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3节
05
两把剑并排放在桌上。
少年道:“你先挑。”
对面的少女抱着肩膀坐在桌上,手抚过霜华ji,ng美的花纹,却一把拿起来降灾。
少年挑眉道:“你确定?”
“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少女极满意地转动剑身,拔剑出鞘,神采张扬道,“为何怨气不能为人所用啊?”
窗外,百仙同哭,天下缟素。
番外6:我同窗的奇怪大哥
ps:本文为乐乎满300粉点梗文,同时为《不遇》番外6。梗为桑澄求学时的故事,票数为12。
01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
江澄刚走到墙边,趁着四下无人,矜持地理了理绣着九瓣莲纹的紫色袖口,还来不及扮出一副完美的风雅公子派头,突然就被一件重物砸到脑袋,眼前一黑,顿时仰面趴倒在地上。
他狠狠一捶地面,开口怒道:“魏无——”随即从天而降一道身影,扎扎实实一屁股坐在他背上,江澄顷刻间又被砸得五体投地,就差一口老血喷出,险些不省人事。
“这位兄台,我不是故意的啊!”那屁股从江澄腰间挪到脖子,一只穿着黑色窄袖的胳膊从江澄脑袋上灵活地摘下背带,捞起方才砸中江澄的沉甸甸考箱,一下便跳起来夺路而逃,“你没看见我,你没看见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澄拼着最后一口气,及时抓住了这小王八蛋的脚踝。
背着考箱的少年立刻重重砸到地上,考箱中的文房四宝洒了一地。黑衣少年哀叫声声,一边捡东西,一边四肢并用朝前爬去。
江澄气若游丝,杏目流转杀气,用吃n_ai的力气抓紧手中脚踝。
那少年急得满头冒汗,一边不断蹬脚,一边慌张哀求道:“这位兄台,你这是做什么?放手啊,放手,再不放手我就要被他们赶上了——啊,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江澄脸上火辣辣一片,双眼金星直冒。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脸被小王八蛋狠狠踹了一脚时,怒从心头起,死死抓住手中脚踝,心中已想出了十六七种打得他满地找牙的方式。
他还没用全力,那少年已用杀猪般的声音狂叫道:“疼疼疼疼疼!!啊啊啊啊!!兄台饶命——疼啊!!哥哥救我!”
江澄心想:为什么是哥哥,不是爹爹?
但他很快便没时间细想了。马头墙上传来好几道少年的声音:“聂怀桑在这!”“看你往哪儿跑!”“你一人默写不出,害我们全班罚站,你还有脸逃?”“怎么还有一个人?”“大概是新收的师弟。管他呢,一起打!”
随后天降神兵,接二连三蹦下许多条身影,江澄只感觉一只麻袋将自己从头到尾罩了进去,随后有许多拳头砸在自己身上。
江澄一生金贵,从未吃过如此大亏,不由在麻布袋中怒发冲冠,心中想:本少爷等会就打道回府,带着莲花坞ji,ng锐上门灭了云深不知处!
可有个软乎乎暖烘烘的身体颤抖着压在他身上,江澄感觉到有人手脚并用,隔着麻袋抱住了自己,是那个小王八蛋的声音:“诸君!别打他,冤有头债有主,要揍就揍我一个吧!”
那群少年本也不是恶霸,只是太气聂怀桑了,闻言立刻停下了围攻江澄的手。江澄只觉得身上少年瑟瑟发抖,被打得哭哭啼啼,拳脚全被他用身体拦住,先是一呆,随后咬牙拼命挣扎,在麻袋中吼道:“你们!你们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云深不知处就是这样教学授业的吗?有种放我出来一起打!”
正气得要爆炸,忽而听见小王八蛋喜极而泣道:“哥哥,你可算来了!”
之后有谁稳稳飞身而下,停在他身边,落地时充沛的灵力激荡得身下青草都齐刷刷往外倒去。然后天地一同静谧,再之后江澄只觉得绑在麻袋口上的麻绳力道顿松,自己的脑袋被人扒出来,一张满是鼻涕眼泪的圆脸放大到自己眼前,把自己吓得一缩,那人却张开手脚一下抱紧了自己,抽泣道:“还好没有连累兄台被打,这么好看的脸,打花了我可就罪莫大焉。”
江澄被他抱得要背过去气去,匆忙间只看见一位高大英俊的青年提起衣摆,长脚唰唰踢出,将方才揍小王八蛋的少年们踢着屁股踢出一道漫长的弧线,蹴鞠一般踹到空中,重重落至马头墙那边,发出许多倒地不醒的沉重闷声。
小王八蛋又猛地将江澄从怀中推着肩膀推出来,人还跪坐在江澄腰间,双手吊在一脸懵逼的江澄脖子上,露出酒窝笑眯眯道:“我叫聂怀桑,敢问兄台贵——哥哥轻点!大哥,大哥啊啊啊啊啊——”
聂怀桑那巨人般的哥哥,一下将聂怀桑扛麻袋般扛于肩头,大手打着聂怀桑屁股,眼神迅速在江澄身上扫了一眼,一边大步流星地离开,一边道:“你闭嘴,还嫌不够给我丢人吗。”
江澄浑身一抖,心中想:他哥哥为何看我的眼神如此凶恶?太可怕了,是我的错觉吗?
聂怀桑渐行渐远的声音依旧大呼小叫着:“那位仁兄方才想和我一起挨打呢。哥哥,哥哥停下来,我还没问人家名字呢!”
聂怀桑的哥哥并没有停下远去的脚步,却回头又扫了江澄一眼。
江澄被这一眼扫得毛骨悚然,心中想:不会错了!他怎么看我的眼神比看那些打他弟弟的家伙更可怕!
真是奇怪的大哥。
02
江澄迟了三日,等脸上聂怀桑的鞋底印子彻底不见端倪,才背起考箱,跟着魏无羡去了学堂。这种毕生之耻,他当然不能说实话,但有个三岁便能睁着眼睛说瞎话的魏无羡替他找借口搪塞老师,他放心得很。
江澄走到学堂门口,趁着四下无人,矜持地理了理绣着九瓣莲纹的紫色袖口,扮出一副完美的风雅公子派头,映着背后的云卷云舒,步履端庄地迈步进去。
他年纪虽小,却已是世家公子榜第五,紫衣雅致,仪态俊逸,果不其然甫一现身便引得原本喧哗的课堂静了一静。江澄暗中受用着同窗们的目光,迅速搜刮到金子轩穿着金星雪浪圆领长袍的身影,与金子轩暗暗攀比一把,又莫名烦躁地瞅了眼身边的魏无羡,才施施然转身寻自己的位子坐下——江澄刚转过的身突然换了个方向站住了。
他一眼就看见聂怀桑坐在教室最后,趴在书案上呼呼大睡,双手伸直搭出案外老远,唇边挂着香甜的酒窝,口水直流,摊开的书本上好大一滩液体。他看得惊奇,忽而聂怀桑撇了撇嘴,在梦中颇为不悦地露出个吃痛的表情,一只手无意识地去摸屁股。江澄想起他大哥扛着他边走边打腚,一个没绷住便笑了起来。
魏无羡奇道:“能让师弟当众乐不可支,这聂家小怀桑本领不小呀。”
江澄道:“我开学那日见过这小王……小子,似乎是已经就读的师兄,怎么睡在这里?”
