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 作者:禅狐
第8节
徐染摇头反问:「你伤了?」
刘生生这才伸直双手打量,摸索身上有没有伤口,然後翘起右手小姆指跑向徐染说:「唉呀天啊、你看我指甲都裂了,疼啊!」
徐染握住那根小姆指吹了吹气,面无表情伸过手给刘生生摸摸头,外面空月不住开口道:「你们两个也太旁若无人了……」是当整座牢里的人都死光了是麽?空月不禁这样想着,却没讲出口。
「谁叫你那麽慢才来,差点我就没命了。」刘生生眼尾睐向空月,表情得意,又嚷嚷道:「徐染,我手肘也破皮了。」
「那是你前几天自己撞了门板擦破皮的。」
刘生生愣住,把手肘递过去说:「但是很疼啊!」
徐染无奈,伸过手抓起那胳膊朝破皮的地方吹了几口气,刘生生才满意的停止撒娇的行为,走向空月问:「你大半夜是怎样进来这黑牢的?」
空月终於重新找回他们注目,神色雍容莞尔道:「贫僧没有进黑牢,而是回应你的意念,进到你心中。」
刘生生眯眼,不解风情的讲:「你别用这种讲话方式好不好,怪恶心的。一个光头和尚对着一个不入流江湖术士说什麽进到心里的,哈哈哈。」
空月挑了下眉,对刘生生泼的冷水不以为意,瞄了眼徐染就说:「只是没料到你不是一个人入狱。」
刘生生逗他说:「空月,怎麽不喊我施主啦?」
「你并非拘泥这种事的人。」
「空月,你那个钵跟之前不太一样对吧?好厉害啊,一下子就把妖怪收掉啦?」
空月垂眼看了下钵底,瞬息间有个鼬鼠般的图腾闪烁,而後消於无形,他说:「这是习惯在火里来去的妖怪,却不知是谁把牠们召来这里。」
刘生生听完摸了摸铁杆,发现确实有点温热,尤其是被风刀砍过的地方。空月又说:「这钵是我的法器之一,将妖物鬼怪收了以後,祂们会回到自己的归属之地,云游在外难免会遇到麻烦,这东西就能派上用场,又可不造恶业。」
「这麽厉害?哪里有得买?」刘生生随口问,空月随口答:「你云月楼问看看吧。」
两人一搭一唱聊了几句,互看一眼笑起来。这会儿轮到徐染彻底被冷落,但他并没发作,只是默默继续打坐而已。
刘生生余光瞅了眼徐染,但不急着跟他搭话,而是继续跟空月讲:「你到底是怎麽进牢里的?」
「方才不也说了。贫僧没有进牢里。」空月踱近刘生生,刘生生一脸好奇凑近想看他的石钵,他伸手摸了刘生生的脸说:「唉,清瘦不少。」
刘生生抬头好笑道:「做什麽?养肥了宰来吃?你这个妖僧。」
「呵,未尝不可。刘施主充满活力,皮薄肉嫩,说不定脏器肺腑亦是滋润。」
「对你来说太补了,你会流鼻血啊,空月。」
空月风趣浅笑,睇了眼徐染。刘生生随其视线看徐染正闭目打坐,收歛笑闹的心思谈正事,他道:「一定是明真教想害我们,那邪教全是些妖魔鬼怪,空月你有无方法能斗垮他们?就算搞不倒那麽大的教派,起码也要多收几个精怪,免得四处作乱。听说他们还打着我或其他人的名号买卖假药,当真可恶。抢饭碗就罢了,大家各凭本事,可是顶着我刘生生的名字害人就不行。还好安大人跟师爷还算有脑子,没有一并把那些案子都草草审完定罪。」
空月垂眼思忖,他说:「下回开堂,你就告诉他们,说一切都是妖怪作为。到时候,贫僧会出面为你作证。」
刘生生本想反驳他的主意,但又为空月挺身相助而感动,拍拍他的肩说:「空月,不枉我们朋友一场啊!」虽然讲实话会被当傻子,但空月既然都这样讲,他不得不考虑试一下。顶多被当疯子。
空月告诉他说:「上回我取走的纸人,已经找到那个人,并且解咒了。」
「解咒,说得这麽轻而易举,你确定?」
「贫僧确实替他解咒,已经了结。」
「唔……那就好。是男是女啊?」
「贫僧眼中,众生是一样的。」
「你当自己已经成佛了?」刘生生不客气的揶揄他,笑问:「是不是因为我救过你一命,你才对我这麽讲义气啊?」
「出家人,慈悲为怀。」
「慈悲为怀嘛!」刘生生抢了空月的说辞,朝空月调皮笑了下,虽然觉得空月这家伙是个相当不正经又神秘的和尚,但心里并不讨厌,甚至有时觉得这个不守一般戒律的和尚比普通人还让他感到自在一些。或许正是因为跳脱世俗之见,行走於世间的缘故吧?
