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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重生]落草为寇 作者:何甘蓝

    第6节

    沈侯头大如斗,立马搂过爱妻安慰,“你我成亲十余载,我可曾嫌弃你半分?若不是你做错了平时我怎么会舍得数落你?什么小青梅,不过是幼时的玩伴罢了,也值得你惦记这么些年?好了好了,都是老夫老妻了,你莫不是还要我背着你在屋子里转圈儿哄你?”

    初初新婚之时,俩人好得蜜里调油,高阳性情率真有趣,眼光不似平常女子那般只盯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论起朝政来头头是道语言犀利直白,往往沈文还不若她剥丝抽茧看得清楚。沈文科举出身既有文人的放荡不羁又有谦虚自持的一面,如此登对的二人怎么可能不恩恩爱爱?有时候也会有摩擦,高阳毕竟是女子,使起小性儿来比起其他女子不遑多让,她是公主之尊,那时沈文还未封侯,公主的手段通常是把驸马赶到书房去睡,习惯了温软香玉在怀,冰冷的床榻每每让沈文抓心挠肺,只得百般讨好,这背着人在屋子里绕圈儿就是曾经你侬我侬之时的玩耍了。

    高阳闻此言,想到了曾经,破涕为笑,眼睛里迸射出属于少女羞涩的光芒,眉眼间风情万种,仰着头靠着丈夫,她只觉得此生心满意足。

    第14章 养病之中

    因是长公主家的世子被刺,皇帝雷霆之怒下撸了数名官员的职务,其中文臣武将均有,不偏不倚,既然是相互推脱,那就都一一论罪好了,这是皇帝继位数年来对付官场老油条们的心得了。

    因为天子之怒,京城内有些人已是人心惶惶,以至于年下行贿受贿的好时机都闭门谢客了。而清正廉洁如国子监祭酒姚光正大人也是如此,作为纵火案的头号受害者和皇室丑闻的牺牲者,此次又是将公主世子牵扯进案的源头,在沈侯府允许探望受伤世子的时候,姚大人亲自登门。

    “姚公子可好?”沈谦披着外衣靠坐在榻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恰似窗外的暖阳一般,如故人寒暄般问候面前稍显拘谨的姚文选。

    “在下很好,只是连累世子受伤,很是惭愧!”

    姚文选比沈谦大上个两三岁,虽也是谦谦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但在这百闻不如一见的沈世子面前,他却有些自惭形秽了,那些美好的字眼儿,比起眼前的人来说,他用着算是亵渎了。

    微微拱手作揖,姚文选郑重的谢过沈谦,道:“多谢世子相助,若非世子耳聪目明辨明真相,莫说是还学生们一个公道,便是死在那处也是极有可能的!”

    沈谦摆手,道:“恰好碰上罢了,不值得姚公子放在心上。”微微一笑,想起了什么似的,又说:“若非要找个恩人呢,我这里倒有个人选可让姚公子借鉴参考!”

    沈谦风趣温和,姚文选也不会过分拘束,顺着沈谦手指的方向坐上了铺着白雪一般好颜色的羊皮椅子,嘴角带着笑意,眉眼温柔,道:“哦?愿闻其详!”

    沈谦道:“贺戚骆骆骆,你识得的。”

    姚文选这次却是真心实意的笑了,眼睛里都是闪烁着的笑意,道:“早知世子说的恩人是他我就不接这个话了!”

    “你们很熟?那天我也好似听说他早前在福瑞楼碰到了你。”沈谦身子微微坐直,抿了一下嘴唇。

    姚文选说:“我与贺戚骆骆骆那是早些年的交情了,早就在他口中听说过世子您,今日总算是百闻不如一见了!”

    沈谦挑眉:“既然如此,你直呼我姓名就好,世子来公子去的,我也是不太喜欢这种生疏的!”

    “岂敢岂敢!”姚文选连连拒绝。

    沈谦微微一笑,道:“我有字的,唤我廉之也可!”