“前天被老古板领来的,留级查看,又没毕业,已经连续三年了。”魏无羡道,“理由——殴打同窗,据说还是一个单挑好几个。”
殴打同窗?江澄挑眉,心中想,就算是莲花坞最温和羸弱的子弟,也没他聂怀桑无害可欺,他会打人?还是一个单挑好几个?
哈哈哈,除非魏无羡哪天不再狗见怂。
聂怀桑睡得虽然酣畅,蓝启仁脚步一响立刻便醒,行云流水擦掉书本上的水渍,抽出一本《百家历史·上古篇》唰唰翻到该讲的那篇立了起来,ji,ng准的条件反s,he看得江澄一愣一愣。江澄打点ji,ng神听蓝启仁讲课,果真如魏无羡说的那般味同嚼蜡,他少年心性,要不了多久便开始天马行空地神游太虚,就算勉强拉回神智,不多时又被蓝启仁枯燥无味的授课催眠得两眼发空。正在苦苦煎熬,江澄忽而听见细小的咔擦声,他皱眉回头一看,便见聂怀桑躲在立起的书本后,从袖子中一颗颗拿着葵花籽剥着吃。
江澄看得眼都直了。
云深不知处的伙食寡淡无味,苦涩难咽,而且家规禁止学子私自外出觅食,江澄只在这里住了短短几天,已经想姐姐想得口水直流,不知聂怀桑有什么神通,能弄到零嘴享用。
偏偏聂怀桑圆脸圆眼,吃得是津津有味。他是世家子弟,当然吃相文雅,但文雅中眯着眼露出酒窝,表情是相当恣意,一看便让人食指大动。江澄本也不是多喜欢吃瓜子,可聂怀桑就是有这个本领,看着他吃东西似乎格外香,江澄不由也想吃起来。
聂怀桑本就一边吃一边在看江澄,江澄终于和他对上眼,娇小的少年冲江澄眉飞色舞地一笑,将一包锦帕偷偷丢给江澄。江澄从小到大为了博江枫眠赞赏,从来都是品学兼优一丝不苟尊师重道的模范生,可聂怀桑冷不丁一丢,他自然本能接住。接住后,第一次在课堂做坏事的紫衣少年郎心中一虚,抬头看蓝启仁。
蓝启仁的注意力全被魏无羡吸引过去,一双眼睛鹰目般看牢眼皮连连下滑的顽劣小子,没空理他。
江澄心中慌乱,捏着那包锦帕又去看聂怀桑。聂怀桑用手指敲着桌子,探身出来,躲在书本后,对江澄打手势做口型,催他拆开。江澄捏了又捏手中东西,看着蓝启仁,天人交战一番,最终还是孩子的好奇心占了上风,翻开锦帕——是满满一包已经剥了壳的瓜子。
聂怀桑早已为江澄剥了半堂课瓜子。
难怪他总是留级,江澄心中嫌弃地想,但同时一颗心阵阵发热,因为聂怀桑的所作所为让他想起了姐姐江厌离。
江厌离,是全世界唯一会对江澄温柔的人。她也常常给江澄剥瓜子。
可她的温柔是给好几个人的,她为江澄剥,也为魏无羡剥,如果金子轩来做客,她也会给金子轩剥。
而这包瓜子,是聂怀桑给江澄一个人的温柔。没有魏无羡的份。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江澄迅速地将一包瓜子一扫而空,觉得连日来发苦的舌头终于又能正常品鉴酸甜苦辣咸了,便满意地在课堂上丢个纸团问聂怀桑留级是怎么回事。聂怀桑打架虽怂,做起这些不务正业的事来却相当里手,不多时江澄便又接到了聂怀桑抛回来的纸团。他打开一看,上头写着——
“若告诉众人,是那几位同窗联手打我,我哥一定会长刀出鞘大开杀戒的。江兄可千万为我保密,尤其不能让我哥知道真相,切记切记。”
江澄啧啧称奇,又写了个纸条抛给聂怀桑:“他们打你,你还要说是自己打他们,现在累得留级,你是不是傻?”
“反正我也留级习惯了,不差这一年,总好过自己数名同窗被大哥活活砍死在姑苏。”聂怀桑传来的纸条上写,“至于傻不傻,无所谓,开心就好,反正我哥会罩我一辈子的。”
江澄看着纸条,心中想起聂怀桑大哥一脚一个,不问青红皂白便踢蹴鞠般将那群少年一一踹飞天外的情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真是奇怪的大哥。
03
江澄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神采飞扬,手中娴熟地转动毛笔,对着身边一众伙伴大吹牛皮:“我们莲花坞开家宴时啊!校场上架着一口盛满莲藕排骨汤的大锅,足有澡盆那么大。那叫一个r_ou_香藕香,横飘十里,引得附近的孩子都扒到莲花坞院墙上往里窥看,口水哗啦啦直下。”
口中全是苦味的众同窗连连羡慕,纷纷表示:“晚吟,等休学假时,我们去云梦找你玩!”
江澄容貌品行都是少年中的翘楚,在云梦也多得是猴子般的同龄好友,又有个孩子王魏无羡当兄弟,来云深不知处没多久,已结交朋友成片。
“好啊——”江澄扬起下巴,却突然站起来,一下夺过一名少年手中的扇子,正色道,“怀桑好歹也是我们师兄,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欺负他,真无聊。”
苏涉身量高挑,一袭白衣看上去芝兰玉树,正举高聂怀桑的折扇,逗全班最矮的聂怀桑跳着脚来夺。江澄却也很高,与苏涉旗鼓相当,把折扇夺过来,丢到泪汪汪的聂怀桑怀中,一下把聂怀桑扯到自己身后来,凶巴巴吼他道:“你闭嘴吧!”
