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5节
这桃花盛开的样子,像极了她三岁时和江澄初遇那般。
她在潇湘苑十分孤独,父母侠名在外,忙着救世,一年到头与她一同吃不上几餐饭,又极重繁文缛节,认为闺阁女子就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她由n_ai娘带大。她的成长中,满桃花林的山ji野狗是最好的伙伴,那n_ai娘是金山囤人,她好端端一个湘女,因极度缺乏交际而满嘴n_ai娘的乡音。父母幼时不管教陪伴她,大了又嫌她丢人,命令她以端庄淑仪的面目示人,扮演好她“妙手仙子”“洞庭明珠”的伪装。
好像从小到大,只有在江澄面前,她才可以做回那粗俗的、顽劣的、野蛮的,她自己。
“住手!别打小绵绵!”
她被人从腋下拽起,仰头看见一位头戴着九瓣莲发冠的紫衣美少年:“小绵绵?”
“你就是潇湘苑有名的美人胚子谢紫彤?”江澄道,“我看你分明只是个寻常人啊。”
漫天绯色的桃花在她心中起舞。她听父亲说过今天谁会来。那就是她日后的夫君了。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谢紫彤这种大美人你都看不上么。”聂怀桑道,“潇湘苑的繁文缛节也就云深不知处可以比比了,她这回离家来追你,恐怕付出了很多。”
“可她性格既像魏无羡,又像我娘亲。”江澄道:“我爹和我娘一生都是怨偶,直到莲花坞被温狗灭门那天,临死时用一条紫电才两心相知。我和魏无羡从小吵到大,他为了不认我连断——”
他意识到要说漏嘴,话锋一转:“何况我对妻子姿容并不在意。我阿姐是世上最好的女子,可很多人看来,不过中人之姿。”
聂怀桑装没听出他的漏嘴,为他添茶,笑问道:“江宗主,你可至今未娶啊,你究竟在等一个什么样的妻子?”
“个头娇小些,长得可爱些,但要温柔快乐,最好什么都不懂,也不要舞刀弄枪,这些都是交给男人的。”江澄道,“与我能说上话,不要怕我,还要给我炖莲藕排骨汤。”
说者无心,但聂怀桑不知为何,越听越觉得这话意有所指,一颗心前所未有地猛烈跳动起来。
江澄与聂怀桑告辞时,傅三月一个劲地往李飞音怀中塞吃的:“这一包是提前给你的七夕礼物,梅子糖,又酸又甜;这一包是提前给你的中元节礼物,金华酥饼,就这家梅干菜多;这一包是提前给你的中秋节礼物,梁氏铺子大礼包,我知道你喜欢猪r_ou_脯,但听姐姐一句劝,那个酸辣金针菇啊……”
李飞音怀中的东西一直一直堆到下巴处了,傅三月才把家当掏空,一个劲道:“我不想走,我不想走。”
“女儿家到底心思细腻些。”江澄满头黑线,对聂怀桑道,“我来住了一个月,竟没想到带东西给你。”
紫色的队伍御剑离去,九瓣莲铃在空中依稀作响,李飞音一直对傅三月笑着挥手,直到那队伍变成小小黑点。
薛洋面上在听,实则心中在出神地畅想“梅子糖”“金华酥饼”“猪r_ou_脯”“酸辣金针菇”都是什么味道,暗地里口水三丈,直到身边晓星尘一声:“聂氏于我和阿洋多次有恩,宗主万万不可。”
聂怀桑面沉如水,直直跪在地上,娃娃脸上的表情和哭泣无异:“道长心怀救世之念出山,来去随心,我亦不敢相阻。但兄长死无全尸,仇家势力滔天,怀桑无能,请道长助我报仇雪恨。”
晓星尘把聂怀桑扶起来,薛洋看晓星尘神色,叹了口气,拍拍降灾,心中道:降灾兄啊降灾兄,道长这是要与我们一同管闲事啦。
晓星尘认真听了那封凝聚聂怀桑、李飞音甚至薛洋不少心血的告密信。聂怀桑问他:“晓道长,这信你觉得如何?是否还需再听一次?”
薛洋出声道:“我家道长可以听子下棋,你觉得还需要再听一次吗?”
“阿洋。”晓星尘微微脸红,随后答聂怀桑道,“条理分明,列出了种种证据,还附上了几位人证的住址,可供查证。”
聂怀桑道:“我邀道长相助,定然证据确凿。”
晓星尘淡淡道:“然而即便如此,你方才读的,颇多存疑。”
薛洋心道:原来这就是道长断案缉凶时的风采!他当年跨省追捕于我时,一定也是这样。心中边想边觉得爱意如潮,随后在心中狂抽自己一记耳光,担忧道:我这莫不是要疯了?
这信是百般设计写就的,光是寻老妓思思就花费了半年时间,众人自认天衣无缝,闻言俱是一惊。李飞音道:“何处存疑?”
晓星尘道:“存疑甚多,最显而易见的有两处。一者秦夫人既对女儿亲事心中惶恐,为何舍近求远,先找金光瑶,而非金光善?二者金光瑶此人,我与他仅于十二年前金麟台打过一月交道,也知他长袖善舞、滴水不漏,他连赤锋尊都能杀得不留痕迹,又怎么会在那二十名妓女中留下活口?”
薛洋喝彩道:“道长说得对!”
不料他说话的同时,晓星尘正好微笑着对他道:“阿洋觉得对不对?”
两句话同时响起,晓星尘脸又红了红,心想:这断案缉凶的正经时候,我为何总是想听阿洋说话,又为何总是觉得羞赧?我这莫不是要疯了?
聂怀桑道:“所以,道长是觉得金光瑶的罪行还不够确凿?”
“不。”晓星尘突然提起霜华就起身要走,“纵然细枝末节你用了心机,但金光瑶此人撒谎无数害人无数,杀父杀兄杀子杀师杀友,其罪当诛。”
聂怀桑忙道:“既然如此,道长为何要走?”
晓星尘:“聂宗主,我问你,金光瑶的身手比阿洋如何?”