    姚文选轻轻呼了一口气,笑道:“如此好多了廉之?也是好名字!只可惜我家祖上有训,男子不到二十不取字的!”

    两人一来一往的交谈着,姚文选卸下了来时的拘谨束缚,在沈谦营造的轻松交流的氛围下,逐渐开怀了起来,两人最后还约好了后几日一道切磋棋艺,论起棋来,两人竟是相逢恨晚,大有棋逢对手之势,奈何姚光正大人在前厅与沈文话别,请小厮来喊姚家公子一道回府。

    朝内外因着连续的风波有山雨欲来之势,老百姓却没有这么大的心思,已到腊月二十九,正是年味儿十足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洒扫干净置办了足足的年货,街道上有些清冷,却挨家挨户张挂着红彤彤的一片过节喜灯笼。

    今年沈谦受了重伤,九死一生挽回了小命儿,公主和侯爷都特地安排了去金山寺上香的行程,还是沈菀站出来拦着,说还愿不急这一时半刻,佛祖大概也想趁着年节歇歇气儿呢!还是等自家哥哥伤口好的差不多了,自个儿去还愿还显得比较有诚意。如此大恩,草草拜过岂是对佛祖不敬而言语语。

    “就你这丫头规矩多!”沈文道。

    “也好,谦儿还未见过望清大师呢,是得好好拜见拜见!”高阳公主同意了这一提案,沈谦沈菀齐齐松了口气,还想过个安稳年呢,就别使劲儿折腾了。

    贺戚骆骆骆带着厚厚的年礼来拜年,摆在庭院里众人一瞧,稀奇的山货,南方的丝绸,吴道子的书画和早年几近绝迹的孤本,竟是不一而足,大有以数量取胜之势!

    高阳公主很是满意,摸着鲜亮的彩锦乐开了花,直说道春裳有了好料子了,又喊来府里的绣娘说要做个什么样的款式。沈菀悄悄的摊开吴道子的真迹,惊讶的瞪圆了眼睛,又仔仔细细的鉴定过绝非赝品后,就叽叽咕咕和流云商量着怎么把它要回自己的私藏里去。

    还是沈文比较淡定,和贺戚骆骆骆攀谈起来,问:“为何这时候拜年?可是要出远门?”

    沈谦将手伸到泛黄的纸业上轻轻摩擦,耳朵微红,悄悄的动了一下。

    “回世伯的话,皇上年前调中军南下调防四川,也就这几天就要启程了,所以提前给府上拜个早年,还望世伯勿要见怪!”贺戚骆骆骆拱手。

    沈谦手指微动,绑着纱布的伤口好像开始发炎作痛。

    沈文抬手,对于贺戚骆骆骆,他一直都是比较赞赏的眼光,不然也不会让他做沈谦的武师父了,陪读又陪练的。况且于沈文来说,不仅欣赏他的刚毅勇猛,进退有度,更惊讶于他的是作为一个善武的军人还有着谋士一般的头脑,此人非池中之物,早晚飞黄腾达,沈文有时候暗自惊心。

    “皇命要紧也要保重身体才是,四川乃是险峻扼要之地,你初次入蜀,必得是有万全之策才是!”沈文道,“川人多是勇猛意气之人,当年我游学此处,虽民风淳朴但山贼颇多,贤侄你”

    高阳公主打断他,笑着道:“你当戚骆那百石大弓用的是蛮力?比脑子论功夫,他都比你行!”

    沈文默然,有这么一个忙着拆台的婆娘,他还怎么侃侃其谈,遥想当年?!

    贺戚骆骆骆也忍不住嘴角微笑,道:“公主折煞晚辈了!”

    高阳笑意十足,拉着贺戚骆骆骆怎么看怎么顺眼,纤纤玉指向着那几批颜色鲜艳的彩锦,道:“这彩锦三年才上供宫廷一次,你是如何得的?这彩锦颜色纯正花纹亮丽,若是有这么一个渠道可得,那本宫可要厚着脸皮分一杯羹!”

