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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不遇 作者:从此心安

    第4节

    邯郸乌弄影和廊坊尹森之正靠在廊柱边谈笑,见聂怀桑来了,先是一呆,随后带着些僵硬的攀比意味,一齐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来,嬉皮笑脸地潦草抱拳行礼。乌弄影上下打量聂怀桑,y阳怪气道:“聂宗主,许久不见,风采一如从前啊。”

    聂怀桑愚笨得听不懂弦外之音,回礼道:“乌少主才是丰神俊朗,多年如一。令弟没来吗,他最近可好?”

    “家弟考核优异,被蓝老前辈选成这届学子代表,正在云深不知处全心撰写致辞。”乌弄影生怕聂怀桑带坏他那品学兼优的胞弟,毫不掩饰道,“还请聂宗主管好自己的事务,勿以我弟为念!”

    聂怀桑正支支吾吾,尹森之却一脸y险地绕到他身后,踩住一角绸料,朝聂怀桑耳边突然大叫:“聂宗主,有蛇!”

    聂怀桑“哇呜”一声,连忙用扇子拍打后背转身,却被尹森之绊住跌倒,本能去拉他袖口:“尹大公子,救我!”

    尹森之朝聂怀桑伸手,却在即将碰触他指尖时故意手腕一抬,同时松开脚,佯装憾色,兴奋地看聂怀桑仰面跌落台阶。

    不净世的建筑高大巍峨,动辄就是高台数十阶,家主卧房尤其尊贵,台阶突出的就一个“高”字。聂怀桑这样摔下去,铁定要鼻青脸肿地当众登场。而他提前得知这样一件乐事,等会先去宾客席中一说,引领风头,也好在大美人谢紫彤面前彰显自己消息灵通、交际广泛。

    聂怀桑拖泥带水地跌落,忽然被一条灵蛇卷住腰肢,又摇曳生姿地被强劲拉扯,猛然拽入一副宽大的胸膛,随后人被抱着,旋转着往下落地。

    旋转中他感叹着:“又是这熟悉的感觉,晚吟兄总是使紫电救我。”

    “你还说,我的紫电又——”晚娘脸的江澄低头吼他,见怀中聂怀桑的模样,突然打了结巴,道,“——不是干这档事的。”

    两人旋转翩翩地落地,聂怀桑乖巧得像条小狗,窝在江澄臂弯中。他打开折扇半遮面,一双像极了妃妃的汪汪大眼冲江澄眨巴,口在扇子后道:“晚吟兄还要将在下抱到几时?”

    江澄立刻将他冲地上一砸,聂怀桑灵敏地站好。江澄看着他,怔怔道:“你这打扮……”

    “我不知道啊,”聂怀桑摇头道:“请灵祭主祀需着巫女装,而不净世中,女眷一只手便数得过来,有宗亲血脉的更清一色全是男子汉。这些我事先都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

    他一双眼角下点着嫣红的泪痣妆容,唇点绛而红,露出的细细牙齿雪白耀眼。头顶戴着个随时能放下的巫女面具,面具顶端有雪白鹿角,鬓旁装饰着串串藕色珠花,面具后头是足足四层荷叶边藕色头纱,就快直拖腰部,头纱下侧垂挂细密的白色长绦。华丽轻柔的巫女服宽袖长摆,一层藕色一层白色,重重叠叠,用ji,ng巧的金线系着。聂怀桑本就身量娇小,层叠的长裙挡住双足,广袖下只露出十点指尖,江澄最近心烦,方才路过时听见群嘲之声才出手,现下看清聂怀桑的模样,晚娘脸都不摆了。

    “江宗主久仰!”三毒圣手名声煊赫,能在不净世内院相遇,尹森之和乌弄影连忙上前施礼结交,匆匆奔来,“在下——”

    “啪!”

    尹森之捂住脸时,尚不敢相信自己生受了紫电掴脸之责。乌弄影疑惑道:“江宗——”江澄根本不听他讲话,扬起紫电又一鞭抽中乌弄影肩膀。

    “以下犯上,”江澄冷冷道,“目无宗主的奴才。”

    紫电是何等法器,江澄下手不重但也不轻,那两位家主登时负伤流血。尹森之羞愤半晌,却实在不敢冒犯江澄 y  威,转而对聂怀桑道:“宗主,云梦江氏在不净世内院,当着您的面擅自责打聂氏两大属族的家主,您也不讨个说法吗。”

    江澄心想老子十五岁当家主,遇见众家轮番刁难的场合多得去了,还怕你家聂怀桑讨说法吗。刚眯起眼要开口,聂怀桑却道:“三毒圣手与我自幼交好,论人品才干皆乃当世翘楚,他做任何事,自然都是有道理的。”

    尹森之激怒得浑身颤抖,还欲理论,却被乌弄影摁住拉走。

    “慢着。”江澄道,“家仆就要有个家仆的样子,退下难道不对宗主行礼吗?”

    聂怀桑闻言一惊,连连摆手道:“啊,他们与我平辈,都是家主也不算聂氏家仆,我担不起……”

    “你闭嘴吧。”江澄的紫电已化作戒指缠在他指头上,他眼神凶恶地摩挲着手指,瞪着尹乌二人,直瞪得两人对聂怀桑规规矩矩地行礼退下,不由自主地想到一处:江澄此人如此暴戾野蛮,哪里配得上妙手仙子!这桩娃娃亲真是暴殄天物,将娇花cha于一坨硬邦邦的牛粪之上。

    江澄眼见两人离去时的表情与仓皇,也心知方才自己又凶狠太过吓到人了,余光瞟见聂怀桑瑶华照水般前来,有心想摆个正常的柔和表情,却只是抽了抽嘴角。

    聂怀桑抱拳道:“多谢晚吟兄救我。”

    江澄梗着脖子不看他,突然道:“那几只猫可好?”

    他接话经常这样冷场,一时寂静下来,聂怀桑微微一愣,道:“啥?”

    江澄背对着他道:“上回见你主持大典,你不是喜欢猫,当场养了几只吗。”

    聂怀桑明白过来,尴尬地摸摸鼻子,怪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喜欢的是狗,封猫典上不肯杀猫,只是由于飞音是个猫痴,杀了她会难过的。后来那些猫都送她养了。”

    江澄转过身看着聂怀桑,显然面露惊异。

    “就为了,不让一个家仆伤心?”于是自己在天下人面前颜面扫地?

    聂怀桑苦笑道:“我大哥生前待她极好,她也一心效忠大哥。”

    江澄微微点头,道:“提起李姑娘我就想起来了——傅三月!”

    他扬声唤来一位白白胖胖的女修,是李飞音的好友傅三月。傅三月天生笑脸,亲热地冲聂怀桑行礼后,问江澄:“宗主,你为什么脸红?”