“也不怪苏兄,我来姑苏第一年,苏兄和忘机兄在校场考箭术时,是我追着一只兔子冲进去撞倒了他——”聂怀桑的话被江澄一凶,立刻捂着嘴不吭声了。
他虽是留级三年的师兄,其实年纪比谁都小,看见谁都要称周吴郑王兄。
其实江澄心中清楚聂怀桑为何到处被人欺负。他上学不过一月,已被聂怀桑不慎用墨泼坏一篇骈文,用笔画花一件衣衫,一只蟑螂蹿过聂怀桑跳起来就挂在自己身上,自己本能保护着他,却被撞得脑后勺砸地,当场就晕了过去。至于平时小考大考,只要聂怀桑参考,他们班便注定垫底,有蓝忘机和魏无羡两个人拉高平均分也挽回不了败局,蓝启仁更是隔三差五便被聂怀桑气得罚全班站,至于课余的蹴鞠、风筝、拔河等少年的竞赛,聂怀桑更是让全班人颜面扫地。
但是吃人的嘴短。蓝曦臣总是偷偷给聂怀桑和蓝忘机送点心,蓝忘机冷冰冰的不能指望,聂怀桑的东西却永远先分一大半给云梦两位朋友,作为考试小抄的行贿。江澄恩怨分明,扬言谁也不准欺负聂怀桑,从此他就是我江澄的人了。
若不是江澄罩着,恐怕人人都望着聂怀桑那张勾人欺负的娃娃脸手痒难耐。江澄自己也常常将聂怀桑偷偷扯到无人暗处,双手朝两边捏着聂怀桑脸颊泄愤,聂怀桑表情越是无辜可怜,他心中就越是暗爽连连。
苏涉见江澄护花,先是呆了一呆。他自视清高,是不会当众同江澄拌嘴的,只是理了理胸前两条长长的云纹发带,淡淡问方才说要江澄接待自己的少年道:“欧阳仲真,昨日我们不是约好休学假要去金麟台找子轩兄玩么?”
欧阳道:“哎呀我给忘了。可莲花坞看上去也很好玩啊。”
江澄好强爱比,金子轩眉目高傲俊美,额间一点丹砂,衣领和袖口腰带都绣着金星雪浪白牡丹,好看得就和太阳一样耀眼,在这批送来姑苏教养的少年中,也极有人气。但金子轩因为和江厌离的婚约,偏偏同云梦双杰不对盘,江澄与金子轩都是日后要当家主的,隐隐约约就有点各自立山头划帮派,相互较劲的意思。
“云梦九瓣莲盛名远扬,是有点……”苏涉在说着挑衅之话,江澄本牵着聂怀桑的手认真在听,忽而觉得一道刀子般凌厉的目光狠狠剜在自己那手上,一股庞大的威严随之笼罩下来,江澄浑身一抖,苏涉的话都没听见了。
魏无羡好像和苏涉辩了几句,江澄回过神时,只听见苏涉说:“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金子轩本来是个极有雅量之人,但魏无羡讨人厌,前几日就因为金子轩不肯夸赞江厌离,主动去寻了金子轩不痛快,所以此时也看戏一般,看魏无羡怎么辩驳回去。
芙蕖就是莲花,金星雪浪是牡丹,两样花恰好是江氏和金氏的家纹,江澄紫色衣衫上绣着莲花,而金子轩遍体牡丹。苏涉论口才,三个加起来也敌不过一个魏无羡,但这诗搬出来,还真是叫人不好打嘴仗打回去。
“我就觉得莲花比牡丹好。牡丹傻大个,能吃吗,能吃吗?荷花就不同了,花没了,还有莲子,还有莲藕,多好吃啊。”聂怀桑突然开口道,“诸君!你们不要忘了,休学假时正是吃藕尖的时节,全天下哪里的藕尖有莲花坞的好,那可是贡品,嘿嘿嘿!”
聂怀桑论吃喝玩乐,是全班少年的祖宗,当下将桂花糖藕、豆腐莲藕饼、藕丝卤r_ou_卷饼、麻辣藕片等一堆云梦美食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直接贯穿在云深不知处吃猪臊的少年们的五脏六腑,众人纷纷抛弃金子轩,巴结江澄预定接待事宜。
江澄很高兴地扯过聂怀桑,魏无羡亦笑道:“小怀桑,蓝曦臣呢,总是偷偷给你送好吃的,还背你回寝房;而我师弟呢,那是处处英雄救美。你是最喜欢我师弟呢,还是最喜欢蓝曦臣?”
江澄明知是魏无羡无聊,但他本来就好强,现在又是什么事都要幼稚地比一比的年龄,忍不住还是想听聂怀桑说出个高下来。
“我最喜欢我哥哥。”聂怀桑捧着扇子,答得毫不犹豫,“我哥哥最喜欢的也是我,我当然最喜欢他。”
话音刚落,江澄便觉得笼罩在自己身上那道威严万钧的目光不见了。
随后蓝曦臣领着一名高大英挺的青年走了进来,笑眯眯道:“聂兄,你都百般托我多照顾怀桑了,曦臣自会遵照。这次百家夜猎,行程这么赶,你还要半途跑来看他,说是顺路,但我担心你身子吃不消。”
聂宗主不怒自威,一进门少年们便纷纷禁言。唯有聂怀桑欢天喜地地扑上去:“哥哥,我想死你啦!”
这上个月,他哥哥不就来看过他了吗?江澄认出聂明玦,心中惊讶道,怎么送到姑苏教养,还每个月都要来看?家主事情这么多,他哥是有多放心不下自己的弟弟?
真是奇怪的大哥。
04
“啊啊啊啊——”紫衣少年发狂,跳下椅子,双手揪着自己头发,暴躁地满屋转来转去,心中一股邪火熊熊燃烧,狂啸一声,要一袖子将满书案的东西扫出去。
“江兄冷静,冷静!”聂怀桑整个人都趴上书案,双手握住江澄胳膊道,“这砚台是洮砚,老贵了,砸坏了我大哥又要修书前来,斥我败家、捉我沉塘的!”
江澄想起了几日前聂明玦那封家书,脸色变了又变,放开聂怀桑的东西,举起自己的砚台。刚想砸下去,聂怀桑却直接吊于他肘子上,整个人跪上桌面,一副守财奴嘴脸,心疼兮兮道:“江兄,你自己的砚台也是端砚,砸了多可惜啊!”
“我不管!”江澄是个有爹有娘有姐姐疼,花钱没数的世家公子,这种奢侈的习惯伴随到他死,可聂怀桑也是个ji,ng打细算到死的人,有他爱惜地拦着,江澄到底没成功祸祸什么东西物品,只得将聂怀桑按在桌上,压着比自己矮了足足一个头的同窗,双手捏在聂怀桑脸颊上,往两边扯开,骂道:“你怎么这么笨!这么笨!给你补习功课,我被你气得心也堵气也闷,活活折寿三年!”
聂怀桑细皮嫩r_ou_,被江澄拉扯得脸庞变形,十分滑稽地道:“扣四你不救我再波波了野逮国要辣卧急倒!(可是你不救我,再毕不了业,大哥要拿我祭刀!)”
