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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浮生瞬华 作者:禅狐

    第4节

    「含着它。」轻压在秋灿唇上的食指,玩闹般的磨擦着他的唇,秋灿含住严泓之的手指,照严泓之的意思做着诱人兽性大发的举动。

    秋灿只是在玩,他觉得不可思议,这种事每次想都有点可笑,可是严泓之都会用一种深沉的目光看他,那令他感染了气氛,身心都跟着兴奋起来。

    而秋灿所不知道的是,他所讨好的这双手,曾沾染血腥,无论怎麽舔也舔不乾净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多浑帐?」秋灿浅笑,然後蜻蜓点水的碰了碰严泓之的嘴。

    「嗯。」面对难得主动的人,严泓之并不想压抑欲望,他知道秋灿是个古怪的人,对他的态度忽冷忽热,又阴晴不定,但他知道该怎麽哄秋灿,给糖吃、给甜头,恩威并施。

    这和严桦对他的喜爱有点不同,严桦对他夹杂着对兄长的崇拜和信服,秋灿对他则是充满矛盾的妥协,但若没有半点魅惑,他知道秋灿是不会屈就的。

    一开始,严泓之只是想让这人填补严桦在龙霜城的位置,秋灿的反抗和不配合,引起他的征服欲。在这之前他不觉得自己是这麽好强的人,只是怎样都不喜欢被忽视,他要秋灿眼里有他,於是他侵犯了这男人的身体,并占据这人的心。

    「把灯熄了好不好?」秋灿说着,想抽身去熄灯,严泓之把他拉回床里,他不解的勾起嘴角。

    「不用,这样就好。我爱看你的样子。」

    「那算了。」秋灿自己把衣服脱了,拉扯上衫,严泓之拉开他的手说:「我帮你。」

    秋灿两手撑在身後让人伺候,严泓之解开他衣袍後,起身也褪了一身衣物,只剩下半身的裤裆,然後回到床上将棉被堆好让秋灿靠着,打开他双腿涂抹香膏。

    这不是第一次被人玩弄後庭,秋灿仍觉得不习惯,他侧首咬着指节低哼,严泓之吻着他的锁骨和胸膛,他眼尾偷觑,试着做同样的事,伸出舌头在严泓之胸口挠画,亲吻肌肤时发出的声音让人脸红,严泓之抚摸他头发给予鼓励,身体好像开始习惯被这人进入。

    「小时候你做恶梦,我唱过歌哄你睡。」严泓之深吸了口气,享受秋灿的主动,哼着低沉悦耳的旋律,变化简单的小调,不难想像哥哥哄弟弟入睡的温馨画面,那歌声温暖沉厚,但在此时充满磁性,莫名的腐心蚀骨。

    秋灿揩掉嘴边的唾液靠回棉被侧卧,拉开在小穴挖弄的手,严泓之凑上来吻他脸,埋首在他颈间喃道:「不是想要麽?」

    「我不要手。」温热的吐息让秋灿浑身酥麻,一手扳开臀肉低道:「就这样进来。」

    他知道自己放荡,但顾不了这麽多,他喜欢上严泓之了。能够多占有一时一刻,他也会争取,就算後悔也比记忆留白来得好不是?

    严泓之抓起他单脚,侧面进到秋灿体内,一边寻各种角度刺激秋灿穴眼,一边喘道:「明日教你武功吧。先前允诺你的,一直……没空……」

    「哥哥、啊,好深。啊!」秋灿被轻掐臀肉,改口喊:「泓之,嗯、啊啊──好棒。」

    秋灿硬挺而悬着的性器开始流出淫液,这晚好像格外敏感,被严泓之插了许久仍然兴奋,龟头好像禁不起风吹似的,高潮、喷薄,射出的液体颜色淡了,严泓之仍未放过他,好像巴不得把穴眼捅坏,休息片刻又再度雄起。

    秋灿睡睡醒醒,连哭泣都变得软弱无力,严泓之含着他耳垂低哼,说着平日绝对听不到的下流言语,而他甘愿沉溺在甜蜜的折磨里,哭叫到嘶哑,脑袋热得无法思考,只想快点死去。

    严泓之终於餍足已是天快亮的时候,他让人烧水,带秋灿沐浴後再回来补眠,说要练功,却把人弄得筋骨酸软。

    後来,秋灿无意间听到下人们闲聊时说:「城主跟二当家也真奇怪,近来时常大半夜才想到要洗澡,从前城里再忙也不会忘了要沐浴呀。」

    「就是。难不成像京城的贵人一样,沐浴还得挑日子才成,大半夜该睡觉嘛。」

    秋灿连反驳的气力也没有,只是对不起严桦了。

    不过严泓之允诺的话并非虚言,後来的每天都会拨空指点秋灿武功,龙霜城的人起初还感到讶异,以为城主寻二当家开心,但又传说二当家经过生死关,开了窍,习武大概也不足为奇了。

    虽然没学到内功心法,就是拳脚、刀剑的招式,秋灿心想这也能拿来唬人,没敢跟严泓之讨价还价。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五月,龙霜城来了一行人,护送的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名叫许荷。

    为免迎娶时过於奔波劳累,新娘提前从家乡出发,由秋灿负责接应、照料这位未来的嫂夫人,那天万里晴空,秋灿把迎客的马车缀满雪白荼蘼,前往邻近的村庄接人。

    所经之处飘散花香,许荷脸上挂着轻纱,穿了湘色衣裙,青葱玉指微露出袖摆,指甲是特地染的踯躅花色,眨着一双水灵大眼瞅秋灿。

    秋灿同样望着她,为之惊艳,他没想到来迎接的女子会生得这样国色天香,送进宫受宠都不意外,却是嫁来这麽偏僻荒凉的北方。

    偏僻荒凉是常人对这儿的印象,实际来过的秋灿不觉得有这麽夸张,像是马乳酒他就挺爱喝,熬过严冬什麽都变得美好。

    双方带头人马寒暄过後就同行往龙霜城出发,许荷一行人对秋灿布置的马车感到惊讶,喜事该用大红色,秋灿却把整车用白花装饰,他忙向来客解释,在这儿白色代表吉祥纯洁,因此为了祝福新娘,他才特地做这件事。

