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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0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20节

    “在夔州,我想走,你把我留下来了。”他道,“那我便永远不走了。”

    你不要怕痛。你死了,自然有一座城池为你倾倒,他们都会来陪你。

    薛洋曾是将自己一根手指看得比全天下人性命加起来都重要的人。

    或许他依然是这样的人。

    晓星尘被y虎符烤得生不如死,五感逐渐混沌,最后连手指都动不了。

    这时君子道下,突然传来孩子的痛哭声:“娘!”随后是聂怀桑失声叫道:“阿澄当心!”

    晓星尘猛然清醒,他微微偏过头,感受到y虎符就在脸旁,颤动着苍白的唇,趁薛洋闭目吻得入迷,从袖中掏出薛洋夺来送他的白绡手套戴上,拼尽所有气力,抓住了y虎符。

    薛洋松开唇,看晓星尘徒劳地挣扎救人,垂眸道:“你怎么就是不肯乖乖听话呢。”

    晓星尘被喂了药,金丹失灵,与长宁山上不可同日而语,全靠血r_ou_之躯对抗。他掌心传来无法形容的剧痛,无法控制地轻声呻吟。

    薛洋通红的眼眶中,一双黑眸似乎在闪闪发光:“星尘。”

    晓星尘依旧没有松开手。

    y虎符在白绡手套中发出刺耳的轰鸣,震碎了君子道上许多石块。滚落的石块坠入寒潭,有许多砸到了攀爬的走尸,但更多的走尸已经四肢扭曲,像蜘蛛一般爬上君子道,摇晃着站起来,脑袋在脖子上一圈圈转动,朝薛晓二人冲过来。

    薛洋拔出降灾一挥,怒吼道:“不要碰他!”

    剑风所过之处,走尸迎风倒地。他本就是修鬼道的,手持y虎符碎碎念动咒文,那些走尸便转身撕咬阻挡起同类来。

    晓星尘离断气只有一步之遥,江澄聂怀桑胡古月他们本领再高,也被困得越来越难以周转,有人被走尸咬到胳膊,尖叫起来。

    好一派,人间炼狱图。

    白绡手套依旧在死死抓住y虎符,y虎符缓缓出现一条裂缝。

    薛洋眯起眼。

    而晓星尘最终油尽灯枯,无声地又喷出口鲜血,手垂落到身侧。

    y虎符还在源源不断地召唤走尸,整座南阳都在沦陷,君子道上崩裂的石块越来越多,终于如长龙坠落,轰然倾塌。

    薛洋抱紧晓星尘,一齐坠入死亡的深渊。

    头戴儒冠的布衣少年从采光的天井中飞下,像骑着马那般腾云驾雾,后发先至,躲开空中的石块,一臂捞起晓星尘,捎带薛洋,腾身而上。

    他自虚空中来去从容,一臂捞起两名青年,单手还能不断弹指,内力鼓动他的衣袖,所到之处,成片的走尸飞灰烟灭。

    薛洋一惊,随后将手中的y虎符毫不犹豫地丢下寒潭。

    那少年道:“你!”声音婉转,竟是女扮男装。

    她看了看悠悠转醒的晓星尘,不再于空中逗留,停在地上,将两人放下。

    从君子道轰然坍塌,到她及时出现,众人喜出望外。聂怀桑上前道:“大恩不言谢,不知少侠是谁?”

    她是女儿身的事,蓝曦臣聂怀桑等人一眼便能看出,只能蒙骗眼力平庸之徒。但她既然扮上男装了,聂怀桑便不点破,依旧称呼少侠。

    男装少女先不答,只看着诸葛平抱着的老人。诸葛平道:“少侠不必忧心,家主方才为了救族中幼儿,被石块砸晕过去而已。”

    少女此时才道:“我是任公子,你又是谁?”

    聂怀桑窒了窒,道:“我,我是仙督……仙督聂怀桑。”

    男装少女道:“哦。”

    两人一个男扮女装,一个女扮男装,相顾无言。

    江澄此时拽住薛洋衣领,道:“y虎符被你丢下寒潭,我们想毁都毁不掉,现在该怎么办?”

    他说的没错,被任公子灭掉的一批走尸倒下了,更多的走尸源源不断地从水行渊爬出来。他们本领高强可以支撑,外头漫山遍野的走尸跑出竹林了可不得了,那些阵法不可能永远困住不断破土而出的走尸。

    薛洋不搭理江澄,任公子过去,二话不说猛抽了薛洋一记耳光。她十分清楚晓星尘的性子,果然才打到第三个耳光,气若游丝的晓星尘竟一把拔出了霜华,她顺手抽走霜华,掏出一颗药丸丢入薛洋口中转身便走。待走到蓝曦臣面前,打量了他全身行头一番,道:“你是蓝安后人?”

    蓝曦臣道:“是。”

    她指着蓝曦臣的裂冰道:“蓝安的裂冰在你手上,你怎么不和道侣一同用空谷裂冰歌?”

    她见蓝曦臣说不出话,环顾四周,唯一觉得还般配且蓝曦臣黏得紧的人只有一个,便指着聂怀桑道:“这粗嗓子的丫头,不就是你道侣么?你吹奏曲谱,她用剑诀,怎么会被打得这般狼狈?”

    江澄勃然大怒,将聂怀桑拉到自己怀中,瞪视蓝曦臣。

    蓝曦臣连忙道:“在下尚未有心悦之人。”

    “没道侣?”任公子不可思议道,“没道侣还分给你裂冰?疯了吗?裂冰三绝最厉害的是空谷裂冰歌,就是让道侣一个吹一个舞剑的啊。”

    蓝曦臣惊道:“原来是这样么?!”

