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15节
曾经云深不知处,聂怀桑为江澄剥了半堂课瓜子,他们十分要好。
大概是义愤填膺,大概是吸入尸气,聂怀桑咬牙切齿说出这话,一口血便涌上喉咙。他以袖掩口,勉力将血吞咽回去:“我后悔不该爱上你。”
曾经屠戮玄武,聂怀桑救下江澄,当面大加表扬,他们十分要好。
江澄摇摇欲坠地挂在君子道边缘,脚下是万丈寒冰潭,全然不敢相信是聂怀桑猛然下的黑手,露出孩子般茫然的表情,直勾勾看着聂怀桑,说不出一句话来。
晓星尘挥出白绫卷住江澄腰肢救人,聂怀桑身手相当漂亮地拔出若愚,毫不留情地斩断白绫,面目狰狞道:“江澄必须死!我看谁还敢再救他!”
曾经猎魇,聂怀桑和江澄彼此保护,他们十分要好。
聂怀桑已再无一丝娇憨浅笑的闲适模样,仙督宝相庄严,若愚流转着灵力充沛的绛红光芒,气势威严和当年赤锋尊一模一样,立刻威慑住众人。他以一人之威喝止千军,口中突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沾上华贵的仙督形制江山海潮袖、赤红金丝玄鸟袍前襟。
原本尸体般的江澄突然回魂,急道:“怀桑,运气护住心脉,我右边袖中有九转丹。”
“闭嘴,请你闭嘴,你不能说话。”聂怀桑唇边鲜血无法自控地越涌越多,反手举着若愚指向众人,一只脚踩上江澄挂在悬崖边的手指,道,“兄长独自将我抚养成人,我不能让他永世不得超生。不净世自殷商起,凝聚聂氏列祖列宗的心血,也不能断在我手上。”
他越说越急,不知想说服的是谁:“你作恶多端,险些害我半生忍辱负重化为东流。我,我付出了这么多,才坐上仙督位置,还有很多事想做,我不能因为一个你,而拱手相让。”说完已将江澄右手完全踹下悬崖,面露忍耐的痛苦神色,心中剧痛,终究克制不住,又是一大口鲜血猛地喷出。
曾经月夜,聂怀桑陪江澄坐在屋顶痛饮天子笑,他们十分要好。
江澄单手挂在悬崖边,命悬一线,脸上神情却一点也不在乎,抬头痴痴问向聂怀桑:“怀桑,你不要我了吗?”
“大丈夫所谋者大,”聂怀桑双目逐渐浮现泪水,犹在怒睁圆目强行忍耐,绣着金线缀昂贵夜明珠的六合靴毫无停顿地碾上江澄左手,心中突然想起这鞋带是江澄前几日系好的,唇边立刻源源不断地淌血,他坚持道,“像我这种人,是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的。”
曾经不净世,聂怀桑对镜梳妆,江澄为他整理缠住鹿角的发丝,不远处小火炖着莲藕排骨汤,他们十分要好。
“怀桑,”江澄方才面对诸多江湖武功排行远高聂怀桑的名士,飞扬跋扈威风赫赫,此时竟毫无反抗之意,只道:“妃妃、茉莉和小爱,还在莲花坞门口守着,等我们一起回家。”
“既然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聂怀桑一颗硕大的眼泪从左眼正中央滑下,砸在江澄手背上,继续狠碾江澄指头,很冷漠同时很冷静道,“那就,弃了吧。”
曾经莲花坞,聂怀桑生受江澄一鞭,紧紧抱住江澄告诉他“你不欠人”,他们十分要好。
十指连心,江澄单手死死抠住悬崖,此刻应是剧痛难耐。可三毒圣手一生不落人后,硬是一点闷哼都无,脸上没有露出半丝软弱,道:“怀桑别哭,运气护住心脉。”
他傲然桀立于天地,是不会求饶、不会喊疼,总而言之容不得自己弱。
强到骨子里的江澄,拼着最后一口力气,将右手向聂怀桑挥出,柔声道,“快些服下九转丹。”
他加了一声:“乖。”
吴侬软语,亲热如常。
赤锋尊死后十四年,包括赤锋尊入葬期间,聂怀桑都没有哭过,是以当年泽芜君在赤锋尊下葬时对聂怀桑大发雷霆。
他落了那么一滴泪,立刻止住,双目全是决然狠厉的流光,只是一口又一口的鲜血喷了出来,对江澄道:“对怀桑而言,有比私情更重要的东西。”
说完提起脚,又狠狠跺下,踩开江澄最后坚持的手指,将紫衫男子踹入万丈深渊。
他们真的,曾经很好。
众人只见江澄像一只张开双翼的紫羽鸟,从万仞君子道上一坠而下,砸入深不见底的寒潭,水行渊迅速吞噬了那抹紫色。
而江澄在坠落的前一刻,右手曾拼力朝聂怀桑挥出。
聂怀桑身形毫无破绽,一下就在脸前一拳接住两样东西。
他打开掌心。
一件是一颗千金难求的九转丹,另一件带着紫光飞快地蹿出,瞬间化为一枚指环,温顺地套上他右手食指。
紫电。
江澄死前,命紫电认主聂怀桑。
到死也要护着他。
聂怀桑跌坐君子道,金冕后的玉藻胡乱摇晃,傻傻看了一阵紫电,突然双手撑着地面跪爬到边缘,探头朝寒潭望去。
除了湍急的流水,什么也看不见了。
繁华事散逐香尘,流水无情草自春。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
倾城04.鸦云乍起,剑弑杀芒,生死弟兄话凄凉。
时难年荒世业空,弟兄羁旅各西东。
田园寥落干戈后,骨r_ou_流离道路中。
——唐·白居易《望月有感》
魂兮归来!