    许荷眼眸弯弯的瞅着秋灿,像是很愉快,秋灿报以微笑请人上车,自己则坐在马夫旁的座位,他到底是难以克服对马儿的排斥感。

    秋灿没讲的是,这个用花装饰马车迎亲的点子,原本是他年少时的憧憬。那时他想像有朝一天他会带弟弟回家乡,然後各找一个漂亮姑娘成家,他要用最浪漫的方式让媳妇儿感动,要她记住一辈子,将来两人发白齿摇想起来都会笑,他会爱护她一生一世,生同巢,死同穴。

    哪怕干偷鸡摸狗的事情,秋灿都还做着这种美梦。直到他真的找到弟弟,却陷落在龙霜城,身心沉溺於严泓之此人,他才有所恍悟──长梦将醒。

    第6章 陆

    星空下,屋脊上坐一个紫衣男人抱琵琶弹唱,歌声温润,乐音淡婉。

    「夜如何其?夜未央。月下一别,生死茫茫。动如参商,天各一方。

    夜如何其?夜未艾。所思寄梦,向死而生。无酒自醉,乐而忘觞。」

    唱到这儿,任弦音回荡,低头拿起身边的乳酒畅饮,酒杯里漂了白花瓣,是最近开始绽放的荼蘼花。

    他思慕严桦时不照镜,越看越想念,越想越伤悲,於是唱歌,唱到嗓子哑,就让乐器出声,琴身上绘的是童年时他们兄弟俩常常画的图,象徵日月的圆圈里填满唐草、飞鸟、蝴蝶,载着他们的梦,顺着旋律的轨迹传到天上。

    「桦,我想你。」秋灿抱着琵琶低头喃喃,打了一个酒嗝,这酒并不呛,酒味很淡,所以喝再多也不容易醉。

    他多少替严桦庆幸,不必活着看严泓之娶妻生子,虽然严桦说不定甘愿为严泓之伤心,但他这个做哥哥的舍不得。

    许荷来到龙霜城已有三日,严泓之每日都会让人送东西给她,有时是点心,有时是花。因为婚期将至,虽然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还是避免两位新人见面。

    秋灿就负责代兄传情,将礼物送给许荷,偶尔陪她聊天解闷,说些故事逗她笑,许荷表现得很大方,没有一般千金小姐有的娇气、任性,开始接触时话不多,有点认识也能多聊。

    先不说严泓之怎麽想,秋灿就觉得许荷是个好姑娘,可以的话真不想让她嫁到这儿,但事情不容他置喙。

    「噫?」秋灿挺起腰杆眺望,看到屋前的池畔有人影,似乎是许荷提了灯笼,她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说不定是迷路走不回去。

    他一手夹起酒瓶酒杯,抱琵琶蹬着环廊的栏杆跃下,凑上前唤道:「许小姐。」

    许荷听到声音,一脸欣喜的走来,脸上并没遮蔽的薄纱,脂粉未施仍然气色红润,肌肤像夜明珠一样漂亮的女孩子,她提灯笼踱近,回应:「二当家?」

    「你怎麽走到这儿来,侍女没跟着你?这池塘周边的土地湿滑,又没有照明,万一你滑进池里怎麽办?」

    许荷赧笑道:「我睡不着就出来走走,所以没有让她们跟着。听说这池塘种了特殊的莲花,所以……」

    「呵,傻瓜。你说的若是龙霜,那得天气够冷才会开花,现在是春天,再不久就入夏,除了蚊子青蛙就没别的啦。」秋灿失笑,叹道:「我送你回屋吧。你若睡不着,我在你屋外弹曲子助你安眠,你意下如何?」

    许荷歛眸抿笑,点头说:「那就有劳二当家了。」

    「不必客气,往後就是一家人。」秋灿说出口,心里有些别扭,这压根不关他的事,但戏都演了只好把它演完。

    途中,许荷又夸道:「二当家才华洋溢,听说还跟城主习武,将来允文允武,能嫁给你的人一定很幸福。」

    「哈哈哈哈哈──」秋灿再也控制不了大笑起来,他受不了这种相互褒扬的场面话,若他真是严桦就罢了,但至今他也没真的表现什麽,得到的尽是虚名而已。更何况……

    「幸不幸福又不是看一个人会些什麽。」秋灿收歛笑声说道。

    「听起来像是有所感慨?」

    「难道不是如此麽?」

    许荷想了想说:「可是男婚女嫁,几乎是媒妁之言,只能听他人描述家世背景和条件,也只有这些可当作依据了。」

    「啊。」秋灿挑起眉头思索道:「这话倒是不错。算我失言。」

    他目送许荷回屋,坐在外头树下开始弹琵琶,套着金属指片的手指熟练弹拨拈挽,用一种低柔的嗓音唱和,这是他久违的表演,不是自娱,亦非追思亡故的胞弟。

    上次弹琵琶作乐是何时的事了?

    秋灿边哼边寻思,脑海浮现去年底,他跟一人坐在空荡荡客栈里吃火锅的事,当时有一搭没一搭闲聊,萍水相逢,却处得自在。

    纯粹分享那一锅涮肉、几壶酒,分享乐曲和片段感触,秋灿嘴角不觉噙笑,神情惬意而愉快。

    弦音萦回不绝,几个相似的段落轮回着,催人入眠,过了好一会儿,秋灿自己也快应付不了瞌睡虫们,打了一个大呵欠信步踱回自己住的地方,在他屋前站着一人,除了严泓之还有谁。

    「你不会是也要我弹琵琶哄你睡吧?大哥。」秋灿无奈叹笑,却见严泓之面无表情看来,那模样就像第一次见到这人时的感觉,冷漠孤傲,好像谁都不懂他心里的苦愁压抑似的。

    「因为想见你才来的。」严泓之的答案简短平淡,不容秋灿拒绝的牵起手往屋里走,他关门,秋灿放琵琶,桌上是空了的酒瓶、酒杯。「你喝酒?」

    「是马乳酒,醉不了的。我不会未来嫂嫂乱来,安心吧。」秋灿把外衣挂上衣架,身後贴了那人的体温,他动作一顿,抽身避开过份亲昵的距离。

    严泓之却捞住秋灿手心问:「你跟她处得很好。」

    「你又晓得了?真是事事逃不过你眼皮子底下,还是你刚才就在不远处看见?」

    「碰巧看到。你弹琵琶的样子好像很愉快,很少见……」

    秋灿想了下,那时他想起和裴大夫一块儿过年的事,根本没什麽,可能自己有了什麽表情让严泓之多心,他暗自好笑,又感觉不妥。

    城主都要成亲,却还管到二当家心里感受,岂不是暧昧古怪?