    江澄道:“聂宗主说李姑娘现下方便见客,我这里你也别跟着了,去找她叙旧吧。”

    “遵命!”傅三月雀跃道,“宗主,你到底为什么脸红啊?”

    江澄转身就走。

    聂怀桑看着江澄的背影,突然把折扇摇开,极狡黠地一笑。

    不净世。请灵祭。

    “锁灵囊,锁灵囊,百年一渡仙人坠。”

    檀香氤氲中,聂怀桑戴巫女面具,着巫女华裳,双手持桃木剑,ji,ng准地踏出“步步生莲”祭舞,在环形观礼台中央的圆形祭台上,有板有眼地请灵。

    祭台背面是主家席,傅三月和李飞音正牵着手坐在一处,靠着讲贴己话,不时指指点点,又碰着额头双双一笑:“我特别想尝试下夷陵老祖那种姿势,下回见面时,我冲向你,跳起来,手搂住你脖子脚环在你腰间,你抱住我。”“饶命饶命,那可不行,我会摔成半身不遂的,到时候要像诸葛先生一样,坐轮椅怎么办?”“哎呀我在减肥的,会瘦啦。”

    “遥望百年仙在水,今年仙人又落谁?”

    宽大的袖子以优雅的弧度折过,聂怀桑在袖子旁露出半张脸,摆动腰腿,姿态典雅地旋转。他鬓边的珠花与头纱下的白绦随身舞动,桃木剑先指苍天,衣袖滑落露出他的小臂,又转身屈腿,灵活地一剑冲向大地,寓意佛陀诞生时步步生莲,“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祭台东面宾客席,江澄罕见地没顶晚娘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柔美的藕色,他虽然不得不答话,却并不看向旁边提问的人。金凌在他身边道:“这是聂叔叔吗?穿成这样才发现,蓝景仪和他身段有些像啊。”江澄皱眉道:“哪里像了。”金凌道:“那端庄又灵巧样子的像啊。舅舅你都不知道,蓝景仪可嚣张了,老是喊我、喊我……反正我下回要带壶天子笑去姑苏,灌醉他后逼他也穿这样一套女装,嘿嘿。”江澄道:“云深不知处禁酒。”金凌道:“所以才想看他喝酒后的样子嘛。他还说仙子是条肥狗,有没有搞错!仙子那么可爱,舅舅你说是吧,仙子最可爱了对不对?”江澄道:“妃妃才是最可爱的。”金凌道:“妃妃是什么?反正,蓝景仪还说——蓝伯伯怎么没来啊,他不是最挺聂氏的吗,真是的。”江澄道:“你小叔叔不也没来么。对了,兰陵金氏都不来了,你怎么在这里?”金凌道:“我来替小叔叔跑腿送贺礼啊。”江澄挑眉:“你?跑腿?送贺礼?”金凌左顾右盼道:“是啊,一车金星雪浪。蓝伯伯就没派什么人送贺礼吗?”江澄冷笑道:“谁有你叔叔礼多人不怪,况且蓝曦臣兄弟都是不识礼数的。”金凌失望道:“姑苏真的没来人啊。可是蓝景仪说过的——”

    “落清河,落清河,我家奉出囊与罪。”

    舞台上不断有白色裙摆和藕色衣摆滑过、扬起,婆娑起舞。随着聂怀桑祭祀到后半段,巫女面具有些松动,某些角度,尤其在他转头侧身时,能看见面具下小半张脸。他大概很紧张,唇抿得很紧,眼神十分专注,泪痣一般的妆容旁流出汗水。

    祭台西面宾客席,很多男修都心不在焉,因为艳光四s,he的妙手仙子谢紫彤就坐在中央,她身后还坐着十来个潇湘苑的女修随从。谢紫彤额间垂着一颗水滴形枚红宝石,鹅蛋脸上生着柳叶眉、丹凤眼、挺玉鼻、樱桃口,脖配白玉长命锁,美得熠熠生辉。这年轻女子身着粉色襦裙,露出两点绣花翘头履,披帛挽于臂上,皓腕挂着金铃铛,捧着的小巧箜篌是谢家著名法器“泣露”,端坐得温婉淑仪。她一眼也没往聂怀桑身上看,而是直勾勾看着对面的江澄。

    “此身还阳不净世,再续前生功与罪。”

    聂怀桑衣冠隆重、步履端庄地收剑,双手伸直,掌心向上地俯身跪下,仪式所需的香烛、符篆和丝竹大作,小沙弥将一只碧色的锁灵囊呈上来,放到祭台上。聂怀桑抖动双臂,徐徐起身,突然并起双指喝道:“东面起!”一条白绫从东面冒出来,围住锁灵囊一侧,观礼台下啧然有声。聂怀桑又一挥手:“西面起!”西面的白绫也围住锁灵囊。聂怀桑又喝令出南北两条白绫登场,此刻从上空俯视,能看见四条绷直的白绫如“井”字割裂圆形舞台,井口是一点碧色,井外是抹藕色霓裳。

    祭台正面,带着面具遮掩尸痕的宋岚握紧了拳头。他穿黑色道袍,背负拂雪、霜华二剑,手持一柄拂尘,腰间挂着阿箐那只锁灵囊。他身姿伟岸,气质出尘,十分惹眼,心中又是急切又是希望时间慢点,拳头微微发抖。

    聂怀桑道:“礼成!”

    什么都没有。没有晓星尘。

    席间先是一片安静,等候一阵后,窃窃私语声响起,江澄十分冷漠,本只是看着气息不稳的聂怀桑,突然敏锐地捕捉到几句“烂泥扶不上墙”,刚祭出晚娘脸,却听金凌喊道:“舅舅舅舅舅舅!”

    宋岚已展臂凌风飞至祭台,他的手想触碰映出人影的白绫,又因紧张而停在差一厘的位置。

    薛洋戴着人皮面具转到台下,冷眼看着宋岚。聂怀桑摘了面具,看见薛洋在场,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白绫被一只手轻巧拨开,晓星尘双眸覆着白布,好端端站在宋岚面前。

    席间又是哗然一片。

    晓星尘摸索着往前走,宋岚站在他面前扶住他,晓星尘抬头想望宋岚,但什么都看不见,伸手摸到了宋岚的道袍、宋岚的拂尘、宋岚背后的拂雪同霜华,于是他越来越笃定,颤抖的微笑越来越明显。最终晓星尘抬手,摘了宋岚面具。

    那是一具凶尸,席间不少人已经站起,连谢紫彤都一挥衣袖,泣露立刻变为一尊半人高的ji,ng美箜篌,纤纤素手随时都准备撩动琴弦。

    宋岚与晓星尘恍若一世才得相见,一人凝望,另一人不断用手抚摸对方脸庞,双双对外界万事充耳不闻。

    宋岚一直说不出话,他执起晓星尘一只手,良久,才动情唤道:“星尘。”

    薛洋瞳孔一紧。

    金凌和席间几位少年在宋岚露脸时纷纷惊呼,此时又纷纷奇道:“怎么会说话了?”