    “母亲!”沈菀轻呼,挽着高阳的手埋怨道:“人家贺大哥好不容易给你弄来几批,你倒好,还贪心上了!”

    高阳美目流转,凤眼一眯,在贺戚骆骆骆与沈菀见来回一扫,捂着嘴笑道:“就你维护你贺大哥,本宫可当足了坏人!罢了罢了,你们小辈顽去吧,我和你们父亲还要去清点库房呢!”

    沈菀拍手一笑,拉着沈谦道:“这个好,我们去哥哥的院子里玩华容道罢,双陆也好呀!”

    贺戚骆骆骆微微颔首,沈谦却摇头,“小孩子的玩意儿!”

    “走啦走啦!哥哥你怪会装老成,过年过节的松快松快罢!”说着,拉着沈谦招呼着贺戚骆骆骆就离开了。

    儿女都离开了,沈文才好笑的看着高阳,道:“你又打的什么主意?”

    高阳侧目,漫不经心道:“什么主意?我有什么主意?!”

    沈文回身坐在椅子上,颇有耐心道:“昨天才点了库房今天又去,难不成你一天点一遍?”

    高阳瞪他,挥退了丫鬟们,转身坐到了旁边,低声说道:“你看到贺戚骆骆骆就没起旁的心思?”

    沈文疑惑,道:“他又不是貌美如花,我能起什么心思?”

    高阳拍桌,横眉冷目,气愤道:“你个老不修的!做什么鬼!”

    “玩笑话罢了,就你当真!”

    高阳恨道:“一看你就没把儿女的人生大事放在心上,哎,罢了罢了,有我这样的母亲为他们操劳,你这个拱着手的父亲是可以闲闲心了。”

    沈文好笑道:“你莫以为我不知你的心思,不就是看着贺戚骆骆骆好,想给菀儿招婿么!”

    高阳来了兴致,问到:“你也觉得他不错?我早就观察好了,虽说家世是单薄了一点,可好在人品贵重知根知底呐!别看现在只是个兵头,我倒觉得他是有大造化的,咱们婉儿配了他,不吃亏!”

    沈文老神在在的听着高阳说完,微微点头。

    “你也同意了?”

    “不同意。”

    高阳气歪了鼻子,伸手就拧上了沈文的胳膊,道:“逗我还逗上瘾了?!”

    沈文:“正如你所说,他是有大造化的人,咱们菀儿还是眼低些罢,能过得容易些!”

    高阳不服气,虽然在长达数十年的婚姻生活中,她一直得出的结论是得相信丈夫的,但在这件事情上她实在是不忍放弃,想争上一争!

    “你倒是好生说道说道,论长相家世人品才情,咱们的掌上明珠哪里配不上他了?况且你没瞧出来?贺戚骆骆骆那小子八成是对咱们闺女有些苗头的,不然平常年礼能送上这么多这么重?”高阳得意的分析道,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回想贺戚骆骆骆踏沈府门槛的次数,那是有目共睹有的呀!

    “没看出来咱们儿女对他加以维护么?我看这事儿八成可以,要是咱们女儿满意,你可别死脑筋拦着不让!”

    沈文却不认同,让他来说,男人对什么时候送什么礼是最没数的,些许时候重了轻了也是常事!况且沈谦与贺戚骆骆骆交好,多年来亦师亦友,年礼送得重些就是看上人家闺女了?这从何而来!说沈菀对贺戚骆骆骆维护?她性子温顺和善,除了对自家人娇蛮些又何时见她为难过别人?

    “你等着瞧吧,这个女婿本宫要定了!”高阳却固执己见,颇是为自己的发现而感到得意惊喜。

    第15章 伤离别

    回廊上的风呼呼作响,夹杂着丝丝的白雪,出了温暖的内室,陡然一股寒冷扑面而来竟有些承受不住。沈菀裹着披风带着流云走在前面,童颜推着被绒毯围得严严实实的沈谦随后,贺戚骆骆骆单手拎着灯笼走在沈谦的后侧。

    贺戚骆骆骆握着灯笼杆的手一紧,沈谦那一刻回望的眼神漠然而冰冷,他不知做错了什么,为何会以那样的眼神看他?