薛洋心想:自然是本少爷y虎符在手,智勇无双,强过我那恶友啦。
聂怀桑道:“基本上,差不多。”
晓星尘凛然道:“这就稳了,我立刻前去兰陵,到那金光瑶面前,将他直接一剑刺死,为你兄长报仇。”
众人瞠目结舌,纷纷道不行,将他拦住。
晓星尘疑惑道:“你们是对我的手法不放心吗?抱山散人座下杀人最是稳当,要么一剑穿心,要么一剑封喉,绝不会让他说出一个字来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行!
奈何晓星尘对帝王心术一无所知,也天生不是这块材料,而众人面对他泠泠然皎皎然的样子,心中都觉玷污这人单纯心思实在过不了心中那关,最终含糊其辞,由聂怀桑一句话结尾:“下月兰陵金麟台举办百家清谈盛会,正是送出这封告密信的最佳时机。而在此之前,攘外必先安内,明日就要去请灵祭上最不服管教的几家聂氏属族处走走,还请道长先帮我这件事吧。”
邯郸。
聂怀桑一行突然驾到,要找家主乌弄影,乌氏门徒说他人在书房,李飞音刚要开道,聂怀桑道:“乌弄影从云深不知处通过考核都有十多年了吧,还会在书房?”
这才被告知:“在二公子书房。”
薛洋对聂怀桑道:“区区一个属族,就敢这样对你不客气?”
“已经够客气了。”聂怀桑道,“这一看就是晚风在家,这些家仆怕被晚风责罚,才对我如此礼数周全。”
薛洋怪笑一声,一脚踹飞那书房都说不清楚的乌氏家仆,同时降灾架于旁边欲拔剑的另一家仆脖子上,逼人带他们去找乌弄影。
乌晚风的书房布置得和云深不知处的藏书阁有得一拼,相当之雅正。唯独那张大书案上,文房四宝全被堆在两边,露出足够一人仰面躺在上头的空地,凳子被人踹翻,案边的窗户大白天的竟然还放下帘子,似乎是匆忙弄乱的,还来不及收拾。
乌晚风一丝不苟地对聂怀桑行礼,聂怀桑笑眯眯道:“你兄长前日对我说,你的考核成绩在世家公子中是最优异的,恭喜。”
“宗主谬赞,晚风汗颜。”乌晚风毕恭毕敬答完,又低低对乌弄影唤道,“哥!”
乌弄影还在记恨那一鞭之仇,本不愿行礼,但被乌晚风这么一唤,做出个十分无可奈何却似乎又很享用的表情,也行礼了。
他行完礼,想再直起腰杆却不容易——聂怀桑的折扇重重压于他肩上。
“乌氏也算满门忠良,”聂怀桑厉声道,“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败类!”
乌弄影万万没想到还会有被聂怀桑呵斥的一日,他却先去看了乌晚风一眼,才顶撞道:“我素来君子坦荡荡,纵然前日对你稍有无礼,那你也该先去质问质问你自己——聂怀桑,你资质愚钝、不思进取、毫无建树,赤锋尊的颜面在九泉之下都快要被你丢尽,浑身上下哪一点配得上我乌氏对你有礼!”
乌晚风道:“哥,父亲从s,he日之征时便效忠聂氏了!”
乌弄影本是挣不开折扇的,但乌晚风一说话,他突然爆发力量挣开聂怀桑,挡在乌晚风身前,似乎想说出大逆不道的言语,却频频观察乌晚风眼色,没有开口。
“我聂氏庙小,压不住你这尊菩萨。”聂怀桑道,“那姑苏蓝氏找你兴师问罪,你怕不怕?”
乌弄影道:“你胡说什——”
李飞音却突然持剑而出,刺向他手臂,乌弄影拔剑相迎,两人缠斗。李飞音虽然使的是剑,但练的却是聂氏刀法,剑走轻灵,刀走厚重,乌弄影占了上风,不料她却突然一改剑招,以蓝氏的剑法杀向他。这剑法已是蓝氏绝招之一,事发突然,乌弄影本要负伤,乌晚风喊着“哥!”要扑上去,薛洋用降灾将他绊住。
不料乌弄影竟接住了这一剑,聂怀桑微笑不语,乌晚风却愣住了。
李飞音手中的蓝氏绝招连绵不断而来,乌弄影一点不差,连续接她三招。聂怀桑看准时机,道:“够了。”李飞音立刻收剑回到聂怀桑身后。
聂怀桑道:“啧啧,乌家主啊,蓝家含光君可是嫉恶如仇,你说他得知邯郸乌氏窃他剑法,会不会也给你来个逢乱必出?”
乌弄影道:“我哪里窃他剑法!上个月有人匿名送过来的,送上门的东西难道不用吗?”
聂怀桑笑道:“你算什么东西,有人匿名赠宝,姑苏蓝氏会信吗?天下人会信吗?”
“可,”乌弄影道,“你们不也学了吗。”
聂怀桑哈哈笑道:“蓝曦臣与我大哥情同手足,教我聂氏几招,你又何须大惊小怪。”
其实蓝曦臣为人极有原则,身为一宗之主是断不会因私情而出卖氏族剑法的,但聂怀桑演技十分逼真,多年来又给人根深蒂固的“一问三不知的脓包”印象,故而乌弄影不疑有诈。
乌弄影微微一怔,恨声道:“你没有证据。”
忽而一道十分清冷的声音沉静道:“我是人证。”
说话者白衣盲目,正是明月清风晓星尘。有他为证,已经不需要其他证据了。
乌弄影似乎不信自己今日要栽在聂怀桑手上,激怒之中,狂吼一声,刚要和聂怀桑拼个同归于尽,忽而听见背后十分轻微的一声“哥”。
众人的目光顿时都转移到乌晚风身上。
“哥哥,哥哥,你删了这四招吧,你把这四招改了吧,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难过,说实话就这么四招和你自创的那么多剑招比起来算不得什么,但是我觉得自己的信任已经塌了,我……我手脚冰凉,哥哥,我偷偷地跟你说,你偷偷地改掉,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何况,何况那可是蓝氏,再有第二个人看出来,要千夫所指的!我已经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哥哥,哥哥,我看您苦创剑法真的很感动。但是我做不到继续支持你了。对不起,对不起。”
他就是这么对乌弄影说的。这段话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都没有改。
乌弄影看着他,首先面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神情,然后缓缓将剑收回剑鞘,道:“什么也不说了,多谢提醒。”
他垂头想,天下剑法,你抄我几招,我抄你几招,不是很正常吗?