    「夜深了。」秋灿苦笑,看了眼空杯,又比了送客的手势。

    不料严泓之却说:「我今晚想住这儿。」

    秋灿挑眉,吁气道:「我说大哥,你别闹孩子脾气啦。万一白总管或其他人问我,我还真不晓得怎麽解释。」

    「没人会问,问了你不理就好。」严泓之已经坐在秋灿床边脱靴,秋灿两手垂在身侧无奈看他,他若无其事喊道:「你过来。」

    「干什麽?」秋灿不怎麽情愿走过去,严泓之果然伸手要揽他腰,他轻巧的旋身躲开,靠到另一侧床架边问:「什麽事?」

    严泓之拍拍床里的位置说:「睡里边。」

    「哼。」

    感情好的兄弟时常同床也不是没有,秋灿以前偷过的人家就偶尔会有感情好的手足,只是他和严泓之一来不是兄弟,二来又发生过肉体关系,躺在一块儿哪能坦然。

    「睡吧睡吧。」秋灿抓起棉被就翻身背对严泓之,後来想到那人可能从後头抱他,赶紧要换方向,来个头下脚上,果不其然,严泓之就从後头箍住他。

    「还是你抱起来舒服。不过是不是瘦了?」

    「哥哥,往後你好好待许荷吧。」

    严泓之沉默不语,秋灿在他臂弯里转身,退开来叹了口气说:「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只要你安生,这是严桦的心愿。」

    秋灿觉得严桦是这麽想的,在他还梦想着要一起回南方时,严桦已经投身另一个梦境,两人走上歧途,再也无法聚首,但他不想面对,严泓之也不想,可是迟早要走到这步。

    现实发展永远不会等人做好准备,许多事无论接不接受,它就是会发生。

    「那你呢?」严泓之指腹触上秋灿右眼尾的泪痣,神情略微寂寞的问着。

    秋灿有些懵,愣了下才会意过来,这人问的不是严桦,是他,这是头一回严泓之肯正视他,他心里激动莫名,又不晓得对方是什麽意思。

    「我?」

    「你舍得我?你心里舍得下我们之间?」

    「呵。」秋灿失笑道:「是你跟严桦之间。我跟你只是陌生人,说起来,还没跟你算帐。」

    「什麽帐?」

    「说了你也不会认的。」秋灿捉开他碰触眼周的手,往床里挪动,想保持一点距离,严泓之却不依不挠的贴上来,手指相嵌握牢,告诉他:「我不会勉强你做,你别慌。」

    秋灿闻言才稍微安心,严泓之在他额头亲了下,又宠溺的摸他侧脸低道:「哥哥哄你睡。」

    「嗯。」秋灿心里苦笑,这会儿他又变成严桦了。枕畔是严泓之低沉温柔的轻哼,那是严泓之哄严桦的歌声,这里没有任何一件事物属於秋灿,除了方才那句问话。

    秋灿怎会舍不得?根本没有东西属於他,而且都是一些偷也偷不到的东西。

    「这手链上的玉很别致。」严泓之忽地停下来,执起秋灿手腕打量。「之前就见你一直戴着它,沐浴时不肯摘下,几次想帮你解开,你睡着也不让我碰。」

    秋灿对他讲的事没印象,反问:「是麽?这是一个朋友送我的。」

    「朋友?谁?」

    「你不认识。」秋灿抽手,两手屈在胸前侧卧,闭眸表示不想多谈,反正他不想跟这人提起裴大夫的事。

    然而严泓之却用埋怨的语气说:「以前你什麽都会告诉我。」

    秋灿忍住笑意,他没有要让严泓之吃醋的意思,於是哄道:「是啊,所以我告诉你这是一个朋友送的,我跟那个人也不熟,萍水相逢而已。没什麽好讲的了,信不信在你吧。」

    床里有好一会儿的沉默,严泓之似乎觉得自己太小题大作,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又不想和秋灿闹得不愉快,於是又温柔哼歌哄人睡,指尖不时在秋灿眉眼和唇间轻画,比以往热情如火的情事还挠人心痒。

    秋灿试着让自己快点睡着,不想受严泓之诱惑,他暗自下了决心,等过几日严泓之的喜事办完,他会离开,一个人远走。从此之後,天涯孤独,抛却任何罫碍,逍遥自在。

    事情终将圆满的,秋灿如是想着。

    ***

    「一拜天地──」

    白梧习宏亮的嗓门传遍明堂,门面向来简练素雅的龙霜城,今宵也挂上大红灯笼、八仙彩,贴了双喜剪纸,习惯了的白与灰,一下子全换作喜气大红。

    前一日祭拜天地及先祖时,秋灿还没什麽特别感受,只觉得礼俗特别麻烦。原来新郎家得找个男孩同睡新床,以期婚後早生贵子,严泓之偏不找城里那些携眷的人家,硬是要他睡新床。

    虽然严泓之并没像以前那样调戏秋灿,只是开了几句玩笑,像是:「我多重视你,许荷还没躺过,你就已经先陪我躺了。」

    或者是「若将来能得子,希望孩子和你一样聪颖可爱。」这类满怀恶意的玩笑,令秋灿几次都恼羞成怒得想夺门而出,但棉被里的手被严泓之牢牢握紧,像是怕他逃开似的。

    城里的人多半都开始觉得城主待二当家的态度相当暧昧,严泓之却丝毫不在意,他有他的威严,谁都不敢当他的面多吭一声,但「温文耳雅,风度翩翩」的二当家就相对是个软柿,种在严泓之园里虽然安全,免不了得听到一些闲言闲语。

    「唉。」秋灿无奈轻呵,给自己斟酒,坐在一堆不认识的人之间嗑瓜子。他委实懊恼,自己保不了弟弟的名声,甚至一度沉溺其中,但今晚一过,事情就该有所了结了。

    经历过一遍秋灿才明白,从前见闻的那些江湖事,还以为有多潇潇爽快,原来在那背後的也不过如此。都是多说无益的事,也是多做仍徒劳的白工,所以那些人不想费神去讲,旁人就以为那是洒脱,其实是不得不放下而已。

    这桩婚事真是忙了他们龙霜城大半月,今昨两日是最忙,祭祖是拜了又拜,前一晚拜,迎娶又拜,好像跟祖先有说不完的话似的,再来是迎亲,琐事繁多,秋灿都快急得发火,燃炮的时候他亲自去扔鞭炮,单纯是因为做这件事很爽快。

    许荷娘家的人也出现,和新娘讲过吉祥话又聊过几句,接着就是迎娶,一连串的事下来天就黑了,秋灿真想冲去掐白梧习的脖子呐喊:「拜什麽拜,别拜了,直接入洞房啊!」

    原来婚嫁是一件令双方都崩溃的事,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喜宴,秋灿不得不佩服严泓之,还能维持始终如一的浅笑,那张脸是不是练过金刚不坏啊?