    “否则如何,你还能一边吹箫一边舞剑不成?蓝安满脑子都是他老婆,创的武功也这么酸,不是很一目了然吗。”任公子老气横秋地嫌弃道,“蓝安怎么会有你这么愚钝的后人?”

    任公子放弃蓝曦臣,问旁人:“温卯的后人呢?”

    众人默然,傅三月嘴快道:“任公子,温氏早已死绝了。”

    任公子停了停,叹道:“还是蓝安后人厉害,温卯又输了。”

    她又回到蓝曦臣身边,勉为其难道:“你一个人,同时用空谷裂冰歌的词曲,做得到吧?”

    蓝曦臣面露难色,聂怀桑也一筹莫展。

    走尸又重新爬了上来,人群再度慌乱。任公子道:“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全都要我来。”随后便腾身而飞,在空中像足下踩着楼梯一样悠悠上下,杀入走尸中。

    薛洋本被三个耳光抽得气炸,不料服下药丸竟渐渐缓过气来,晓星尘抱着他无限欢喜。道人此刻柔弱无力,除了趴在薛洋身上,几乎什么也感受不到。薛洋自己也刚从鬼门关回来,却立刻拿起晓星尘手腕,为他灌入灵力,晓星尘想抽出手,薛洋不放。

    任公子手持霜华,用空谷裂冰歌歌词的剑法大杀特杀,她用剑砍掉近处走尸的脑袋,稍微得空,便弹指击打剑身,竟奏出空谷裂冰歌的曲子,泠泠作响,将远处的走尸隔空击落,一人一剑,远程攻击与近战配合得行云流水,竟然完成了全套空谷裂冰歌。

    她在空中道:“蓝家的,用裂冰吹清音玄曲,再找个医术好的帮忙,可解晓星尘体内y毒——我去水行渊中走一遭。”

    她腾云驾雾,神乎其神,一人胜过千军万马,实在百年难得一见,跃入寒潭后,众人才啧啧称奇。

    蓝曦臣与诸葛平过去救治晓星尘,诸葛平沉默许久,道:“道长,你方才可有留意那位公子?她会不会是——”

    薛洋打断他道:“会什么会?是什么是?好好治病便是,少乱猜。”

    诸葛平看了看昏迷中的胡古月,忍不住继续对晓星尘道:“她能只身神鬼不知地出入竹林,又能腾云驾雾,她说她姓——”

    薛洋又打断他道:“你猜人也要靠点谱,没人通风报信,那位神仙怎么会来,肯定是你们和今日害我一样害过太多人,都搞不清楚惹了谁来。”

    诸葛平被他胡搅蛮缠得说不下去,心想:薛洋在心虚什么?

    他不给薛洋再cha嘴的机会,直截了当地问晓星尘:“这男装女子会不会是你师尊?”

    说完心狂跳起来。

    晓星尘笑道:“怎么会呢?我师尊外貌特征十分明显,如果是她,你先形容的定是那特点。何况我从没告诉过任何人抱山的位置,她又如何能得知我有难而赶来呢。”

    薛洋立刻拍马屁道:“道长说得妙啊。”

    晓星尘拿薛洋没辙,问道:“方才阿洋这样一闹,死了多少人?”

    蓝曦臣叹口气,将那短命跌落君子道的男修说了出来。

    聂怀桑此时已换回男装,也走过来查看薛晓二人伤势,闻言狠狠剜了薛洋一道,对十分难受的晓星尘温言道:“没有y虎符,那人不会死。可没有胡氏下毒逼死你们在前,薛洋不会鱼死网破祭出y虎符。这条人命,我也不知道该算在谁身上。”说一句便瞪一眼对他连连抱拳的薛洋。

    薛洋不住安抚哄骗晓星尘,聂怀桑也再三保证厚待男修家眷,晓星尘才肯张口与薛洋轻声说着话。诸葛平手法老练,浑身是血的两人,遍体伤口被迅速地清理与照料。桑澄二人走远,江澄道:“我不知为何还要袒护薛洋,方才他差点害死全城——”

    他的话突然停止,因为他想起聂怀桑为了报仇,也曾冷漠地要害死许多无辜的世家子弟,其中还有同样误入义城的金凌。

    聂怀桑摇扇子道:“晓星尘在,那任公子也在,轮得到我们动手收拾薛洋么。既然不能动他,放他出去跑多可怕啊,还不如收了他。”

    得知任公子并不是抱山散人,诸葛平为胡古月感到说不出的失望。

    任公子……任公子……

    胡古月悠悠转醒,诸葛平稳定了晓星尘便立刻让晏一同锦十三推自己过去,道:“家主。”

    胡古月将脸埋在双掌中,他为家族惹来了滔天大祸,心中十分痛苦。

    诸葛平劝慰道:“山体已经停止摇晃,y虎符大概已被任公子寻到了,正在摧毁。”

    “什么任公子!”胡古月立刻抬头问道。

    他听完诸葛平的描述,细问了任公子的打扮,忽而微笑了。

    “夏莲开剑水,春桃发露花。”他道,“任公子。”

    倾国倾城总绝伦,红儿花下认真身。

    十年东北看燕赵,眼冷何曾见一人。

    倾城10(全文完).诸神隐,漫漫人间道,此文笔弄。

    安得龙猛笔,点石为黄金。

    所以倾城人,如今不可得。

    ——唐·贯休《杂曲歌辞。君子有所思行》

    “晚风你过来,”见寒潭已不再有走尸爬出,撼动的山体也平静许久,聂怀桑向乌晚风含笑招扇道,“告诉本仙督,邯郸海上居还缺什么?”