然而,对於空月究竟是谁,出家之前的背景,刘生生并不打算探究,一来是他晓得自己的好奇心有时很危险,二来是空月不曾主动提起,那他最好也别多问。
空月又跟刘生生说:「这回你虽是入狱,却有惊无险,不必害怕。」
「嗯。我不怕,有徐染陪我。」
「那麽贫僧就先告辞了。」
「慢走不送。」刘生生开玩笑嘀咕:「想送也送不成。」
空月的身影在月色下有些扭曲,然後模糊,一转眼化作烟雾淡去,原地只留下一只灰绒绒的老鼠,刘生生瞪着那老鼠惊呼:「徐、徐染,你瞧见没有?瞧见没有?空月居然是用法术来的,不对,他不是本尊,你看到没?」
甫回头张望,徐染才缓缓睁开眼,一脸不解觑着刘生生,碰巧错失了看到空月法术解除的景象,疑问道:「他走了?」
「呃。」刘生生僵硬点头。
「真是个瞎闹的秃头。把这里当什麽地方了,说来就来,要走就走。」
刘生生在徐染的语气、神态、字句里都感受到他对空月充满厌恶的情绪,也不好再多讲什麽,一副乖顺的模样踱回牢里,小心翼翼偷觑徐染。徐染问他说:「你害怕我?」
「没有。」
「刚才你跟空月有说有笑,对我却不是这样。」
刘生生检视自己的行为,打趣回答:「我害羞不行麽?」
「你让他摸你的脸。」
「咦?有吗?」刘生生回想了下,好像有这印象。他解释:「那也没什麽,摸个脸还能怎麽着?我又不是待嫁的黄花闺女,至多是个黄瓜龟儿子,哈哈哈。」
刘生生不惜自糗、说笑想缓和气氛,其实是因为他察觉徐染不开心了。可徐染还是绷着脸,释出的寒气比平常更甚,这牢里已经够冷了,刘生生还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刘生生讨好不成,也有点不悦,嘀咕着:「以前我们还不只摸脸呢。我跟他相处就是一般朋友那样,心思不歪不斜,清清白白。你闹什麽脾气,我们都是男人,虽然我多少对去澡堂洗澡那样的事有些顾忌,可我从没把自己当个娘儿们。徐染,你是不是吃醋?告诉我吧。」
「是。」
「那你要我怎样?」
「没有。」
「我也不希望你吃醋吃多了伤身,我怎样才能让你不吃醋?方才那些是无心的,我跟人相处就是这样,大不了以後我不让他再碰我了。」
「生生……」
「做什麽?我尽量给你设想了还想怎样?」
徐染瞥向一边阴暗角落,幽幽道:「你别管我了。我光是见到你和他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就觉得……所以你别管吧,这醋我吃着吃着也就算了。」
刘生生又气又好笑,他说:「徐染啊,没想到你会是这样死心眼的男人。」
「我是死心眼。」
「徐染,你过来。」刘生生朝他招手,等人走近以後,双手夹住那张阴沉幽郁还有一大片深红胎记的脸,不言不语注视良久,然後自己也在无言中有点热了脸皮,他把脸凑近对方耳鬓,轻喃:「徐染,我是喜欢你的,你记着。可我也不是女子,而是个货真价实的爷儿们,所以我不会让你心里受伤的。」
说完他们又退开一些距离,徐染的呼吸有些乱,他及时伸手环住刘生生的腰,刘生生抿嘴微笑,问他说:「有没有觉得我英俊潇洒?」
徐染听完那告白已经没那麽阴郁了,却为刘生生的提问困惑眨了眨眼,他盯着刘生生回答:「只觉得可爱。」
「我呿。」刘生生还被环着腰搂住,他相当幼稚拧了对方的手背肉,不过刻意挑了没有伤的那手。捏完又低骂:「你搞什麽,拿什麽顶着我。」
徐染无辜回答:「这是自然而然有的事。」
刘生生忽然觉得徐染其实很会忽悠人,他想起以前徐染讲过的,所谓的自然就是人为不可阻止的事,也包括拿第三只脚顶人麽?
***
偌大的浴室,水气不再氤氲,温热的水一下子变得冰冷,本来泡在水里的施教主受不住而站起来,在他前方岸上站着的男人依然头戴斗笠,看不清真面目,身穿宽松的白袍,乍见宛如鬼魅,手里拿着他用来召灵的木匣。
「你到底是何人,那木匣是当初约定做好了给我的,我的东西,你拿着它做什麽?」
那男人语气听来愉悦,兴味道:「施公子,我提醒过你,该急流涌退。奈何你没听进去……」
施教主冷得直发抖,连声音都不住的颤栗,他僵着身体回应道:「是,你是帮了我很多次,但那是你自愿帮我的,我可没欠你什麽,也不代表你就能主宰我的人生。」
「唉,施公子言重了。」
「把那匣子放下。滚。」尽管他已冷得牙关打颤,仍死盯着那人手里的木匣,愤怒与杀机表露无疑。
「别慌,我只是来提醒你,虽然你留了一支签,还想留它做後路,可事实上它不会是你的後路。如果可以,最好不再用它。」男人低笑一声,提议道:「我可以帮你处理掉这个东西。」
「放下它。」
「好吧。」男人边说边弯下腰来,将东西搁在脚尖前,他说:「施公子真是人前人後一个样。」
话音未落,施教主扑上前卯足力道跃起,并往男人後颈肘击,这一击着实把他自己吓坏,因为打到後颈的瞬间没有实感,那男人一下子形体溃散成白沙,一部分流泄进池中,一部分还在迟畔。
施教主惊惶半晌,立刻又从沙堆里找出他的木匣,边发抖边上岸。他所召来的妖灵已所剩无几,就是一些没什麽修为、无法幻化人形的家伙,虽说如此也能对人作祟,而且他在京里还有勾结的势力,以及暗中经营的财源,照说不容易如那男人所讲的垮得那麽快。
可偏偏此刻关在牢里的两个人没弄死,他再驽钝也明白这个知县和那师爷都在拖延、敷衍他了。如此一想越发不快,早已放弃抢夺那两人「见」与「闻」的能力,早早咒死最好。
只是刚才和一直以来帮他的家伙闹翻了,心情还相当激动,他找了衣服穿好,逃命似的跑回寝室裹在被子里好一会儿,总觉得今夜睡这儿并不安心,於是命人备了马车去夜里也不打烊的青楼去,有那软玉温香作伴,暂时忘却烦心事。
「撕破脸就撕破脸,反正帮不上忙的东西早点踢开也好。」想通之後施教主就趁着月色明亮时出门。