但却已经红了眼眶。
他自诩清高,是发自肺腑地热爱剑术的,每每自创剑法,废寝忘食,从来不求回报,只贪图同好之人能一起切磋切磋就好。
在那匿名送上的剑谱到来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会窃技。不,也不是没窃过,他之前已经很多次在剑法中融入见过的,他觉得合适又漂亮的招法,只不过从来没有如此明目张胆过而已。
可能也早就有人察觉过了,或许他们也和自己一样,觉得“天下剑法,你抄我几招,我抄你几招,不是很正常吗”,或许他们碍于与他的情谊,不愿追究。
哈,讽刺的是,他热爱剑法,素来对盗取别家秘法的作法嗤之以鼻,甚至就在不久之前,他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嘲讽秣陵苏涉厚颜无耻,窃技姑苏!
而如今,那个窃技姑苏的人,又是谁啊?
他突然觉得极惭愧而自责,觉得自己十分不堪,而人在自我唾弃时是非常难受的,难受到必须找个旁的什么借口,找个旁的什么替罪羔羊,来给自己开脱,让自己良心好受!
对,他突然恨恨盯着聂怀桑,心想我就算化用了姑苏四招剑法又如何?我一不以此谋利,二将以此行侠仗义,我苦创剑法不求回报,多么感人,若没我的心血付出,邯郸的百姓,不知要多受多少ji,ng怪妖鬼的罪!我一套剑谱好几百招,都是自己心血,区区四招,你们非要穷追不舍,对我好不公平!
他又目露凶光,猛地将手放上剑柄,即刻就要拔剑杀了聂怀桑。
但不过一个转眼,他突然冷静下来,慢慢地,慢慢地,慢慢地跪倒在聂怀桑面前。
乌晚风,对他说,我手脚冰凉。但请你改了剑法,我不告诉别人,别人不会知道的,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可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啊,那会千夫所指的。而且他还说对不起,对不起。
他抄袭了别人的剑谱,辜负了弟弟的信任,而他弟弟反倒对他说对不起。
“家父从s,he日之征起便效忠聂氏了,乌氏满门,包括我自己,都发誓要鞠躬尽瘁。”乌弄影道,“今日我德行有亏,无从辩解,还请宗主依照宗中门规,清理门户吧。”
聂氏的宗中门规是聂明玦定的,聂明玦眼中容不得沙子,对这种败坏仙门风气的事,惩处相当严重,要按照规矩来,邯郸就不归乌氏管了。
“好,那我就成全你。”聂怀桑道,“邯郸海上居,废家主乌弄影!”
他们方才动静巨大,乌家ji,ng锐全到书房门外查探,目睹了所有过程,此时大错已成,顿时一片凄风惨雨。
聂怀桑道:“立家主乌晚风!”
“邯郸,海上居,乌晚风。”他似乎很满意,“海上晚风。你们不觉得这名字很好听吗?”
他这样将乌氏击于绝境,又突然放他们生路,一日之间,最不服管教的乌氏已被他收服得妥妥帖帖。
乌晚风与乌弄影的兄弟情深几许,从方才半个时辰就可见一斑。说是说废了乌弄影,其实乌晚风处处以兄长为尊,乌弄影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损失。何况就算乌晚风真的架空了乌弄影,乌弄影也会心甘情愿为他赴汤蹈火,没有一丁点怨言。
兄弟两人以跪礼拜谢“聂宗主”,聂怀桑道:“实至名归。蓝启仁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领教过,他钦点的学子代表,无论是才干、品德、智谋还是修为,当个家主,都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走出海上居,聂怀桑道:“哎呀,乌弄影那品学兼优的宝贝胞弟,到底还是被我这个一问三不知给惦记上了啊。”
众人马到成功,薛洋却突然问:“道长,你在想什么?”
晓星尘道:“我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为什么。”薛洋道,“人心是有弱点的。”
晓星尘点头,思索了一阵,道:“改了就好。”
薛洋一直一直看着他,心中重复道:改了就好。
可有些人却没有改过的机会了。
“废廊坊尹氏一族,”聂怀桑跨步盘踞在尹氏家主之位上,有薛洋和晓星尘在侧,不过半天功夫,执掌廊坊三世的尹氏一族,便被他依照族规给彻底断了元气,再无起色了,他高高在上,十分威严道,“立家主李飞音!”
此言一出,别说满脸震撼的李飞音,就连薛洋和晓星尘都大吃一惊。
“廊坊是你故乡。”聂怀桑对激动得无法言语的李飞音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你高兴不高兴?”
不过一日功夫,黄河一带,聂怀桑恩威并施、厚待忠臣的美名便空前立住了。
“这个清河一问三不知,”他们说,“虽然资质愚笨,又不思进取,也难成大器,但宅心仁厚,宽待下属,是个可以追随辅佐的人啊。”
有情05
金麟台百家清谈盛会之期,转眼即至。
薛洋戴着人皮面具,与晓星尘并肩走在金星雪浪聚成的花海里。台高百尺,兰陵城最繁华之处在这里一览无遗。
“聂氏已好生将养阿箐的锁灵囊,”薛洋道,“我睚眦必报,但也不喜欢欠人情。等聂家的大事办了,就去寻个合适的身体,眼睛也是好的,舌头也是全的,刚死掉还是温的,用引魂宝鉴将她还阳。”
他说得寻常,其实担着魂飞魄散的风险。晓星尘听他说完,平静道:“我会帮你。”
薛洋稍微设想了下阿箐的毕生心愿会是什么,脑海中飘来飘去全是“少女怀春”四个大字,忍不住微微作呕:“道长,待小瞎子活过来,你该不会还养着她吧。”
“我既余生许了你四处斩妖除魔,便不会让她也跟着我过腥风血雨的日子。”晓星尘道:“我因私废公,品行有亏,阿箐这么好的孩子,不该继续被我带坏。”
高台那边,聂怀桑已与秦愫打过照面,摇着扇子悠哉而来,一派闲云野鹤公子哥的派头。晓星尘听着动静,开口道:“阿洋,我们走。”
他在花海中往前走去,突听得薛洋在背后唤他:“道长。”
晓星尘微带困惑地回头:“怎么了?”