    「今日你大哥成亲,来,敬一杯!」这个举杯相敬,秋灿爽快喝乾,後来乾脆抱了一坛酒代新郎巡桌,喝得面红耳赤。

    连秋灿身边的少年都忍不住劝他少喝,秋灿靠在一个少年肩上问:「为什麽不能喝?为什麽不能喝?这麽好喝的东西,一起喝啊。」

    两个少年把秋灿扶稳,看到他双颊泛红的模样,不禁尴尬别开视线,两人商量着:「把二当家交给白总管照顾吧。」

    「好,我去请白总管来。」

    这时厨子熊半月跑来将秋灿拉走,少年拦不住,秋灿跟熊厨子勾肩搭背嘻闹,还拿筷子互喂菜肴,学人家夫妻恩爱那般,少年看得有点火气,因为怎麽看都觉得自家的主人被熊胖子吃豆腐,赶紧上前把人分开。

    秋灿喝得迷迷糊糊,脑袋不好思考,可是心里感受到的酸楚一点也没减轻,抱住少年哼哼唧唧,不久白梧习过来把人带到附近空房休息,再命人去煮些醒酒汤来。

    「再喝啊。」秋灿躺在床间喃喃,抓起软枕就咬,然後松口不再出声,像是睡着了。

    白梧习把人翻正仰躺,轻掐下巴端视那张脸,自腰带里摸出一小瓶药水沾在手帕上给秋灿抹脸,动作温和得像在帮人洗脸,半晌他纳闷道:「竟不是易容,莫非你真是严桦……我分明是亲手……」

    秋灿蓦地睁眼问:「你亲手怎麽?亲手杀的?」

    「赫──」白梧习猛然一惊跳开,闪过秋灿扬手射出的针状暗器。

    「闹洞房啦!」外头传来更夸张的喧闹,有人翻桌,爆出大笑,闹的不会是那些官商世家的人,大概是武林人士,在场都是见过各种场面的,也不会有人介意,甚至附和一同要闹洞房。

    有一批人拦了喜房去路,自是事先安排的护卫们,和闹洞房的宾客打了起来,不懂武功的则在附近帮腔作势,好不热闹,都是玩乐性质,大家点到为止。

    碰巧这时秋灿破窗而出,轻功一展扑棱飞上屋檐,後头白梧习跳窗追来,一伙喝醉的宾客齐声鼓掌:「好轻功!」

    秋灿忙着逃跑,咬牙啐道:「好好好,好你妈!」

    揭底时机过早,秋灿打不过白梧习又怕被灭口,只得狼狈逃命,白梧习紧追其後,两人很快就远离热闹的厅堂和广场。

    秋灿心底後悔跑太远,若在宴席间就能找帮手,方才又急又慌才跑太远,这会儿无法回头,他在建物上飞跳,又穿梭在城内树林间,努力绕路打转想把人甩开,他一向自豪的就是鲜少有人能及的轻功跟腿力,前提是对方不能是个硬手。

    这下可好,白梧习的轻功出乎秋灿意料,追逐的脚步贴得又近又快,还得不时闪避後头放来的招式,身穿紫衣的秋灿抓了枝梢弹跃,白梧习一身亮眼的蓝衣,两人身形似鬼魅,在城里飘来荡去。

    秋灿不仅不胜酒力,体力竟没白梧习好,许是在龙霜城被惯坏,缺乏锻链所致,於是他两腿乏力往前扑倒,一道冷锋横在他颊面贴合,他忙着喘气仍不忘求饶:「饶命,白总管,剑下留命……」

    「哼,你到底是谁?起来,把脸转过来。」

    「噢。」秋灿依言起身转向白梧习,两手撒出白粉,吓得白梧习拿剑乱挥,那并不是毒粉,只是他方才逃窜经过厨房挟带的面粉而已。

    白梧习用剑气扫荡粉尘,怒瞪秋灿,秋灿随口乱喊:「看火!」这回放的并非火,而是同样从厨房摸来的调料,一小袋辣椒粉。

    「哼,呛死你。」秋灿喘了口气,内力调缓过来之後拔腿就溜,但脚却像钉在原地,转身送了两支飞刀给白梧习。

    白梧习闪过一支,另一支刺进他肩膀里,秋灿发狠冲上前往他胸口飞踹,拨开飞扬微乱的长发一脚踩住他执剑的手,沉声问:「你是怎麽杀死严桦的?说!」

    「咯咯咯……你果真,果真不是本尊。」

    秋灿夺过白梧习的剑直指人咽喉,故意在白梧习颈上画了一道浅浅的伤痕,再度质问:「你不说,我就把你手指一根一根砍下,再把你眼珠挖出来,削了你的耳朵。快讲!」

    「也没什麽。」身处险境,白梧习仍能镇定,秋灿也知道白梧习打从心底瞧不起他的功夫,肯定是伺机而动,但此刻谁居於上风谁的嗓门就大。

    白梧习抹脸低头道:「你去问城主,严桦的死都是他的意思。」

    秋灿错愕瞪视,随即又吼道:「你当我三岁?」一剑画在白梧习手臂,又一剑扫过其胸口,伤肉不伤筋,白梧习痛得低叫。

    「咯、咳咳咯……」白梧习发出怪笑,面貌有点扭曲的告诉他:「我没骗你。二当家自幼熟读城里书籍,就连武功秘笈也能倒背如流,城主练功时还常在一旁陪伴。後来他在前城主指示下学习照顾那一池龙霜莲,还将栽植时的细节和心得撰述成册,就叫冷香集。

