做二不休,积攒的愤怒和不满一齐爆发,彻底激出了这伙蛮人的凶性。仗着诸部南下劫掠消息不畅,开始在草原上四处游荡,抢劫留在后方的别部。

    抢不到足够的粮食和牛羊,他们就杀战马;战马数量有限,他们就抓捕部落中的女人和孩子。几次之后,他们就成了一群食人的恶鬼,也成了草原上的公敌,几乎是人人喊打。

    然而,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在截杀一支乌桓别部的时候,他们遇到了匈奴左谷蠡王伊稚斜率领的骑兵。

    被近万名匈奴骑兵包围,这支蛮骑没有任何逃脱的机会。

    “杀,一个不留!”

    伊稚斜是军臣单于的弟弟,地位仅次于左、右贤王。他所率领的本部骑兵,堪称“四角”中最为ji,ng锐,在各部间威名极盛。

    遇到伊稚斜,这伙流窜在草原的蛮骑注定不会有下场。伴随着冲锋的号角,匈奴骑兵舍弃弓箭,直接抽出短刀,策马冲了过来。

    战马相撞,膨起大团的血雾。

    每一道冷光划过,都会有人头落地。

    蛮骑的尸体被踏在马蹄下,很快就变成r_ou_泥。

    最后一百多名蛮骑主动下马,跪地求饶,伊稚斜压根不予理会,匈奴骑兵收起刀子,呼喝着驱使战马,将这一百多人活活踏死。

    等到匈奴骑兵散开,地上尽是骨渣碎r_ou_,甚至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人形。

    乌桓人没有加入战斗。

    火光照亮了部落中所有人的面孔,畏惧、憎恶、惊恐,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只能变成对匈奴人的敬畏和臣服。

    这种臣服会一直存在,直到汉帝国的军队横扫草原,碾过匈奴王庭,将这个昔日的大帝国铲得支离破碎。到了那时,乌桓人会立刻调转方向,拜服在汉帝国的脚下,就如当初东胡被冒顿击败,他们身为东胡的一支,甘为匈奴人牵马一样。

    匈奴人强盛,他们就抱单于大腿;汉帝国铲飞匈奴,他们就做大汉天子腿上的挂件。同样的规则也能套用在氐、羌、丁零等部落之上。

    战斗结束后,伊稚斜下令放火,将蛮骑的尸体全部烧掉。其后派人给右贤王送信,提议将这支蛮部彻底清除,包括老人、女人和孩子,最好一个不留!

    “祸患的种子必须碾碎!”

    右贤王和伊稚斜的关系称不上好,但在处置别部的问题上,两人高度一致。这支别部很危险,他们破坏了太多规则,必须清理干净!

    两人先后动手,摒弃了草原的规矩,在屠灭部落的过程中,连低过车轮的孩童都没留,真正做到了不留一人。

    随着这支别部被屠灭,也带来另一个后果:参与五胡乱华的羯人彻底失去生存土壤,在成势前就湮灭在匈奴的铁蹄之下,提前数个世纪退出了历史舞台。

    临到三月,云中郡附近已经看不到匈奴骑兵的影子,定襄、雁门和上郡的匈奴也陆续退去。很显然,达到减员的目的,匈奴本部急于回去接收别部牛羊,并无意继续和汉军拼刀子。

    赵嘉带人回到畜场,继续未完的春耕。

    正忙碌时,一名健仆飞奔而至,传魏太守口讯,驯牛之法获得朝廷认可,圣旨已经抵达云中城,就等他去接旨领赏。

    “郎君,快上马!”

    闻听健仆之言,虎伯和熊伯都是激动不已。

    赵嘉跃上马背,心中默默盘算:以他的年纪,授官不可能,升爵也有点悬,最大的可能就是发钱。

    荚钱是坑,可再坑也是钱。

    对现在的赵嘉来说,甭管绢帛还是荚钱,总之,多多益善!

    第二十七章

    汉初推崇黄老,倡导无为而治。朝廷采取轻徭薄赋, 与民休息。

    诸吕之乱结束后, 文帝登上皇位, 多次减免田税,减轻徭役和刑罚。景帝延续文帝的治国理念, 使得国库进一步富裕,粮仓堆满,府库铜钱堆积如山, 边郡的马场不断扩大, 可用的战马以十数万计。

    实事求是的讲, 武帝朝能北逐草原,将匈奴按到地上摩擦, 与文景两朝积攒的丰厚家底绝对分不开。

    以赵嘉的想法, 景帝这样的壕, 发下的赏赐肯定不会少, 最低限度,几千钱总该有。事实证明, 他还是低估了朝廷对农耕的重视。

    “四万钱?”