江澄这一年为聂怀桑补习,补习到他怀疑人生,眯着眼道:“你就去祭刀吧!不祭刀也是笨死!”
手捏得聂怀桑眼泪都冒出来了,他才放手,用手掌从两边搓揉聂怀桑脸颊,让变形的聂怀桑被迫嘟着嘴,实在好玩。
江澄每次教训聂怀桑,欺负得他瞪着一双妃妃般的圆眼。这无力反抗又可怜兮兮的样子,总叫江澄觉得他简直脸上就写着“欠虐!求虐!”几个大字。
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每日拖着三毒在云深不知处跑来跑去,刚帮魏无羡赶了狗,就要去少年丛中救下聂怀桑。他在家是最小的,有师兄有姐姐,虽然收了聂怀桑这个小弟,是很能满足少年向往的大哥感,每每护着他,也的确是很享受保护欲与成就感,舒服得他都怀疑聂明玦是故意把聂怀桑养成这样的,但——
这条妃妃,是只有他一个人能欺负的。旁人不可以。
他的怒火早在欺负聂怀桑的快乐中烟消云散了,忽而看见聂怀桑还死死护在怀中的洮砚,想到一件事,便放了手。
江澄拿起洮砚,细细查看,道:“这砚台,你哥哥给你买的?”
聂怀桑摸着脸,弱弱道:“是啊。”
江澄知道心中的违和感哪里来的了。
“上回你哥哥修书骂你败家,扬言再有下次便捉你沉塘,就因为你跟着金子轩去苏州玩,住在最好的林园里过了夜?”江澄又问。
“是啊,你不都看了嘛,我哥的亲笔信。”聂怀桑愁眉苦脸,掰着指头如数家珍道,“年休假,我去找你玩,我们买了金装春宫书一套,花费颇多,大哥也差点拿我沉塘。前几年,我刚来云深不知处读书,和乌弄风半夜跑出去喝酒,买的是五十年天子笑,贵得很,不过酒也够烈,我两人醉得换了衣服穿着回来的,也险些被我哥按着沉塘。还有更小的时候——”
不对。江澄听聂怀桑说,看着手中那方洮砚,想光这洮砚就值一颗金珠。
他看着聂怀桑一身行头,全是聂明玦极有占有欲一件一件亲手购置的,十分花心思,也十分昂贵。
对聂明玦教弟时而奢靡时而节俭的变化莫测,他百思不得其解。
真是奇怪的大哥。
05
青砖小瓦马头墙,回廊挂落花格窗。
在姑苏求学的年岁匆匆过去,江澄矜持地理了理绣着九瓣莲纹的紫色袖口,扮出一副完美的风雅公子派头,听江枫眠在台上对着自己,语重心长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结束了江氏家长的发言。
这是他的学成典礼。能逃离老古板和小古板,还有发苦的伙食,以及三千条蓝氏家规,众少年无不归心似箭,心头放歌。
魏无羡悄悄问江澄:“你怎么不那么喜上眉梢?难不成,舍不得聂氏小怀桑?”
“是啊。”江澄闷闷道:“你不觉得怀桑长得很像妃妃,不,更像茉莉一点儿,他眼睛那么圆。”
他一提狗,魏无羡立刻就怂了,双手捂着耳朵,碎碎念道:“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不看不看,王八下蛋。”
江澄看着聂明玦登台,作为聂氏家长问答、发言,自问自答道:“不,还是更像妃妃一点。妃妃个子小。”
这时蓝启仁正问聂明玦,对于孩子日后挑选道侣,有何嘱咐。
从他们学成开始,这群少年就能够婚配、生子了。在这样的年龄,虽然懵懂青涩,但像欧阳仲真和金子轩,或前三年毕业的乌弄风,家中已经做好了催婚的准备,也早已订好了道侣是某位世家闺秀。
温氏控制下,百家自危,作为接班家主的人,这群少年的配偶必须门当户对,是没有自由婚恋的条件的。
按道理,聂明玦本该和江枫眠般,说些暗指谢紫彤的套话。
“如果以后谁勾搭上怀桑了。”谁料聂明玦竟然说道,“我家有把纵长三米的大砍刀,谁能先过了我拖着刀追着砍这关,就能和怀桑结为道侣了。”
他此言一出,先是鸦雀无声,随后满堂大笑起来。
蓝曦臣也难得笑喷,道:“聂家主说话直接刚硬,不想也如此诙谐幽默。”
可江澄却笑不出来。
聂氏兄弟,十分神奇。一个人高马大,一个小鸟依人,一个雄风盖世,一个楚楚可怜,一个严肃正经,一个吃喝玩乐。据说聂怀桑出生时,正好聂氏大难,父母双亡,童年十分清贫,于是营养不足,生来羸弱,小时候得过好几场重病,都是聂明玦抱在怀中寸步不离将他救回来的。
他们同窗求学,聂明玦每月都来看望自己的宝贝弟弟,他们兄弟间心有灵犀,江澄是亲眼目睹过的。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聂怀桑将手从背后偷偷捂住聂明玦双眼,聂明玦不仅能微笑着认出聂怀桑,将聂怀桑抱到怀中,还能一字不错地说出聂怀桑撒娇求他办的事。
最神奇的是,有一回聂怀桑一个月后想吃板栗,聂明玦一个月前就能送来。
这种亲兄弟之间的直觉之ji,ng准,看得江澄瞠目结舌。
而他此刻之所以笑不出来,是因为聂明玦一边说着这句话,一边明明目光就是朝他s,he来的。
多年之后,江澄夜深忽梦少年事,梦见聂明玦拖着一把十米长的砍刀,穷追不舍地砍他,直将他一路从不净世追杀到莲花坞,聂怀桑还被聂明玦木奉打鸳鸯反锁在房间里,自己急得要发疯。
这个梦是如此逼真,当时就把江澄吓醒了。
“真可怜。”他身边的聂怀桑为他温柔擦汗,意有所指地笑道,“今夜莫不是我把你弄太狠了?下回我温柔点。”
江澄脸一红,道:“不是。这个梦吧,从我学成典礼那日开始,就每年都来造访,搞得和赤锋尊托梦吓我那般,实在是一个心病了。”
聂怀桑柔柔一笑,道:“你想治病,我倒有一个法子,不过不知你受不受得住。”
江澄道:“仙督大人,就帮我请走尊兄吧。”
聂怀桑柔声细语道:“你想,如果大哥还在世,请灵祭上,穿巫女服,化妆跳舞的人,就是他这个宗主,而不是我了。”
这一招以毒攻毒何其狠辣,江澄稍微一想,立刻捂着嘴巴干呕起来。
从此以后他是不再梦见自己被聂明玦拖着长刀追杀的画面了。
可梦中女妆长裙跳舞的赤锋尊,似乎更可怕啊。
真是奇怪的大哥。
仙督夫人江澄这么想。
番外7:治大国如烹小鲜
ps:本文为读者猜第五章 不遇01题图点梗文,同时为《不遇》番外7。题图中扇子上的四个字符是“你瞅啥?”,梗为桑澄政斗+怀桑吃醋,猜对题图及点梗的截图在文末放上。
01
治大国如烹小鲜。
“烹调小鱼,油盐酱醋料要恰到好处,不能过头,也不能缺位,”聂怀桑细致控制甑下火候,嘘寒问暖道,“这是我为你特意做的清蒸鲈鱼,趁新鲜吃了吧。”
他当仙督之后,日理万机,时常每日有五、六个时辰处理正事,年少时诸多不正经的爱好皆被废弃,留下的只有养狗和烹饪两样。
可对面的紫衣男子并不动箸,单刀直入道:“聂怀桑,你战是不战?”