    他想将冷香集找人誊写、印刷,希望龙霜莲能广为人之,说不定还能改善这里百姓的生活,但是城主不同意,担心反而引来外人觊觎,两人时常为此争执。後来二当家一意孤行,碰巧小皇帝中了虫草毒,城主就要我趁机了结二当家。」

    秋灿哼笑,剑锋微颤,他说:「这次的谎话编得不错。你习惯用右手,那我挑断你左手筋好了。」

    白梧习面无惧意,反而笑道:「城主利用我,也利用二当家,我不知道你的来历,但他同样是在利用你。不如我们联手,还能替二当家报仇也不一定。城主没让我知道你的底细,可我曾经看到他在望月川放一盏水灯,望月川旁有间寺庙,後面供了不少人家的先祖,说不定──」

    话未说完,无端起了一阵寒风,秋灿觉得身子一轻被人拦腰拎起,才看清来者是严泓之,就听见白梧习惊恐惨叫:「城主饶命!」

    「哼。」严泓之面无表情哼了声,扬手发招,空气间凝出无数冰针朝白梧习飞射,秋灿急忙抓下他的手阻止,纵声喊道:「不要!」

    白梧习发出哀号,卯足劲跃到高楼上,恰逢云朵让道,明月乍现,月光下他本是一身光鲜蓝衣,在严泓之狠招下变得浑身浴血,头脸血迹就像妖艳绽放的茶花斑纹。

    严泓之见状又往前一步,秋灿抱住他的腰怒吼:「白梧习你快逃!」

    那个浑身鲜血的人逃逸无踪,城中护卫都聚在前头,剩余的轮值各仓库、帐房和特定地点,并不会在这种偏僻小院布置人手,秋灿思忖白梧习应是逃成功,抬头对上严泓之冷峻的侧颜。

    「为什麽拦我?」严泓之扶稳秋灿,後者气喘如牛,大声反呛道:「那你为什麽赶尽杀绝?莫非心虚?」

    「心虚?白总管讲了我什麽,我并不晓得,但你宁可信他,也不愿信我?」

    「这……留他一命就能好好问清楚,你怎麽一出招就要人命,上回杀琴师也是,你根本不打算调查,杀杀杀,你杀人怎麽像捏死蚂蚁一样,连问都不问!」

    严泓之淡扫他一眼,撇开脸不说话,像是有些无奈。

    「你讲话啊你。」

    「既然你心里已有成见,我亦无话可说。」

    「你……」

    「这是我做事的方式。问是白问的,无论有什麽样的敌人,来多少都杀掉就好。」严泓之眼尾看向秋灿,淡然说道:「不来找我的就没事,找上门来的一律该死,你不认为这是他们活该?」

    秋灿被那一眼震慑,这人是否城府太深,太狠绝果断?有时他觉得严泓之很单纯,有时又觉得复杂,可能每个人都同时有这些面貌,只是严泓之特别极端。

    「要是严桦阻碍你,违背你,你会杀他麽?」秋灿不由得握起拳头。

    「怎麽可能。我对他,你不是不晓得。」

    「也许那时你没发现到自己抹煞了最珍惜你的人。」秋灿压抑恐惧,双手微微颤抖。「等失去才知道自己做得太绝也不一定,是不是?」

    「你果然不信我。」严泓之转身面向秋灿,叹道:「是白梧习讲的?你受他挑拨了。」

    秋灿知道这也是种可能性,但严泓之如此坚决否认,看来白梧习是想找机会逃跑才说那些话,毕竟扰乱军心为上。只是因而误解严泓之,秋灿觉得过意不去,又讲不出道歉的话,於是低头关心道:「新郎倌怎麽不洞房,跑到这儿?」

    「洞房?哈哈哈,喜房挤满了宾客。我听见你有危险就赶来了。」

    「听见我有危险?」秋灿疑惑道:「他们不是以为我跟白总管也闹洞房的麽。」

    「我的五感特别好,你有什麽动静,只要不是离太远我都能晓得,加上你把那间房的窗都打烂了,宾客又夸你轻功好,我还能不听见?」

    秋灿胸口闷热,尴尬羞窘,他没想到洞房花烛夜这人还能分神关心自己,有些悲哀又有点高兴,但他已经决定不再纠缠,将衣襟袖摆整理好比了一个请的手势说:「请城主回喜房吧。宾客们我会把他们带走。」

    严泓之拉住秋灿手腕说:「用走的太慢。」

    讲完就搂住秋灿的腰施展轻功,亭台楼阁皆从足下掠过,没一会儿就回到喜房,秋灿逃避似的挣开严泓之臂弯,一股脑儿钻到喜房把宾客请出来,为了引走他们,秋灿提议比试酒量,想了些游戏绊住他们,让新人能安度春宵。

    秋灿不怕白梧习这晚再回头找麻烦,疗伤都来不及了。而他则为了成全自己喜欢的人,喝酒陪笑,耍耍刀枪剑法,跳跳扇子舞,快天亮才让少年们搀回房里休息。

    苦中作乐对他是再熟练不过的事情,只是这一夜的酒无论它多香多醇,入喉都是苦涩难耐的,这滋味他想这辈子忘不了,也不会想再尝了。

    他知道严泓之确实需要成家,所以他拼命逞强,为了一个老是勉强自己的人努力,他想这是活该,自找罪受,严桦想必也是如此吧。

    天亮不久,严泓之门也不敲就匆匆开门进来,秋灿本能坐起来,见严泓之绕过屏风走来喊他:「严桦,快帮我。」

    「啊?」

    「今日须还席,帮我梳整准备。」

    「白总管呢?」

    「昨晚打跑了。」严泓之说得轻松,秋灿闻言清醒,一脸古怪的瞅着严泓之说:「哪有你这麽讲话的。」

    说罢,秋灿起身要替严泓之梳理长发,洞房隔日得宴请新媳妇的父母和重要亲戚,许荷双亲早亡是由伯父养大,但礼数不能免,他拿起细齿梳让严泓之坐到镜台前,鼻子嗅到的是许荷身上的胭脂味儿。

    秋灿表面镇定,严泓之从镜里观察他的模样,他抬眼问:「看什麽?」

    「这房里就你好看,自然看你。」

    「哼。」

    秋灿根本笑不出来,他怨自己蠢,为什麽不乾脆把新郎抢了。他是打不过严泓之,可是他想严泓之并没有这般严防自己,下药迷晕偷走总成吧?