翌朝,施教主自美人的温柔乡里惊醒,左拥右抱的两名女子都抢过被子遮身,一个满脸胡须的男人掀开床帐,瞪大圆眼往床里喊道:「贼人哪里逃!」
施教主一看这人穿衙门制服还佩了把刀,阴狠眯起眼问:「什麽贼人?我可是纯良老百姓。」
那官差见状大笑数声,扬声道:「纯良老百姓上妓院啊!哇、哈、哈、哈。」
施教主斜瞟床上两个女人,气恼得红了脸,那官差又说:「那就不打搅施大教主逛妓院了。我是来抓贼人的,只要您嫖完给钱也就不是干那犯法的勾当。追贼去,告辞。」
胡须大汉说完就走出厢房,还不忘帮人把门带上。房里施教主气得七窍生烟,殊不知外头官差们回报了范师爷,那范师爷又讲给安大人听,安大人也不免摸了摸唇上及下巴柔顺的美髯,含蓄笑了下对师爷说:「这样那个施教主会不会一个失控,反而给白水县制造更多麻烦?」
范师爷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摇了摇说:「大人,所以我们才要先下手为强,白水县可不是谁都能捏的软柿子。如今明真教教主逛妓院,还玩双星拱月,不枉我每天派人盯着他找漏子。」
安大人瞥见师爷一脸斯文却贼兮兮的笑着猎物中圈套,心里有点发寒,提醒道:「你在外头可别露出那样的嘴脸才好。」
「咳。是,大人。」
「如此拖延不是办法,你可有良策?」
「近日听说了一些传言,但那毕竟都是谣传,在开堂之前我会再去牢里亲自问问他们两个,顺便审视一下那个刘生生是个怎样的男人。」
安大人短叹一声,问:「我们这样,算是包庇、护短了?」
「大人。」范师爷微微昂首,细长的眼眸看起来更加犀利。他道:「我看徐染不是个无法辨明大是大非之人,又嫉恶如仇,或许那刘生生有其可取之处也不一定。我们只需查清真相,辨明事理,一点瑕疵又何妨。同流而不污就不是人,做人难,做好官更难,要有所取舍。那施教主逛妓院也不是我逼他去的,这案是想审得慢还是审得仔细也由他人说去。会讲我们包庇跟护短的,肯定不是白水县的人。」
安大人受不了师爷唠叨,苦笑了下点头称是。两个时辰後,又要开堂提人了。这回刘生生仪容狼狈的跪在堂下,徐染看起来发髻也乱了些,衣服有被利刃画破的迹象,於是安大人开口就问牢里的情况,刘生生脱口就讲:「我跟徐染,差点被妖怪杀了。」
话一出口,醒木惊堂,安大人沉声一吼:「大胆,竟敢在公堂上妖言惑众!」
刘生生睁大眼直视堂上父母官,心脏跳得又急又快,有点紧张得揪紧腿上衣料,不等安大人问话又喊话道:「我说的是实话。我们手无寸铁囚在牢里,哪有东西能把伤口和衣服弄得这样切口俐落。」
范师爷早先就看过他们俩的状况,与安大人对望一眼代为开口说:「那也只能证明事有古怪,哪怕真有妖怪好了,说不定也是你自己招来的。关於你的传言近来还真是不少,光是昨日你入牢後,我就从三个狱卒、一个送饭跑腿的人那儿听了不少怪事。还有,别以为我没留意,你押进牢之後才咬破手指,说不定是拿自个儿的血对着什麽东西下咒作法也不一定。」
「单凭谣言、片面之词,那都不能定我的罪。那些假药也不能证明是跟我买的。买药的人不也说了,卖药的人长得跟我不一样。」
范师爷不冷不热轻哼道:「说得是。所以今日特地找了其他人来对质,验证一下案情。今天一早也派了大夫给你们看过,都确定没有病痛,亦无痴傻疯癫,以免你们用些奇怪的理由开脱。」
刘生生跟徐染都用眼尾互瞅,有默契的想起他们初识的情景,刘生生装疯卖傻的样子,这种紧张的时刻,他们居然有点想笑。
找来的证人和先前差不多,都是买过假药的人,刘生生一一讲出自己卖过的药相关细节,加上凑热闹的人也不少,中途还有药铺的老板跳出来帮刘生生做了不在场证明,卖假药的确实不是刘生生本人而是被人借其名义犯事。
陈家人对陈女的死漠不关心,似乎是一个人也没来关切案情,方保长家里的人倒是能来的全来了,不时加入几声咒骂,而徐染的手下们也分裂作两派,场面越来越骚动。
「肃静!」安大人又举醒木击案,眉心皱起,纹如悬针,几次以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向徐染,但徐染就像刘生生的专属不融冰块,默默杵在那儿释放冷气。
案情始终胶着,这时有人一面搧着素白折扇开口道:「在下能够证明刘生生确实会利用妖鬼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站出来的人正是明真教的施教主,刘生生和徐染同时转头睨向衙门入口,刘生生咋舌低哝:「还真是个沉不住气的家伙。」
「几次都搞不死我们,看来他着急了。」徐染语带嘲讽,两人又安份的收回目光。
施教主被召进公堂,站在刘生生他们斜後方,兴味睇着刘生生的侧影,拿扇子藏起冷笑。这两人本是那位高人找来给他的猎物,待言灵之力消失後,作为轮替的对象,但是他又无意间发现另一种更为绝妙的修炼之法,那就是收集特定几种异能者的天赋,再找个「容器」,窃取「神格」,他就能够修炼成神仙。
只可惜这方法看似简单,实际作来却十分艰难,毕竟是逆天之事,一旦开始有作为就会受到重重考验,因此一直以来并不顺遂。今天他却是铁了心要把这两人整死,等他俩一死,就直接夺取魂魄,改个方式继续他的修炼。
诸多盘算都在施教主打量刘生生身影的一眼掠过,今天还是施教主头一遭那麽近的观察那两人,果真是奇人有奇相,那个万年瘫着张臭脸的男人且不多提,这个叫刘生生的倒是个样貌俊材的男子,虽然体格稍嫌精壮,远不及小倌馆里那些雌雄莫辨的少年,但尝来也许是别有滋味,直接往死里整倒是有些可惜。