    晓星尘单手轻轻抚过宋岚鬓边两条白发。宋岚就算活着,此时也正当盛年,何况八年之前。他黑发中唯独耳旁两把长发是灰白的,是那年白雪观一夜被屠,他双目被剜,痛不欲生中,可怜未老头先白。

    晓星尘还记得自己从死人堆中好不容易翻出他,用衣袖一点一点擦净他面上血污,看见他的模样后,除了紧紧抱住,便只说得出一声:“子琛,你的眼……多疼啊。”话未完,已捂住双眼,泪如雨下。

    今夕何夕。

    晓星尘的手指抚到宋岚发梢时,才道:“宋道长。”

    谢紫彤又挥袖将箜篌缩小,傅三月则倒吸一口凉气。这样收起兵器、倒吸凉气以及惊呼不已的声音,在今日的不净世还有许多。

    明月清风晓星尘,傲雪凌霜宋子琛。

    有情02

    清河有灵仙,童谣已成真!

    宋岚与晓星尘相认后,不净世内人声鼎沸,各种猜测感慨此起彼伏,这震撼人心的消息将如温卯、蓝安一般成为修真界的传说,不日便会流转天下。传说是这样开头的:双道见面后,宋岚说的第一句话是:“星尘依旧浊世翩翩佳公子,子琛却已尘满面,鬓如霜了。”此话一出,请灵祭上许多稍有年岁的同道纷纷认同,他们当年在猎魇时或金麟台上见过晓星尘,那时他十七岁,而如今十二年过去了,除了目盲,竟依旧纤身玉面,与当年不差分毫!而晓星尘答的第一句话是:“我又瞧不见,宋道长老了也好,长大了也罢,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个救人于水火的盖世英雄。”宋岚道:“一文钱的英雄。”晓星尘答:“一文钱的英雄。”说完两人朗声大笑。

    之后各地流转的传说就风格迥异了,苗疆说他们聊了凶尸炼法,川蜀咬定他俩相约火锅,幽州描绘晓星尘如何对宋岚钦佩感激,京畿讲两人指点天下大事,江南一带则咏叹当时二人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

    但此时此地,宋、晓二人似乎毫不在意百世焦点在身,目光中并无旁人。宋岚道:“星尘,这里好吵,我们去个没人的地方说话。”晓星尘笑道:“好啊。”宋岚于是牵着晓星尘要走,晓星尘这才察觉左手被宋岚攥着,方才他与挚友相见,神魂激荡,并未注意。晓星尘轻轻将手抽出,微微往一个方向转头。

    宋岚顺着晓星尘看过去,只见到那名唤成美的少年。他心中一动,随后又打消了心中不安的猜想:星尘眼盲,如何能ji,ng准地去望向谁?

    宋岚将霜华从背上解下来交还晓星尘,他握着剑鞘尖端,引晓星尘与他抬步走下高台,朝他这五十天来栖宿的聂家内院而去。他见晓星尘步履稳健,叹道:“星尘,你已这么习惯目盲走动了。”“何止于此,我还能目盲修门。”晓星尘愉悦道,“宋道长,棋、乐、s,he、御、书、数,你样样强我一头,这事恐怕技不如我。”宋岚畅声笑出:“是谁这般流氓,欺你去修门?”

    薛洋一直竖着的耳朵,此时微微一抖。

    他们边说边走,路上不少名士大德攀谈,聂氏看守亦欲拦路,但全然没有听见、看到、理会,缓缓并肩离去。

    聂怀桑皱眉冲自家门徒挥挥扇子,聂氏众人得令,将双道放了进去,又把持内院,不让旁人踏入。薛洋刚跨出一步,聂怀桑背对众人,不动声色拦住,逼视薛洋,压低嗓子道:“薛洋,你再不懂事,定然又会将他逼死。”

    薛洋生生停住。

    李飞音早对傅三月嘱咐“你等我回来”,此时站在聂怀桑身边,轻声道:“宗主,今日之后,不净世恐怕要处于风口浪尖了。”

    “怕什么,反正一问三不知。”聂怀桑摇扇道,“何况昨日含光君已特意请我和二哥见了兄长,下个月兰陵百家清谈盛会,新一波的风浪何止百丈,谁还会记得我。”

    言罢,换上那副怯懦面孔,手忙脚乱地去尽家主职责,引领宾客、安抚局势去了。

    留薛洋还怔于原地,握紧降灾,一言不发。

    他心中想:是啊,纵然其他人的性命我日后拼命救世,加倍还上;纵然我再入引魂宝鉴将宋岚、阿菁的命给救出;但义城那些举着火把迎接道长夜猎归家的乡亲,又该怎么算呢。道长在义城住了那么多年,真的能既往不咎么?

    【“当然。手指是自己的,命是别人的。杀多少条都抵不过。七十个人而已,怎么抵得上我一根手指?”】

    言犹在耳,情何以堪。

    他不大懂世故人情,心悦晓星尘就是心悦晓星尘,与他是仙人、是村夫、是贱娼之子并无关系,既然活过来了,谋划的便只有如何将晓星尘紧紧攥死,没想到晓星尘如今在修真众家眼中已截然不同。所谓修真修仙,自然求的就是飞升真仙,可自古以来,除了缥缈难考的传说,天下玄门氏家之众,又有谁真的修成神通?当世靠得上边的活人,不过一位寿齐彭祖的抱山散人,奈何芳踪渺渺。而这回,请灵仙人复生晓星尘,乃一记撼动整个修真界的惊雷,得晓星尘者便如天命加身,无异于手握令人闻风丧胆之器,用不用是一回事,可服不服已定个七七八八。

    聂怀桑坦白说,局面维持得相当不行。可众目睽睽下,百年一遇的传言于他身上灵验,晓星尘千真万确由他救回,宋岚不知何时起是他幕下另一位“鬼将军”,众人心中都有强烈的“聂氏双道入手”预感,随后又拼命打消,不敢对他再存轻慢之意。尤其是黄河以北那带的聂氏属族,请灵祭开始前就属他们嘲讽喧哗得最凶,如今面面相觑,什么不受管教、挑衅滋事的想法都打消了。

    江澄率先起身,领莲花坞众人听从聂怀桑引导离席。他一走,谢紫彤立刻抱着泣露跟上,几乎是面对面望着他。美人投以秋波,奈何江澄回赠晚娘脸,口中简短道:“金凌。腿。”

    金凌立刻跟上江澄。

    莲花坞、金麟台还有潇湘苑既然都走了,众人自然停止张望,自矜礼节,纷纷朝聂怀桑道喜。聂怀桑自当家主以来,从未遇此众星捧月的礼遇,一叠声“愧不敢当”,请灵祭就这般再圆满不过地落幕了。

    聂怀桑刚洗净脸,江澄就在窗外低声道:“怀桑。”

    聂怀桑奇道:“晚吟兄?何事。”

    江澄默然许久,艰难道:“躲人。”

    聂怀桑秒懂,笑道:“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他开门迎江澄进来:“晚吟兄,这天底下人人都说,得罪哪家都不能得罪江家,得罪谁都不能得罪江澄。怎么,一位妙手仙子就能让三毒圣手如此窝囊?”