牡丹花雪白的花瓣层层叠叠,花蕊如金星璀璨。
道长,你让小瞎子跑。可我遇见她时,她正四处寻访仙门高手,想要为你报仇,从不曾跑。
她做了鬼,十分怕我,躲得远远。可含光君与我恶斗时,却死缠不放,用竹竿在迷雾中敲打出我的位置,最终被我打得魂飞魄散。
阿箐,她是喜欢道长的。
“没什么。”薛洋露齿一笑,快活可爱地快步走到晓星尘身边,挽着晓星尘的手臂,身子却探到前头去望晓星尘,“我们快走吧。”
没你的份。
在金麟台四周,不断有家族入场:“秣陵苏氏,请此处入场。”“姑苏蓝氏,请此处入场。”“晋江墨氏,请此处入场。”“南阳胡氏,请此处入场。”人人暗中较劲,只有聂怀桑无才无学无望,是最轻松的了。
他左顾右盼,终于找到江澄,双眼一亮,迎面走过去:“晚吟兄,清河一别后,一切安好?”
江澄满面y鸷地盯着聂怀桑,似乎想对他说什么话,而聂怀桑似早已料到江澄脸色,柔声劝道:“虽然方才三哥已经告诉我了,但我也没想到你会这样气恼。上个月在清河,你同阿凌不还好好的吗,瞧他现在被你吓的。”
金凌垂头丧气跟在江澄身后,他上回被蓝景仪私自带到云深不知处查案,多亏聂怀桑帮忙遮掩,已与聂怀桑混得很熟,故而聂怀桑有立场开口为他求情。
“你聂氏对我的人倒关心得很。”江澄道,“仙督都对你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呢,不过是阿凌贪玩,还没到莲花坞,半途就被蓝氏心字辈的一个小家伙喊去玩了,然后怕得不敢去见你,回兰陵后都睡不着觉。”聂怀桑说到这里,金凌在江澄背后嘟囔道:“不是被喊去玩,是蓝景仪自己迟到了,说好了要去请灵祭”,江澄措辞愈发ji,ng简道:“腿。”金凌立刻噤声,只极不服气地一下下踢着路边金星雪浪的叶子。聂怀桑打量江澄脸色,已不是区区一个晚娘脸足能概括,来往诸人全绕着他走,按理说自己也该溜之大吉,两条腿却偏偏不听使唤地钉在原处,不由自主道:“上回一起吃莲藕排骨汤,你说我手艺就比你阿姐差一截莲花坞的藕。清谈会散后,我去你那里取一些,行不行?”
江澄闻言,面色转霁,“嗯”了一声。
他似是有些懊恼方才的态度,也问候聂怀桑道:“晓星尘道长才学ji,ng湛,是这次清谈会上的贵宾,怎么不和你一起。”
“可饶了我吧,”聂怀桑用扇子敲头,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本是一起来的,结果他太招人问津,走到哪都有人缠着我问锁灵仙人,可我除了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借口问候三哥和嫂子遁掉,再派了贴身侍从领晓道长回避歇息。”
说到贴身侍从,江澄原本缓和的脸色又覆上一层寒霜,他突然扬声冲聂怀桑身后道:“廊坊李家主,还没来得及恭喜你啊。只是你不好好跟在你家聂宗主身后,却一直往我江氏一族张望,是有什么想对我说吗?”
李飞音本在蹙眉细看江澄一行,冷不丁被点破,便收敛心智,不卑不亢道:“廊坊李氏,问江宗主好。”
“我好得很。倒是李家主,你可是在找你那位儿时好友?”江澄皮笑r_ou_不笑道,“你是否在想,但凡我知道要与聂氏见面,一般总会将傅三月带上,好让你俩重逢叙旧,为何这次她没有来?你是否在担心她?”
李飞音不发一言。聂怀桑今日心思本绷得紧,方才又全心全意看着江澄,全然没注意到傅三月这无关紧要之人之事。
“你可听说,她听闻你当了廊坊阳春谷的家主,立刻向我跪求请辞,要脱离云梦江氏,入到北方廊坊阳春谷去。”江澄朗声道,“可笑我当年将她从岐山救出来时,她是如何对我三跪九叩,说要结草衔环,报我救命之恩。如今十来年过去,她在江氏表现平平,未立寸功,竟就要走?”
这件事聂怀桑并不知情,闻言便看向李飞音。只见李飞音虽勉力自持,眸中仍然难掩万分诧异的神色,显然是傅三月擅做主张,并没同她商量。
“那你把她怎么样了?”突然一道清脆的少年声急切响起,“江宗主,你千万别用紫电抽她啊。”
“蓝念!”金凌率先叫出来,一阵风似的跑出去,把不知何时从聂怀桑身后探出头的蓝景仪拽到自己身边,神色紧张道,“你少管闲事。”
“金如兰,谁都知道你舅舅最恨家仆请辞,江氏但凡有家仆想要另谋出路,都会……我看你是圣贤书都读到仙子腹中去了,还不让我管。”蓝景仪挣脱金凌上前,以郑重礼节肯求江澄道,“江宗主,家仆请辞在修仙界本就十分寻常。秣陵苏氏原本也属姑苏蓝氏,如今自谋出路,众家欣然悦纳,我们亦相安无事。”
“我原本听说,蓝家心字辈的小孩,是一个叫蓝思追的最像含光君,却不想你蓝景仪,也颇有几分逢乱必出的脾气。”江澄从牙缝中道,“天下世家都认家仆请辞寻常,但唯独我江氏不觉得寻常。当初先对我说将来我做家主,自己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的人是谁?说自己永远不背叛我不背叛江家的,这又是谁?对待这种先哄我当真,又违背自己誓言的人,我莫非还要网开一面吗!”