施教主这股针对刘生生的邪念一起,前头那个叫徐染的男人微微转头又朝他阴森狠厉的瞥了眼,只是一眼竟让他有点发怵,暗暗想着:「莫非那人还听得见别人的心声不成?不,这绝不可能。」
堂上安大人和范师爷又开始审问,首先就按惯例问道:「堂下之人,报上名来。姓甚名谁?」
「在下施莘丰。」
「噗哈哈哈哈、哈哈、唉哟我的娘啊。」刘生生当即爆出夸张笑声,捶地怪叫。围观民众也一片哗然,有的跟着笑起来。至於本来臭骂的人则嘴角抽动,或眼睛急忙撇开视线不看施教主,表情因压抑而有点扭曲滑稽。
安大人不愧官场之人,依旧维持威严的表象,而紧抿嘴憋笑的范师爷却看到安大人把那块惊堂木握得死紧,看来也是忍得极为辛苦。之前与明真教虚与委蛇时,也只称对方教主,对方亦不曾这样报上姓名,今日一听只觉得施教主亦是可怜人,被取这样的名,也许自小就爹不疼娘不爱。
「失心疯、失、哈哈、失心,噗。呼呼呼、哈,不行了。失教主。」刘生生转头边笑边揩泪,投以同情到有些惹人厌的注目。此时施莘丰只希望快把这个刘生生的脸给撕烂,内心已经恶毒的在那张脸砍了数十来下。
安大人又敲了两次快被捏爆的木块要他们安静,问:「施莘丰,你有何方法证明自己所言为真?」
施莘丰双手一拱,往前再站一步,斜睇刘生生他们说道:「这容易。世间多数妖物都惧火,只要以火攻之,必现原形。」
後头有人拉高嗓音驳斥:「你以为是在烧妖怪啊!万一刘生生是凡人却因为你诬陷而烧死了你赔得起人家一条命吗?」
刘生生闻声回头望,是纪星鹤和杨怀翡来了,只是被挡在外围,他很是欣慰,这ㄚ头他没白疼啊。虽然他不晓得那两个女人拿一块鲜艳的紫色布条用银线绣了他跟徐染的名字是什麽名堂,上头绣了「徐染x刘生生」旁边还用小字绣了「闪遍天下无敌手」。他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一定是他多想了,勉强压下心里微妙想掐星鹤脸颊的情绪。
纪星鹤要小桃把那块布旗举高,自己拿着花束欢呼,一旁杨怀翡还算镇定的挠了挠脸颊问她说:「小鹤,这样助阵,好像反而使刘先生他们的士气低落了不是?」
「不会啦。森森一定懂我的用心。不过这是我第一次看人家开堂审案,原来是这样啊,前几次家里有事都没能来,害我担心得要死。」
小桃忍不住对自家小姐侧目,心想:「我怎麽感觉不到小姐你担心刘先生呢?」
纪星鹤又兴奋道:「要是有萤光棒就好了。不过大白天拿也没用的样子。」
杨怀翡跟小桃都疑惑道:「萤光棒?」
「呃,就是一种经过处理以後会发出萤光的棒子,晚上拿着挥舞,制造气氛用的。」纪星互不负责任的胡乱解释,也不管那两人是怎样在心里脑补成哪种气氛了。
范师爷点头看向安大人,後者道:「那位姑娘说得有礼,事关人命,不可轻忽。」
「大人可是忘了,在下有办法能令死者复生。若刘生生是无辜的,我就再作一次法把人救醒。」
纪星鹤又抢话怒道:「你放屁,烧死那该有多痛啊,无辜的人凭什麽要受那种罪,就算活过来还不是也受了一次痛苦!」
施莘丰不耐烦的皱眉,往回瞟了眼,他看到那个老在扯他後腿、乱放话的女子,又见到那女子一旁的青年,那青年生得特别英气俊朗,再细看才察觉那是女扮男装的当朝第一皇女,亦是他想夺取言灵的对象!
施莘丰迅速回头,心中惶惶,暗道:「最近我已经不太能使言灵之术,莫非咒力松动得厉害,她已能开口讲话?」
思及此,施莘丰才惊觉以往所能听见那源於鬼神他界的声音早已杳然。那几张纸人之中,之所以没有画耳朵的那张,是因为他本身就能听见鬼灵之类的声音。
范师爷见这情况无所进展,於是开口向安大人提道:「不如先退堂,待有新的证据再开堂如何?」
施莘丰急着想了结这二人,坚持烧人的方法,徐染听不下去就道:「既然你这麽厉害能将陈女救活,不如再救一遍。」
施莘丰冷哼,斥道:「可笑。死而复生为逆天之事,可一不可再。」
「那把方保长复活吧。」刘生生抢话道:「他不像陈女屍骸焦黑,更能成功才对。还有,我再讲一遍,我没那麽大本事召雷把陈女给劈死,能使雷火之术者皆非凡物,有点见识懂些方术的应该都晓得才对。况且我与他们根本无冤无仇,何故要如此恶毒弄死他们,分明有人想陷害我与徐染。」
白水县的县民虽然单纯,也不是全都傻的,再者刘生生在白水县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就算有人不相信他过於夸大的传言,比如将纪家长女救活等事,也不至於对他印象坏到哪里去。反倒是明真教部分教众在乡里间行事乖张,在外有有诸多争议,而且前一晚教主上妓院的事早就传开来,现在又扬言要烧人逼供,大家看施莘丰的眼神也越发狐疑。
施莘丰被丢了一个难题,有点恼羞成怒,又不好发作,正想开口还击,就听见一声宏亮爽朗的男声喊道:「阿弥陀佛!」
「啊。」刘生生心道:「是空月。」
第16章 拾陆
刘生生一听是空月出现,本能瞅向徐染,後者朝他淡淡一笑,他就也安心挑眉笑了下。
「贫僧有更好的方法能助大人审理此案。」空月一样穿着雪白僧袍,手里没拿石钵,反而多了根锡杖。他在安大人同意下进入公堂,报上法号:「贫僧空月,乃一云游僧。近日来到贵宝地,察觉此境妖氛滞而不散,又诸多怪事,觉得多有蹊跷,所以暗中留意了月余。这下恰好遇上公案审理,故来助大人棉薄之力。」
范师爷打趣道:「出家人不是不理俗事麽?」
「师爷说得是,但此案事关人命,弄不好又可能殃及池鱼,贫僧若能帮而不帮,就是见死不救了。」
施莘丰不晓得哪儿蹦出这麽一个臭和尚,嘲讽道:「挺会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就不知你有何能耐证明卖假药、杀人、蛊惑百姓这些事不是刘生生干的。」