    江澄悠悠叹气:“你不懂。”

    语调饱经沧桑。

    聂怀桑笑笑,将层层叠叠的巫女袍解开脱去。江澄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多看了聂怀桑好几眼,忽然摸鼻子道:“这味道是?”

    “我上台前,掐着时辰偷炖小灶,请灵祭四十九天只能吃蔬果清水。是足足四十九天啊晚吟兄!”聂怀桑边穿玄鸟纹劲装边道:“宋道长盯得真紧,我不敢吩咐厨房,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偷偷煮东西,躲着吃。”

    江澄原本神情有异,却被聂怀桑活灵活现的肢体动作和神情逗笑了:“你倒是把云深不知处求学时,魏无羡偷食的本领学到了手。”

    “魏兄带的东西能吃吗,啊?除了天子笑,哪样不是辣得人便秘?”聂怀桑咬牙对镜拽珠花,“再说他后来被小古板盯梢,都是你我搭档去山下买宵夜的,哪是学他。”

    江澄没有回答他。他手上拿着掀开的碗盖,满室充盈浓郁香味。

    聂怀桑长发缠住鹿角,一扯头皮就疼。正在头痛,冷不丁一双手从背后拨弄他的青丝,轻柔地为他解开头发。

    聂氏家主卧房的小灶之上,熬着一份色香味俱全的莲藕排骨汤。

    “你怎么如此糊涂!”宋岚握住晓星尘双肩,“星尘,你不能再被他骗了。”

    晓星尘双手捧着装有阿箐的那只锁灵囊,垂头将脸贴上,良久,轻声道:“我对她最后说的话是——阿箐,跑。”

    宋岚道:“你既知道喊人家逃,为何自己还要再度钻进去呢!”

    薛洋还站在原处,高朋满座的祭台已空空荡荡,只剩下背面席位上,坐着位体态偏腴的青年女修。那女修有随手带书的习惯,垂头看书,终于翻完了最后一页。

    “一个人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地经过一转,不论死志如何坚决,万万不会再度求死。”晓星尘道,“既然我断杀不了他,又不愿再死,何不引其向善呢,宋道长。”

    宋岚瞠目,望着晓星尘道:“星尘,你过去,从来都是听我的。”

    晓星尘微笑道:“你教我使钱行事,教我世故人情,教我棋法剑术,又与我志同道合。我那时常对自己说,要一心帮宋道长光大白雪观,愿事事听你的。”

    他说话依旧如春风拂面,微笑也和记忆中的一般温柔而亲昵,宋岚却笑不出来。

    如今的晓星尘,和那时凉粉摊中翻身坐在他身后挽起马缰,两人共骑离去的清冷少年,有些不同。

    宋岚忽而看向晓星尘,道:“星尘,你为何一直喊我,宋道长?”

    那女修已饿得肚子发响,薛洋凉凉道:“你还真听话。”女修对他说:“长存抱柱信。”薛洋听不懂,不再吭声,腹诽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又一个爱摆大义凛然样子的正道人士,倘若嘱咐你从此不必再见,你还能这般信来信去么。

    【“住口,不要喊我子琛。”】

    宋岚瞪大了眼。

    【“晓星尘,从此不必再见。”】

    有什么事,宋岚看着面前微笑的晓星尘,知道有什么事他们都明白了。

    ——是破晓时分的死人堆,晓星尘浑身都是污浊血渍,十指鲜血直流,捂住双眼,泪如雨下。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答他:“住口。”

    ——雪花飞扬的驿道,晓星尘擦掉唇边胆汁,划伤累累的手持缰策马。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答他:“惺惺作态。”

    ——是夜雨中的山洞,晓星尘颤抖地伏在挚友胸口,冷得哆嗦,将额头贴上高烧者的额头。然后,他听见熟悉的声音答他:“离我远点。”

    ——是跪求三日的抱山,晓星尘被木桩擦过腰侧,他撑着坐起来,又一步步膝行上去。这回,那熟悉的声音不再言语了,而晓星尘捂着眼睛,淡淡道:“我听你的。”

    “我尸体已然火化,后来虽被人用引魂宝鉴重凝神识,”晓星尘的言语将宋岚从记忆中拉回,“但养成的魂魄需用活人ji,ng血方能凝形,我又是个不愿意夺舍的。”

    【“放你妈的屁!”薛洋状若癫狂,“你以为我没想过吗?这样养成的魂魄需用活人ji,ng血方能凝形,他这么可笑,等神魄养成有意识了,会愿意吗?全是废话!”】

    宋岚看着晓星尘,这才发现晓星尘虽然不曾喜形于色,但心情是极愉悦的,这愉悦空前浓郁,连阿箐也只能微微将其打断。而此时的晓星尘,虽是少时身体,但说不出哪里变味了,当年是清冷,如今似是冷……

    宋岚心底刚冒出某个词,晓星尘已对他说出了“采阳”二字。

    “对不起。”直到天黑,李飞音御剑飞来,一叠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你饿了吧?”傅三月仰头答她:“没事。”李飞音心疼不已,一句话也不说,拉起她就跑。傅三月和她跑到一半,眼前一亮,道:“你看,不净世的国槐挂花骨朵啦,好有趣啊。”李飞音抬头看了一眼,十分无感,搞不清这随处可见的花草哪里有趣。傅三月背诵道:“槐花满地无人扫,半在墙根印——”“你每次背来背去就那几句,”李飞音道,“吃饭去!”薛洋看她们渐行渐远,他堂堂一个大活人,李飞音硬是没看见,便“呵”了一声。

    “谁?”宋岚已发问三遍,“究竟是谁?”