    这念头反反覆覆折磨秋灿几天几夜,他终究没勇气,严泓之若肯走,早就跟他走,而不是开开心心娶妻。

    「我让那两个小的过来帮你。」秋灿把梳子搁下,转身要找少年们来帮忙,严泓之拉住他的手挽留道:「我只要你帮。」

    「他们很能干。我好困。」

    「没人的手比你灵巧。」

    「是啊,因为我是偷盗能手嘛。」

    「我不是这意思。」

    「严泓之你够了没有?」秋灿回头睨人,他不想和严泓之计较这种事,因为一旦计较,他会觉得自己毫无余力振作。

    但是看到严泓之一脸无奈为难,秋灿不由得心软,回头拿梳子慢慢梳拢严泓之的长发,仔细替人挽好发髻,挑拣簪子、更衣。

    严泓之满意的照镜打量,回头让秋灿先补眠,其余的事交给别人去办,秋灿懒得多理他就迳自脱掉鞋子上床,长发散落,头也不靠枕。

    「睡相太差。」严泓之看了折回头,把秋灿扶正睡姿,让人头枕好枕头,秋灿沾床就睡死一般没反应,他就这麽静静凝视秋灿良久,抹平秋灿眉心的皱折,压下心里欲念,仅是探出指腹轻轻抚摸秋灿下唇。

    「唔。」秋灿模糊哼着,严泓之回过神帮人盖好被子才走,离开前吩咐护卫守在秋灿房门口,不是怕白梧习回来报仇,而是怕秋灿不见。

    第7章 柒

    睡了一觉,秋灿脑袋清醒不少,想通许多事。他忽然觉得严泓之让自己扮严桦,可能只是想引出像白梧习这类的人。

    他对龙霜莲认识不深,只知道是上乘药材,许多金贵的药物都拿它作药引,也许它不像传说中那麽神奇,但无疑是珍稀药材。

    他想严泓之对严桦是不是也是如此。一开始是利用,後来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沾多了有了点感情,就哄着、骗着,而对待他会如此温柔,大概是觉得弃之可惜吧。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想到这儿,秋灿赖在床铺间,身上力气好像被抽离泰半。後来才被喊醒,下人替他更衣,他自己梳理发髻,堆起待客的笑颜到宴席上露脸。

    在那儿,他看到许荷依然清丽可人,面色红润又多了点之前没有的羞涩,她替严泓之挟菜,严泓之也为她挟菜,夫妻俩相敬如宾,羡煞旁人。

    秋灿偏头朝後方随侍的少年交代几句,就向同桌的宾客致歉,少年代为解释:「二当家身体不太舒服,先回房歇息,希望没扫了诸位的兴。」

    众人看秋灿垮着肩有些摇摇晃晃往外走,脸色并不好看,确实像抱恙在身,只有严泓之大概料到是怎麽回事。

    严泓之让人去跟在秋灿身边照料,宴席结束後才来到秋灿住处,途中驻守的护卫比前一晚多了许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条道是通往城主那儿,他来到门口问守着的少年:「找大夫看了没有?」

    少年答道:「大夫刚走,说是前一夜暴饮暴食,又情绪起伏过大影响,但无大碍,开了几帖养生药帖让厨子一块儿料理膳食,静养几日就好。」

    「嗯。你们去忙,这里有我就好。」严泓之推门而入,来到床边关切道:「还很不舒服?」

    棉被里没回音,严泓之又唤:「严桦。」

    半晌,他改口轻喊:「秋灿。」

    本以为秋灿会开心得坐起来,那团棉被仍无反应,严泓之这才想到方才就没感觉到秋灿的气息,倏地掀开棉被,里头裹的是好几个枕头和衣物,他愤而起身往外走,下令所有人找出「严桦」来。

    严泓之察觉自己心思乱了,只是一颗棋子不见就不住慌了方寸,他忽然想起一个地方是白梧习可能告诉秋灿,而秋灿可能会去的,於是只身一人前往望月川畔的寺庙。

    寺庙临川倚山,东、西侧山坡有许多先人坟塚,无主孤魂则另外供到地方上的义庄,庙里有个年约五十的老庙柱和两名弟子。

    老庙柱和大弟子到邻村办法会,留守的是小弟子,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认得严泓之,一看到人就客气询问:「施主今日是拜佛,还是来给令弟上香?」

    严泓之当初把严桦骨灰寄放在这间庙里,不经他人之手,只有庙里三人知情。庙柱曾是江湖人,受过龙霜城恩惠,帮严泓之安顿亡故的严桦还算小事,两名弟子也知道要保守秘密,这会儿小弟子见到严泓之才脱口问起。

    严泓之没什麽表示,只问:「这两天有没有面生的男子来过?」

    小弟子没见过严桦,自然不清楚严泓之问这做什麽,照实回答:「陌生的男子是没有,这两天来的都是女众。」

    「确定没有?」严泓之心想以秋灿的能耐,说不定男扮女装混进来,但小弟子依然说没有,他不禁感到纳闷,本想回头再找,又觉得既然来了一趟,看过严桦再走也好,就请人带路。

    那是西面山坡上的一座墓碑,两旁有树荫,附近也有整齐成列的坟墓,看起来并不起眼,上头确实刻有严桦的名字,却完全看不出会是龙霜城二当家该有的气派。

    严泓之站在坡上良久,小弟子留他一人,迳自回寺里做事,他望着灰白墓碑喃道:「我已经没有你,不能再没有他。你若怨我,将来九泉之下,我的血肉魂魄都归你……严桦,我真心待过你。」

    不知待了多久严泓之才挪动脚步离开,他下山坡不久,不远的灌木丛就出现细微骚动,现身的是秋灿。其实他一开始并没跑出龙霜城,而是藏起自身气息诱导严泓之,让人以为他已经不在城中,再尾随其後。

    严泓之走没多久,秋灿就在他刚才站的地方找了会儿,发现严桦的墓碑。现在是白昼,光天化日他就算偷走严桦的骨灰也不便带出城关,他伸手摸了摸墓碑低道:「等我,哥哥会带你走的。」

    秋灿已经不太想追究真相,一来他害怕面对,二来就算真是严泓之杀了严桦,他恐怕也无法复仇,阴毒的诡计并非想不到,只是他现在心情极乱,暂时不愿去想这些。

    只要带走严桦就好,秋灿一心一意想着,蛰伏於山林暗处,饶是严泓之也不会想到再来这间庙。他不想再见到严泓之和许荷恩爱的场面,不想再碰触那人的事情,因为一点一滴都比酒还能腐蚀他的意志。

    「这里真安静。」秋灿守在弟弟长眠处,默默寻思严桦是否已经获得解脱,从此安宁,他若再将严桦挖出土,是不是会害了严桦。

    坟墓一向不是亡者的归处,而是生者对祂们的心灵寄托,秋灿心里明白,也有所动摇。

    「你在我梦里说过,你说你爱他,你想守在有他的土地。我是不是自己走就好?」秋灿抛出疑问,但不会有任何的回音。

    自己离开,多孤寂,就算带上弟弟的骨灰又如何?