空月平静道:「其实办法不难想到,就是方才你们提到的,直接问陈女和方保长。」
「什麽?」人们又是一阵骚动,施莘丰也讶异低呼,空月接着讲:「只不过贫僧恐怕无法令死者再活过来,但我佛慈悲,贫僧日前露宿荒野时得遇方保长与陈女的鬼魂,祂们教了贫僧一个办法,只要贫僧想召祂们出来作证,就把手中锡杖作为栖木横举,届时祂们会附在禽鸟身上过来给个交代。」
刘生生听了好奇猜测:「禽鸟?不会是鹦鹉吧。这跟你代为传话有什麽不同意思,难免让人怀疑是不是预先串通准备好的。若能洗清冤屈,我固然高兴,但这方法恐怕无法让某个失心疯的家伙闭嘴。」
施莘丰阴毒扫视刘生生侧影,刘生生转头朝他咧嘴笑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说你啊,施莘丰施教主。」
一旁徐染微微蹙眉睨了眼刘生生,要刘生生收歛,毕竟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只是他那一眼虽然是冷冷的眼刀,刘生生却晓得徐染是因为关心自己而感到受了宠溺,脸上笑容越是不受控制得张扬。
空月开口拉回大家注意,他说:「关於这点疑虑,要解决也不难。只要不是由人训养过的鸟儿就成了,既不与人亲近,而且还是野外不通人言的鸟,若能吐露人的声音及言语,再由在场多位父老乡亲见证,那麽就能当作有力的证词不是?」
安大人一脸沉定的听完那和尚讲的话,想了下,确认道:「可以这样办。只是野生的禽鸟总不会自己飞来。」
空月浅浅抿笑道:「的确不会,可是,方保长与陈女的鬼魂能附在鸟儿身上,待我平举此锡杖,稍待片刻牠们就会现身。若大人准许,我这就开始。」
范师爷心里觉得不可靠,但还是紧盯安大人的神色,他得了安大人一个眼神就立刻转头比了手势请空月开始。
「大师请开始。」
空月一派帅气挥舞锡杖,耍了个花招後将其平举在前,另一手负於身後,站如孤松直挺,白袍衣袂如霜花风雪。只是这麽一个容貌俊美的和尚在此显得相当突兀,周围的人反倒像他的陪衬。
过了盏茶的时间,不少人开始打呵欠,小桃已经打了两个呵欠,被纪星鹤睨了眼而她自己也打了一个呵欠,杨怀翡则安静的神游太虚,安大人面色沉稳若定实则心虚後悔不已,怎会答应这个和尚如此不可靠的要求,范师爷无奈而略带调侃的斜瞥了眼安大人,摸摸鼻子装镇定。
「啪!」一个巴掌声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纪星鹤那儿,她尴尬表示:「噢、对不起。我打蚊子……」
众人以冷眼代替嘘声看她,她无辜缩到杨怀翡身边,唯有施莘丰狡猾笑问:「等了这麽久,鸟呢?鸟在哪儿?难不成要等到晚上?」
这时从外头飞来两只大鸟,翅膀扑棱拍动,弹指间停在那根锡杖上头各据一端。两只都是白昼不常见到的鸱鸺,羽色棕栗、黑褐相间,粗壮鸟爪紧扣着锡杖,还有点木木樗樗在那儿不怎麽动。
空月把长杖收近身,保持平举,向安大人喊话:「大人,可以开始审问证魂了。」
安大人表情几乎要抽搐,他绷着严肃的脸开口问:「堂下二鸟……嗯,二鬼,可是方尉翎跟陈氏长女陈梦芷?」
在场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等那两只鸟开口,牠们果然动了鸟喙发出人声道:「大人,我是方尉翎。」
「小女子陈梦芷。请大人替我们讨公道啊!」那只发出女声的鸱鸺委屈啼哭,而发出方保长声音的鸱鸺则引起方家人一阵悲泣与呐喊,安大人不免又敲了一下手里的木块让人安静。
两名鬼魂借禽鸟之躯现身公堂,施莘丰亦相当诧异和不安,就算他的教众都在外头听候命令,但那些毕竟都是凡人,紧要关头他仍习惯依赖妖鬼们,所以现在他的脸色难看。鬼魂描述了遇害的经过,直指施莘丰不仅透过假药或一些手段渗透他们的生活,意图谋害他们,更将他们的躯壳炼作法体供妖怪驻留人间使用。
施莘丰不知是吓傻还怎的,竟无一句反驳,待那两鬼魂说完,安大人道:「施莘丰,你有何话讲?」
施莘丰神情木然,半晌忽然怪笑一声,从袖里暗袋抽出一片木签狞笑道:「是我又如何。本想作出好戏,将这两人弄死解气,熟知你这个小小知县竟敢忤逆我,可知连京里有头脸的大官都要忌惮我几分。哼。」
安大人与范师爷却同时扬笑,范师爷说:「你也讲了是忌惮你,代表一定不会将你视作自己人,你这样的人虽是把好用的利器,却是双面刃,弄不好也伤了自己。我看,依你的脾性来讲,京里那些贵人们对你也是颇多怨言吧。」
「既然罪证确凿。」安大人丢了案上的签子,向衙差下令:「对朝廷命官不敬,出言不讳,先打个五十大板再押大牢,择日──」
「嘎啊啊啊!」施莘丰怪声咆哮,空月杖上那两只鸱鸺像是受到惊吓一同飞走,衙差本要挟制施莘丰,但此人却两袖无风自鼓而且冒出一阵腐朽的风气,薰得所有人都退远。
「白水县,弹丸之地,破地方。」施莘丰露出一截手腕把包紮的布拆掉,将结痂伤口咬出血来滴在那木签上笑骂道:「看我把你们白水县全灭,全都变作行屍走肉。我施莘丰说得出做得到!」
白水县乡亲们全都惊慌逃窜,刘生生将双手拱在嘴边呐喊:「快逃啊!」
纪星鹤亦在不远处补上一句:「施莘丰真的失心疯啦,逃啊!」
施莘丰感觉到浑身都充满力量,好像每个气孔都不断灵气满溢,腕上的伤神奇癒合,头发更乌黑,容貌不断的年轻,他只知木签若不显妖灵原形者有可能是那东西没有具体形象,而是杂灵混合而成的污秽,又或者是个极为强大的灵。不管怎样都能解一时之危,所以施莘丰才冒险用血引出异界之物,催动召灵术。
「哈、哈……」施莘丰笑容有点扭曲,他侥幸道:「看来这回赌对了。」