    乌晚风方才浴血奋战,旁人都将其他人作为r_ou_盾护体,他却无论自家的胡家的全都要救,蓝色的家袍上已有不少斩杀走尸弄出的秽物,头发也乱了。

    乌晚风默默走上前,聂怀桑和蔼道:“刚才人人都以为我垮台了,而君子道上,唯独你一人是真君子。”

    众人心想,就冲那为故主鸣不平的一剑,这乌晚风从此怕要平步青云了。

    “仙督是在嘲讽我吗。”年轻公子的眉宇间有一层不服与叛逆,“方才又是仙督演技ji,ng湛的一场戏,是我有眼无珠,才会再度信以为真!”

    好!众人心想,乌晚风年少无知不识抬举,看样子不仅青云上不去,恐怕还要惹祸上身!

    聂怀桑似早已料到他的反应,道:“晚风,你是好孩子,可我希望你能理解,凡人皆有弱点与私心。人的言行出于自身立场和情绪,都是必然与合理的,否则便是圣人、是真人,早就白日飞仙了。”

    “您说人有私心,晚风赞同。”乌晚风道,“但正因为如此,才更要克己复礼,行君子之道。您一句私心便说事事合理,岂不是太没有道德底线了吗。”

    薛洋在一旁对晓星尘笑道:“道长,你可知平龙岗之役,为何我忍不住多逗了乌晚风几句吗?”

    晓星尘本在默默抱着薛洋,此时不肯吭声。

    薛洋边哄他边道:“我就觉得这小子那副样子,特别像你十七岁的时候。”

    晓星尘幽幽道:“不像。”

    薛洋道:“哪里不像?”

    晓星尘坚持道:“眉毛眼睛鼻子,哪里都不像。”

    薛洋忍俊不禁道:“道长,你这就过分了,你都看不见……”

    那边聂怀桑止住江澄,继续温言道:“晚风,海上居家主的位置,你是否不想要了?”

    邯郸是清河的后院,一个不服管教心中愤愤的家主,确实不能要。

    乌晚风铿锵有力道:“不义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聂怀桑笑道:“那还给你哥哥作家主好不好?”

    “好啊。”乌晚风竟有些高兴,“哥哥本就值得最好的。”

    “行。”聂怀桑摇扇道,“金光瑶没当仙督前,也是真心爱过秦愫的。”

    乌晚风一怔,道:“什么意思?”

    “你当家主,乌弄影不仅永远是你最亲密的哥哥,且这提亲啊联姻啊之类的事,会是你惹各世家小姐的眼。他爱剑术是吧,你大可宠得他的眼中只有剑与你。”聂怀桑道,“可他若是家主,日后又去哪家请灵祭,遇见谢紫彤这般佳人,或人到中年渴望儿孙了,你可半点都奈何不了他。”

    他将扇一收,道:“你不必现在回答我。退下,回清河了再来找我。”

    薛洋还在用“像不像”一直逗晓星尘玩,此时晓星尘歪头面向走过他们身边的乌晚风,道:“无垢公子的脚步声变了。”薛洋道:“哎呀,他以后恐怕要更像我一些了,道长,你可得离他远点。”

    此时寒潭中的水行渊全都平息,水从河道中央朝两边分开,任公子站在干涸的河底,浑身干燥,一手提剑,一手握着一团东西,还是蹬云梯般徒步走上来。刚落地,她左手当众张开,随风洒出一片黑色的粉末,是已被她彻底销毁的y虎符。而此时分开的水墙重新合上,惊涛拍岸白浪翻滚,被夹岸悬崖烘成巨大回音,嗡嗡作响,十分雄壮。

    有好几位长老议论道:“早已失传的避水诀。”

    “失传了?”任公子失望道,“在我小时候,兵器谱上排前十的高手人人都会避水诀。江湖一代凋零胜过一代,长此以往,大事不妙。”

    聂怀桑是仙督,管的便是江湖,而江澄是他道侣,自然共掌天下。两人闻言立刻对视,从彼此眼中俱看见了浓重的担忧。

    她说的没错。在他们父亲小时候,化丹手温逐流只能算是二流高手,可到他们小时候,温逐流已成了一流高手,而他们顶多算得上准二流。但就是这些准二流的世家子弟,水行渊、屠戮玄武、s,he日之征,也算颇有成就。可如今呢,少年江湖弟子无一人在兵器榜上排入前十,他们其中最优秀的是无垢公子乌晚风,其次便是“动金凌,静思追”,但这三人加起来恐怕也不是同年龄的江澄的对手。

    有人说,这是因为当年温氏势大,人人自危,世家子弟拼命努力的原因。这样的说辞,桑澄二人素来是不买单的。

    任公子上岸时,恰面对目如铜铃的胡古月。她起初看了胡古月一眼,但胡古月神情十分寻常,似乎与她素不相识,她便很疑惑。此时说完话,提剑欲走,走到胡古月身边时,胡古月突然出手如电,摘去她的儒冠。她武艺冠绝天下,自然是出手阻挡了的,但胡古月未卜先知,ji,ng准避开她出手的角度,竟一招得手了。

    雪白的长发失了约束,回风流雪地铺开。胡古月捏着那顶儒冠,苍老的声音激动道:“我近百年来在武学上诸事不做,一心一意只反复研究初遇时你露的招法,耗费一生心血试图克制你的武学,今日才算无憾了!”

    晓星尘听见众人倒吸凉气,陡然一惊,从薛洋怀中挣出来,急声问道:“是师尊吗?当真是师尊?她是否红颜白发?”