聂怀桑将火调得更小,道:“你怎么想?”
“我还能怎么想?方才在百仙会上,我说得还不够清楚明白吗?”江澄道,“主战不主和!”
聂怀桑淡淡道:“可你也看见了,胡童、乌晚风、蓝曦臣、李飞音,都是主和的。”
“我怕他们吗?谁要敢再来指手画脚,我叫他定如此案!”江澄豁然起立,拔出腰间三毒,刚要朝食案上挥剑斩落一角,聂怀桑失声叫道:“桌子是紫檀做的!”
江澄这习惯是从第二次围剿乱葬岗时养成的,收手很不容易,但他和聂怀桑为了败家问题已屁股疼了多次,便僵硬地收剑归鞘,勉强坐下来道:“我说战,你便战,废什么话。”
聂怀桑夹起鱼泡放到江澄碗中,道:“先吃鱼。”
“不吃,你的手艺,我一吃就停不下来,误事。”江澄不为所动道,“我就是来吹枕边风的,当夫君的,不会连这点面子都不给吧。”
“唔,夫人这么坦然地大吹枕边风,还真是叫我无法继续装傻充愣了。”聂怀桑筷子悬在空中道,“但后宫干政,往往就是天下不治。你好好一个三毒圣手,干嘛要学杨贵妃?”
“你要是喜欢却辇的班婕妤,可以去找蓝曦臣。”江澄冲口道,“保准温柔贤惠,绝对不吹枕边风,还动不动就闭关孵蛋来避嫌。”
聂怀桑放下筷子,深吸一口气,方开口道:“我怎么战?大海、流沙、百越、西凉,四方一起作乱,明摆着效仿s,he日之征,我若穷兵黩武、分散挥师,乃兵家大忌!”
“金凌、薛洋、魏无羡、谢紫彤都主战,你有两件y虎符,和s,he日之征就全然不同了,还怕什么分兵!”江澄道,“你要是心疼兵力,我莲花坞一族领兵去战,不破楼兰终不还,好不好?!”
聂怀桑道:“好啊,不过你要小心,江宗主一旦战死沙场,我第二天就迎娶主和派领袖蓝宗主为仙督夫人,到时候直把杭州作汴州,你这个主战派的扛把子可别气得夺舍诈尸。”
见江澄脸色发青,聂怀桑到底心中不舍,软下声柔柔哄道:“好啦。只许你提蓝曦臣气我,就不许我提蓝曦臣气你?”
他夹起一筷子鱼r_ou_就塞到江澄口中:“心上人,吃饭。”
聂怀桑厨艺过人,火候、调料从来不多不少恰到完美,在江澄心中,唯有过世多年的江厌离能相提并论,果然一吃就停不下来。当甑中鲈鱼变成ji,ng光一条鱼骨时,两人都心平气和了。
江澄提蓝曦臣,是气当年聂怀桑遇难时,自己坠下君子道无能为力,让蓝曦臣拼死救下了聂怀桑,聂怀桑永远欠了蓝曦臣一条命,更加一个鼻孔出气,处处碍眼。譬如今天,他二人在朝堂之上一唱一和,把自己设计好的逼宫大戏统统搅黄。
聂怀桑气江澄,是气江澄背着他暗中结党,金凌、魏无羡等一众主战派之所以姿态强硬、分毫不让,少不了他的仙督夫人在背后煽风点火、撑腰出力。偏偏他又不能动江氏一丝势力,魏无羡是个方外人才,之所以耐着性子卖仙督几分薄面,全靠江澄父母死前“到死也要护着他”的紧箍咒。如今可好,全天下其他氏族的权力被他处心积虑逐渐中央集权起来,江氏反而一家独大,有些外戚盖主了。
要不是他也暗中玩弄帝王权术,c,ao纵胡古月等一众主和派分庭抗礼,此刻恐怕已没有立场和江澄讨论战还是和。
他说战,战便战。
哼,三毒圣手,还真是霸道。
02
治大国如烹小鲜。
“烧菜难,难在ji,ng心二字,要掌握火候,还要注意佐料。”聂怀桑亲手将簋端出来,对江澄道,“红烧狮子头,趁热吃。”
江澄紫色华袍上覆着银色战甲,肩铠上既有玄鸟纹,也有九瓣莲纹,还来不及卸甲,正傲然提着手中一颗男人头颅欣赏。
他将冒着白色脑浆和红血的圆圆头颅往红烧狮子头旁一拍,跨坐下来动箸吃饭,将一颗又圆又大的r_ou_球戳开,夹着里头雪白的藕和r_ou_,蘸满红色酱汁,边吃边满足道:“色香味俱全,真好吃。”
聂怀桑尖尖的五指妩媚抚摸那颗头颅,喜滋滋道:“三毒真是好剑啊好剑,一剑下去,人的脖子还有骨头被削得平滑如鉴,一点r_ou_渣骨渣都没跑出来,可以稳稳立住。”
江澄道:“就知道你喜欢,亲手送给你。”
聂怀桑道:“我也知你厮杀半天,肯定饥肠辘辘了,亲手做了你最爱吃的,等会饭后,还有一碗排骨莲藕汤。”
江澄颇为高兴。
这两名男子,大红大紫,穿戴显贵。江澄一身峥嵘戎装,聂怀桑宽袖折扇是个儒帝,他们亲密无间地谈笑风生,翻手覆手就是人头落地、氏族伏诛,极为匹配。
聂怀桑下令道:“将这海盗王的头颅穿透在他的三叉戟上,派一队信使,不准用传送符,就御剑,高扬这颗头颅,送去西凉,送给西凉江湖的王。”
“我不肯用y虎符,是因为不想让世人将我同金光瑶联系起来。y虎符用了,就算胜利,也失去民心。”聂怀桑叹息道,“他们的檄文写得虽好,很快乌晚风的檄文就会传遍天下,连童谣都会捧乌晚风贬四方军,你何必亲自上阵,以一挑三。”
“当初你为巩固四方边陲之地的统治,行推恩令,他们是多藩的游牧仙家,推恩令来,各藩人人有地,对你是多么满意,送礼、联姻、上表、称臣,中原江湖的版图在你手中空前辽阔,我作为仙督夫人,俱有荣焉。”江澄道,“如今过去这些年,生了一两代孩子,发现这推恩令面上推恩,实则将他们宗主的地越分越少,长此以往,再也奈何不了中原仙督的c,ao控,就来造反,还四方勾结,檄文写得目无主上,我是仙督夫人,面上无光,我不亲自上场谁上?”