没有人出声,只有聂怀桑摇动腰间银铃,奏响的觅灵。
魂兮归来!
他大概是生怕江澄没有死透,一遍觅灵奏完了,立刻又从头到尾再来一遍。如是反复再三,可江澄的铃声一直没有回应他。
这不是你江氏的绝技吗?我们的银铃不是一对吗?
他跪在君子道上,低头看着寒潭,不知疲倦、无止无休地觅灵。你告诉过我,无论相隔千里万里,只要其中一只摇晃觅灵,另一只便会立刻作响回应,报知位置等信息。
你告诉过我的!
魂兮,归来……
水行渊吞噬魂魄。江澄不会再回来。
“你别摇了。”先开口的是薛洋,他毫不客气道,“觅灵无果,说明银铃主人身亡——江澄死了。”
又一遍觅灵奏完。聂怀桑既不抬头,也不起身,继续从头到尾开始摇铃。
“啧,随你高兴吧,你官最大,没人能管你。”薛洋松松拳头,扬起下巴冲上方喊话道,“老子就是薛洋。各位大侠,你们是一个一个地上,还是干脆些,一起来?”
声音无法无天,说着挑衅的无礼言辞,却语调甜美如同挑逗。
“说什么金克木,不准带兵刃入平龙岗。”他不留情面地对诸葛平道,“自己却用金刚伞,搬来的救兵刀剑枪戟一应俱全,根本就是寻个借口缴兵器,好让我们束手就擒。”
薛洋在晓星尘背后,嘻嘻道:“你们方才不是一个个对我喊打喊杀吗?怎么现在都如鹌鹑一般,还打不打架啦!”
晓星尘白绫在手,摸着背后拂尘,如临大敌一副“谁要上前先过我这一关”的架势,画面诡异骇人。道人武力值爆棚天下无人不知,薛洋明明知道,有这样一位明月清风保驾护航,谁又会贸然出手。
苏于归皱起眉头,试探着:“诸君,容在下大胆揣测,晓道长……是否已被薛洋炼成凶尸控制住了?”
晓星尘立刻柔声道:“我不是凶尸。”
这下可不得了,凶尸还会说话骗人了!
苏于归顿时噤若寒蝉,场面再度尴尬冷寂。薛洋心中知道晓星尘在想什么,但他觉得这样的道长十分可爱,看大家的反应更是万分好玩,自己是更不可能说破的。
终于,有道少女声音哆嗦迟疑地响起来:“爹爹,上个月我去清河玩,遇上邪祟,是夜猎的晓道长和成美……也就是夔州小祖……救了女儿……”
有完没完!她爹心想,前年你去义城,被夷陵老祖救了,围剿乱葬岗时当众说出丢人现眼,今日又来!你怎么总是被魔道祖师救呢?
可这位家主嘴巴上说的是:“如此一来,我们一家便不好出手了。虽然夔州小祖罪大恶极,但小女承了他情,君子行事素来恩怨分明,这除魔立功的机会,在下便让给诸君吧!”
薛洋捂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这位家主依旧脸不红心不跳,坚持潇洒地做了个抱拳姿态,表示将袖手旁观。
“好一个j,i,an猾的壁上观!”众人心中无不暗骂,却不肯和薛洋同流合污,僵硬着装作听不见薛洋的狂笑,继续剑指薛洋。
这时候,他们倒有点怀念聂怀桑往常指挥若定的场面了。
“咳,”场面正处于尴尬和凛然两者之间,又有一位女家主道,“我儿,你不是曾告诉我,当年观完请灵祭回家的途中,夜猎遇险,是被晓星尘道长与成美……也就是夔州小祖薛洋,救下的吗?”
“你对你儿子说话就好,有必要那么大声吗?”众人心中立刻异口同声道。
“娘!大义面前,我区区一人生死何足挂齿!”可惜混小子是不懂味的憨子,嚷道,“夔州小祖作恶多端,我在义城就想亲手斩他于剑下。大不了他死了,我自刎还命给他——”
“逆子!”那家主的入赘丈夫一记大耳瓜子抽翻少年,红着眼睛骂道,“你娘十月怀胎,你说还命就还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云深不知处没教过吗?”
薛洋本已笑得差不多了,见状干脆笑得满地打滚起来。晓星尘听见薛洋笑,也轻轻发笑,抽出拂尘递过去,拉薛洋站起来,一面用白绫面敌,一面用拂尘轻轻帮薛洋掸灰。
有这两家开头,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这个说晓星尘救过自家人,那个说化名成美的薛洋救过本族人,纷纷推辞不好cha手。薛洋一个个听着,不时cha嘴道:“诶诶,那个谁,我和道长夜猎可没救过你,别乱攀关系啊!”
“薛洋必须死!”墨香铜听不下去,对晓星尘怒道,“道长,你忘了白雪观和挚友宋岚吗?为何站在了薛洋那边!”
“秀秀你大爷的!”薛洋跳起脚来怒骂道,“魏无羡杀了你晋江近百人,你写书的时候说他死过一次恩怨两清,道长也死过一次了,你却还要我死?你喜欢魏无羡,也不带这么双重标准的吧?”
墨香铜反唇相讥,两人如听取蛙声一片般好不热闹。墨香铜书迷甚多,帮着骂薛洋垃圾,可赞同薛洋的人也不少,骂他们能接纳魏无羡却不原谅薛洋与狗无异。双方唇枪舌战,把君子道上毫无停歇的觅灵声全然盖过。
“闭嘴!”聂怀桑忍无可忍,拔出若愚,狠狠cha入地面,喝道,“成何体统,都给我闭嘴!”