徐染眯起眼,刘生生则摀鼻惊呼:「真臭,好像鱼鲜腐败的臭味,真腥。徐染,你怎麽了?」
「没什麽,只是。」徐染顿了下,拉着刘生生避退一旁告诉他说:「除了臭,还有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味道,不臭,像是果酒那般清甜。生生,你看施莘丰那儿可有奇怪的东西?」
刘生生张望了会儿,方才施莘丰在他眼里好像被一层轻纱罩住,怎麽看怎麽蒙胧,此时再睇去发现施莘丰身後上空有个身形像男子的高个儿,戴了顶扎满淡色花草的斗笠,斗笠边缘罩了长长的白纱,那家伙穿得一身云白衣裳,好像仙人似的飘在高处微微弯下腰来,双手往施莘丰的脑袋上头垂落,但并没碰触到。
「看到一个奇怪的人形,像男子。」刘生生描述道:「不过看不到脸,都让帽子和花草遮住了。我感觉不到害怕,似乎跟之前的妖怪不太一样。不知空月怎麽想的,他走去星鹤那儿。走。」
范师爷早就赶紧拉着安大人往後头躲避,衙差则在周边拿了棍棒躲在柱子後边,百姓们逃得逃,胆子大的就在远一点的地方观望、叫嚷。空月走向刘生生他们问了一样的问题,他问他们闻见什麽、看见什麽,这时纪星鹤她们也躲来刘生生这儿,空月接着转向她们微笑了下,对着杨怀翡问:「杨施主,你能开口已有几日,现在力量都恢复了?」
杨怀翡直直看着空月这人,彷佛置身事外一般冷静回答:「没试过,但我感觉恢复了。」
「请杨施主开金口相助,劝离那鬼神之物。」
杨怀翡兴味睇视空月,她说:「既然大师这麽讲,想必知道那人召了什麽来。」
「是。那是伯奇,食梦之神。」
杨怀翡默默握住纪星鹤的手,对着施莘丰的方向启唇道:「伯奇,把这场恶梦都吃了吧。」
伯奇受到指示,面纱飘开,刘生生瞪大眼睛盯着伯奇讶叫:「那东西的模样怎麽是徐染?」
空月伸手往刘生生眼前一遮,解释道:「祂会迷惑人。你只是被戏弄了,那并非徐染。」
徐染已经把刘生生拉到身後护着,但一双眼带着浓浓困意。刘生生见徐染这样心里着急,直问空月原因,空月推测道:「也许是那东西的气息亦能迷惑人吧。」
听了杨怀翡之言的伯奇开始有动作,先是肩颈动了动,然後提起胳膊,接着宽松的衣裳亦随身躯摆动而飘逸,好像在跳舞,接着伯奇手腕一翻,凭空生出一波飞花,另一手一拨又化出许多细雪或是水花细沫,施莘丰嘴巴不停开合好像在讲什麽,然後又哭又笑,一下子高兴一下子生气。
纪星鹤见到施莘丰的样子有点害怕,一手拉着小桃一手牵着杨怀翡,细声问:「他怎麽啦?」
刘生生摇头不知道,只把看到伯奇起舞的样子简略描述,杨怀翡也默不作声,徐染勉强撑开眼皮说:「味道越来越重。好像整个魂魄都泡在酒醩里……」
「不行、不行了!」施莘丰尖叫:「为什麽我什麽都看不到?」
伯奇的双手恰好刚挥过施莘丰眼前,两袖拂过,接着双手把施莘丰的脑袋当一颗球似的双手摸来摸去,掌心在耳边抚摸,就听施莘丰惊叫:「听、听不到,混帐,你得听令於我啊!这是什麽妖魔,你个叛徒!」
伯奇又隔着轻纱往施莘丰的脸上吹气,薄纱扬起,露出一张彩绘得极为鲜艳抢眼的脸,乍看有些骇然,令人心神一震。施莘丰就失去嗅觉,最後伯奇穿透施莘丰的身体,舞蹈休止,祂做了一个抹嘴的动作,施莘丰不再有动作,痴傻的站在那儿,像人偶般放空目光。
空月说:「伯奇吃光恶梦的同时,他曾经施下的咒术同时反噬。所以,假使他想夺取能视鬼神的能力,反噬後又无替身偶这类的手段保护自己,那麽他就会被啃蚀得更多,因此他看不见东西。」
刘生生顺着空月的话推论道:「这麽说来他想要徐染能闻到某西东西的能力,结果搞得连自己闻味道的能力也不见。还有殿下的能力……施莘丰如今恐怕已不能开口说话,可还有一个纸人画的是心,莫非……」
空月轻叹,接腔道:「可能被蒙了心智。再坏一点,有可能被妖鬼给抢食了。」
纪星鹤低呼:「太可怕了。」
小桃早已吓得晕倒,被扶到一边。伯奇已经离去,徐染又重振精神。刘生生没有再幸灾乐祸,反而神色凝重望着施莘丰那样子,问空月说:「没办法挽回了?我不希望他落得如此下场。」
杨怀翡有些诧异,直言:「你真是菩萨心肠。」
刘生生却讪笑了下,说道:「不是这样。我要他心思清明的面对他犯下的错误。他现在成了自己口中的行屍走肉,无悲无喜,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报应。」
这时安大人和范师爷他们察看情势,探头瞧个仔细,一时还没人敢接近施莘丰,而明真教的教众也听说教主在公堂之上发疯,无人发落的情况下,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空月听了刘生生的话,点头认同道:「这话说得也是有点道理。好在贫僧早就料到有此情况,事先找了个机会把施莘丰的主魂藏於此钵。」
空月说着宽袖一翻,不知从哪里变出先前的石钵,刘生生瞪大眼扭头往空月身後看,问他说:「石钵你从哪儿变出来的?」
空月笑而未答,接着道:「这就让施莘丰恢复过来。」话讲完石钵的开口往施莘丰一摆。
须臾,施莘丰双眼恢复精神,低头愣愣盯着自己摊开的双掌自言自语:「怎麽回事?」
空月上前一步,朝安大人喊话:「大人,已将妖祸驱逐,可审人间罪犯。」
安大人转头看范师爷,後者替他把官帽扶稳,两人重新回到堂前宣告判决。毫无任何能力再作怪的施莘丰只能靠一张嘴叫嚣,收押之前经过空月身旁更是愤恨难平怒道:「你个臭秃驴凭什麽、你我无冤无仇,为何与我作对?」
空月细声喃喃,讲了句耐人寻味的话,他说:「你连噬神资格都没有,妄想成神,呵。」
施莘丰表情僵住,念念有词讲着:「神、神格,每个神就像星辰、有祂们的位置……你是、你是他,哈、啊哈哈哈,你是他,哈哈哈哈。」