    “谦儿,调防四川是皇上前些时候下的密旨,军令如山,我实在是不能泄露”贺戚骆骆骆的声音轻轻的落在单薄的黑夜里,风轻轻的一吹,四处飘散开来,听在沈谦耳旁却是最无力苍白的注解。

    “是啊,君命大过天!你不需要向我解释什么。”沈谦的话太轻,轻得贺戚骆骆骆几乎屏住了呼吸。

    在贺戚骆骆骆的世界里,沈谦就像是那一盏忽明忽暗的油灯,有时候他给了你清晰的指示让你随着他的方向前行,可一旦他将自己黯淡下去,在茫茫无边的黑暗里,他只能任凭自己失去了摸索他的方向。

    沈菀还在兴致盎然的交代流云置好等会儿需要的玩意儿,却不知她后面的二人早已失去了作乐的心情。

    未若柳絮因风起,这样下着小雪的夜晚,的确很让人伤怀。这个世界,永远是大部分的人忧愁着,些许人快乐着。而命运有时候不太会眷顾会瞻前顾后的人,他们永远是守着自己的秘密兀自的黯然神伤。

    沈菀扔了手上的花牌,轻轻揉了一下眼睛,流云走过去看了一眼更漏,轻轻拿起了沈菀的绒毛披风。

    “小姐,很晚了,咱们回去罢。”

    沈菀点点头,小巧的打了一个呵欠,眼神有些迷蒙了。

    沈谦躺靠在塌上,胸前搭了一个薄薄的毛毯,手上的书已经许久没有翻页了。歪着头懒散的看了一眼贺戚骆骆骆,道:“还不回么?”

    贺戚骆骆骆起身径直朝榻边而来,拿掉了沈谦手中的书册,坐在他的身旁,双手撑着膝盖,沉吟片刻,直至沈谦欲再要开口之时才言。

    “我”贺戚骆骆骆犹豫了片刻,喉咙像被划破一般难以吞咽,沈谦见此深叹了一口气,道:“你不用说了,我不会逼你的。”

    贺戚骆骆骆却丝毫不放的盯着沈谦澈亮的眼睛,眼神幽深晦涩,吐出来的字眼轻飘飘的,“我的生身父亲叫魏徵卿我本姓魏!”轰然一声,沈谦耳边划过惊雷。

    “魏王!”

    沈谦单手撑起身子,愕然的抬头,贺戚骆骆骆的眼睛干净透澈,回望沈谦的眼神没有半分游移欺骗。沈谦静默半响,随即恍然大悟般的释然一笑,口中连连感叹“怪不得!怪不得!”

    贺戚骆骆骆道出如此大的惊天秘密,本以为沈谦会惊掉下巴从此和他划清界限才是,没想到,沈谦出乎意料般的镇定,似乎是早有设想一般,令贺戚骆骆骆不得不疑窦丛生。

    “你可是早些听闻了什么?”他一直掩藏的很好,在公主府在将军府,他自以为游走自如。

    沈谦道:“我又不傻,你在侯府数年,又和我朝夕相处许久,我很难不怀疑你。”

    贺戚骆骆骆苦笑,在这些方面他一贯聪明非常,却在该敏锐的地方偏偏生得异常迟钝。论心计谋划,若不是虚长他几岁,贺戚骆骆骆到觉得他是骗不了沈谦的。可若是感情贺戚骆骆骆摇头叹息,深深觉得自己的前途晦暗不明。

    沈谦并不是如贺戚骆骆骆想的那般,只是重生这件事情过于失真,他不得不引导他走向一个正确的话题方向。直至前世为止,沈谦都不明白贺戚骆骆骆的真实身份,不明白他为何‘野心勃勃’,不明白他为何是姜宸英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对他忠心耿耿生死相随而如今,这个谜题终于得以解开!