    晓星尘道:“宋道长,待我们把你与阿箐救回来,再说,好吗。”

    宋岚一听那三个字就想失控,但晓星尘决定不说的事谁又能问出来。

    他激动之下握紧晓星尘手腕并举高,那手异常白皙,肌理有力,并不软嫩。宋岚皱眉,忽然想到一只白嫩到丝毫不像习武之人的手。

    还有那耳熟的声音,相仿的身量,两颗稚气的虎牙,和健全的五指。

    【“薛公子想试探的,我如何猜得出?顶多知你并非不懂掩饰,故意露出马脚而已。”】

    他当时露出马脚,就是要逼得我此时在星尘面前失控,可我虽然明白这个道理,却还是没法子控制住自己。

    薛洋掀掉人皮面具,露出一张神采飞扬的俊美脸庞。

    “我欲救你性命,”他怀抱降灾转身,歪头笑道,“可不是用取命的方式。”

    拂雪剑迎面而来。

    薛洋仰面将腰弯低到贴地,剑锋从他眼前划过,削下几根发丝。

    他抱着降灾,偏不出鞘,实在无计可施才拿着剑鞘格挡了一招。宋岚被炼成凶尸后气力更大,仅这格下的一招便把薛洋朝后震飞。薛洋以剑点地,长腿一扫,帅气地落地,眼眸朝上,手背在唇畔擦了一把。

    “你欺他眼盲,骗得他好苦!”

    薛洋笑得如蜜糖一般甜:“不跟你打,换个人来。”

    宋岚持剑道:“换谁——”

    话音未落,一道白衣从天而降,霜华冰冷澄澈的银光,正好不轻不重隔开了拂雪。

    薛洋笑得像个孩子,击掌道:“这是不是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嗯。”晓星尘道,“不过你为什么这么高兴?”

    “以前被人这样欺负过,当时很羡慕,今天换别人羡慕我了,所以高兴。”薛洋说完,又扬声问宋岚,“喂,宋道长,你还打不打?我可是要洗心革面的,你打我不还手,不打我们就快些定个日子,我把你的命还给你,行不?”

    晓星尘立刻对宋岚正色道:“宋道长,薛洋之事,无论如何,先进引魂宝鉴将你复生后再说。你我挚友一场,倘若他死在镜中,也是报应不爽,我们无话可说。”

    宋岚怔怔看着晓星尘的霜华剑锋,答非所问:“什么时候的事?”

    晓星尘一怔,他又自己说道:“罢了,我并不想听。”

    宋岚仰头看了看天空,又低头看了看拂雪,突然将拂雪收回背上剑鞘,对晓星尘道:“错不在你。你上一生,什么事都听我的。”

    不要喊我子琛。从此不必再见。这都是听我的。

    晓星尘将眼睛还给他,一年之后他才被抱山散人彻底治好,下山追寻昔日好友踪迹而去,一开始还能听说他又去了哪里,后来,亦无音讯了。

    现下想来,若非晓星尘有心回避,又怎会真的音讯全无。

    “从此不必再见。”他确实履行了他们之间的诺言。

    薛洋多少岁了还是少年气息浓重,与晓星尘站在一起,般配得如同一对璧人。宋岚望着他们,耳边想起薛洋当年的声音“唉!分明是你自己说的‘从此不必再见’,现在又为何跑来?”

    八年生死茫茫,他将这笔血海深仇全算在薛洋身上。

    白雪观的事,他眼睛的事,阿箐的事。他当然永远清楚,薛洋十恶不赦。可薛洋的的确确,从没伤害过晓星尘。甚至八年来上穷碧落下黄泉,才修得晓星尘复生。

    倘若自己当初不跑来,晓星尘或许在义城里,有安稳的、很长的一生。

    “我会回来向薛洋索命的。”宋岚道,“但不是现在。”

    他对晓星尘道:“后会有期,我的挚友。”

    他眼中的晓星尘是模糊的,但他知道晓星尘一定在静静地听,然后淡淡地微笑。

    “宋道长,”薛洋在晓星尘身后道,“不留下来喝杯喜酒?”

    可宋岚渐行渐远,他一次都没有回头。

    薛洋看着宋岚离去的方向,将头歪在晓星尘肩上。晓星尘沉声道:“子琛心中很难受,你为何还要去刺激他。”

    薛洋道:“不刺激他,他怎么愿意接受,双道之间已再也回不去了的事实?”

    晓星尘推他离开自己肩头,道:“今晚功课是学——”

    他的话突然停止。因为薛洋一把打横抱起了他。

    两人面对面,薛洋目光灼灼,晓星尘微微张了张口,将脸偏到一旁。

    薛洋笑笑,一步一步,抱着晓星尘往内院走去。

    有情03

    聂氏以上卿礼薛洋,虽不比金家豪富,但供薛洋享用的不薄反厚,他所居的栖鹤院位置不偏,却非抱着晓星尘足足绕了一圈才回房。

    晓星尘连羞赧也是十分文静的,尽管浑身僵硬,却未有一丝挣扎。薛晓耀武扬威,心道:被c,ao老实了。

    “什么人欺负你。”这是一路上,晓星尘唯一的主动开口。

    薛洋正沉浸在抱得美人归的得意中,一时没反应过来:“嗯?谁能欺负我?”

    “以前被人这样欺负过,当时很羡慕。”晓星尘一字不错地将这句话重复一遍,“是谁?”

    “嗨,是魏无羡。或者魏婴、莫玄羽、夷陵老祖,总之和蓝忘机黏在一块的就是他。”薛洋道,“道长,你可要记得这厮,日后遇见,就用拂尘抽他,为我出头啊。”

    薛洋说话间本想踹开房门,脚提到一半又放下,以肩推门进屋。

    他们没有喜服,无媒无聘,亦无亲眷嘉宾。薛洋先牵着晓星尘的手,双双坐到榻上,将引魂宝鉴拿给他,讲自己如何被聂怀桑救起,又如何将宋岚引来清河,最终如何进入残魄幻境等事。他存了私心,故意略去了这些年自己犯下的桩桩罪行,连协助聂怀桑做下的一些权谋算计,因担心不够磊落,也统统不说。

    这样的故事大段空白,许多地方连续不上,晓星尘安静听薛洋讲,手指抚摸辨别宝鉴上“胎光爽灵幽ji,ng,三魂y阳ji,ng血化成”“喜怒忧思悲恐,七情生死幻障为引”两行字,至始至终不曾多问薛洋一句。

    当红烛烧到一半时,薛洋口中的五世纠葛恰好诉尽。他欲起身添灯,晓星尘却拉住他领口,将人拽至自己面前,ji,ng准地吻住了他。

    两人分开时已用力搂作一团,都恨不得将对方揉入身体,头发也相互扯乱,薛洋极痛快地呼吸一口,狂喜道:“老实了,果然老实了!”

    晓星尘捏住他下巴,猛然迫他近距离直视自己,认真的神色穿透眼上白布:“薛洋,我今日收了你,从今往后,你一世随我除魔歼邪,再不能作恶,你可愿意?”