    旨意宣读完毕, 金灿灿的铜钱抬到眼前, 赵嘉仍有一种不真实感。

    以现有的出仕制度, 汉景帝几乎是变相给了他一个郎官。

    若非赵嘉不到年龄, 完全可以马上打点行装到长安报道,和张次公一样,成为一名光荣的“汉朝候补公务员”。

    不过赵嘉也清楚, 这其中必然有魏尚的关系。不然的话,以他一个十四岁的孺子,未必真能保住这份功劳。即使保住,赏赐也未必会如此丰厚。

    领完钱,赵嘉的任务就算完成,随魏悦一同离开室内。长安来的官员对他并无太多关注,更多是在向魏尚了解边郡战事,以备天子垂问。

    走过廊下时,微暖的风迎面吹来,赵嘉呼出一口气,抬头望向湛蓝的天空,重新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可好些了?”魏悦笑道。

    赵嘉点点头,扫一眼健仆抬着的钱箱,不是场合不对,甚至想举起拳头吼几声。

    “阿多年岁再长些,这次本可升爵。”

    “三公子说笑。”赵嘉咧咧嘴。

    赵功曹因战功封爵,他继承父亲的爵位和田地家业无可厚非。但是,如果爵位再升一级,即可入大夫行列,不提别的,以他的年纪和家世背景就十分不妥,哪怕他献上驯牛良法也是一样。

    “天子赏赐已十分丰厚,再多的话,嘉受之有愧。”赵嘉道。

    “阿多和幼时一样,太容易满足。”魏悦叹息一声,单手拂过赵嘉鬓角,在他的额心弹了一下。

    赵嘉没有躲开,摸摸被弹过的地方,仅是摇了摇头。无关满足与否,他只是认清现实,明白什么样的选择对自己更好。

    “阿翁日前说,新犁利于牛耕,当上奏长安。”魏悦看向赵嘉,笑道,“阿多以为如何?”

    “三公子,此事可否不要提我?”

    “为何?”

    “嘉不欲再得功。”

    说话间,两人行到前院,天子赏赐的铜钱也被健仆抬来,搬上停靠在门前的大车。

    “耕犁之事我会同阿翁说,纵有麻烦,阿多也无需介怀。在这云中之地,无人能烦扰于你。”魏悦立在门前,将一枚木牌递给赵嘉,“下月起,我将往原阳城练兵,如有要事,可命人持此物来军营寻我。”

    “谢三公子。”赵嘉接过木牌,小心收好。

    “阿多不与我客气了?”魏悦眉目舒展,愈发显得君子如玉,温润无害。

    “三公子屡次相助,嘉知晓好歹。”赵嘉实话实说。

    魏悦抬起手,似乎想拍拍赵嘉的头。中途忽然停住,转而落到他的肩上:“今岁之后,阿多就十五了。”

    赵嘉略感诧异。

    怎么突然提这个?

    “我还记得同阿多初见时,阿多只有这么高,甚是惹人喜欢。”魏悦用手比划了一下,语气中满是怀念。

    赵嘉没说话,对他而言,那段记忆简直就是黑历史。

    初见面时,他对魏悦的印象很不错。十岁的小少年,挺拔修长如一杆青竹,双眼灿如繁星,笑容亲切,声音也是格外悦耳,仿佛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都能用在他的身上。

    可惜,这种美好并未持续多久。

    赵功曹被魏太守召去议事,他立即就成了少年的手炉,大娃娃一样被抱来抱去。等反应过来,已经成为魏悦书房里的吉祥物,被手把手的教习写字。

    赵功曹还甚感欣慰,感谢魏三公子愿意教导小儿!

    想起魏悦当时的笑容,赵嘉再次肯定,甭管面上多无害,这位的里子比墨都黑,从小就黑!

    健仆捆扎好绳子,又取来麻布盖在车上。

    待到一切妥当,赵嘉向魏悦告辞,准备踏上归程。季豹等人坐上大车,跟在赵嘉身后。魏悦从府内调出五名护卫,一路护送赵嘉返回村寨。

    队伍途经城内,遇到一支乌桓人带领的商队。赵嘉好奇的多看了两眼,领队立刻笑呵呵的迎上前,言明他有许多好马,还有能做活的奴隶,价格都很公道。

    “你们有好马?”

    “自然!”

    为证明所言不假,乌桓商人特地令人牵上马匹,都是未阉割的健马,还有不少半大的马驹。

    “这都是你们部落的马?”赵嘉问道。

    景帝朝时,常有胡商在边郡市马和牛羊。碍于匈奴的强横,在做生意之前,出售的马匹和牛羊都会进行挑选,这样大批量出售马驹的商人实在很少见。

    乌桓商人笑道:“这都是上等的匈奴马,若是来路不正,也不敢运到云中城来。”

    赵嘉点点头,仔细看过几匹马驹,心中有了计较,吩咐季豹几声,后者点点头,拉着乌桓商人到一边讨价还价,很快定下二十匹马驹和五十头犍牛。

    按照规矩,彼此还不能马上交易,需等到后日开市,到掾吏处登记,才能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还有上等的僮奴,郎君不再看看?”刚到云中城就做成一笔买卖,乌桓商人满脸都是喜色,指着关押奴隶的木笼,言明赵嘉买下五个,就可以用一个女奴或是半大的男童做添头。

    可惜赵嘉并不感兴趣。

    他宁可花钱雇佣耕,也不愿意买田僮。何况这些草原商人运来的,十有八九都是部落仇杀掳掠的俘虏,遇到心性狠毒的,寻机杀人放火都有可能。

    见赵嘉确实无意,乌桓商人也没有纠缠,同赵嘉告辞之后,准备带着队伍前往西城。那里有一片区域专门划给胡商居住,如果去得晚了,压根抢不到好房,就只能和仆人奴隶一样睡通铺。

    就在赵嘉同商队交错而过时,一辆木栏大车上的蒙布突然掀起,现出关在里面的五个少年。

    和其他车中的胡人不同,这五个少年虽然满脸脏污、神情凶狠,却是穿着右衽皮袍,梳着汉人发髻。其中最大的一个,半面脸颊青肿,嘴角还带着血迹。

    赵嘉下意识拉住缰绳,叫住乌桓商人。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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