江澄自己方才也说了,傅三月不过表现平平而已,论情理,江澄不至于厌恶至此。他眼神凶恶,蓝景仪年纪小,一时被江澄双目中激烈的情绪吓住,说不出话来,又被金凌捂着嘴巴拖回去了。
“三姓家奴,怎配我祭出紫电。”江澄道,“不过叫她在灵堂前跪着,什么时候我回来了,她什么时候再滚。”
兰陵与云梦,纵然御剑飞行,往返也需一日光景。而清谈盛会少则召开两三天,多则召开十天半个月,遇见十二年前晓星尘押扣薛洋问罪的事,召开一月也未必不可能。人在灵堂前跪着,不给水喝,不给饭吃,就算是修仙之人,也有性命危险。
江澄等了等,微微惊讶,对聂怀桑道:“你没话说?”
聂怀桑看着江澄,低声道:“江氏三代,先有江枫眠的家仆魏某脱逃恩主,又出了魏无羡这个叛逆,这回你若不以雷霆手腕杀ji儆猴,云梦江氏岂不是代代都要养出白目之狼。”
江澄全然怔住。聂怀桑已摇扇笑道:“哈,当然了,这些管理家族下属的事,我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
他丝毫没有冲撞江澄,又优哉游哉地走去见蓝曦臣。他一走,李飞音立刻跟上,纵然脸色惨白,依旧沉默而礼数周全地对江澄致敬告辞,唯独一双眼睛直直看着江澄。
江澄看着聂怀桑的背影,本因傅三月之事而连日激怒的心境竟慢慢宁静。
说他贪嗔痴俱全,三毒圣手也算半个恶名。他严惩傅三月的事,金凌怪他,金光瑶劝他,蓝景仪这个ru臭未干的小孩也慷慨激昂地说他。原本他以为聂怀桑会是最站在他对立面的那个人。
聂怀桑好像对谁说过:“江宗主做任何事,自然都是有道理的。”
“你还扛得住吗。”聂怀桑一边朝蓝曦臣走去,一边不住留意李飞音神色,悄声道。
李飞音脸色凝重,双目逐渐发红,却立刻闭上眼仰头。
聂怀桑道:“大丈夫所谋者大,像我们这种人,是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的。”
李飞音已平静下来,睁开的眼睛干燥清醒,凝神道:“宗主,我没事。”
聂怀桑便不再劝慰,他与蓝曦臣将一直黏在一块,做足无辜的证明,直到东窗事发。而李飞音则默默靠近金光瑶,她将算准时机,利用女子身份的便利,用一套说辞,诱金光瑶察觉到秦愫有异。
若说要在大庭广众中,潜入金鳞台为非作歹,舍薛洋其谁?薛洋带着晓星尘神鬼不知地往金氏内院潜去,突被晓星尘拉入怀中抱住,躲入假山背阳处。
薛洋想入非非,刚要搂下晓星尘脖子啃他嘴,却猛然被一阵渐渐靠近的声响击至清醒——晓星尘听力敏于常人,故而比他提前察觉有人要来。
他悄然探出头,看见一位身量娇小,颇为秀美的夫人,眉心点砂,云鬓旁别着一朵盛开的金星雪浪,另一边挽着堕马髻,髻末垂下一串长长的金蝶步摇,十分衬身上金白两色的齐胸襦裙。这女子正是金光瑶的妻子秦愫。
薛洋奇道:按理说,聂怀桑已经将放置告密信之事告知秦愫。以聂怀桑的舌灿莲花,秦愫此时应该乖乖赶往寝殿拆信阅览,怎么还有闲情逸致在此处耽误?
秦愫正逐一查看侍女手中捧着的礼盒,口中不住道:“准备书没错,但诸葛先生教导孩子最重淡泊两字,这书装帧过于ji,ng致,换本寻常的来。”“不错,江家那孩子是爱吃这几样辣的。”“蓝景仪当然也是孩子,既然给金凌备了,他的好兄弟怎么能少呢?”
薛洋缩回头,对晓星尘小声道:“道长,这秦愫和金光瑶真是般配。百家盛会,她都能记住各家孩子的名字、年龄、所有喜好与不喜,什么孩子都备上了礼物,投其所好,避其所恶。”
晓星尘道:“嘘。”
薛洋耸耸肩,又探出头去。
这时秦愫已检阅到最后一个礼盒,玉面肃然,道:“看你平时伺候夫君贴心得力,才叫你准备阿凌礼盒。你明知阿凌最喜欢的是仙子,怎么没备上给仙子的玩具和骨头?”
一位少女立刻跪下道:“夫人您如此怕狗,奴婢才未曾想到要给仙子备礼啊。”
“我是怕狗,可那又如何?”秦愫正色道,“金麟台偌大一个地方,难道没有几条狗的容身之处吗?我怕狗是我的事,因此迁怒乃至弃养家犬,生灵何辜,阿凌何辜?限制好狗的活动区域,平素稍加注意,与我避开不就是了,当初提议夫君送阿凌仙子的,也正是我。”
薛洋看得发笑,又缩回来对晓星尘耳语道:“哈,道长我告诉你,别看兰陵金氏气派华贵,金麟台上的婢女个个都姿容美丽,但其实金氏内院的侍女,全是些容貌难看的女子。秦愫绕了一大圈,其实就想刁难金光瑶身边最近得宠的贴身侍女,而巧的是,那名侍女正是一众女子中唯一还算好看的。”
晓星尘道:“嘘。”
薛洋亲了晓星尘一口,道:“你下回想让我闭嘴,别像哄孩子那般,直接吻住我就是了。”
晓星尘红了一阵脸,道:“嘘。”
薛洋再去看时,那少女已拉着秦愫裙角哭求:“倘若没有夫人,十二年前奴婢便已是一捧黄土,求夫人不要赶我走。”但秦愫不为所动,还是遣人取来散伙银两,将那女子撵走了。
薛洋心道:原来是这丫头。十二年前我在金麟台当客卿,秦愫那时已常来与金光瑶走动,有一次金光瑶陪她外出,回来时她怀抱一个奄奄一息的乞儿。乞儿当初面黄肌瘦,是个十分难看的女童,不想女大十八变了,若不是她自提身世,脖子后又有一块胎记,我还当真没想起来。
秦愫走后,薛洋与晓星尘才施施然走出来,薛洋道:“女人的嫉妒心,真的是好可怕啊。还是道长最好了,道长倘若是我的妻子,绝不会做这种打压美貌侍女的事。”
晓星尘笑道:“你怎么不说你如果是我妻子,会做得比金夫人更过分?”