“你想谁上,嗯?”江澄将狮子头一扫而光,一下把聂怀桑扯到膝盖上,勾起他的下巴俯身。聂怀桑及时将折扇一抖打开,挡住诸人视线,从善如流勾住男人脖子。
“我本想掌握火候,再拖两年,就两年,两年之后时机成熟,一举报仇雪恨,打得他们连胭脂山都守不住。”折扇再合上,聂怀桑横着眼波道,“不想你仙督夫人亲征,百家士气被你鼓舞到巅峰,烈火烹油,也有胜算。”
“你学项羽,破釜沉舟,这次是胜了。”他亲手给江澄一勺勺喂排骨莲藕汤,道:“可是,倘若没有之前大半年来的屡屡求和,让他们低估了中原仙门的实力与魄力,疏于防范,你还是随我当个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吧。光是澜沧江天堑一道,如果他们继续好好布阵,南疆支援会被切断,诸葛平的种种木马机关无法送达,你就如瓮中之鳖,我实在是……”
他后怕道:“你为什么就不能和熬汤那样,再忍一忍?”
“你大半年装鹌鹑,怂得百家看轻,他们会将你看成韩信吗?”江澄道,“之前那么多年,你励ji,ng图治的功劳,天下人翻脸就忘,个个戳着你脊梁骂,连梨园的仙祝都敢在不净世献艺时对着你唱《玉树后庭花》,刺你是李后主,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只要最后鹿死我手,谁还会记得过程中,天下人曾怎么看?”聂怀桑无所谓道,“有件事我早就想说了,金凌作宗主可以,但你当年不该金光瑶刚死就提着紫电硬把他扶上位,且不说金凌那时的资历,就说你一个外姓人,在金麟台连个傀儡都没扶植,凭什么cha手金氏家务?三毒圣手的恶名,全是这么多年来自己招的!你应该和金光瑶学学,先把金氏宗主的位子给别人,暗中一个个弄死、弄残、弄废,金凌上位得众人服气,又怎么会有后来趁着你陪我去南阳,金氏内乱逼婚的事!如果不是金凌出息,在大婚时夺路而逃,如果不是正好蓝氏衰落蓝曦臣又在南阳,如果不是蓝景仪和金凌——你想过后果吗?”
“我十五岁以来,就是这么一步步保住祖业的。”江澄吃着狮子头,道:“我又不是你,一问三不知,忍习惯了。”
他微微一笑:“而且金氏内乱逼婚不好吗?没他们造反,金凌还不会去抢蓝景仪拜堂呢。”
莳花女的飞花令,让他对自己这个腹有诗书的外甥媳妇,分外满意。
聂怀桑对此有不同看法。
“现在你我高处不胜寒,和作家主不同,你必须学我。”聂怀桑道,“四方之乱是我当仙督以来的第一次叛乱,日后一定还多得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你的匹夫之勇总会输的。”
江澄道:“只要他们不再这样诋毁你,我能忍,就像去年我收服秣陵苏氏那样。”
莲花坞收服行到水穷处的手腕的确高明,江澄擒了又纵、纵了又擒,连心机深沉的聂怀桑,去年那段时间去哪里都挂着一脸“大家都来夸我夫人厉害”的神态。
“就说怎么返老还童,还来砍断案角强制发兵那套,原来是受不了这个。”聂怀桑将空碗放回去,笑道:“你去问问蓝启仁,或者蓝景仪,要不我明天就广发英雄榜昭告天下,谁能举出一个死后丝毫没有骂名的君王,我就立他为帝王师。”
“贤明如尧帝,都被指摘治国无方有四凶之患;圣明如舜帝,都遭人骂诛鲧用禹杀父用子丧心病狂。”聂怀桑劝告江澄道,“我这个仙督,是做的比三皇五帝都要好吗?尧舜能忍,我也能。”
“你被人骂,你是能忍。”江澄突然将筷子一拍,低喝道,“可是我不能忍!”
聂怀桑一惊。江澄难得真情流露,见聂怀桑极为动情,突然觉得大事不妙,连忙道:“你就是比三皇五帝都要好,尧舜会做菜吗?做菜有你好吃吗?”
他饱得不行,见聂怀桑微笑着靠过来,扶着腰道:“没吃饱,还有菜吗?”
“现在知道该忍了,可惜晚了。”仙督挥手道,“你们都退下吧,仙督和仙督夫人要行房事了。”
03
治大国如烹小鲜。
“煮小鱼,不能多加搅动,多搅则易烂,所以烹饪时应当无为。”聂怀桑道,“好好一皿黄鸭叫,他都不来吃。”
往常和聂怀桑举案齐眉的位置上,没有江澄身影。江澄用的那盏餐盘上,放着一只被紫电抽死的乌鸦。
孝乌公跪在地上禀报道:“仙督夫人果然私下与西凉王见面了。六马十二兵,若肯将江氏银铃之令置于西凉虎符的调兵之权上,西凉王可以不交出一兵一马。”
聂怀桑独自吃鱼,道:“西凉王的长子扣在不净世当质子,他会谨慎的。”
孝乌公道:“西凉王正说到这里……属下无能!”
这就是方才传送符亮,出现的不是江澄,而是那只死乌鸦的原因。
唉,怪自己,明知三毒圣手霸道,便不该轻举妄动。聂怀桑觉得食不甘味,边吃鱼边心道,这下鸦巢监察莲花坞的事也终于被阿澄抓到辫子坐实了,要家无宁日喽。
之后一月,对西凉一带氏族的绝对掌控权,聂怀桑同江澄明争暗斗得不可开交。其实这些年来,聂氏和江氏之间的制衡牵扯一直存在,但因两人是感情颇好的道侣,相互容情,分赃不均的事,不会太过,总是小事化了。而这一回,这种争斗是如此的激烈而明显,连沦为阶下囚的西凉王都看了出来。
“你笑什么笑?不准得意。”金凌对他道,“舅舅和舅妈就算内斗,也轮不到你渔翁得利,他们对外时从来舍命相护,胡氏都拿下了,何况你这个败家之犬。”
“我知道。四方之乱中,两口子掏心掏肝地保护对方,我领教过。”西凉王是个玩世不恭的俊美青年,凤眼上挑,金发又长又卷,蓝眼睛勾人魂魄,穿着异域白衣,赤脚靠在窗沿上饮酒,回敬金凌道,“可我都国破家亡了,你们中原的胜利者却因我而吵架打架,每天还有戏看,我就不能乐乐?”