    魏王!这个姜家王朝最为忌惮的名字,这个隐秘数年成为姜氏禁区的名号。这个曾经号令河山气势非凡的乱世王爷,这个曾经是乱世枭雄举足轻重的常胜将军,这是一个曾经拥有天下的王者,沈谦冷笑,怪不得,这样的解释再没有不通的了,这样一个人的后代怎么能不让姜氏恨不得斩草除根?!

    姜成英啊姜成英,原来他竟然无意中帮他解决了如此大的一个心腹大患,可笑他沈谦聪明一世到头来竟被姜成英骗得团团转。若不是再来一世,他竟不知姜成英借了他这把钝刀割了贺戚骆骆骆这个傻子。沈谦傲然的抬头,现在,在他知道了贺戚骆骆骆的真实身份后,不知道那只狠毒的狐狸还赢不赢得了他!这一世,他占足了先机!

    贺戚骆骆骆不懂沈谦的野心,只觉得他傲气非凡的样子耀眼无比,狭长的美目散发着深邃的光芒,让他恍惚觉得这个曾经需要他默默守护的人在慢慢的蜕变长大。

    “你不怕么?”贺戚骆骆骆捏紧拳头。

    “怕?有什么好怕的!你从未伤害我,我也不曾开罪与你。莫不说我们是这种关系了,就算是不具名的路人我又何怕之有?你是地狱修罗还是吃人精怪?”沈谦哈哈笑道,“不过是一个想拿回本该属于自己东西的人,一个受害者我有什么好恐惧的?”

    这种关系?贺戚骆骆骆心里趟过暖流,很想就这样质问沈谦,他以为他们是什么关系?

    “受害者?”贺戚骆骆骆低头闷笑,像是一寸阳光最终拨开漫天厚重的乌云一般,雨过天晴,他看着沈谦单薄的身子,轻轻的捏了一下臂膀的肌肉,道:“是啊,我也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父亲的东西,其余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就是如此简单!”

    沈谦没有预兆的,轻轻抚上贺戚骆骆骆的眉眼,深深窝进去的眸子像是嵌入巍峨的宝石,看着沈谦的目光就像细细碎碎的阳光洒在久违的雪地上,沈谦想,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必不会背叛他罢!

    “对不起,我逼迫了你说出了真相。你心里很难过吧?”沈谦伸手止住了贺戚骆骆骆想要说话的意图,微微歪着脑袋回想:“小时候被菀儿抢了父亲上好的鸡血石做镇纸的时候我就好难过,那种失去唾手可得的东西太悲伤了,那本是父亲奖赏给我的那是属于我的东西,那时年纪虽小,我却依然记得。”沈谦的声音就像是潺潺而过的溪水,贺戚骆骆骆那颗早已被激流磨平的心,竟渐渐的回暖起来,本已做好了被人诟病的后果,上天却让他迎来了渴望已久的未来。

    沈谦的手停留在他的眉峰,修长细白的手指轻轻落了下来,“我一直觉得,拿回自己的东西是理所当然,无可厚非!”

    即使外面是寒风冷冽天崩地裂,贺戚骆骆骆的世界刹那间却悄然花开,温暖如春。

    沈谦骄傲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像只得意开屏的花孔雀,洋洋得意道:“那方鸡血石做的镇纸,至今还压在我的书案上!”

    贺戚骆骆骆笑得眉眼柔和,轻轻拍了拍沈谦的头顶,“你从未让我失望。”包括对于我过去和现在,乃至将来,贺戚骆骆骆在心里悄悄的说。

    沈谦做了一个美梦,梦里他于杏花微雨中与属于他命定的人遥遥相望,他笑,他也笑。嘴角微微掀起一个完美的弧度,他得到了他要的所有!