“那是当然的,要是哪个小厮长得好看又幼齿,我一定让他滚出家门,有多远走多远。”
晓星尘道:“都说了你是我妻子,难道不应该是貌美侍女,如何又扯到好看小厮上了。”
薛洋不回答他,突然叹道:“唉,其实仔细一想,我倒更希望道长和秦愫一样坏呢。希望道长把我看得紧紧的,但凡哪个贱婢稍微被我多看一眼,道长就把她给赶跑掉。”
“金夫人不坏。”晓星尘道。
薛洋奇道:“我在这儿当客卿时,秦愫确实口风极佳。可道长既不认识此人,又看不见,如何觉得?”
“她打发给那少女的银两,从少女前后的脚步声变化看,应该十分丰厚。而这么多的银两,换一个年轻并且美丽的女子自由,那女子却痛哭流涕,可见秦愫平日厚待下人,所以侍女万分不愿离开她。”晓星尘还没说完,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快活悦耳的男声。
“二哥哥且慢——晓道长?是不是晓道长?”
薛洋本同晓星尘聊着天,发自内心地愉悦轻松,此时听见这道声音,浑身都警惕起来。
晓星尘蒙着白布,往薛洋那边望去。
来人黑色衣衫红色发带,双眼冒光地跑到晓星尘面前,做了个雀跃地握拳于胸的动作,引得他身后头配云纹抹额的男子哼了一声。
其实那男子并没有真的哼出来,但晓星尘耳力远胜常人,才能听到这几乎无形的一哼。
“晓道长,我可算看见你本尊了啊。”来者一副神采飞扬的快活模样,似乎与晓星尘已经结为知己,十分自来熟道,“在金麟台上我就盼着见你,谁料只看见聂怀桑这个一问三不知的。你这是要到哪里去,凝魂聚魄后身子还用得惯么?”
穿玄鸟纹家服的薛洋粗着嗓子道:“今日晓道长疲于应付众家,只想安静呆着,宗主派我看护他。”
“被天下人议论纷纷,当然疲于应付。”来者似乎很有共鸣道,“你也穿白衣,也不喜热闹,和这位含光君可有缘得很。二哥哥,你说呢?”
这来者似乎早对晓星尘有结交之心,不断攀话,晓星尘一直微笑着聆听,此时突然cha口道:“你身边这位是含光君?”
来者看看蓝忘机,又看看晓星尘,道:“是啊。”
晓星尘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魏无羡答道,“我叫莫玄羽。”
“当真是莫玄羽?”
“当真。”
魏无羡话音刚落,晓星尘突然一甩拂尘,不轻不重地抽了魏无羡一下。
蓝忘机脸色顿变,魏无羡呆若木ji,但他们谁都没有薛洋手快,已拉住晓星尘一溜烟跑远,径直跑入那房间。刚合上门,薛洋就将晓星尘甩到门扉上,激烈地吻他。
晓星尘起先用手拽薛洋衣服,但他越是反抗,薛洋越是吻得霸道狂野。晓星尘逐渐呼吸不稳,拉扯薛洋的手慢慢变为搂住他背。
“道长,这间房子直通金光瑶寝室里的藏宝室。”餍足后的薛洋道,“我料魏无羡会化作纸片人进去查探,但魏无羡诡计多端,金光瑶未必能察觉。”
晓星尘道:“我明白,我会凝神静听,到时候告诉你魏无羡人藏在哪里,你再弄出动静,引金光瑶发现魏无羡。”
薛洋点点头,抱住晓星尘道:“用千里传音的秘法,传音者必须心静如水,但凡心中有那么一点不静,被外界动静扰了心神,被传音的人就要耳膜破裂了。”
晓星尘道:“你放心。”
薛洋道:“你作传音者,我当然放心。”
他也化作一个衣袂宽大的小纸片人,不过这个纸片人的左耳上有一个红点,另一个红点在晓星尘的左耳上。
纸片洋像只蝴蝶一样飞到晓星尘面前,趴在晓星尘蒙眼的白布之上,不断扭动身子拉扯白布,逗得晓星尘低声发笑,然后道:“你要自己小心。”
纸片洋忽而飞到晓星尘腿上,落于他胯间,头隔着布料碰了晓星尘胯间之物一下。
晓星尘道:“阿洋!”
纸片洋似乎很欣赏晓星尘又脸红的样子,翩翩然沿着墙缝钻进金光瑶的藏宝室去了。
晓星尘凝起心神,全身心都安静下来,靠在墙边,贴耳去听。
“书上都是这么写的。”蓝曦臣、蓝忘机今日都没空带队,蓝景仪甩开蓝思追后便如脱了缰的野狗,正站在江澄座位面前,双手往两边一推,眯起双目道,“所谓真命天女,就是哪怕全世界都说你做错了事,而她更是最应该骂你、怪你的那个人,却偏偏对你毫无怨言、毫无责备、无条件支持你的决定、相信你的判断!”