    薛洋嘿然道:“那岂不是再没凶尸帮我洗衣做饭了——”

    他拉长语调,突然反手搂住晓星尘腰,顿时将人拉倒于自己怀中,一手握住晓星尘本能推出的手腕,姿势极风流道:“夔州小祖认栽了!明月清风天下无敌,以后我就跟着你混啦。”

    晓星尘还未说话,薛洋垂头靠近他耳边,恶狠狠道:“晓星尘,你听好。薛洋一生杀人六百三十七,其中老弱妇孺者三十二,无过无仇者四百七十一,j,i,an恶薄幸者一百三十四。七岁断指,十岁修鬼道,得势三遭,被剿四回,六亲俱亡,钟情一人。今年二十七岁,因采阳自舍寿数三十年,约莫还有二十年活头,这二十来年若能同晓星尘朝夕相伴,就改了性情,救人济世,换你安心。”

    他们在这房间内一拜天地,没有高堂,便对着抱山的方向二次跪拜。第三拜是夫妻对拜了,薛洋心急,拜时磕到晓星尘头,晓星尘柔声道:“阿洋还是这般孩子气么。”薛洋本趴在地上给晓星尘揉脑袋,闻言整个人怔住,忽而道:“我要道长一辈子都这样唤我。”晓星尘毫不犹豫:“好。”薛洋一下将晓星尘拦腰抱起来,蹦蹦跳跳道:“道长,今日我好高兴啊!”晓星尘被他颠得快前后散架,朗朗发笑。

    “道长,洞房花烛是要做游戏的。”薛洋与晓星尘手臂互挽,看晓星尘姿态优雅地饮下杯中酒,开口道。

    “道长你摸,这是三个倒扣的酒杯,糖在中间那杯里。”薛洋蹲在凳子上,待晓星尘摸索完毕后,飞快地将排成一线的酒杯打乱,“现在你说,在哪里。”

    晓星尘侧耳凝听:“左。”

    薛洋道:“公允起见,你自己摸罢。”

    他在晓星尘摸索完毕、自己接手的瞬间就已把那颗糖偷入袖中,晓星尘如何还摸得到,正在不可置信中,薛洋指着晓星尘道:“你输了,脱一件!”

    晓星尘此时本就输得只剩一条白亵裤了,闻言一僵。衣冠楚楚的薛洋吹着口哨,欣赏这素来衣冠端庄的道长极不自在的样子,心中坏水如潮。

    晓星尘抿唇思索了半晌,扬手撤掉了头上的发带,丢到地上,和他满地的衣物混在一起,及臀黑发为他平添几丝风情。在薛洋异常失望的“你——”声中,晓星尘夺过桌上物件,道:“换我来摆,你来猜。”

    “你来就你来,”薛洋仰着脖子道,“照样输得你一条裤子都不剩。”

    晓星尘几乎全裸,心中十分羞耻,用尽全力将那三个杯子打乱得稀里哗啦,那认真的模样让薛洋暗笑到腹痛。

    那三个杯子根本颜色不同,任晓星尘再怎么手速拔群,也是输定了的。

    “你是想耍赖吗,道长~”薛洋摸着下巴笑问,一步步逼近晓星尘,在晓星尘徒劳的抵抗中一把扯下晓星尘亵裤,扬手丢到背后。

    “嘿。”他甚至亲了口晓星尘胯下之物,天真烂漫地打了声招呼,逼得晓星尘一手捂脸、一手抓紧桌沿,微微敞开身子,害羞得根本不去面对他。

    但薛洋佯装不知道晓星尘在想什么,干脆利落地站起来,拍手道:“我赢啦,换第二个游戏。”

    他踢开脚旁雪白的道袍,道:“衣服不能穿回去。”

    晓星尘闻言楞楞望向他,突然端坐起来,双手遮在胯间,裸露的肌肤异常敏感,全身都是羞耻的浅红色。

    “这个叫解同心结,”薛洋双手最后朝两边用力一拉,“闹洞房的规矩呢,是要新人用嘴来解。”

    晓星尘仰面躺在桌上,双手举过头顶,手腕被红色麻绳捆住。他两条腿最大限度地朝外分开,大腿同小腿对折后绑起,一副任人抚弄欺负的体态。

    他一言不发,立刻扬起脖子,勉力去咬手腕处的结。薛洋喘息着,看了一阵他不断微微扭动的身体,上前摸着他头发道:“星尘,手腕算了,我打的是死结,你这么拼,会下巴脱臼的。”

    晓星尘浑身都是汗,黑发像妖娆的海藻,贴在他浑身各处。薛洋又喘了会,才恢复油嘴滑舌:“道长去咬腿上的同心结,我打的是蝴蝶结,很可爱的,你咬咬便知。”

    他解开晓星尘手腕上的束缚,晓星尘双目迷离,撑起身来去摸两条弯曲朝外的腿。确实是两个蝴蝶结,不过都打在背面靠臀部的位置,晓星尘只得在桌上翻过身,翘起屁股去咬。

    薛洋默默绕到桌子那端,雪白的臀r_ou_就在眼皮底下。纵然晓星尘肢体柔韧度极好,要咬到绳结也需不断尝试,他的腰臀自然不住扭摆,而蜜x,ue也暴露无遗。

    薛洋就这么出神看着,连一根手指都不去碰他。

    晓星尘挣扎着,皓齿终于咬住绳结,筋疲力尽地一扯,随着双腿伸直落下,整个人也瘫软在桌面上,无声地激烈起伏胸膛。桌边烛火越来越暗了,薛洋走出几步,举着另一只灯盏过来,用明亮的灯去照晓星尘的身子,只见鲜红的麻绳凌乱地散在他白得发亮的胴体上,香艳异常。

    晓星尘感觉到烛光,不悦地蹙眉,一弹指将那火光灭了。

    “道长,生气啦?”薛洋笑道,“愿赌服输,是你输了第一个游戏嘛,弄成这样又不赖我。”

    晓星尘羞愤欲死,忍了又忍,终究没忍住,于牙缝中幽幽骂道:“顽劣。”

    他翻身下桌,薛洋强忍住鼻头热意,将灯盏放到桌上,刚想跟过去,突然低头去看桌子。

    他用手抹上桌面那摊液体,放到眼前查看。

    “吃同心果啦。”薛洋雀跃地将苹果挂好,指头一下一下戳着玩,劝道,“最后一个游戏啦,道侣~~~~”

    晓星尘抱住自己缩在床脚,双目无神道:“我拒绝。”

    薛洋跪爬过去,缠在晓星尘脚踝那里撒娇:“道长这么玩不起么,要有点游戏ji,ng神呀,我想吃苹果啦。”

    晓星尘依旧看着墙壁,幽幽道:“不对,你今夜是存了心折磨我的。”