世界清静。晓星尘趁机用力将薛洋对准墨香铜高高举起的尸毒粉夺下,塞回薛洋怀中。
“你们一个个,脑袋都是摆设吗?”聂怀桑扶着若愚,缓缓站起来,闭眼仰头平复心绪,低沉道,“薛洋凌迟常萍兄弟时,用的是霜华,是霜华!随便都能认主,难道霜华会不认主?薛洋使霜华就和玩似的,晓星尘爱薛洋,到死还爱着薛洋,连佩剑都感应主人情深顺从薛洋,你们难道不会动脑筋想一想?”
他说着霜华认主,想到的却是自己指上的紫电,一时呼吸都乱了。
他深深吐纳一口,猛地将若愚拔出归鞘,再睁眼时已神态如常。“怎么,”他环顾四周,见众人表情,道,“难道真的没有人想过这一层?”
明月清风晓星尘,十恶不赦薛成美。能想到才奇怪吧!
“天啊,天啊——”薛洋盯着晓星尘严厉的脸,轻声懊恼道,“原来聂怀桑是这样知道我们有j,i,an情的!我当时只顾着报仇,根本没想这么多。难怪啊,难怪他能吃准我心意,顺利将我收入麾下,这个聂怀桑……”
晓星尘严厉地问他:“你拿霜华凌迟常氏兄弟做什么。”
薛洋还在拽着头发,恨不得抽自己嘴巴,喃喃道:“最先知道道长心意的人居然不是我,好气啊——”
晓星尘又问了一遍:“你拿霜华凌迟常氏兄弟做什么。”
薛洋这才反应过来,刚要张口编瞎话哄晓星尘,聂怀桑的声音却再度将全场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有目共睹,江澄伏诛。”聂怀桑面无表情道,“他罪有应得,对我却是一片真心。若非仰仗他的情深,本仙督此刻,恐怕已被你们齐手推下君子道了。”
他举起扇子,表示不想听辩解,刚响起的声音突兀停止。
聂怀桑疲倦道:“就算报他这颗心,薛洋,我保下了。”
“你们也不必再装,肚中这点心思,我还是知道的。”聂怀桑双眼微阖却挑高双眉道,“薛洋杀的人,仙门氏族不过白雪观和常氏两家。常氏已然灭族,白雪观的宋岚又是个桀骜不群的性子,跟你们自身的利益毫无半分干系,为他人出头,哼,那是傻子干的事。”
他悠悠道:“正如当年我哥刚死,我何等低声下气找你们旁敲侧击,妄想有谁能伸张正义时,你们当时的想法。”
“多谢诸君,”他明亮的黑眼睛熠熠生辉,道,“没有你们,便没有今日的仙督聂柔。”
他面子上柔和无害,声音更是天生含笑,但许多人听着,冷汗shi衣。
百仙齐齐跪下,连诸葛平都施礼认错,领命推着轮椅回到祭坛拼凑聂明玦的头颅、喂下最后那剂安息灵药。
“y虎符的威力,大家都见识过。”聂怀桑沉声道,“何况薛洋幼年颠沛市井之时,便能制出连魏无羡都制不出的尸毒粉解药。你们现在一定很害怕,害怕薛洋这些年有了高人指点,本领说不准已凌驾魏无羡之上——所以,你们根本不敢对薛洋动手。”
“既然不敢动手,那就不必再演什么正义凛然的戏码了。大家都活了几十岁,爬到这个位置,谁手上没几件见不得光的事,个个都要追究,我这个仙督也只能去管死人。”他道,“你们当初原谅魏无羡,不也是同样的原因吗。”
“江澄已经死了。”他道,“从江澄光复莲花坞,势逼三尊那日起,你们便忌惮这个少年英雄,想方设法离间他与魏无羡的关系,恨不得他江氏早点垮台。后来我当了仙督,江澄与我交好,你们更是个个又怕又妒,就盼着今天。”
“现在,你们都如愿以偿了。”他道,“便退下吧。”
已过而立之年的仙督,拖曳着华贵的长袍,一步步从君子道走回石亭。
血孽生出繁花俏,笑傲高枝满天下。
安然无恙地走下君子道,他果然实现了他的诺言。
他怎么走上去的,便怎么走了下来。聂柔做事,一向如此。
只是他上去时,石亭中央坐着一位一脸不高兴的紫衫男子。而他下来时,等着他的,只有布满风声的乌鸦啼叫,声声不祥,声声报丧。
晓星尘对薛洋道:“这个世道太可怕了,我们回山上吧。”
“不要。”薛洋立刻道,“山上没糖、没钱、没游戏玩,我要呆在这滚滚红尘里。道长不也是贪恋红尘才下山的吗。”
晓星尘歪头想了想,笑道:“也对。”
百仙纷纷退场,蓝曦臣立在石亭前迎接聂怀桑归来。聂怀桑径直与他擦肩而过,蓝曦臣僵了僵,道:“怀桑,我也活了几十岁,我也爬到了这个位置,我手上没有见不得光的事。”
“哈,”聂怀桑笑道,“那是因为金光瑶背着你,替你把这些脏事都做了。金光瑶一死,你看蓝氏破败成什么光景,你还有脸在我面前装清高?拿你那副架子,死了之后去金光瑶面前摆吧,他喜欢看。”
蓝曦臣转身道:“你这是对兄长说话的语气吗?”
泽芜君素来温雅如水,难得辞色俱厉。
“我说金光瑶,你心疼了?少拿对金光瑶那副嘴脸对我,”聂怀桑豁然转身道,“蓝曦臣,你这是对仙督说话的语气吗?”