他喝完了自己碗中的酒,毫不在意地低头,就着旁边之人的手,喝他碗中的酒,此时听见金凌怒到倒吸一口气,觉得中原人真是大惊小怪,干脆夺过那碗,放到唇边准备一饮而下。
岁华金光璀璨的剑锋直直抵到西凉王咽喉上,在镶嵌红色宝石的剑柄之后,是金凌那张名列公子榜榜首的容颜,额间朱砂如血,他冷冷道:“那我除了你,舅舅和舅妈便和好如初了。”
西凉王微笑着看他。他本就有种性感不可方物的异域风情,左耳戴着赤金耳环,一字领上露出凸起的锁骨,两条膀子光溜溜暴露在外,只在胳膊上环着一只装饰用的绿钻眸赤金盘蛇臂环,一笑更是有种魅惑众生的红颜祸水味道。他腰间本悬着长剑,那剑和缝衣针般又细又尖,在四方之乱中杀人无计,现在与皎峣一起,挂在聂氏藏宝室里。
这样的微笑,对于女人,或断袖的男人,本该是攻无不克的。
可金凌见后却杀意更烈,似乎极看不惯他长得美艳勾人,岁华带着怀恨已久的狠劲,直冲他咽喉刺去。西凉王用放在唇边的酒碗一挡,剑锋将酒碗刺得分崩离析,但一只比晓星尘更白的手已握紧了岁华,虽然鲜血染红了岁华的剑身,但西凉王另一只手,却拿着碎掉的碗片抵住了金凌颈侧的动脉。
“金宗主,你知不知道,为何四方之乱中,其他三王都被斩首示众,仙督偏偏收我为用?”西凉王道,“你又知不知道,西凉六马十二兵,最优秀的刺客是谁?”
“就算那名刺客是你,”这些时日,夜夜请西凉王喝酒的那个人,同时将兵器架上了西凉王双肩,道,“离开他,立刻。”
“谢谢你请我喝酒,我的故事能讲一千零一夜,看来你是不再想听了。”西凉王微露惊讶之色,又道,“你的兵器很好。”
“离开他。”
西凉王无计可施,一松手,碗片掉到地上。他耸了耸肩,举着双手离开了金凌。
他沦为阶下囚,儿子被扣在不净世,自己被软禁在莲花坞,六马十二兵军临城下却不敢再度贸然进犯中原,日子很不好过。好在这位活泼可爱的兄弟总是跑来找他,听他讲故事,浑然不在乎他独特的来历,还请他喝酒。
可惜,他本来以为能交到朋友。阶下囚交朋友,一听就很合自己脾气。
金凌一下便将那送酒的朋友抓过来,紧紧抱在怀里,委屈道:“念念,你喊大小姐就喊吧,我再也不与你冷战了,你别老来这里,好不好?”,说完便恶狠狠剜向西凉王。如果金凌的目光是匕首,西凉王那张妖冶而充满异域风情的脸,恐怕早已比那位请他喝酒的兄弟更可怕十倍百倍。西凉王见状挑了挑眉,发现事情原来并不简单。
可他还来不及将这奇异的,一俊一丑的一对道侣看个仔细,囚牢之中,燃起今夜第三张前来拜访的传送符的蓝色火光。
“接住。”
西凉王打开鲜血淋漓的手帕,蓝色的眸子立刻剧烈地缩紧了。
“仙督说,”来人道,“如果你再搞不清楚聂氏和江氏,究竟谁为上谁为下,下次送来的,就不止是一根指头了。”
04
治大国如烹小鲜。
仙督殿内,江澄扬手便将餐案掀翻,糖醋排骨落了满地。
聂怀桑微微动怒道:“都说了是紫檀的,你还敢给我砸?”
“你不是凤凰得梧、桑柔盛世吗?薛洋,你用;魏无羡,你用;鬼将军,你用;邪道姑阿菁,你也准备拉拢了。”江澄收回胳膊,转身道,“西凉王如此人才,你说好了他不动、你不动,为何言而无信,斩断质子一指?”
“那你又为何,非要和我争西凉的六马十二兵?”
“四方之乱,你是主和的,是我主战出征,连破三方,俘虏了他。你又凭什么抢我的战功?”
“凭我是仙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云梦连秣陵都吞了,还不够吗?”
“你少来了,”江澄挥手道,“昨晚还在给我打洗脚水,现在摆什么仙督架子。”
聂怀桑便叹了口气,无奈道:“阿澄,你爱和人比,不甘认输我明白。但西凉王如今在莲花坞闹绝食,要对我以死明志,这一回的内斗,你已经输了。”
“怀桑,你ji,ng打细算,放着西凉肥r_ou_不吃做不到,我也明白。”江澄道,“但西凉王就算烂死在莲花坞,我也不会放人,大不了一起输。”
聂怀桑主动服软,上前牵着江澄手,柔声道:“按惯例,你我斗到这步就该住手了。你是气我将鸦巢安在你的地盘上。”
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江澄见他柔柔软软,地上的糖醋排骨一看就美味无边,想起年少时他在课堂上为自己剥瓜子的天真无邪,心中百感交集,眉间浮现一抹憾色,叹道:“和仙督作道侣真没意思。”
说完便转身要走,谁知聂怀桑力大如牛,紧紧握住江澄的手,江澄转身了两三回,并走不动。
聂怀桑极少做出这样霸道的动作,江澄心中惊讶,回头看见聂怀桑的脸竟全然敛去笑意,一双黑眸瞪得老圆,情绪复杂地盯着自己。
聂怀桑道:“我做的菜,你为了西凉王掀了,现在又要去哪?”
江澄莫名其妙道:“回莲花坞啊,还能干嘛?”
聂怀桑道:“不准去!”
言语间竟破天荒有了失控之意。
江澄怒道:“怀桑,你在莲花坞cha乌鸦的事,我还没对你起高调,你反倒来吼我?”