刘生生他们离得稍远,他听不真切,只听见施莘丰笑个不停,转头问徐染说:「他们瞎扯些啥呢?还话别啊?」
徐染蹙眉,告诉刘生生他听到了什麽,刘生生耸肩,只觉得空月本就神秘古怪,懒得深究。案情发展出乎意料,开始得离奇,也了结得突然,总之是告一段落,至於白水县那些生怪病的人,也都在空月的帮忙下一一找到办法治好,刘生生算是洗刷冤情,明真教的势力则从白水县开始逐渐瓦解、溃散。
那范师爷还为这邪教做了个结论道:「这就是千里长堤溃於蚁穴,谁让那个失心疯的小觑了我们。」
安大人皱眉忖道:「原来我治理的是个蚁穴?」
经历此事,刘生生又开始摆摊做生意,买卖内容照旧,只是暂时不帮人解决太玄奇的疑难杂症,他暂时对鬼神之事有点厌倦了。反而是徐染买了不少怪奇、方术典籍回来研究,好像开启新的眼界。
当然,刘生生没再回小庙旁的小屋住,而是在徐染家中的小书房住下。杨怀翡则在其忠心的护卫迎接下回京,不过仍时时与纪星鹤互有书信往来。
这场骚动及混乱,赶着在立冬之前就平息。然而为了准备过冬及岁末,谁也没有闲下来的工夫,明真教的事很快就淡去,後续这个教派及朝政剧变的事,遥远得像在九霄天外,而这白水县渡过这波浪潮,仍然太平常存。
***
妖人以邪术杀害县民一案了结之後,又过了十多日,天气不仅一天比一天还冷,偶尔还会飘些小雨,但纪家的商铺及刘生生的买卖倒是越来越火红。
纪家长女虽然涉世未深,资历尚浅,但是性情豪爽率真,即使遭遇困难也总有贵人相助,手里接下的生意已逐步上了轨道。
而刘生生虽然赚了些钱,但始终维持原先简陋的小摊子,连纪星鹤劝他租个店面也不肯,他跟她说:「我就是个江湖术士,赚得够用就好,也不打算太招摇,若租了店面我也不习惯。」
纪星鹤开玩笑说:「没想到森森你也有这样固执的一面。就算你发达了,也不会变成第二个施莘丰啦。」
「随你怎麽讲。现在这样我觉得就很好了。」
虽然小摊子规模不改,但经营手法却受了纪星鹤影响,这几天刘生生也跑去找人弄了个刻印,还作了一款纸笺,一有新来的客人光顾他就会发一张纸笺介绍道:「这是集点卡,在我这儿不管买多买少都能盖个章。一张卡上盖满十个章,往後就能有一次买东西或问事只收九成的钱。」
这是纪星鹤教的,她主意不少,但她也说这是她以前待的地方很常见的推销方式,而这很快也有许多商人模仿。起初纪家有人还替她不平,可纪星鹤却不觉得这有什麽不好,反而打算开班授课,把她所想到的经营方法都传授出去。
刘生生还当她脑子又坏了,问她怎麽回事儿,她先是鬼灵精怪笑了笑,跟他解释说:「其实这些东西就算我不来做,早晚有人会想到要去做。先发扬开来也没什麽不好,不仅能刺激各商家的竞争,说不定到时候还能有人想出更有趣的事情。做买卖嘛,不能老是死板板的承袭前人的成果,你知道麽,我以前光是为了吃一顿饱饭,不论薪水高低的工作都得接,没空想这些。可现在我能有余裕思考,当然得把日子过得有趣。
只要我一直往前走,一直创造新的东西,还怕人学吗?我跟阿翡约定好了,有一天我会做出一番事业,到时就算她没空来接我,我也会想办法去找她。」
刘生生对纪星鹤大为改观,一时间很有感触,以前那个什麽都不懂的ㄚ头,现在已经是这麽聪慧可靠的女子了。他欣慰点头,给予支持,随手拿起她信手写的字帖说:「哥哥我一定支持你的,虽然女子说要干出一番事业,会让人取笑,可我觉得你说不定就能办到。只不过星鹤……」
「不过什麽?」
「你的字还得再练练啊。好丑的字。」
後来纪星鹤跟刘生生打了一纸契约,聘他到自家新开的餐馆工作,不过既非当厨子也不是跑堂或当掌柜,而是每个月特定几日要到馆子里帮客人算命,让客人问事。刘生生看在纪星鹤的面子上,更看在钱的面子上,爽快签好约,有了一笔稳定的收入,住在徐染那儿也开始不必老跟徐染讨买菜钱。
山中庙旁的小屋还留着,刘生生是思量往後若是踏青什麽的可以在那儿休憩,却被星鹤取笑说成万一被徐染欺负可以去那儿闭关。不过小屋暂时成了空月寄居的地方,刘生生曾一度过去和空月下棋喝茶,结果徐染摆了三天臭脸给他看,他就不再独自和空月相处了。
忙碌让时间流逝更快,不知不觉到了小雪,虽然还没下雪,但街上每个人都穿冬衣,呵出白雾。刘生生收了摊,到饭馆去带了些吩咐好的荤菜回来,又买了酒,一进门就听见徐染在屋里调琴弦的声音,他朝屋里喊着:「一会儿准备吃饭。我还买了酒,今天要了两只鸡腿,还有栗子饭跟你喜欢的冬菇汤,一会儿我热了就来吃。」
喊完刘生生就跑去厨房添柴火,这个灶今年才比较有使用过的痕迹,他记得刚来那会儿这灶很新,几乎没用的样子。徐染一个人住,吃食料想都在外解决,现在多了他一个食客,但两人的饭菜也不好准备,虽然还是得开伙,但偶尔会像今天这样去外头买回来加菜。
等刘生生把一桌饭菜准备好,徐染出现在厨房帮他端菜,两个人就座以後,徐染问:「这麽多,我们两个吃得完?」
「吃得完、吃得完。」刘生生把筷子递给他,顺手拿起他的碗来添饭,他说:「昨天你不是告诉我,安大人要在过完年给你复职?你说几天之後叶朝东他们要给你庆祝一下,我怕之後没空,现在我先提早给你庆祝。」
徐染喝了一口刘生生帮他倒的酒,刘生生举杯道:「乾杯!」
「乾。」
「呼哈!」刘生生把酒喝完,爽快抹嘴,冲着徐染开心傻笑。徐染脸上的笑意很含蓄,心里觉得温暖,後来刘生生又半开玩笑的假设说:「我现在赚的钱比较多了。万一你没能复职,我也能养你。」
徐染只是愣愣重覆那语尾:「你养我?」
刘生生抬眼笑觑,挑眉说:「怎麽?不稀罕?」