    薛洋下巴都合不上,勉强道:“是。”

    说实话,若不是这位任公子穿一身早已过时不知几十年的男款布衣,素面朝天,还戴着一顶硕大的将头发全盖住的儒冠,她这份少女姿颜,可谓明艳娇嫩,丝毫不逊谢紫彤。如今长发如雪倾洒,发色虽白却亮泽,和胡古月灰白的发质截然不同,仙气十足,所谓淡极方知花更艳,反倒比谢紫彤还要美上几分。

    晓星尘骄傲道:“我师尊长得极美,是吧。”

    薛洋下巴还没收回,语调古怪道:“长得吧,倒是,美。”

    晓星尘高兴地说:“我师尊驻颜的方法毕竟很绝,直接修炼体内血r_ou_——对了,她是否谢顶?”

    薛洋用手将下巴合上,不忍直视道:“是!她就是你那师尊没得跑了!”

    抱山散人红颜白发,比谢紫彤还要美上几分——如果不是她头顶秃了一大块,在四周一圈披散的银色长发中如海面孤岛般泛着光的话。

    胡古月老眼泛着泪光道:“一别八十六年,我已是老态龙钟,而你的修炼更上一层境界,那时望之如三十许人,如今竟似十八岁的少女。”

    “我那时仅能维持r_ou_体三十岁状态吗?我记不清了。”抱山散人摸着秃顶道,“不过ji,ng进这么一点修为,没有大用。我依然困于第二层境界,始终过不了‘三花聚顶’这关。”

    求你别再去摸了!

    诸葛平亦瞠目结舌,情不自禁缓缓道:“家、家主,所以你十五岁对抱山散人一见倾心时,她、她老人家也没有,呃,没有气神混一而聚于玄关一窍么。”

    萧廷芝《金丹大成集》记载:问三花聚顶。答曰:神气ji,ng混而为一也。玄关一窍,乃神气ji,ng之x,ue也。

    诸葛平是以委婉而有文化的方式询问抱山散人是否一直没在头顶上聚集人花、地花与天花。换而言之,是否一直谢顶。

    胡古月只顾痴痴凝望抱山散人,懒得回答重复问题,他竟落下泪来,唤道:“……任春桃。”

    抱山散人大彻大悟道:“原来是你!”

    胡古月已泣不成声。

    “星尘报信给我,说我定是与你胡古月结了梁子,导致每个徒弟都被杠上,此番前行生死未卜,万望念师徒一场,不计前嫌救命于凶险之间。”抱山散人道,“我根本不记得你,也自问没有宿敌,但星尘修书给我,我没有不来之理,好歹赶上了。”

    胡古月边哭边笑道:“你不记得我。”

    “不。你方才唤我俗家名字,我便想起你了。”一位百岁老人在她面前哭得涕泪纵横,就连聂怀桑这种铁石心肠的人都看不下去,抱山散人竟莞尔道,“你是数百年来唯一问过我名字的人,我可是绞尽脑汁才记起自己名字告诉你的,何况你诈我的方式还那样急智,人又这么小,我想我永远记得你。”

    胡古月又笑了,这次的笑带些甜蜜。

    ——“你别走!”小孩趴在地上站不起来,发脾气道,“你告诉我叫什么,日后我长大了,学了本领,也好指名道姓地向你提亲!”

    两人差了二百余岁,抱山散人看他哭也好笑也好发脾气也好都像看个小动物或小婴儿,只觉得有趣而并不当真,莞尔一笑,便要走。

    小胡古月眼睁睁看那反光的头顶渐渐远去,哼道:“可惜我刚才却不该跟你比飞刀,若搬出我最厉害的绝技来,你定打不过我。”

    抱山散人苦修了二百年的三花聚顶,一无所成,听见有更厉害的绝技,总是要会会的,闻言又走了回来。

    其实她这次下山没有经验,以为换掉方寸观的鹤翎白袍便算隐去身份了,穿着女装就入世,被人处处看稀奇,十分后悔没穿个能配帽子的男装。如今将延灵道人也放下了,更是觉得山下浮躁聒噪,只想回观享用清净,便急切道:“小孩,你有什么绝招,快与我比划。若真能击败我,我便也输你一门绝技。”

    胡古月道:“绝招叫不倒大法,并没有什么别的用,只叫你无论如何无法一招将我打得趴下站不起来。我素来嫌弃此招脓包,今日才知,本该正用上克你。”

    “哦?那可真是闻所未闻。”抱山散人道,“若我不能一招将你打趴得站不起来,那便算我输了。”

    胡古月伸手道:“好啊,你拉我起来,我们比比。”

    抱山散人好奇地将他拉起来。

    胡古月被心上人牵着手,顿时心跳砰然,脸红耳热。

    抱山散人道:“那我出手了。”

    胡古月立刻大喊道:“你已经输了!”

    抱山散人见他得意的样子,恍然大悟:“是,我已用过一招。你现在被我拉起来,就算再将你打趴下,也不再是一招打趴。”

    胡古月道:“你说过要给我绝招的。我不要绝招,我就要娶你。”

    抱山散人道:“那可不行。我修绝情断欲法门,不近男色,我还是给你秘籍吧。”

    胡古月十分失望,含着两包眼泪,坚强道:“我不要秘籍。那,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

    ——胡古月笑道:“任春桃。”

    对着这样一位外貌特征显著的秃顶女子,胡古月能一见倾心百年不渝,在场诸人个个都在心中直呼胡家主情痴,是个至情至性、不拘泥皮相的妙人。谢紫彤大为感动,刚要靠在女伴身上缓缓,却见傅三月已在李飞音怀中擦起了鼻涕。

    抱山散人收敛笑意,严肃道:“小孩。我绝情断欲,虽然不知原因,但你杀延灵和藏色,我无所谓。只是星尘,我一定要护好,你再杀他,我便杀你。”

    胡古月近百年杀抱山散人的三名弃徒,本是为了给她报仇雪恨。今日亲耳听见两人她无所谓,一人更是爱惜不怪,一时大受刺激,神魂激荡之下,又晕了过去。抱山散人直接伸手要将他摇醒,诸葛平连忙护着家主,急道:“抱山散人,你既然发话了,家主再也不会伤晓星尘了!真的!”