江澄道:“嗯。”
“这二人必须青梅竹马、门当户对,”蓝景仪摸着下巴道,“最好还有同窗求学之谊。”
江澄道:“呵。”
蓝景仪凑近江澄,嘿然道:“最好那女子比男子矮小、娇弱,学业十分不堪,因此常被班上学业优异的恶霸欺负。而那男子名列前茅不弱恶霸,一直护着女主,与那恶霸抗争到底。于是乎,女子暗戳戳萌动了芳心一颗。”
江澄道:“呀。”
蓝景仪说得眉飞色舞:“后来两人长大,女子横遭不幸,家长去世,她堪堪一人必须维持家族,当然各种受人欺负。我们的男主脚蹬五彩祥云,手持旷世神器,以少对多,英雄救美,把那些恶霸打得是落花流水。此时女子已被恶霸们推下高台,但见那男子及时赶到,将女子抱在怀中,旋转着旋转着落下,两人四目相对,两情相悦,虽已落地,男子仍旧久久不愿放开她。”
江澄道:“啊。”
蓝景仪双臂抱紧自己,陶醉道:“其实爱不爱一个人,很简单就能看出来了。你是不是半夜睡不着觉出去乱走时也能遇见她?小时候遇险时总是被她相救?是不是她穿盛装的时候你喜欢看?是不是她做的饭菜你特别喜欢吃?书上都写得很清楚嘛。”
江澄这回猛地一拍桌子,人顿时站起,双目发顿悟般的光。
蓝景仪被吓一跳,刚欲往金凌身后躲,金凌却已冲上前,气鼓鼓道:“全都不对,蓝景仪你胡说八道!”
蓝景仪道:“大小姐,我说的哪里不对啦?”
“所谓真命天女,事事顺从有什么意思,买几百个丫鬟不就行了吗,”金凌道,“当然是要人人都宠着你、让着你,偏偏她每次和你吵架。”
“这两人也不用太门当户对了,作夫君的当然要身份尊贵,好把她娶进来当主母啊。”金凌道。
“为什么要女的横遭不幸,那怎么舍得呢?”金凌说,“就不能是男的横遭不幸,全家死绝吗,啊?”
蓝景仪瞠目结舌,金凌比蓝景仪先一步抽条,高出蓝景仪半个头,已经揪着他衣领,将人快要提到他眼前:“还旋转呢,老土死了,应该两人一起游山玩水——唔——”
“你才老土,这叫经典好不好?”蓝景仪一只手五指张开撑在金凌脸上,奋力挣扎,“大小姐,你放不放手——”
“乌发(不放)!”
江澄皱着眉要拉开他们,突然之间,金麟台远方响起了越来越大的示警声。
“是小叔叔。”金凌一个激灵。
示警声还在响起,且越来越多,清谈会上品茶论道的众人都停了下来。金凌只剩这一个小叔叔了,刚要跑过去,蓝景仪突然反手搂住他,一叠声道:“我担心你你留在这里别动我去不就我去你别一起去!”
金凌一时没反应过来,此时周围逐渐响起许多声“你呆在这儿别动,为父前去查看,待会万一有什么危险,你护住自己,想办法逃出去,不要跟着我!”
蓝景仪已持剑往外走了。
金凌微微一笑,猛然将蓝景仪一把推到也欲动身的江澄怀中,自己抢在所有人之前,先去一步了。
晓星尘与薛洋站在众人身后,遥遥看着藏宝室。当他们来时,晓星尘何等引人侧目,而就像聂怀桑所预判的,今日风波何止百丈,谁还会再惦记这无族无派的道人。
聂怀桑吓得双腿发软,靠李飞音这个女子保护,在藏宝室中更是有多远就站多远。
突然人群一阵喧哗,原来是一直木然看着金光瑶的秦愫,突然伸手,从金光瑶手中夺过匕首。她的五官跟着脸一起微微扭曲颤抖起来,这神情别人看不懂,可对于薛洋,却是最看得懂的。
那是晓星尘夹在道义与薛洋之间,被薛洋活活逼死前的表情。
金光瑶笑容一僵,道:“阿愫?”
匕首的锋芒已尽数埋入秦愫的腹部之中。
金光瑶失声惨叫道:“阿愫!”
他扑上去,抱住了秦愫瘫软的身体。然而这把匕首锋利至极,怨气y气又重,顷刻之间,秦愫便已毙命。
金光瑶凄切地叫了几声妻子的名字,一手捧着她的脸,睁大着眼,泪水不断打落在她面颊上。
薛洋本十分冷漠地看着,此时却微微一抖。晓星尘不能视物,但也听出了情状,不忍道:“阿洋,聂宗主说我们不宜久留,回吧。”
“本欲解救众生,”晓星尘哀伤道,“如今该死的没死,不该死的却先死了一个。”
但话虽如此,他心中也清楚,逼死秦愫的并不是聂怀桑,而是板上钉钉的,金光瑶制造出来的真相。从金光瑶与秦愫两情相悦的那天起,秦愫便迟早是要自戕的了。
抱歉,他救不了她。
薛洋与他并肩离去时,还回头望了好几次。
“我好像,并没有自以为地那么了解我这位恶友。”晓星尘御霜华剑,薛洋从背后抱着他,充当他的眼睛,道,“又或许,我比我自以为地,更像我这位恶友。”
他们悄然离去了,聂怀桑与江澄、金凌与蓝景仪还留在金麟台。魏无羡此时已暴露身份,金光瑶将恨生对准魏无羡,道:“怀桑你过来!诸君小心,这个人,绝对就是夷陵老祖魏无羡!”
聂怀桑愣愣地道:“江宗主当初在大梵山,用灵兵紫电当着众人的面抽了他一鞭子,莫玄羽并未被夺舍啊。是吧江宗主?”
从魏无羡暴露身份开始,江澄的手本一直没有去扶三毒。但见聂怀桑夹在魏无羡和金光瑶之间,面色便很难看,没有说话,手压在剑柄上,似乎在思索,到底该怎么做。
随后众人刀光剑影响成一片,魏无羡和蓝忘机夺路而逃,众家一拥而上,原本追杀魏无羡最为凶狠的江澄却反而没有跟上,而是跑到房内,一下抱起了聂怀桑。
聂怀桑看着他,他亦看着聂怀桑,外面好像有什么人在吵,还有什么人在叫,他们都不清楚了。
聂怀桑将手环上江澄脖子,道:“饶了傅三月,好不好?”