聂怀桑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又强忍下去没说,脸上忽而一红,偏过头去,手上力道一松。
江澄狐疑地望着他,试探性地将自家右手慢慢收回,聂怀桑突然又握紧那手,道:“你不准去。”
这次的声音深情款款,江澄此人吃软不吃硬,一听那扮猪吃老虎的娇嫩腔调,心中陡然一荡。
莫名荡漾间,他任聂怀桑一点点将自己拉着手拉过来,心中不知在期待着什么,聂怀桑却突然一口咬住他的手腕。
这一口比妃妃咬人还狠,江澄虽然吃痛,但心中惊奇无比,一时压下了痛楚,道:“你,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聂怀桑好像一夜之间回到三岁,干脆双手抱着江澄那手去咬。
江澄去躲,聂怀桑去扯,一不小心便把江澄半截袖子撕了下来。
薛洋这时正好推门进来,见状呆了呆,一言不发突然又往门外走。
江澄被这样的聂怀桑惊得魂飞魄散,连忙招呼薛洋等等,抱着胳膊便飞身出去了。
“你们这次闹得比平常大,累道长担心,我来问下聂怀桑大概还要多久完事来着。”薛洋道,“我都和道长说了没事,不过是人到中年更年期了,可道长不信。”
江澄看着手上的齿痕发呆,望着薛洋道:“怀桑,他不会是被夺舍了吧?”
薛洋听江澄讲完前因后果,被江澄击败,手搭在江澄肩头,垂头颤抖不止。
江澄好半天才发现,薛洋是笑得发不出声。
“江宗主,仙督夫人,三毒圣手……”他抹去眼角泪花,好不容易能说出话来,“你们结为道侣也有这么多年了,难道不知道,聂怀桑在吃醋吗?”
“他才不会!”江澄立刻道。
“怎么不会?”薛洋道,“我听说,那西凉王金发碧眼,甚为狐媚啊。”
05
治大国如烹小鲜。
“吃吧,想吃什么我再让厨房去做。”江澄摆好宴席,给上坐之人主动夹了一口菜。
那人端起碗要吃,却又放下,到底沉不住气,一口气道:“舅舅,你想问我什么就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吃不下。”
江澄请饭之人,竟是兰陵金氏的宗主夫人蓝景仪。
江澄沉吟半晌,忽而露出一个万分别扭的表情,问蓝景仪道:“听说,前几日,因为西凉王,阿凌对你吃了一场醋?”
他举起袖子咳了又咳,在蓝景仪眼珠子都要瞪掉的表情里,吞吞吐吐了半天,最终却又万分直接道:“他是怎么个表现的?”
不是他江澄迟钝。再说,已和聂怀桑结为道侣这么多年,若还不明白何谓拈酸吃醋,也不叫迟钝,而叫愚笨了。
他只是,实在从没见过。
聂怀桑此人,扮猪吃老虎,看似可爱柔弱,其实比谁都要成熟自信,江澄年轻的时候,就因为没料到他是这样的聂怀桑,在情字上栽了跟头。
跟头已经栽了,要想站起来,是决计做不到。江澄起初几年还不死心,总希望聂怀桑身上多少还保留着一点娇嗔柔软的气质,也是费过心思的。
但无论他怎么做,聂怀桑都气定神闲,从无一丝失态,几年下来,江澄打翻的醋坛足以将莲花湖填平,但聂怀桑却从没吃过哪怕一次醋。他和女子走得近,聂怀桑责怪他,说谢紫彤爱你多年,你注意下分寸,别又去伤了人家心。他和男子走得近,聂怀桑特别高兴地嘱咐蓝曦臣,说阿澄年少时遇此大难性情有些臭,朋友不多,你最是温雅善良的了,多担待担待。他去逛妓院,聂怀桑竟然也贴着人皮面具和他一起,回来后觉得今日过得好开心,像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年少时光。这样过了几年,江澄心想也是,魏无羡一颗金丹在自己体内聂怀桑也并不在意,若换成自己,断然容不下聂怀桑体内有其他男人的东西,哪怕自己剖丹给他也要把那金丹掏出来喂狗。
后来老夫老妻了,江澄愈发风轻云淡,默认聂怀桑生来残障,打出娘胎就没带吃醋功能。
“舅舅,你还曾和人演戏亲密,就因为想看舅妈吃醋啊。”蓝景仪皱着眉头,一脸嫌弃道,“好幼稚。”
江澄眼睛一瞪,将手也举了起来,作势要打:“你这是跟长辈说话的口气吗?”
蓝景仪吓得一缩,江澄却将手放了下来,面有得色道:“我们无论做什么,结为道侣多年,从来没闹过一次和离。就你和阿凌,哼,也好意思说我幼稚?”
蓝景仪道:“你没闹过和离,是舅妈根本没给你机会闹。”
这话他又说对了。作为道侣,聂怀桑简直成熟又完美,当为世间诸多痴男怨女的楷模。都说吵架无好话,可这么多年,无论什么情况,聂怀桑多么气愤伤心,他说的话却从来不会触江澄底线,更从没提过和离。无论多忙、多焦头烂额,他永远记得抽出一些时间给江澄关爱,有时是派人给他送去一碗莲藕排骨汤,有时是拖着因批阅密件而发酸的肩膀,给江澄倒一盆洗脚水,哪怕两人一别数月,江澄也不会觉得自己被冷落,那种永远能够笃定感受到有人在乎自己、爱自己的感觉,聂怀桑给予江澄的,比任何道侣都多。逢年过节以及各种纪念日,聂怀桑一定不会忘记,每次的礼物都送到江澄心坎。他为人细致入微,江澄怕寒,冬天的不净世,他会和江澄掉头而眠,将江澄的双脚用手捂在胸口。他和江澄共同成长,一齐变得强大,遇见危险了不计成本地回护他,可绝不会失了原则,该斗也斗,该训也训。他也从不让江澄猜他心思,每次二人闹别扭,他都能很好地与江澄沟通,无论什么事,绝不过夜,亦绝不翻旧账。最重要的是,他从来不计较江澄的过往,江澄不想说的事,他便不问,江澄想要做的事,他也不拦,他尊重江澄的个人意愿,连欢爱也是技巧高超、十分温柔的,前戏必是两刻以上,江澄每回在床上都舒坦得只想死在聂怀桑身下。
这样成熟的聂怀桑,江澄找不到闹和离的理由。
要命的是,他甚至找不到出尔反尔,翻身当乾侣的理由。
这两件事,聂怀桑一次机会都没给他。
蓝景仪拍着江澄肩膀,挤眉弄眼道:“舅舅,恭喜你了,听完你的描述,舅妈绝对是吃醋了。”
江澄努力保持清醒,但只觉得这清醒的背后已经冒出两只洁白的翅膀,扑通扑通飞走了。
蓝景仪道:“你信我,如果今夜舅妈亲自前来见你,那这吃醋就定了两成。如果非要请你回不净世,吃醋便已有四成。倘若他拿兵器指着西凉王,吃醋便是六成。若脸红了,吃醋是八成。若故意当着西凉王的面和你亲热,吃醋就是十成。”
第23节
恋耽美
正文 第2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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