    薛洋眼睛一眯,叹息道:“唉,本来被采阳后就没几年活头了,人生苦短连游戏都没人陪着玩。”

    晓星尘立刻起身。

    薛洋哈哈一笑,乖乖坐好,刚大张着口要咬苹果,却被晓星尘极重地握住了手。

    “阿洋,不要再拿采阳那事玩笑。”晓星尘对着他,以非常珍重的语调对他说,“不要再说。不要再说这件事。”

    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若不是薛洋于残魄幻境中强行让他采阳,自舍ji,ng血供他复生,阳寿大减,晓星尘这种在郊野荒村也要仪态衣冠一丝不苟的正经人,又怎么会那样毫不留情地赶走宋岚、任他打横抱着四处示人、顺从他情事上的百般凌辱。

    他想余生同薛洋结为道侣,对薛洋百般宠溺,将薛洋缺失的童年幸福,以一己之力,百倍千倍地予。

    薛洋就着晓星尘握住自己的姿势,举起手,放至唇边,于他手背落下一吻:“好。再不说了。”

    两人面对面跪在床上,闭上眼睛,将头慢慢靠近,一人咬了一口苹果。

    “好吃。”薛洋评价完毕,忽而道,“游戏不玩了。”

    他挥手连绳带果地斩断,扑倒晓星尘:“吃你。”

    他重重地吻晓星尘的唇:“吃你的嘴巴。”

    重重吻晓星尘的肩:“吃你的肩膀。”

    重重吻晓星尘挺立的ru珠:“吃n_ai。”

    晓星尘本将一只手cha在薛洋头发里,非常紧张,推却也不是,回应也不是,还要强压住翻身推到薛洋的冲动,此时低低笑骂了声:“流氓。”

    薛洋默认了,双手滑至晓星尘腰间,依照采阳时的回忆,往他敏感处一捏,顿时听见沙哑的“啊”声。

    “道长,你回魂时忘了把体态恢复正常,”薛洋一只手指cha入晓星尘后x,ue,又拔出来,cha到晓星尘口中,“和女子一样,动情时会分泌汁水,真是 y  荡。”

    晓星尘呜咽着想用舌头抵出薛洋的指,薛洋的手却缓缓深入,一直cha进他咽喉,模仿yang具交的动作不断抽cha:“不过我喜欢。”

    他拔出手指,整个人趴在张口惶然喘息的晓星尘身上,哑声道:“你身子不 y  荡点,我还真担心被我玩死在床上。”

    说完直接将来不及反应的晓星尘翻过来,解开裤子就刺透了他。

    在晓星尘本能的挣扎和呻吟中,他不断侵犯他,每一下都重得胯间之人难以承受,在痛苦与快乐的火焰中苦苦煎熬:“什么浊世翩翩佳公子,什么救人于水火的大英雄。”

    晓星尘正在反手推薛洋大腿,听见这话微怔,心想:他今天百般报复我,是在吃醋么?

    “哼,难受?”薛洋一边从后面激烈地性侵晓星尘,一边单臂搂住晓星尘肩头,将晓星尘上半身搂起来,俯身在晓星尘耳边,低不可闻道,“一文钱就把我的道侣给买了,不是强盗是什么。被人抢走,咎由自取、自作自受、理所应当!”

    他放开晓星尘,晓星尘重重跌落在床褥间,已被c,ao得不住呻吟,双手死死抓着被子,却被薛洋就着交的姿势直接翻转过来,巨大的刺激让薛洋呻吟晓星尘尖叫,薛洋道:“哼,流氓?”

    他沿着晓星尘的额头吻下去,眉梢、眼角、耳垂、脖子、锁骨……他早在第一个游戏时便情动,此时得逞,逐渐也意乱情迷起来,道:“你也来摸我的脸、我的头发。”

    晓星尘的双腿颤抖着,慢慢卷上薛洋ji,ng干的腰,呻吟喘息,勉力举手。

    抚摸道侣的脸庞。

    抚摸道侣的头发。

    薛洋道:“亲我。”

    晓星尘突然觉得此情此景极其荒唐,许多善恶是非、正邪道理又出现在心中。

    “晓星尘……”薛洋也几乎不能开口说话了,含糊求道,“亲我。”

    晓星尘认命地叹息一声,吻住上方柔软的红唇。

    有情04

    极尽缠绵的新婚夜后的清晨,薛洋被兵刃相接的动静吵醒,降灾握于手中他便飞身出了门。

    聂怀桑匆匆赶来,恰同薛洋打照面,眼往薛洋背后的门内一扫,便对薛洋做出个“恭喜”的口型。薛洋冲他拱手,脚后跟稍带,满地的衣裤麻绳被门闭上。

    晓星尘缓缓摸出来时,内院尽是鞭子破空与琴弦峥嵘之音。薛洋本倚在门上啃苹果,连忙去扶晓星尘:“道长来,看神仙打架。”

    晓星尘回握住手,侧耳道:“箜篌?”

    一粉一紫两道身影正在聂家内院那些巍峨的屋顶上飞来飞去,男女混打,ji,ng彩无限。谢紫彤大幅度连拨箜篌一排琴弦,江澄用紫电挥成霹雳破开她的音波,谢紫彤直起身,将泣露化小,抬掌飞出去,使其绕着江澄转,自己抖动手腕,以金铃c,ao纵泣露攻击,江澄在屋脊上连续七个腾身翻转,紫电一鞭鞭抽打泣露。

    谢紫彤直勾勾看江澄,江澄顶一副晚娘脸,无论如何拳来脚往,两人面上始终不变。泣露对紫电、未婚夫妻打架,两件事中的任何一桩都足以让人燃烧围观品鉴之意,何况俊男美女,众人看得啧啧称奇。

    江澄一口气空翻到第二十个时,聂怀桑忍不住道:“晚吟兄,堤防晕头啊!”

    江澄于百忙中回:“没事。”

    紫电卷上泣露,一下被江澄握在手里。他冲空气倨傲道:“哈,赢了。”

    晓星尘是瞎子都听出不对:“江宗主,那女子大概在你西南方。”

    江澄甩头,甩去眼前乱冒的星星,转向西南方,这才面对谢紫彤:“仙子还想赐教吗?”

    谢紫彤美目盼兮,开口道:“废什么话呢,老娘法器都被你丫收了,还上去找削啊?”