    “大哥?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喝酒?”杜阮披着斗篷寻着光线而来,提起灯笼一看,竟然是贺戚骆骆骆在院子里饮酒,全身只着一件白色单衣,厚实的胸膛上早已被酒水或汗水浸湿,旁边随意放置的剑柄上已然落满了雪花。

    杜阮埋怨道:“身体底子好也不是这样糟践的,不日就启程入蜀了,听闻那里瘴气十足气候很是不好,就算不是为了你自己,大哥你也得为了大家好好保重才是!”

    贺戚骆骆骆难得的听完了杜阮的唠叨,脸上的笑意却持久不下,呼出的热气与凛冽的寒风结合在了一起,他笑得兀自灿烂。

    “华阳呢?让他起来陪我饮上几杯!”贺戚骆骆骆难得好兴致。

    “这是西山别院,华阳早回将军府啦!”杜阮忍不住大吼,却看到贺戚骆骆骆自顾自的饮酒舞剑,根本没有听她这一篇儿。杜阮叹气,拎起灯笼回身给这个酒疯子寻摸酒伴儿。

    “可查明了?是否如沈府世子所言?”皇帝回转身子,撑着龙椅目光锐利尖刻。

    “启禀皇上,臣等一一查证,虽不能证实三皇子意图谋反,但世子爷所说,臣认为绝无错漏!”皇家也有暗卫,虽不如前朝锦衣卫那般光明正大权柄滔天,但确是皇帝心腹,他们回禀的话,皇帝自然是加以考量的,甚至于是深信不疑。

    “逆子!”皇帝大怒,剑眉倒竖,脸上呈黑云压城之势,大手一掌,竟拍断了桌上的玉笔杆子,天子一怒,贴身内侍暗卫纷纷下跪告罪。

    “你去给朕盯着他!若有异动马上回禀!”皇帝气息难平,指着跪着的人气愤难当,脑门上几乎是青筋暴起,平素规规矩矩的儿子没想到露出了如此致命的马脚,皇帝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太子纵有诸多不是,但皇帝亲自下旨告了太庙祖宗,岂是一心怀不轨的皇子可以构陷污蔑?皇帝越想越气愤,若不是看在元后的面子上,他就应该直接把人送进宗人府,教出如此不忠不孝之逆子,他还有何颜面百年之后地底下见老祖宗?!

    “是,臣即可去办!”跪着的人连声应答,道:“皇上龙体贵重,万望皇上保重!臣告退!”

    内侍太监伺候皇帝多年,一直坚持着不闻不问的瞎子聋子的身份才得以侍奉到今天,想起皇后的交代和太子的托付,他只得深深咽回了自己的话。做了无根之人这么多年,他却还是不愿做一抹浮萍,既然有人可以帮他达成心愿,他倒不妨受着就是。只是可怜三皇子了,元后一死,人心不古啊!

    第16章 望清大师

    正月十五,高阳因着沈谦伤重之时外面流传着奇奇怪怪的谣言而不满,打着府里温室培育的兰花盛开了的旗号邀了各府的公子小姐夫人太太上公主别院赏花,沈文默然了妻子的决策,因为沈谦还不能起身,这次主动担起了招待男宾客的责任。要知道,沈侯不喜宴席聚会是出了名的,幸亏有一位爱好社交的妻子,靠着夫人外交,于朝政上也是耳聪目明,先皇驾崩多年,他仍然是皇帝面前当仁不让的重臣。

    “谦儿,三皇子也来了,你可要见一见?”高阳沉着语气问道,换上了掐金挖云红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狸里的鹤麾,束一条青金闪绿双环四合如意绦,头上的凤钗步摇衬托着整个人熠熠生辉,贵气逼人,就是脸色阴沉的吓人了些。

    “母亲可不能露馅,事情是不是他所为还有待论证,您现在还是装得高兴些吧!”沈谦披着紫色羊绒大麾坐在轮椅上,面目如玉,气质非凡,为了不沾上伤寒,童颜还捧来了一条毛毯搭在腿上。

    高阳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只得听信儿子的话暗暗沉住气,动辄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既然不能一下子扳倒他,她们此时做的就是需要忍耐。

    “那你见是不见?”