    抱山散人便缩回手,转身就走。

    与世隔绝数百年,这般不通人情世故,难怪能教出延灵、藏色和晓星尘这样我行我素的徒弟!

    抱山散人来到晓星尘面前,晓星尘口呼师尊刚要跪,她眼疾嘴快制止道:“别跪了,一身的伤。”她将霜华剑cha入剑鞘,晓星尘于心不忍道:“师尊,胡家主爱了您一辈子,待会他醒了,您好好与他说句话,别叫他这般难过。”抱山散人道:“行,就听星尘的。”晓星尘又道:“师尊,你知我绝不会来打扰您……那通风报信的人,并不是我。”

    聂怀桑从抱山散人说报信一事起,便一直盯着薛洋,君子道上的猜测他越发觉得方向没错,只是法子没想到。他盯得那么久,久到身边的江澄咳嗽一声,忍不住去捂他眼睛,聂怀桑用扇子拨开他的手,江澄换一只手去捂,正在闹,薛洋果然开口道:“抱山散人,那只乌鸦是我派去的。”聂怀桑一下扒开江澄的手,道:“我就知道。”

    薛洋是前任孝乌公,只不过……

    晓星尘奇道:“阿洋,我从未向你提及抱山位置啊。”

    对。聂怀桑心道,若晓星尘告诉薛洋抱山之事,薛洋何必去问胡古月抱山散人是什么样的人。但若晓星尘没告诉他,他又是如何知道抱山方位的呢。

    薛洋笑道:“道长,你忘了引魂宝鉴吗?第三世时,我跟着你爬上抱山,还见了抱山散人——不过那时她头顶带着鹤翎冠,我不知道是这模样……”

    聂怀桑折扇敲于头,叹自己没想到。

    薛洋将引魂宝鉴诸事对抱山散人娓娓道来,抱山散人垂眸,不知在想什么。薛洋不禁忐忑,抱山散人才轻声道:“你为何又要假借星尘之口求救,说实话不行么。”

    薛洋心虚道:“人人都知,道长下山时发了毒誓不再回山……我原以为那誓与延灵、藏色的差不多。”

    抱山散人与晓星尘闻言同时摇头,抱山散人道:“全然不同。”

    但这是他们师徒之间的秘密,他们永远不会告诉旁人。

    ——“师尊又留大师兄在寝房过夜了……”这样的议论声,方寸观最近越来越多。虽然声音足够小,也离窗口足够远,但还是躲不过修为深不可测的抱山散人,与耳力极佳的晓星尘。

    师徒两人相对无言。

    少年晓星尘道:“师尊,今日功课我已经学完了。”

    “嗯。”抱山散人斜倚在床榻上,撑着头道,“不过别走,留下来,躺在我身边睡。”

    在方寸观所有子弟中,她最喜爱晓星尘。似乎冥冥之中还带着前世的印记,从很幼小时起,他便是那样温柔乖巧、懂事听话、事事依着自己这位师尊来。

    可是这回,那少年却没有和往昔一样虽然有些僵硬,却顺从地过来。

    “师尊。”晓星尘的语调是犹豫的,可嗓音是清丽的,终究还是开口问道,“您抱养我的那一年,算出自己即将遇劫。按理说,那年不该再收徒弟,免得收揽的正是大劫。”

    “是。但我望见你,便知你是晓儿转世。晓儿为解我忧而殉道,而你的父母在采药时跌落山崖,留你一个婴儿在竹篓中啼哭。我实在不忍心不救你。”抱山散人承认道,“何况,若日后发现你便是那劫数,我将你杀了也就是了。”

    晓星尘突然激动道:“那师尊为何还不动手!”

    窗外的窃窃私语如月夜下抱山弥漫的白雾,又隐隐约约地飘荡过来:“师尊如今变成这种模样,大家都猜是破了绝情断欲的平静心,怕是过不了这个劫了。”

    映着寝殿的灯火,可以看见躺在床榻上的抱山散人是多么的老态龙钟。她的肌肤松弛无比,似乎一碰便会往下掉落枯黄有斑的皮r_ou_,头发已差不多全谢光了,连眼睛都难以睁开。

    一年年红颜老死。

    “呵,”抱山散人轻笑道,“因为我下不了手。星尘,你今年十七岁了吧。晓儿拜入我门下也正好是十七岁,你太像他。北宋中兴的三友中,我灵力武功不如温卯,品玄论道不如蓝安,但唯独有个好徒弟,是他们都承认不如我的。”

    晓星尘难过地咬住了下唇。

    “你长大了,越来越像他……他如此待我,我却没能保住他的性命,甚至连他最后一件遗物也丢失了。”抱山散人低微却心痛道,“我总算知晓何为天意,何为在劫难逃……我不杀你,我宁愿应劫。”

    晓星尘哭了起来。

    “别哭,星尘别哭。”抱山散人拍着枕头,有些娇嗔地催促道,“快些上来,让师尊抱着你睡。”

    “不。”晓星尘似乎下了决心,他道,“师尊于我如神明,理应与天地同寿,得道飞升,不能死在这样区区一个劫数上面!”