泽芜君道:“你是我弟弟。”
聂怀桑怒道:“你——”
忽而之间,一股柔和的白光从祭坛敞开的大门中暴起,如日月照耀金银台。
光芒之中有脚步声和兵佩之声。这种声音,聂怀桑与蓝曦臣都很熟悉,那是聂明玦生前走动的动静,他的长刀上有九环配饰,大步流星时飒飒威风。
当聂明玦明亮的魂魄霞举飞升出现时,聂怀桑只觉得呼吸都停滞了。
聂明玦的亡魂越过寒潭,来到了聂怀桑面前。
生死契阔,兄弟间一别已是十四年茫茫光y。
聂明玦的手举起来,虚虚放于聂怀桑头顶。
聂怀桑抿唇,勉力露出一个笑容,张开双臂做出个依偎在聂明玦怀中的姿势,极安心地享受那并没有实质接触的摸头和拥抱。
聂明玦空抱着弟弟,右手从聂怀桑的长发一路摸下,温柔抚过他并没有再长高长厚的肩膀、背脊、手臂,在聂怀桑指上的紫电处,停了一停。
聂怀桑今日穿着最华丽昂贵的仙督正式服制来给哥哥看,只是不知为何免去了金冕前檐下的十二串玉藻。
他哥哥觉得十分好看。虽然不能说话交流,但聂怀桑就是知道。
听闻江厌离大婚前也曾穿上嫁裳去见弟弟。这天下的手足之情,总是相似的。
聂明玦又抱了一抱聂怀桑,再度摸摸他的头,便松开了手。明亮的光晕抖了抖,似乎在畅声大笑。
聂怀桑依稀记得,当初挖出那块预言自己当仙督的石头时,聂明玦也曾这么笑过。
盈虚有数,命道无常。
聂明玦的魂魄从聂怀桑面前离开,来到蓝曦臣面前时,蓝曦臣早已泣不成声。
“大哥……”他哽咽着,“对不起。”
同生共死。这是他们三尊结义时的誓言。
聂明玦和金光瑶全都完成了结义之词——如若兄弟离心,则千夫所指、五马分尸。
只有自己,背弃了它。
聂明玦的魂魄光芒柔和,好像在对蓝曦臣说“事已至此,错不在你”。
聂怀桑睁开眼,见聂明玦已不见,忍着心酸回头看见这一幕,猛然上前,大力将蓝曦臣推得一个踉跄,喊道:“哥哥,别走!”
可y司之事,从不由人。
聂明玦的魂魄化为一个光点,已步入六道轮回,安然转世,消失不见。
此时人世间某处,有个孩子呱呱坠地,而天地虽大,却再也没有赤锋尊聂明玦了。这一世的聂明玦,或许只是一介最寻常的贩夫走卒,多少还会保留着一些前世的容貌习气,但他可能是姑娘,可能是矮子,可能是坏蛋,总而言之,不可能是那个苦大仇深跟在弟弟身后结账的少年。
他早已死去上十年,在他魂魄放下执念和刀灵影响,抽离身体的瞬间,躯体顷刻化作齑粉,尘归尘,土归土。
聂怀桑轻声道:“我是孤儿了。”
晓星尘突然紧紧抱住了薛洋。薛洋笑一笑,在晓星尘耳边轻轻唤了一声:“妈妈。”
他对母亲有最后一丝浅薄的印象,似乎是他跌了一跤,膝盖摔破了,正疼得哇哇乱叫,有个温柔的妇人在为他尽心尽力地包扎伤口。
晓星尘脸一红,道:“又胡闹。”
在义庄的草席之上,他看着晓星尘给自己的腿上药,包扎得十分漂亮,柔声道“好了”时,不知为何,就很想这么喊一喊这位道长。
蓝曦臣眼泪一时收不住,默默背过身去拭泪。
诸葛平摇着轮椅出来,身后依旧只跟着那位青衫女子,派去驱杀乌鸦的锦十三至今未归。他似乎很疲惫,揉着额头,彬彬有礼道:“晓道长,赤锋尊我已救下。还请你去九鼎室中,与家主一聚。”
晓星尘道:“我不去了。”
“去嘛,去嘛。”薛洋道,“这个诸葛平,医术倒真有几把刷子,你体内的y毒还要他帮你解呢。”
晓星尘道:“江宗主死在这里,我不想治了。”
蓝曦臣忍不住道:“你们,是都不知道《九鼎策》吗?”
薛洋道:“什么九鼎?”
“不治了。”聂怀桑突然打断众人,转身就走,“去莲花坞——不,先去金麟台。”
“仙督是想回去点兵点将,再搬师灭了胡氏,为江宗主报仇。”诸葛平垂眸道,“可惜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忽然之间,胡氏几乎倾巢而出,呈包抄之势将聂怀桑带来的百来号人马围住。
聂怀桑点派的这队人马,ji,ng心挑选,无不是以一当十的高手。原本胡氏奈何不了他们,可如今吃亏在兵器被缴,连李飞音、乌晚风这样的人才也空拳难敌四手。
“我们对江宗主没有敌意。”诸葛平道,“本来对你也没有敌意……可江宗主死了,仙督这样的心肠,是断不会放过胡氏。为了自保,只得弑君。”
“即便你们杀出重围,竹林无人领路,也是只有困死的。”诸葛平慢条斯理道,“我们即将大开杀戒,晓星尘道长,还请你移步九鼎室,家主有话问你。”
晓星尘道:“我不去。”
聂怀桑道:“我死在平龙岗,天下百仙会放过你们胡氏吗?”