    “不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姜成英拿不准他的性格就不敢轻举妄动,沈谦在明他在暗,此刻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好好跟他耍一耍的时候,怎么可能让他摸到了自己底?况且,他们之间的恩怨太深,他现在还不能完全控制住自己的心绪,要装就得装得骗过所有人,包括自己。

    沈谦拆开绷带之时,正是春暖花开柳絮飞舞的时节,贺戚骆骆骆传来的书信在案牍上已经摞成了厚厚的一叠,沈谦面目含笑的放下手中的兰花莺纸的信笺,贺戚骆所在的部队已经在那个天府之国安营扎寨了,微风轻轻的拂来,万千发丝缠绕飞扬,信纸上还存留着淡淡的墨香,轻轻的贴在胸口,仿佛还有他指尖的温度。

    陌上花开,望君归来

    金山寺,烧香拜佛的人虔诚的一步一步的往最高的方向走去,后秦历经了数十年的战乱,如今一片归于祥和,来来往往的人群面容上都显得十分宁静和气,佛门清净之地,淡淡的香火袅袅上升,带着黎明百姓最朴素的期望直达九重天之上。

    山下的人一步一叩首,山下的小贩们在衙门划定的区域内摆摊叫卖,棉布短装的百姓,丝绸锦缎的夫人小姐,在朱红色宏伟的佛门面前,诠释着众生平等。

    马车的帘子掀开,一位带着帷帽的小姐的踏着矮凳拎着裙摆缓步下车,白底大红领子对襟印花褙子,白色圆领中衣,大红撒花百褶裙,脖子上挂着银色项圈,中间缀着一颗拇指大小的胭脂玉,手腕上套着青翠欲滴的通透玉镯,拎着裙摆的手指纤细白皙,轻轻抬手,举手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范。

    周围的声音似乎是小了很多,小贩面前的行人也驻足而立,纷纷悄悄的交头接耳谈论着这是谁家的小姐,怎么似从未见过的。他们能有此言,也是因为金山寺因为是皇家拜佛的寺庙,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几多,小贩们经常在这一带叫卖,也见过不少小姐太太了。

    接着,马车里又走出了一位男子,他未到及冠之年,一根黑色的大辫子垂在脑后,黑亮如漆,用了一颗宝蓝色大珠缀角,身上穿的是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鞓带。 他身形修长挺拔,背脊直挺。脚下轻轻踏过矮凳,须臾之间已经与前面的女子一起并行,抬头望了望百步梯,笑着同身边的女子说了几句。周遭更是寂静了下来,明眼的人都知道,那五爪蟒袍不是寻常人能穿的,那温润如书的公子必然是哪家王府的世子,而那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必是他的姐妹。

    北方有佳人,眼前的这位公子眉目精致,气质如华,比之卫玠潘安之流不遑多让。

    “哥哥,好多人在看你呢!”带着帷帽碎步而行的正是郡主小姐沈菀是也,她注意到了周围的变化,转头轻轻一笑。

    沈谦的心思根本不在此,他掐算着贺戚骆骆骆他们是否趟过最湍急的河流,是否驻扎在最险要的山地,他叹着气,捂着已经结疤的胸口黯然失落。

    临别之前

    “等我伤好了就来寻你,到时候山山水水一路同行!”沈谦笑着对贺戚骆骆骆说。

    贺戚骆骆骆却全然不赞同的皱眉,道:“你可知你差一点就救不回来了?好好保养身子,我会回来看你。”

    若不是前世的苦难太深重,太刻骨铭心,大抵他真的要以为一切都是臆想出来的故事罢,贺戚骆骆骆这么一个淡漠冷静的人怎么会唯独对他情深如许呢?