    他猛然跪下来,将头上的鹤翎道冠解开放下,道:“师尊,我要下山,我再也不会回来见您。”

    抱山散人先是被他惊得微微睁眼,随后又缓缓恢复平静,微笑道:“别闹孩子脾气了,星尘。你知道,为师是无论如何也舍不得放你走的。”

    “而我不放,”她笃定道,“在我死前,你便走不了。”

    “之前下山的还有延灵师兄、藏色师姐。”晓星尘坚定道,“他们下山之前,你都逼他们发了毒誓,我想我也不能例外。”

    “星尘?”这回抱山散人开始慌张了,她急切道,“星尘你想干什么?星尘,你不要——”

    “皇天在上,厚土在下,我晓星尘指天发誓,今日起下山入世,救世除魔,永不回山见师尊。”可晓星尘已经毫不犹豫地一口气说完道,“如若违背誓言,便叫我爱上十恶不赦之徒,有目不得厮守,厮守不得有目,有眼无珠到死不得幸福,更被所爱之人欺骗、伤害,受尽折磨,道毁友唾,最终自取灭亡,死后连魂魄都不能保全!”

    这誓毒辣决绝,抱山散人见大势已去,半晌无言。

    “星尘,山下险恶,为师今后不能护着你了,”她当时道,“霜华剑传给你。这可是一柄灵剑,但愿能护好你。”

    “晓星尘,你疯了!你还上山来!”而仅仅一年之后,她气得流泪,激怒异常地将他击下石阶,“你发了什么誓你可还记得?!就为了这样一个认识才一年的男人,你连命都不要了么!你跪三日又如何,我恨死他了,我是不会将自己最心爱徒弟的眼睛挖出来给他的!”

    “徒儿想把眼睛给他。师父,徒儿想把眼睛给他。”晓星尘有心求师父心软,于是拼尽全力压下躲闪本能,任凭山岩擦得他伤痕累累,然后一声不吭,又一步步膝行上去,“徒儿这双眼睛看见师尊恢复青春,已满足了,死又何妨?子琛心高气傲,他忍受不了双目失明受人照顾,何况他已被我累得无家可归,没有眼睛,他以后的人生怎么办呢?”

    抱山散人哽咽道:“你总想着别人,你又怎么办?”

    “我破了誓,其实也知道自己爱上了谁。”晓星尘惨笑道,“看不见也好,可以一心一意等着他来……等他来害得我魂飞魄散。”

    ——抱山散人长叹道:“天意。”

    她爱怜地抚摸着晓星尘的头:“你为了保全我的清誉,山上的事,连道侣都没告诉。”

    晓星尘坚定道:“我不会说的。”

    抱山散人的手停下,道:“星尘,与我回抱山吧。你的毒誓已经应验,不再生效。回抱山,我们想法子,说不定能活许久,最后一同飞升。”

    薛洋刚要开口,抱山散人一弹指,他便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只能用通红的眼睛望晓星尘,可惜晓星尘根本看不见他那副着急模样。

    “你感受我的肌肤,看,如今师尊已破劫了。”抱山散人微笑道,“我与你说了许久话,现在还摸着你的脸,样子却一点也没有老。”

    晓星尘一针见血道:“若师尊当真已看破,便不会开口邀我上山了。”

    抱山散人一呆,缓缓收回了手。

    “终究没有骗过你。”她叹息一声,弹指解了薛洋x,ue道,转身道,“那我便回山上去了。”

    “抱山散人留步,我有一事相问。”薛洋惊魂未定,牵住晓星尘,急着开口道,“霜华剑能将y虎符短时间内劈为粉末,又能不经主人吩咐便通灵认主,还能奏出音乐,定是神兵利剑。”

    抱山散人道:“不错。它曾是我的配剑,论威力,丝毫不输给裂冰。”

    “我曾见过一柄宝剑,随随便便就劈断了两把好剑。”薛洋道,“其中一把,还是一位家主的佩剑。不知霜华与这把剑相交,能否劈断它?”

    抱山散人道:“你且将那剑的锋利形容一番。”

    薛洋脱口而出道:“此剑能一下削去活人一条臂膀,因极快极锋利,血虽立刻流出,疼却要等胳膊掉到地上才传来。”

    “若是霜华,不仅是疼,血也会待胳膊落地才出。”抱山散人淡淡道,“所以这把剑,霜华是劈得断的,只要星尘用全力。”

    薛洋道:“多谢相告。”

    他抚摸着自己左边的肩膀,手心似乎还感受得到一颗发黑饴糖的温度。薛洋虽然在笑,眼神却十分恐怖,众人看得心惊胆寒。

    不过晓星尘可看不见薛洋那番样子。

    抱山散人曾答应晓星尘劝慰一番胡古月,临走前便到胡古月身前,一记大耳刮子将老人抽醒。

    “任春桃!任春桃!”在胡古月的呼唤挽留声中,她只说了一句话:“引魂宝鉴给你了。”

    胡古月声嘶力竭,但她已腾云驾雾而起,秃顶在光线中熠熠生辉,于空中像骑着马般潇洒离去。

    她走时吟着一首诗——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天东有若木,下置衔烛龙。

    吾将斩龙足,嚼龙r_ou_。

    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

    自然老者不死,少者不哭。

    何为服黄金,吞白玉。

    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

    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此乃诗鬼李贺所作《苦昼短》,口气极大,唯她才配当众吟诵而去。只是不料她已活了三百余岁,竟然还觉人生苦短。

    胡古月犹在嘶吼“任春桃”,而晓星尘含笑道:“恭喜你了,胡家主。”