    秋灿勾起嘴角,心里开始茫惘不定。走是一定要走的,盗走严桦的骨灰不难,只是紧要关头的优柔寡断罢了。

    是夜,他拿身上带的工具翻土挖掘,将严桦骨灰取出,用黑布巾包裹好揣着,上坡的路不难走,夜路他也走惯,满山坟墓都吓不了他,他只觉莫名可笑,好像自己怕的只有一个叫严泓之的男人。

    月儿高挂,秋灿顺利出了城关,除了能防身的暗器和各种贴身可藏的工具,别的东西全扔在龙霜城,连喜欢的琵琶都舍下了。

    秋灿心底有种感觉,待得越晚越难走,而他最不想要的就是为情所困,困在这寒冷的北方,落得和严桦相同下场。

    徒步往西南赶了两天一夜的路,秋灿来到一个小船坞,在去年到龙霜城之前曾在这儿搭过船,船家一眼就认出是他,乘船而行到一处山谷。

    路途中仍绷紧精神,直到看见蓊郁山林和碧江如海,秋灿不由得赞叹,轻声哼歌,和船家道别後独自往山上走。这座山叫千韬山,山里有以猎户为主的小聚落。

    外人眼中就是个隐於山林的偏僻乡村,实际上也住一些叫作鬼灯的特殊份子,他们替人仲介,黑市买卖、杀手交易、盗匪销赃等事都能透过他们找到管道,而这村子只是一个小据点。

    秋灿上山时观察环境,和他来的时候没多大改变,他猜想已经有人察觉有外来客人,便直接往上次买消息的一户人家走。目标是间不起眼的木屋,旁边有个棚子,里头养了一匹驴和一窝鸡,外头有只黑狗看到秋灿就开始摇尾巴。

    那只黑狗体型不小,张嘴能把普通人的手咬断,牠摇着尾巴又咧齿,模样颇可怕,秋灿见状却觉得滑稽可爱,一蹲下黑狗就蹭过来,让他抚摸下巴和脖子。

    「认得我?」

    黑狗吐舌哈气,屋里传来一个女人声音,喊道:「有事就进来,别玩我的狗。」

    秋灿起身进去屋里,一名打扮朴素的中年妇女在缝补衣物,开口就说:「哪里来的?坐下喝口茶水再讲。」

    他们打过照面,这话是他们这种人试探的暗语,普通人有普通人的反应,像秋灿这种在暗处营生的人便有自己的一套应答方式。秋灿闻言就说:「不喝了。上回才喝,茶太苦涩,越喝越渴。」

    妇人便确定这人曾经来过,这回也是有求而来,她的生意上门了。

    「穷苦人家只有粗茶,上回下山赶集没打听好行情,又净遇上一堆偷机摸狗的浑事。这位小哥刚从外面来,您给讲讲,现在是什麽东西有个好价,活的好还是死的好?」

    若答死的好,来者多半是杀手、强盗、亡命逃犯,跟这类人交易有一定风险,容易起冲突,若答活的则是单纯找仲介、买卖情报、介绍黑市的管道和往来对象,顺利的话还能抽成也不一定。

    秋灿一手玩着空杯,答道:「久没逛市集,我猜是活的好。」

    「那麽……」

    秋灿放下杯子,吁气说:「附近没别人,开门见山讲,少探来探去,你当这儿是闹市的酒馆茶楼麽?」

    「呵,你真没耐心,人家还想多聊聊。」

    「你这荡妇,把脚收回去。」秋灿拨开腿上那只裸足,瞟了她一眼站起来踱到窗边,问她:「最近有没有什麽好差事做?」

    「咦,你上回说办完事要回南方,怎麽想在我这儿找事做啦?」

    「废话,当然是因为我没盘缠,缺钱花用。」

    少妇幸灾乐祸笑了两声,放下手里的针线衣物,走去房里拿了一张红色小纸片,上头黑字写着「六月初一,千韬山西面山脚,县官幼女。」几字。

    秋灿看完皱眉说:「你让我劫人家闺女?谁要的?干什麽?你晓得我不干这种买卖人口的生意。」

    「你误会啦。不是有人要劫她,而是她自己想被劫。」

    「啊?」

    「没听懂是难怪啦。那位千金小姐听说配给了一个她不喜欢的人,她想跟情郎私奔,所以想尽办法要逃走,不晓得怎麽接触到我们这种人,暗地里放了消息,谁能劫走她,就先得一千两。护送的人大概另有安排,你就别多管。」

    秋灿收下红纸,接受了这件差事,反正天底下什麽荒唐的人事物没有,他只要有钱拿就好,管人家的事做什麽。

    委托的千金小姐此时恐怕还在路上,秋灿先在村里休息,晚饭就是山里摘的野菜果子,秋灿自己料理,妇人并不招呼他,就这麽各过各的,只是借住一宿得缴上好几文钱,秋灿也不想多待。

    到了六月初一前夜,天没亮秋灿已在路上,弟弟的骨灰被他装进方便携带的竹筒里,舍弃原来的骨灰坛。他把它贴身带着,不知怎的想起自己身後事,想像他自己若百年之後是不是也会有个人如此惦着自己,但那时他都死了,还有什麽感觉?

    如果真的有魂魄,他的秋桦是否同意他的任性,还是执意想回北方?