    沈谦端看着贺戚骆骆骆刀刻一般的剑眉棱廓,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他说:“兴许见过了大山大水,我的胸怀就会开阔许多,我就”不会总用你折磨我自己了沈谦吞咽下后面半句,他对于生死总是不能看清,对于贺戚骆骆骆死在自己的手上终究是不能释怀。

    “以后有的是时间带你看,这次就好好的呆在府里养伤吧。”贺戚骆骆骆看着沈谦的脸色,道:“路途艰难,万分险重,我的身份你也不想我因为顾忌你而不能大展拳脚吧?”贺戚骆骆骆咬牙下了一剂狠药。

    沈谦晃神,听着沈菀的话一笑而过。

    两兄妹进了寺庙的后院,已是春天,院子里的参天大树却洒落了一地的落叶,沈谦微微仰头,细细密密的阳光落在他如玉的面庞。沈菀弯下腰拾起一片泛黄的落叶,欣喜的对着沈谦一笑。

    “郡主好运气,贫僧的这颗古树已经十年不曾枯黄了。”一声清亮沉静的声音穿过庭院而来,沈谦沈菀同时回头。

    一位身着洗的发白的普通僧袍的和尚笑眯眯的绕过月洞门而来,步伐轻盈稳妥,像是一片祥云,带来前所未有的祥和。

    沈谦双手合十,轻轻的弯下腰,眉目柔和,道:“多谢大师的救命之恩!”

    “世子与佛门渊源颇深,贫僧不过顺势而为,谈不上恩德。”望清挥挥手,倒是对沈菀手上的落叶很是满意。

    沈菀捏着手里的落叶,不解的问:“这落叶枯黄已无生气,我拾到了它为何大师还道是好运气?”

    “一棵十年不曾有枯叶的大树,你认为他活了多久?”

    “十年?”

    “没有轮回就没有生命,他永远停留在了十年前,而今天,它才是新生。”望清接过黄叶,轻轻抚平,笑着回道:“我得好好收藏着,为了这棵古树的黄叶,我竟然是比它先老了数年!”

    “大师这里可有求签的地方?我想去为府上求个平安签。”沈菀问。

    望清指了一个小和尚,说:“他带着郡主去罢,我与世子有缘,该好生聊聊的。”

    沈菀向着沈谦微微的点头,跟着小沙尼穿过洞门往外面去了。

    沈谦与望清双双坐在石凳上,飘飘扬扬的落叶打着旋儿落下来,轻盈的舞步踏在沈谦的肩上,他笑得极为灿烂,眉眼生动,恰似那天边的云朵,洁净而自由。

    “真是折腾人了!贫僧等了十年了,他竟然是在你们面前低下了头,看,这一落就是一棵了,明年,待到明年,它又可新生了!”望清抚着自己的胡须,欣喜的眼光像是看着自家初生的孩儿一般,那等眷恋自豪的眼神,沈谦不得不认为他痴迷了这棵老树数年。

    “大师为何说我与佛有缘?因为这棵树还是贺戚骆骆骆?”沈谦问。

    望清大师哈哈一笑,脸上的皱纹层叠叠的堆积了起来,如干枯的树皮一般,如身旁的那棵老树一般,看着生命一点一点的消磨。

    “与他并无干系,只是贫僧自己看到的罢!”望清的眼神清亮而邃远,看着沈谦的眼睛带着超然与愧疚,“请世子恕贫僧浅薄,对于救你一命,贫僧并没有完全做到。辜负了贺公子和府上大人的期待了。但是世子放心,这话,贫僧并没有同外人道起。”

    沈谦愕然,脸上的温度煞是褪去,放在石桌上的手默默的捏起拳头。他还是不能么?低垂下头,青石板上的冬天足迹已经消退很多,可想来,他的冬天却从未离开。

    沈谦的声音苍凉而黯淡,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前世今生,“并不怪大师,是我自己福薄命浅,怨不得旁人的。”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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