    胡古月不解,晓星尘道:“这面引魂宝鉴是师尊大徒弟留给她的最后一件遗物,也是她毕生最珍爱之物。我与阿洋结为道侣那夜,曾亲手抚摸检查,确实没错。”

    “曾经藏色师姐偷走了它,师尊激怒得要杀死师姐的道侣。”他道,“如今甘心让你留下,她也是感念你一番情义的。胡家主,你要相信,这对于她而言,已经是动了最大的感情。”

    百年深情,终究得到回馈,胡古月百感交集,缓缓平静。

    他安排人领谢紫彤一行人下去换衣服,以为即将恭送聂怀桑,聂怀桑却打破了来之不易的风平浪静:“胡家主,本仙督便直说了——我要你的《九鼎策》。”

    胡氏上下大惊,胡古月道:“仙督,这《九鼎策》是胡氏先祖千叮万嘱要保留好的传家之宝,胡氏为此避世千年以上,你怎能要这件东西!”

    聂怀桑道:“给我。”

    胡古月道:“君子道上,江宗主提出的条件,我依旧全都答应。”

    “胡家主,夷陵老祖的双亲为你所杀。”聂怀桑悠悠道,“我带的人全是心腹,自不会乱说。可若我一不高兴,让魏无羡知道了你干的好事——y虎符的威力,你看见了。”

    胡古月恍然道:“你方才就是在套我的话。”

    聂怀桑摇着扇子,不多说话,强硬道:“给我。”

    “仙督,”诸葛平道,“赤锋尊是在下救的,请看在下薄面……”

    “诸葛先生和胡氏的忠心,我不会亏待。”聂怀桑决绝道,“可入南阳不取《九鼎策》,岂不是入宝山而空手归?”

    “仙督,”诸葛平想了想,又道,“没有九鼎,《九鼎策》根本没用。不如这样,如若哪天九鼎重现人间,胡氏立刻双手奉上《九鼎策》,而在那之前,您何不成全我等追念先祖的心意。”

    “诸葛先生,你当我聂怀桑是什么人?”聂怀桑将折扇一指,肯定道,“如若九鼎不在胡氏手上,你们用得着避世一千多年吗?历朝历代的帝王倾举国之力会找不到吗?胡家主能如此长寿吗?!”

    “仙督,”胡古月也家主威严十足道,“你废监察寮,是因为有了鸦巢。这位孝乌公几日来已将平龙岗摸透了,连我们藏武器的兵器库她都能闯入,可有看见哪怕一鼎?”

    他说这话时理直气壮,一眼也不看薛晓二人,心理素质出类拔萃。薛洋刚要说,被晓星尘拉住,默默摇头。

    傅三月道:“仙督,属下真的找遍了,平龙岗没有——”

    “孝乌公,你别说话!”聂怀桑怒目圆睁道,“我今年找不到,明年总能找到,明年找不到,十年总该找到!你们藏得好,不说也罢,但《九鼎策》我一定要。你们知道如今皇帝是什么人吗,你们知道他打算做多么可怕的事吗?不出二十年,朝廷必将设立比监察寮、比鸦巢更可怕的情报机构,由皇帝亲信的宦官把持,世俗皇权对江湖的控制将达到历朝历代绝无仅有的巅峰!到那时候,恐怕臣子们下朝对夫人说句话,隔天皇上便能问起,何况我们?堂堂百仙玄门,还不齐心协力,睁眼看看这个世道,是等着坐以待毙吗!”

    他极愤慨,气得一扇子将石亭内的石桌掀翻,众人惊得纷纷施礼。

    聂怀桑自己曾经是世家子弟中最纨绔的那个,如今当上仙督不过一年,却深感仙家积弊难返,恨铁不成钢之意大盛。

    “庙堂之高,去年,皇帝立僧道衍为太子师;江湖之远,连我清河境内,农妇渔夫礼佛诵经。”聂怀桑道,“道教除了江湖,在皇权与坊间,全落败了,你们不着急吗?”

    “礼佛诵经?太可笑了。”许多仙门高手嗤笑道,“观音是教导人们要多关注苦难,普贤是告诫百姓要多行善举,文殊是强调文化修养。非说头顶上有几个叫这些的菩萨走来走去,完全没有道理,还搞些烧香吃素的糊涂事,只是欺骗愚民钱财罢了。”

    “我自知如今民间盛行的,与真正佛法相行甚远,可问题在于百姓信奉。何为佛祖东来意,他们懂么?而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炷香,人人能懂且照做。我玄门自诩清高,不知变通,才落得今日下场。”聂怀桑道,“你们瞧不起释家,我来说说皇权吧。”

    “京师观象台预测气象,ji,ng准胜过占星术;朱世杰的四元术,我让不净世算术最差的孩子学,数月之后,他成为聂氏世家子弟中数术最好的那个;《农桑辑要》普及一年,仙门开垦的田亩翻了一倍;《岛夷志略》你们谁翻过吗?”聂怀桑环顾四周,用扇子指了好几个仙门公认的才子,都得到呆傻的摇头,道,“可是我翻过。里面记载了浩淼的大海,绘画了奇异的国度,那是比我们仙门传说要宽广得多的天地……可你们一个个的,有守着秘技不肯外传的,有躬耕南阳不求闻达于诸侯的,我这当仙督的,不思进取,不拿《九鼎策》,到时候皇权、佛儒、格物之学齐齐压来,怎么办,等着死吗?!等着俯首称臣,就像你们今日对我做的那样吗?!”