“聂大侠,你怕是在说笑吧。”诸葛平道,“自古以来,百仙都是弱r_ou_强食、唯利是图的。君子道上他们一闹,个个都害怕你记恨报复,只要有个更合适的新仙督,他们谁还会为你出头——蓝宗主,您请先回吧。”
他微笑道:“聂怀桑对蓝氏小辈屡下杀手,窃技蓝氏等事,千真万确。全天下人人都不信金光瑶,可金光瑶死前还在护你,你定然是信他的。”
蓝曦臣微笑道:“不错,方才江澄那番说辞,我是一个字也不信。蓝景仪这孩子,是天真了一些,宗主弟弟问他禁书室在哪里,他便会乖乖引狼入室。可说帮着一个和蓝氏非亲非故的江澄,伪造字迹写仙督的告密信,是绝对不会做的。”
聂怀桑冷笑道:“好啊,三言两语之间,我便从仙督变成聂大侠,又变成了聂怀桑。”
“随你怎么说。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诸葛平命身后女子扬手丢出朔月,道,“泽芜君,您的仙督即位大典,胡氏一定派人俯首称臣。”
蓝曦臣刚接过朔月,李飞音立刻抢身前去,挡在聂怀桑身前,但乌晚风却在原地没有动弹。
“无垢公子。”诸葛平又对乌晚风道,“聂怀桑的确德不配位,我和蓝宗主说的才是真相。他自己害了你哥,又假惺惺地收买人心,你被他骗了。”
乌晚风君子无垢,连兄长窃技姑苏都无法接受,何况是聂怀桑和薛洋做下的这许多事。
聂怀桑立刻道:“晚风别听他胡说。胡氏和蓝曦臣勾结起来栽赃嫁祸,见事不成,便想硬来灭口篡位。”
乌晚风十分艰难,但最终道:“我相信家父的眼光。”
他家父的眼光就是生生世世效忠清河聂氏。
诸葛平叹道:“孺子不可教也。”
有人上前“请”晓星尘,薛洋劈手握住那人手腕,抬腿狠蹬在他膝弯处,同时将那人胳膊扯过自己胸前,另一手猛然肘击于他关节,立刻将人打成一个“乙”字般扭曲的形状:“道长说不去。”
他一动手,双方立刻交战。蓝曦臣作壁上观退于一隅,裂冰轻敲于掌,呈两不相帮姿态。
血r_ou_空拳对上尖兵利刃,晓星尘忌惮诸葛平金刚伞中的尸气,困于阵中,薛洋死活不肯离开晓星尘身边半步,聂怀桑的人马不占上风,胡氏的攻击圈越缩越小。
聂怀桑面沉如水,观看了一阵局势,记下胡氏族中几位高手的路数、容貌,对贴身护卫自己的李飞音耳语几句,一挥扇子朝诸葛平狠狠刮出一阵疾风,自己转眼便腾身而上,落到君子道上,诸葛平面前。
诸葛平微微愕然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s,he人先s,he马。”折扇一抖,倏而每根扇骨的末端爆出一根淬毒利刺,聂怀桑的脸在折扇上方道,“擒贼先擒王。”
诸葛平身后的女子跃身而出,手中暴雨梨花般s,he出一片银针。聂怀桑单手挥出,忽而那凌厉的针幕凭空消失,反而出现在女子身后,大雨一般没入女子血r_ou_,登时打得青衫染血。
“晏一,运气小周天,自己逼出鹅羽针。”诸葛平的轮椅忽而上前,接住晏一,双手迅速封住她周身大x,ue止血,转动椅子将人放于地面,那轮椅机关甚多,眨眼又面对聂怀桑,“最高深的蓝安秘术你都如此得心应手,还说不会画阵?”
聂怀桑将手收回,面上没有一丝笑意,道:“诸葛先生,我记性不大好,判官笔的兵器谱上,你依稀是排在前十的高手。”
“排在第十。”诸葛平十指之间绕上条条红线,道,“我的悬丝问诊线。”
聂怀桑问:“我在兵器谱上排第几?”
“……”诸葛平停了好一会,才道,“榜上无名,总该在几百名开外了。”
聂怀桑将扇子施施然举起来,道:“那今日过后,我便是第十。”
言罢一个挥扇而上,一个红线纷翻,立刻在君子道上打成流光飞扬的一处。按理说“一寸长,一寸强”,折扇对上悬丝问诊线,又是诸葛平这样的高手,聂怀桑本没有胜算,可聂怀桑身形灵动,俯仰之间偶将腰间若愚以内力激出一寸,一记仰腰微微一带便贴着身子割断数根红线,竟一步步逼近诸葛平。不多时扇面上的纸便被丝线一一刺穿,聂怀桑闪身避开一处红线,诸葛平在轮椅上勾着线头拉扯,聂怀桑扬起右手旋身避开,扇子也被高高抛到空中,再接回手时,扇面白纸纷纷飘落,露出了一把扇骨乌黑的镂空铁扇。
到第三招时,红线将扇骨镂空及间隙横七竖八穿透彻底,全扣在诸葛平十指下,但聂怀桑力大如牛,大喝一声,带着满头大汗,终究迎着满扇子的悬丝问诊线,已将折扇张开在诸葛平脸前。淬毒尖刺几要贴上诸葛平面庞,两人正好隔着扇子说话。
“悬丝问诊线,”聂怀桑哑声道,“不过尔尔。”
“仙督韬光养晦,习得鬼道之术,论灵力武功,诸葛平甘拜下风。”诸葛平的声音竟含几分悠哉的挤兑,声音从扇子后边传来,“但就医术论,还是我准。”
他扣着聂怀桑扇上的红线,笃定道:“浮脉行于皮肤表,似同枯木水上漂——仙督啊仙督,你现在喊打喊杀看似威风,其实伤心欲绝如行尸走r_ou_啊。”
聂怀桑面沉如水,扇子微微发抖。
“你赔上一切,不就是要救赤锋尊脱离苦海吗。”诸葛平又扣上另一根线,诊断道,“久怒气结,胁痛连连——赤锋尊如你所愿地顺利往生,你怎么如此痛苦、如此伤心?”