江澄道:“李飞音老早就不见人影了,你当我没看见么。”
魏无羡与蓝忘机刚冲下金麟台,忽然面前白影一闪,金凌挡在了他们面前。
魏无羡原本打算一剑削出,一见是金凌,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及说话,腹中一凉。
避尘剑是本能地凌厉而来。就是同一把剑,曾经在魏无羡受伤时重伤蓝氏三十位长老,金凌还是少年,躲不开的。
蓝景仪不要命地冲过来,双手持书香剑,硬生生迎上了避尘。避尘立刻将书香斩为两段,半段剑身反弹过来,在蓝景仪脸颊上留出一条血口。但避尘的速度也随之稍稍减弱,立刻又有一条细细的紫色鞭子抽了过来,将金凌一把带开,避尘刚好cha入金凌方才被剑风震倒的地方。
蓝忘机面无表情,一手抱着魏无羡,一手抽出避尘,将剑舞动成一片银光,逼退众人,御剑而上。
江澄唤出三毒要追,突然一把折扇打开,扇骨之间的缝隙ji,ng准将三毒剑芒cha入。聂怀桑用力一压,便将已经开始上升的三毒连带江澄扯了下来,同时稳稳将江澄接在臂弯里:“晚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灵巧地用扇子挽出各式花样,将三毒带回剑鞘,扇子也转眼收回腰间。
江澄被他抱着,狠狠盯着已然远去的避尘,又爬起来去看金凌。
“半空中的三毒外加上我。”他回莲花坞整顿人马参与二次围剿夷陵老祖的路上,后知后觉想起一件事,“怀桑的力气有这么大?”
他拼命打消心中不祥浮现的违和感,宽慰自己道,蓝景仪说书上都写了。
这种诡异的怪力,大概是因为有情吧。
ps:本回的题图画出了第三章有情中所有的11对cp,最先答对所有cp的读者小天使可以点梗一篇文,这篇文同时也是《不遇》的番外~鞠躬下~
=================================第三章有情·完=====================================
本章剧情梗概:跟原著走剧情啦!桑澄恋爱啦!薛晓结婚啦!宋道长走啦!写各种各样的爱情!
本章脑补了原著部分:聂怀桑是怎么送信进去的。金光瑶是怎么察觉纸片羡在场的。魏无羡说晓星尘会用拂尘抽他,那就成全他的脑补。
本章最喜欢的部分:秦愫的戏份。
第四章 不如
不如01
就像云深不知处有禁书室,金麟台有藏宝室,不净世的鸦巢是聂氏最隐秘的禁地。
“你说这叫什么事?”薛洋一目十行地看完,不忿地抖动纸条。送信的乌鸦本停在薛洋肩上讨赏,感到主人的不悦,铺开翅膀飞走。
鸦巢是座掏空了的黄土圆塔,壁上密密麻麻全是鸟x,ue和小窗口,乌群在上空盘旋鸣叫,黑色的双翅展成一线,就像死神的信使,飘落降灾的羽毛,人在鸦巢中往上看,一定会对这壮观而诡谲的奇景印象深刻。塔底生长一棵黑色大树,薛洋和晓星尘正背靠背坐于一条粗壮树枝之上。晓星尘坐姿端正,薛洋背靠着他,恣意而坐,长腿一条伸直一条曲起,不断抬起手腕供频繁出入窗口的乌鸦停驻,取下它们足上的密函查看,不时同晓星尘交流几句。
这鸦巢,由聂怀桑ji,ng心建立,是用来监视各大氏族、汇集窃得情报之所,只要鸦巢不倒,不净世即便付之一炬,也依然屹立暗中,可同众家争锋。聂氏司管鸦巢的人称为“孝乌公”,地位尊贵,而如今不净世的孝乌公正是薛洋。
晓星尘第一次被薛洋带到这里时,他抚摸薛洋手中的乌鸦,评价道:“另一个温氏监察寮。”
“监察寮在明处,鸦巢在暗处。”薛洋当时道,“比起锋芒毕露的温氏,聂怀桑更喜欢锋芒潜藏。”
“大战在即,这个聂怀桑,居然告诉我他要去云梦?!”薛洋对晓星尘抓狂道,“魏无羡暴露后,天下各大家族纷纷出动,鸦巢的密报快把我给淹了,他还派我去当暗哨?!这个狗改不了吃屎的纨绔、稍有依靠就懒散如猪的混球,难怪以前会留级三年!”
晓星尘立刻道:“他派你去当谁的暗哨?”
“金光瑶的。”薛洋气急反笑,“我曾是仙督座上宾,当然是监视金光瑶。”
晓星尘道:“李姑娘曾在义城当暗哨,顺利将你救回,她可以去。”
薛洋道:“她是廊坊家主了,要处理廊坊事务,并且聂怀桑还需要靠她拉拢新旧属族。”
晓星尘道:“你走了,鸦巢如何运转,我又看不见。”
“聂怀桑说有个人来,等人来了我就立刻启程兰陵。只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不净世还有谁能接班孝乌公,这个人须过目不忘,同文字打起交道来又快又准,还得绝对忠诚。”薛洋道:“聂怀桑心情好得很,那纸条落款处还画了朵花,真恶心。”
晓星尘久久地沉默了。
薛洋发完脾气,将纸条一丢,沿着晓星尘的背滑下去,转身搂住晓星尘腰肢,用头蹭着晓星尘,蹬动双腿撒娇道:“道长~~~~我真不想离开你~~~~~~”
晓星尘伸手,默然摸着薛洋头发。
薛洋口中喊着道长:“道长,这些日子夜猎,我才救了七个人,还有六百三十人我要去救呢,聂怀桑欺负我,下回他回不净世了,你也用拂尘抽他,为我报仇。”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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