    他说的话有些超出江湖的格局了,难以让人理解。他深深地陷入了自己狂热的思维,毅然而谵妄,虽然不至于面目扭曲,但也太过强势激进。如果他的道侣是晓星尘、是蓝忘机、是魏无羡,那么是一定会因不够淡泊而被嫌恶的。

    可他的道侣是三毒圣手江晚吟。

    紫电出手,江澄凝神听聂怀桑说话,面目全是严肃,威严道:“胡家主,《九鼎策》呢。”

    聂怀桑拿到《九鼎策》后还不满足,他光是翻看里面控制九州气象灾害的术法便无法自控地燃烧熊熊野心,更是挂念问鼎天下的梦。不过胡古月咬定没有九鼎,他也实在找不到。他想了一想,问晓星尘道:“道长,你断案缉凶不逊诸葛先生,方才在九鼎室,可知九鼎在哪?”

    晓星尘听那贪权恋势的语气,淡淡道:“我不知道。”

    聂怀桑笑一笑,又去问薛洋道:“薛洋,你在九鼎室,可见过九鼎?”

    薛洋神色自然道:“老子也想要啊,九鼎,比y虎符可威风多了。仙督,你要找到了,可给我玩一回呀。”

    此时潇湘苑众人整理仪容完毕而回,聂怀桑收起《九鼎策》,与江澄并肩。

    胡古月对诸葛平耳语道:“九鼎留不得,聂怀桑不会善罢甘休。可如今他是仙督,鸦巢无孔不入,我不知该把九鼎放在哪里。”

    诸葛平扬起下巴道:“看聂怀桑。”

    蓝曦臣来到聂怀桑身前,聂怀桑喊了他一声,泽芜君十分高兴。蓝曦臣走后,江澄却不高兴,明明腿脚不利索还要走,聂怀桑柔情蜜意地揽住他,道:“我已经失去两个哥哥了,难道还失去最后一个吗?”江澄被他哄回来,之后说了什么,聂怀桑连连微笑,任江澄说什么他都说好。

    胡古月懂了:“云梦是个好地方,但放到云梦哪里呢。”

    “和死人放在一起,他们想不到的。”诸葛平微笑道,“家主,曾侯乙墓不就在云梦境内么。”

    平龙岗之役,彻底结束了。

    薛洋对晓星尘撒娇道:“道长,我的昙花没了,给我看看你的梨花。”

    晓星尘将花给他,道:“好。”

    薛洋笑道:“这花真好看,道长送我吧。”

    晓星尘笑道:“好。”

    胡古月和诸葛平亲自领路,众人走在竹林中,晓星尘道:“阿洋,你在吃什么?”

    “糖。”薛洋口中嚼着一片洁白的花瓣,边随口说着边将已被他生吞活剥大半的那枝梨花又撕下一片花瓣,送入虎牙下,笑道,“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

    莳花女赠的花何其珍贵,他竟毫不怜香惜玉地生吞撕咬咽下。众人看得毛骨悚然,但被薛洋用眼神警告着,谁又敢说,只得眼睁睁看薛洋把本十分难以损毁、还有三年花期的那枝梨花拆吃入腹。

    霜华坠地一岁去,梨花满树待来春。

    聂怀桑与江澄骑在高头大马上并薅校饺嘶乖谔致厶煜麓笫啤v惶蔚溃骸氨彼沃行擞腥眩旅栋踩未禾摇h巳硕嫉辣彼沃笮鸥葱耍现皇顷蓟ㄒ幌帧沂欠裉哿四亍!?

    “不会。”聂怀桑肯定道,“譬如避水诀,我们都以为只是神话,今日才知,在北宋还有不少人会用。说不定有朝一日,人们连剑都御不动了,也以为御剑飞行只是离奇的传说。”

    江澄道:“若不能御剑,出行可太慢了。”

    “或许,那时兴盛的是别的道。天道嘛,总是此消彼长的。”聂怀桑道,“或许那种术法,无需凝聚金丹,不靠灵力运转,却可以运用机械、演算术法,催动器具日行千里、上天揽月呢?”

    万里江山如锦绣,从今常伴他们生命中。

    众人且说且行,却见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年夫妻买菜归来。他们穿着胡氏青衫,却旁若无人,见到仙督啊家主啊也不问好,诸葛平和胡童反倒朝他们行礼。这对夫妻坐在一辆颇为奇特的木牛之上,无需灵力木牛自动,十分神奇。

    乌晚风叫道:“木牛流马!”

    “南阳有隐居,高眠卧不足……”谢紫彤忽道,“诸葛先生,你究竟是谁的后人?”

    诸葛平笑而不答。

    队伍的最后,李飞音与傅三月在一起。傅三月正在气恼道:“你欺负白白胖胖软妹子!”

    李飞音闻言,边狂笑边道:“什么软妹子,你白白胖胖软大姐好么。”

    傅三月气得不行,李飞音哄道:“好好,不是白白胖胖软大姐,你是黑黑瘦瘦硬——咦,这不是我么?”

    傅三月亦笑喷。那对老人乘木牛而过,李飞音道:“以后我们老了,也坐这个去买菜。”

    傅三月扭头观望,见老人们被一道矮矮的坡阻住,便停下来,道:“飞音——”

    李飞音回头看见,二话不说上前提起牛头,傅三月忙跑去相助,老人家道谢而去。

    “三月大作家。”李飞音此时道,“这故事生平不遇,何不写出来?”

    从岐山的平原星落,到云梦的莲花水乡,到廊坊的天干气爽,到南阳的竹林深渊。这天下的版图如斯辽阔,这些人物还能驰骋各自的风流许多。

    “好啊,”傅三月道:“写出来。”

    安得龙猛笔,点石为黄金。

    所以倾城人,如今不可得。

    ==================================第六章倾城10诸神隐,漫漫人间道,此文笔弄·完==========================================

    《不遇》全文完结!

    第2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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