扇子上的红线越抖越急,显然被说中了心事。
诸葛平下结论道:“你是在为江澄伤心。”
聂怀桑忍无可忍,又觉血气上涌,猛地将扇子合上,将满扇叶间的红线尽数切断。
在扇子合上的瞬间,露出了诸葛平一双星目。
那双眼睛和他气定神闲的语调截然不同,毒蛇般y鸷凌厉,同聂怀桑不设防的圆目近距离对上。
聂怀桑还想挥扇,却发现四肢僵硬无法动弹。他想移开眼珠,也根本做不到,被诸葛平一双眼睛牢牢盯住。
“你在祭坛七日,对江澄一日更比一日地不好,并非你的本意。”诸葛平保持着恐怖的眼神,却温言缓缓,“我在赤锋尊眼珠子上滴了摄魂药水——就是此刻我眼中这种。”
那声音让聂怀桑头晕脑胀:“你其实,待江澄极好。”
聂怀桑喉间血腥气越来越重,他为了压制,轻轻呜咽出声。
“悬丝问诊线排在第十,”诸葛平微笑道,“但你可知,生前排在第三的魅术师刘氏,是我的恩师?”
他道:“看来仙督虽能跻身前十,却并非天下前三。”
聂怀桑深陷魅术,双眼前全是江澄的一颦一笑,指上紫电滚滚发烫,一时是江澄拿洗脚水泼他的场面,一时又是江澄被自己推下君子道时的凄凉,哪里还听得见他说什么。
当他察觉脖子上越来越紧,一束悬丝问诊线如粗壮冰凉的蟒蛇圈圈扼断自己命门时,已再无抵抗余地,只得听任肺部空气越挤越少,翻起白眼来。
一只修长的,堪称美丽的手从聂怀桑身后探出,生生以内力扼断了那束致命的红线。错落的线深深割破掌心的纹路,许多处伤口朝下淌血,日后说不定连剑都再拿不稳。
诸葛平暴怒地大喝一声,将金刚伞打开,全往来人和聂怀桑头上罩去。
蓝曦臣单手牢牢将聂怀桑护在怀中,尸气全被他吸去,他闷哼一声,带鞘飞出朔月cha入轮轴,一次性将金刚伞和诸葛平的轮椅掀翻。他内力绵厚,诸葛平的青布儒冠散开,双腿被轮椅压住,登时晕了过去,晏一慌忙跪行上前推那轮椅。蓝曦臣右手皮开r_ou_绽,血流如注,几次唤回卡在轮中的朔月未果。
聂怀桑还陷在魅术中醒不过来,心神激荡间,被蓝曦臣温柔抱着,趴在他肩头,喃喃道:“哥哥。”
蓝曦臣温柔道:“桑弟。”
聂明玦从不如此唤他!
聂怀桑双瞳缩紧,破开魅术清醒过来。蓝曦臣轻轻松了口气,聂怀桑听见蓝曦臣的呼吸,心生厌恶,猛然推掌拍在他肩头——被蓝曦臣轻轻松松握住了。
聂怀桑力能举鼎,可蓝曦臣看似温和的一握之下,他竟全然没有反抗的余地,实在是可怕的男人。
聂怀桑恶心之余,更觉奇耻大辱,微微回想前番种种情状,心知是蓝曦臣救了自己,立刻朝蓝曦臣额上一头撞去,喝道:“不用承你的情!”
蓝曦臣痛苦不堪地闷哼一声,被聂怀桑撞翻在地。
聂怀桑甩着头,强行先站起来,张开折扇,朝蓝曦臣走去:“你为何要救我。我才不愿承你的情。”
蓝曦臣扶着额头,摇晃起身,刚好闪过聂怀桑的一扇,温言道:“我是你哥哥。”
“我只有一位哥哥,”聂怀桑踉跄道,“他不是你。”
他转身又一扇子与裂冰短兵相接,蓝曦臣那张温雅、优柔、慈悲的脸他望之作呕,而蓝曦臣还目露忧伤,唤他道:“桑弟,你冷静点。”
聂怀桑抿唇不再说话,拔出若愚朝蓝曦臣砍去。蓝曦臣摇头道:“你儿时不肯好好修炼,是打不过我的,桑弟。”
他一口一个“桑弟”,终于使得聂怀桑叫出声来:“你住口!我哥是被谁害死的,你是不是忘了?他死于你的裂冰三绝之一,你可还记得!”
蓝曦臣目光一暗,心中剧痛激起尸气发作,又跌坐下去。
他可不似聂怀桑,修习过许多鬼道之术,体内仙气只有纯净,对尸气毫无抵抗周转余地。
聂怀桑嘴角微微抽搐,似笑如狰,露出一种当弟弟的妩媚神态,拖着若愚,在君子道上划出一道痕迹,悠悠朝蓝曦臣走去。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轻声道:“你心中哀痛不足我千分之一,却成天又是哭又是为难又是闭关,可我却要装傻充愣,连哭都哭不出来。”
“你看看我现在活成什么样子……”聂怀桑的声音逐渐低微,忽儿璀璨一笑,将长发别于耳后,整理好身上华袍,自怨自艾一扫而空,倨傲道,“我什么都到手了,我活得比谁都好。”
“桑弟。”蓝曦臣仰头,语调心疼道,“你不必这样。”
聂怀桑那双又黑又圆的眼睛看着蓝曦臣,刚要举起刀,却绷到了极限,再也压制不住体内的尸气,也双手撑地跌倒。他眼睛中正好看见紫电,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实在失血过多,险些晕过去。
蓝曦臣无奈道:“我们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
他满口不是兄就是弟,聂怀桑听得大动肝火,终于成功被蓝曦臣气晕过去。
这一晕十分短暂,不过片刻便醒转过来。回神后聂怀桑面色铁青,知道自己正被蓝曦臣搂在怀中,手腕由蓝曦臣抓着,不住朝内灌送灵气。见他醒了,美男子泽芜君温雅如玉地一笑:“桑弟。”
聂怀桑心如死灰,已不再挣扎抗议,口中道:“昔年你盘踞世家公子榜榜首十余年,世人都说你无暇如谪仙。可我自幼看你,却觉得是个木头做的菩萨、泥巴造的美人,万分无聊。”
这话他和聂明玦提过,聂明玦先拍着大腿哈哈大笑,随后自己恼羞成怒,把这不敬兄长的脓包弟弟打得屁股开花。
“仙子本来就是木的。”蓝曦臣含笑道,“桑弟见过古灵ji,ng怪的菩萨吗?”