    「人生在世,哪有不迷惘的时候。」有时他觉得活越久,发现天地越宽阔,而自己不知该往何处去。秋灿心想,大概是因为严桦已有归属,而他没有的缘故。

    「算了。」秋灿抛开这些絮烦,没有就没有,他还乐得自在,也没有罫碍。

    不消半天的时间,秋灿就到了少妇描述的地方,他在附近绕了绕,以树藤为绳布置机关。

    天亮後秋灿就埋伏在高处,近午果然有许多官兵护送一辆马车在山脚野店休息,还有专人伺候马儿,两名少女自车上下来要到另一辆车取饮食回去,大概就是官家小姐身边的侍女。

    「偷人有什麽难的。」秋灿藏身在树上俯瞰,他什麽都敢偷,只要值得。「嗯?偷人。」他忽然发现这讲法挺蠢,咋舌溜到树下矮树丛再移到马车背风处,眨眼就来到马车底部,拿出两把锋利小刀将车底嵌合的边缘划过。

    「啊、小姐……」

    车底被卸下一部分,少女们讶异低呼,一时只能坐在座位上,双脚失去着地处,秋灿把食指竖在唇间微笑嘘声,眨单眼笑道:「姑娘们别怕,我不是采花大盗,只是有人拜托我来接你们家小姐。」

    「车里怎麽有男子的声──」

    说话间他拿了手帕将两名少女迷晕,再把探头进来的车夫打昏摆回原位,然後打量了一下委托者,虽然没有许荷漂亮,但也是个看起来娴静的女子,见到这名陌生男子也只是紧张绷着脸。

    车外起了一阵骚动,她小声疑问:「怎麽回事?」

    秋灿勾起右嘴角说:「我来的时候顺手布置了一些东西给他们玩。」

    外头的树林好像有人拿土团、和水的砂子扔车队,除了守在马车旁的人之外,野店里的官兵都冲出来应敌,不远的林子里有什麽在飞来飞去,几个会轻功的跳到树上追,但树枝被利刃抹过外圈,一站上就断裂摔人,草地里又弹出很多蒺藜,刺得人们哀哀叫。

    「呵。」秋灿坏心笑着,背过身朝官家小姐说:「请上来我的背。」

    「可是……」

    「不是要跟情郎私奔的麽。你不是抱着吃苦的决心也要和心爱的人在一块儿,我也不占你便宜,这点委屈算不得什麽不是?」

    说完,秋灿背上多了一个重量,对方轻得像个孩子,他趁乱背着她往另一侧跑,背负物品逃窜是他拿手的事,他很快就到野店後方的树林,将那些人远远抛开。

    他带她往千韬山东面走,约莫半个时辰他问:「对了,小姐,你要到哪里跟鬼灯会合,还是你直接说到哪儿见情郎,顺路我就直接带你过去。」

    「在这儿。」她两手出针往秋灿颈侧扎,秋灿猛地用後脑撞她,同时把人往前抛摔。

    发出的针飞向秋灿,他撩衣摆拨开针锋,站姿潇洒的睥睨道:「你是什麽人,为何暗算我?那些官兵莫非也是假?」

    她长裙飘动,身法如燕滑开几尺,旋身间又抛出数十根长针,秋灿两手转动小刀挑开它们,又从小腿摸出一柄刀刃如同浪尖的利器将针刮回她身上,两人在树林里打起来,一个针术阴毒,一个飞刀险狠,就看谁磨练够、道行高深。

    针是难防了点,秋灿借用地势环境闪躲,一下子搅乱女人的视线跃到高处,她的目光捕捉不及,失去秋灿的身影而精神紧绷,只得开口诱发秋灿回应,喊道:「我爹确实是个县官,我是九暗派来杀你的,都是里界的影子,就算自立门户也好,也不该不由分说杀死栽培过你的四人,坏了里界的规矩。」

    秋灿一脸纳闷,看她不像撒谎,往前倾身坠落,翩然来到她面前,女子额上覆着薄汗暗自惊讶,她想不透这人何时到了自己头顶,要是从上头突袭的话,很可能她会重伤。

    「我没杀他们。慢着,你讲的死人是谁啊?」

    她瞠目骂道:「你、浑帐,当然是传授你功夫的南海恶蛟,养大你的玄虚道姑,教你制造各种机关工具的鬼匠,带你天南地北闯荡的神丐。」

    秋灿食指挖着鼻孔反驳道:「哦,我想你们都有所误会。恶蛟本来是想把我跺了喂他的鱼,没想到我弄瞎他爱鱼的眼睛还拆了鱼牙,他一气之下就把我泡在池里上了盖想折磨我到死,後来道姑跟他借了我去试药跟毒,还拿针扎我,把我弄个半死不活,幸亏我命硬,把她丹炉解百毒的药丹吞了,在她发现并杀我之前就被鬼匠拖去帮忙,你知道鬼匠待的地方简直是炼狱麽?每天流汗害我连澡都懒得洗,後来神丐闻我一身汗臭觉得臭气相投,抓了我当仆人去身边打杂。基本上他们不算我什麽恩人,我也只是刚好跟他们相处过一段时日。」

    女子狐疑,哼声道:「这我不晓得,但是各界都对你发出追杀令,你没有任何靠山,就等着亡命天涯吧。」

    「且慢。」秋灿亮出掌心喊道,倏地抽出短刀突击,两人近身攻防。

    他瞅准女子胸前和腰腹间的针带,双手套进袖里摸出数条银丝,那是他惯用防身的丝弦,锋利程度不亚於刀刃,多亏十指的金属指套才不至於削断皮肉骨头,这下便拿它克制此女的针术,这样的距离不好发出长针,而短针则是杀伤力有限,但仍危险,秋灿几次後仰闪躲都扭痛了颈子,没想到这女的骨头比他还软。

    「可恶!」

    「啊!」

    女子尖叫,原来秋灿两手就朝她胸脯抓去,她吓得大叫退开,秋灿趁势追击,却被她卯起来打,他左手前臂因为不及戴护具,女子镶了许多短刺的拳套朝他肚子揍了一拳再握住左前臂刷过,衣料因而破烂不说,他也被抓的皮开肉绽。

    秋灿惨叫了声,听到後方树林有许多声音,女人阴森笑道:「我的帮手来了。」

    「那我就不能再陪你玩了。」他朝树上跑,她追上,他用鲜红的左手把她捞到怀里抱紧,将人勒痛往下坠落,让她无法发针也不能脱逃,落地前一刻秋灿抽身,让她摔断颈椎死去。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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