    伴随着端庄淑仪的美丽仙子开口,地上纷纷传来站立不稳的跌倒声。

    谢紫彤将双腿搭上桌子,直伸到对面聂怀桑鼻子下,c,ao起手边的紫砂壶,樱桃小口对着壶嘴“咕噜咕噜”灌完水,诉道:“江晚吟第一次见老娘就袭胸轻薄老娘。”

    薛洋和聂怀桑不同程度地倒吸凉气,“唰唰”扭头朝左。

    江澄额角青筋乱跳,道:“我十来岁时,随父亲去潇湘苑作客,听见桃花深处传来犬吠,魏婴跑得比兔子还快,只得独自上前查探。只见一三岁女童跨坐于条松狮犬上,一拳拳砸得那可怜松狮呜呼哀哉,就从背后抓着她腋下提起来救狗。挨着胸了吗?或许吧。”

    薛洋和聂怀桑啧啧称奇,又“唰唰”扭头朝右。

    谢紫彤道:“江晚吟第二次见老娘便表白说稀罕老娘。”

    江澄青筋暴起,道:“魏婴非说潇湘苑繁文缛节闷死人,拉我去桃花林玩,哪知走散。我当时年少,身陷无数恶毒陷阱机关,一位金铃作响的少女以曼妙的箜篌曲音领路,无论我如何追问都不发一言,亦不露面,夜间用绳子吊着美味饭菜送到洞底喂我,完全符合我心中完美道侣的幻想。我当时哪里晓得,这些陷阱都是她谢紫彤在桃花林中抓ji撵狗设下的,饭菜也都是厨子做的,不出声露面是怕我向谢伯伯、谢伯母告状,而这位少女年方四岁!”

    两人回合制发言,说的全是她们自幼各种y错阳差的误会,因谢紫彤心知江澄是指腹为婚的未来夫君,难免一次次会错了意。自作多情一次不要紧,但花样层出的自作多情累积上十九年可就要命,确凿是系于江澄的桃花债一笔了。薛洋和聂怀桑脑袋不住左右摇摆,听谢紫彤自述打小想当莲花坞主母,不料及笄礼过了,云梦却迟迟没有上门提亲,如今芳龄实在等不起了,她便杀来质问。

    江澄道:“你我倘若指腹为婚,为何我从未听说?”

    谢紫彤道:“我们两家父亲歃血为盟之事,老娘还能扯蛋?”

    她从乾坤袖中扬起一纸契约,大概就是那娃娃亲的凭证。江澄看得眼都直了,双目怒火熊熊,劈手去夺自己的卖身契,却被谢紫彤灵巧地躲过。

    “我们的婚事是双方父亲订下的,你丫傻了吧唧,”谢紫彤将纸重新收回袖中,“每年你爹都领着你到我那旮旯来,而且总让你来找老娘玩耍,是我们住得很近?我们是亲戚?你爹无机六瘦?”

    薛洋和聂怀桑的头再一次齐刷刷朝左。

    江澄一脸怔怔,望着粉裙少女哑口无言。

    寂静中,莲花坞随众较靠后的地方,传来傅三月的声音:“老宗主是不是想让魏无羡娶谢小姐,怕老夫人反对而谁都不说,是以宗主从小到大,一点也不知情?”

    李飞音连忙扯她袖子,傅三月顿知失言,但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再悔也晚了。

    江澄面若冰霜,道:“就是这样。他不喜欢我阿娘,连带也不喜欢我。”

    这一句,还真是难以反驳。

    江枫眠成亲前明明与志趣相投、家势相当的好友谈好了儿子未来的婚事,因与虞紫鸢夫妻失和,这等大事,竟对枕边人提都不提!不仅如此,收养魏无羡后,他暗中做主,想把这上好的儿媳许给魏无羡,对亲儿江澄只字不言。

    江澄心中极其痛苦,可江枫眠已死,他连责怪、质问、争吵或发泄痛苦的对象都已没有了。纵然每年江枫眠都会带江澄去潇湘苑,但哪回不是也把魏无羡带去?说是说让孩子们玩成一块,可江枫眠不是总对谢宗主说“无羡这孩子生性活泼,紫彤爱玩的他都能带着玩,不像阿澄,游山玩水不大在行”?

    可是,就算父亲还在世,我能去质问他吗?江澄感到苦涩入了五脏肺腑,心想,自魏无羡来,我从小到大,哪回不是拼命讨父亲欢心,希望他能像喜欢魏无羡一样喜欢我。我拼命读书、修炼想让他赞赏,最喜欢的三条小狗被送走了也只敢偷偷躲在被子里哭,再多的委屈愤怒也不敢当面对他提,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就算他活着,我难道会去为自己抱不平吗?

    谢紫彤已把脚从桌上放下来,她脸色苍白,看着江澄神色,想去触江澄衣袖,江澄却突然站起来。

    “我记得那年,魏无羡和蓝忘机合力斩杀屠戮玄武,年少成名,我父亲十分高兴,亲自下井将魏无羡抱出来,我问他可否受伤,他都没有听见。”江澄用一点也不江澄的,十分温和的声音说,“我当时好累、好累。母亲因不愿去救魏无羡而没来,父亲却只顾着救助他,那么多我带来的莲花坞族人,全忙着赶紧回去救人,而我确认魏无羡安全了,心中一松,瘫在地上一步也起不来,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族人们遗弃在井边。要不是聂怀桑当时也领着赤锋尊来救人,把我背回去了,我还不知道是何等下场。至始至终,大家都在夸魏无羡‘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而夸我的,只有牵着赤锋尊,走在我身边的聂怀桑,说了一句‘十日往返的路程,江兄七日就奔波完了,比兄长御刀还快,好厉害。’随后赤锋尊道‘人家那是一刻都没有休息过!哪里像你!’我当时心中很高兴有人夸我,很想听聂怀桑再多夸我几句,谁知被赤锋尊一吼,他吓得一声不吭了,我趴在赤锋尊背上,觉得自己虽然有父亲,但还不如聂怀桑这个只有哥哥的人。”

    这些陈年往事,他却连聂怀桑每一个字都能背出,可见那时的他,心中是多么孤独无助、耿耿于怀。

    谢紫彤不说话时楚楚可怜,美目已盈满泪水。而江澄对她冷冷道:“谢世妹,那就请你去乱葬岗同魏无羡冥婚吧。”

    谢紫彤玉容憔悴地走出会客厅,像一片花瓣那般弱柳迎风,似乎盈盈不堪一握,却遇见晓星尘安静地在桃花树下立着。

    谢紫彤此刻很想与人说话,谁都好:“晓道长在做啥?”

    “等人。”晓星尘对她微笑,“顺便赏花。”

    “赏花?”

    “是。虽看不见,但闻那香味,我心中自是桃花漫天。”晓星尘道,“我爱桃花,却不能使他常开不谢,这花是他自己的花,纵然攀折,也无法拥有。”

    他对面的谢紫彤已流下两行清泪,好在晓星尘盲目,保全了谢紫彤最后的自尊。

    “道长说得对。”少女走到晓星尘身边,与他一同抬头赏花,“花开了,总会凋谢。老娘有幸在花期将他欣赏,心中已是桃花漫天。”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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