聂怀桑的表情写着“一点也不好笑”。蓝曦臣从聂怀桑怀中掏出九转丹,那是江澄给的东西,聂怀桑立刻挣动起来,蓝曦臣一根手指就将他压得动弹不得。聂怀桑无法反抗,盯着蓝曦臣道:“古灵ji,ng怪的菩萨没见过,动手夺人私物的仙子今日开眼见着了。”
“九转丹是能解尸气的东西,救命要紧,只能当回强盗。”蓝曦臣含笑看着聂怀桑,用宠溺的语气道,“桑弟,你的曦臣哥吸入尸气,急需服下一颗九转丹。”
“我从前也和财大气粗的江宗主那般,随身带着。”他转动指尖丹药,叹气道,“曾几何时,我也很有钱的。”
让他变穷的罪魁祸首已不发一言,将头偏了过去。
蓝曦臣见状收起笑意,沉声道:“我的三个弟弟,忘机早成,瑶弟乖巧,可逗起来最有趣可爱的,还是桑弟。”
聂怀桑依稀想起来,聂明玦和蓝曦臣是好友,他幼时常被大哥带去云深不知处玩,蓝曦臣是格外喜爱逗他。有一回他趴在石桌上,聂明玦和蓝曦臣一个给他扎辫子,一个给他绑发带,将他打扮成花枝招展的小姑娘,玩得不亦乐乎,就这样在姑苏的草长莺飞中逗弄消磨整个下午。
“桑弟如今,已不愿被我逗了。”蓝曦臣正色,将九转丹放入聂怀桑唇边,道,“吃吧。”
聂怀桑不料他将九转丹让给自己,不禁睁眼望了一眼蓝曦臣,见蓝曦臣满脸菩萨相,又是一阵恼火愤恨,死活不开口。蓝曦臣道:“江宗主给你这颗九转丹,是让你吃下去的,不是让你留在身边睹物思人的!”聂怀桑依旧不吃,蓝曦臣捏住聂怀桑下巴,用力到聂怀桑脸色惨白,聂怀桑还是不肯张口,蓝曦臣板起脸道:“桑弟不吃,我便将你下巴卸了。”
聂怀桑抵死不从。
蓝曦臣做这等威胁恐吓之事别人看着别扭,自己也浑身不得劲,僵持了片刻,叹了口气,放开聂怀桑,展颜道:“原来桑弟……难怪,断袖嘛。”
聂怀桑心想:你他妈在说什么?但死死抿着双唇,并不开口。
蓝曦臣顶着那张俊美出尘的菩萨脸,道:“你若不吃药,我只好含着九转丹,捏住你下巴不让你咬人,再吻住你,顶开你的牙关,伸舌头进去,压住你的舌头,将九转丹送入你的口内,让你无法抵抗地吞进去。我力气这么大,你一定挣不过我。”
他刻意描述得如此详细露骨,聂怀桑听得脸色发紫,在他作势要含住九转丹时,一把抢过九转丹吞了进去。
原来你是这样的泽芜君。
泽芜君蓝曦臣是个无底线无节c,ao无可救药的无脑弟控,凡是照顾哄逗弟弟的事,他都很喜欢做,可蓝忘机完美得像个假人,是不用他照顾哄逗的。有一回他看见聂明玦叫骂哄求聂怀桑喝药,丧心病狂般的艳羡无比,回家回味了好几天,好不容易半年后蓝忘机病了,他端着苦药给他,蓝忘机简短道一声“多谢兄长”,仰头便将那苦如黄连的汤药一饮而尽,眉头都不曾皱上一皱。蓝曦臣失魂落魄地端走空碗,哄弟弟吃药?不存在。
儿时梦想一朝梦圆,他心情甚好,脸上更是春风徐徐德泽大地。
聂怀桑闭目调理气息,尸气逐渐消解,蓝曦臣却越来越虚弱,不住轻咳。
聂怀桑睁开眼时,面无表情,对虚弱的蓝曦臣道:“我做的这些事,你都知道了。”
蓝曦臣微微点头。
聂怀桑道:“你可知,魏无羡还有蓝忘机,带着我大哥的无头尸体找你,你们在密室密谈时,我便躲在一旁。”
蓝曦臣默然无语。
“我听见蓝忘机还有魏无羡朝你揭发金光瑶的所作所为,”聂怀桑道,“可你还是相信金光瑶。”
蓝曦臣无法辩驳。
“后来我不死心,金麟台之变后,又潜入了云深不知处。”聂怀桑道,“我心中总有一分不信。不信世上竟有如此不顾兄长的弟弟,我还对你怀抱着一分希望,希望看见你在目睹金麟台之变后,会憎恶金光瑶,会对大哥的死悲痛万分。但你那些日子,心心念念的人是谁?牵肠挂肚的人是谁?百般找借口为其开脱的人又是谁!”
蓝曦臣闭上眼睛,又流下一行清泪。
他也没有办法。好像是天生如此,在叔叔、伯伯、哥哥和弟弟之间,他总是要偏心弟弟的。
他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次之后,我对你失望透顶,笑自己无知,彻底放弃了你。”聂怀桑道,“我不惜绑走金凌和蓝景仪,就是要让你亲自尝尝,被露出真面目的金光瑶所害的滋味。你知不知道,我在观音庙装睡时,见你被金光瑶害得内力全无,我内心多么痛快。”
“你恨我。你爱江澄。”蓝曦臣摇头道,“为了你恨的人,去伤害你爱的人,真是愚蠢至极。”
聂怀桑一脚将蓝曦臣踹翻于地,骑在蓝曦臣身上,对蓝曦臣拳打脚踢,叫骂道:“你凭什么教训我,你还真把自己当我哥了?!我最讨厌你这幅样子,大家一个个都脏了,都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还和庙里不食烟火的菩萨那般!我也可以和你一样的啊,只要你把我哥哥还回来,只要你赔我哥哥!”
他见蓝曦臣一点都不反抗,更是怒不可遏,全然忘记自己是仙鬼双修之人,只靠着原始的本能拳打脚踢,骂道:“你别装高贵了!你还手啊!”
蓝曦臣满目都是痛色,道:“瑶弟,是真的将你当他弟弟的。”
他还敢在他面前为金光瑶说话!
聂怀桑怒极反笑,道:“你知道你的那位瑶弟,现在身处何方吗?”
“剜去双目,拔掉舌头,斫断四肢,毁去面目,穿透琵琶骨,黑发遮面,糟糠掩口。”他指着君子道下的滚滚激流,道,“被我扔进了寒潭。”
一记重拳举了起来,却终究砸到了聂怀桑脑边的地上。
“蓝曦臣,”聂怀桑此时被蓝曦臣压到地面,他看着蓝曦臣伤上加伤血中增血的右手,冷冷道,“你总是妇人之仁。”
这张脸,在蓝曦臣眼中,和金光瑶的脸重合在一起,蓝曦臣竟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桑弟。”蓝曦臣痛心道,“你该看看此刻自己的样子,现在你和金光瑶,已没有任何区别。”
聂怀桑突然仰头爆发出一阵大笑。
“哥哥死后,我人生的唯一意义就是扳倒金光瑶,”聂怀桑笑得喘不过气,摇头晃脑道,“我时时刻刻都在看着他,研究他,揣摩他,我不活成金光瑶,难道还活成你蓝曦臣?”
他恨声道:“若活得如你这般优柔寡断和稀泥,还不如活成他呢。”
“观音庙中,你每一次的优柔寡断、手下容情,都逼得我更像金光瑶一分。江澄为了救蓝忘机和魏无羡受伤了,你不给他敷药,却给金光瑶去敷药。”聂怀桑哈哈大笑道,“你知不知道,你被晚风所言触动,要废家规、振门楣时,我已在盘算杀你了。”
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仔细听,声音万分苦涩。蓝曦臣是个最细心不过的人,闻言不忍,摸着聂怀桑的头道:“桑弟……”
“我为什么明知金光瑶是杀害大哥的凶手,却没有办法报仇!”聂怀桑狠狠挥开蓝曦臣的手,多年隐忍藏锋的恶毒倾泻而出,彻底撕破脸皮,“因为我脓包没用啊!为什么所有家主对我都敷衍了事,一听是金光瑶的事,全都避之不及,因为我没用啊!为什么我找到了哥哥被分尸的身体,还不能去找金光瑶对质,因为我没用啊!”
“你一直不曾彻底失去过,所以不能理解我们对权位的沉迷。”聂怀桑露出痴痴的神态,柔声道,“我每受挫一次,对权力的渴望便更深一层。从此以后,我心中没有对错,只有,有用,或者没用。”
“只要有用,薛洋又如何?”他道,“只要没用,江澄又如何?”
他深深呼吸一口气,好像闻到了权力的味道:“我知道金光瑶为什么不择手段也要往上爬了。”
“像他这样的人,有这样的父亲和出身,”聂怀桑微笑道,“在我也拜他所赐,变得同他一般一无所有时,我突然理解了他。”
“你的桑弟,面子上依旧。”他道,“骨子里,已经换了一个人。”
说完,举起刀,推开蓝曦臣,杀意已决,朝蓝曦臣砍去。
在蓝曦臣被他推开的瞬间,他看见了诸葛平朝自己s,he出的红线。
蓝曦臣又扑上来,紧紧抱住聂怀桑。他被许多线勒住,尤其是那只持剑吹箫的右手,经脉全被割开,眼看是要彻底废了。
聂怀桑盯住蓝曦臣握于自己肩膀的右手,看蓝曦臣已痛苦得叫都叫不出来的脸,一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救的人,他用了。他恨的人,他杀了。他爱的人,不见了。
他杀的人,救了他。
聂怀桑垂眸摇动腰间银铃,觅灵的空灵声响再度回荡在君子道上,他道:“蓝曦臣,为什么。”
“我答应过大哥。”蓝曦臣柔声道,“在他被刀灵反噬,走火入魔后,要代替他照顾好你。”
“大哥不是只给你写信。”蓝曦臣道,“他给我写的信后,也每一封都嘱咐我,要照顾好你。”
聂怀桑十分想大哭一场。可他已经没有眼泪了。
“可他对我的口气,却不似对你那般温柔,”蓝曦臣忍痛微笑道,“他对我写的是,如果怀桑有什么闪失,等我百年之后,黄泉路上、奈何桥头,他要提着刀来砍死我。”
聂怀桑依旧麻木地摇晃银铃觅灵。
他依稀记着,来云深不知处读书的第一天,他被蓝启仁一本书砸在背后砸出了教室,正抱着膝盖蹲在教室窗下哭泣,有位头系抹额、菩萨一般的白衣少年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怀桑,”少年蓝曦臣笑眯眯地说,“你吃瓜子吗?”
云纹手帕上,放着满满一大堆,剥了壳的葵花籽。
觅灵奏完了,蓝曦臣被红线绞得只剩一口气,江澄还是没有回应聂怀桑。
第1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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