刘生生的玩笑话实际也是真心话,徐染听得出来,听着胸口温热,把人感动得有点发懵。刘生生咀嚼嘴里的菜,不解瞅向徐染,徐染替他挟鸡腿到碗里边说:「我稀罕。长这麽大,头一回有人说要照顾我,而且那人还是你。我当然稀罕。」
「好。你知道我对你好就行了。」刘生生把鸡腿的皮用筷子撕下来,再把肉还给徐染,然後另一只鸡腿同样这麽做,皮自个儿留着,肉给对方,再俏皮道:「赏你的,我爱吃皮,你爱肉。恰恰好都不浪费。」
刘生生知道徐染很早就分家,虽然徐家的人同在这白水县,可是徐染分家後就是一个人自立更生,加上那胎记给人印象太强烈,所以尝到的苦头不少。以前他以为徐染会因胎记而自卑,导致个性木讷内歛,相处後才发现徐染几乎不在意自己脸上的胎记,反而因为这片胎记令徐染更早尝到人情冷暖、看清他人嘴脸,早早看透世态,所以不会让自己再受外物影响。
正因为徐染不是这麽容易伤感的人,不会浪费时间自怜,所以刘生生反而感到心疼。现在的徐染是个闲人,没事就在家里看书、演奏乐器,给刘生生打理日常穿戴的衣物配饰,刘生生这方面懂得有限,但是从来不会缺少话题,反而因此有许多机会跟徐染请教。
吃过晚饭,徐染挑了几个日子让刘生生选,说是要请安大人给他们俩做个见证,从此结义为兄弟。当然这是表面上的名义,大家都有想法,比如徐染就希望刘生生长久留在身边作伴,安大人则是盘算往後县里有什麽悬疑怪事就能有个方便找的帮手,刘生生想的则与徐染差不多。
饭後收拾结束,两人在书房喝了点酒,临窗观星,刘生生讲起星星的故事,徐染是个忠实的听众,这屋里多了温暖又不会太吵闹,徐染的表情一天比一天幸福──虽然外人看来只是比较不那麽冷峻严酷。
刘生生说累了,开始打呵欠,徐染想起什麽跟他说:「我换了新的被子枕头。」
「这麽好,就你房里有啊?」
「先换我房里的,怕你不喜欢,所以只准备一套。」
刘生生眯眼睨他,一边嘀咕一边要过去隔壁房间看样式,拿了烛火照亮床铺,淡淡的评论:「哦,原来这麽素的颜色,跟之前差不多嘛。得了,你喜欢就换吧,我要回书房睡了。」
这一转身,刘生生就被拉住手腕,他回头一脸不解,徐染有点好笑的告诉他说:「我根本没换新的,你看不出是原本那套?」
刘生生又往床铺扫了眼,似笑非笑问说:「做什麽讹我?什麽居心?」
「在我这床睡吧。虽然没换新,可是我把床铺了毯子,躺着更软更暖和。远比那张榻子舒服。」
刘生生心里害臊,嘴上逞强道:「好吧。分开睡要再多烧个烤炉也是浪费钱。一起就一起。」
话讲完刘生生很乾脆的开始脱外衣、鞋袜,照以前那样爬到床里,挪好位置准备拉起被子躺倒,一眨眼徐染也已经褪了外衣上床来,双臂环住他温柔搂住。刘生生动也不动,徐染把脸凑到他颈间嗅闻、低吟:「你身上的味道真好。」
「徐染。」
「什麽?」
「万一有天我摔进粪坑,你会不会弃我而去啊?」
「当然是会救你。怎麽问这傻问题?」
「要是此後我身上屎味不散,你还这麽亲近?」
「我会习惯的。不管你怎样变,我都会去习惯。」
刘生生失笑,用话语掩饰害羞的心情说道:「果然人一旦习惯了就什麽事都能干得出来啊。」
刘生生心跳得很快,还想说话让自己冷静,徐染捧住他的脸落下轻吻,他被徐染的身形罩住,一点也不冷了,而且浑身都在发烫。徐染也有点慌了,轻唤:「生生?」
「嗯。」刘生生不知所措,伸手挡了徐染的唇,压着嗓音问:「这、不是要睡觉?你这样我怎麽睡?」
徐染眼里有点失望,慢慢退到旁边位置凝视刘生生,刘生生尴尬莫名的拍拍徐染手臂哄道:「那个、改日再说。」
「你不是拒绝我?」
「嗯。不是拒绝,只是今天不方便。我、我觉得太突然。」刘生生说到自己都想笑,他说:「说了你不准笑。我其实没经历过这样的事。虽然有见识过……唉,睡啦,改日再说。」
徐染本还想拥人入眠,但顾虑到刘生生实际上这麽容易害羞,伸到一半的手默默收回,各自遁入梦乡。
隔日清晨吃早饭的时候,刘生生拿汤匙拨着碗里的清粥,表情腼腆瞅了瞅徐染,徐染见他样子古怪就问:「你有事?」
刘生生讨好的咧嘴笑说:「我跟你说啊。空月要离开白水县了,我约了他今天一块儿聚聚,所以我中午在外头不回来吃饭。昨儿个忘了告诉你,对不起。」
徐染并没有脸色不悦,还很平和的点头说:「晓得了。别太晚回来。」
「你、你不是讨厌空月?」
「嗯。讨厌。不过你跟他相约是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就无妨。不要是在荒山野岭就好,万一出了事就麻烦。」
刘生生见他不是随便乱吃飞醋,立刻笑得眯起眼,却不晓得徐染心想的是:「你这麽精的人,谁都很难占到便宜,寻常情况我还真不担心你。」
徐染虽然平静看待此事,但又莫名不安,尤其想起那日在衙门听见空月对施莘丰讲的话,总觉得事里还有别的玄机在。徐染对那和尚的讨厌,还有一大原因是源於吃醋。每当他望着刘生生和那光头有说有笑的聊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就很担心刘生生会被那光头拐走。
今日不打翻醋桶,主要还是徐染捕捉到话里的关键──空月要离开白水县了。他岂止平和面对,简直都想亲自送行了,哼,臭光头,自个儿云游去吧。
第17章 拾柒
地点在云月楼三楼临窗的隔间,外头阳光灿烂,可是天气依旧寒冷,所以窗子虚掩着,座席都换上柔软坐垫,附近有外观镂刻的铜炉烤火取暖,这不是云月楼最好的位置,但云月楼也没有太差的地方。
光是先呈上来的八样小菜就够刘生生他解决两天的伙食,他开心吃着小菜,对面空月倒茶水噙笑劝道:「这小菜别吃太多,一会儿饱了就吃不下主菜了。」
「蝈缩公叶啊。」刘生生口齿不清,努力把嘴里的东西嚼完咽下,重新开口问:「我说空月啊,你哪儿来这麽多钱约我来云月楼吃这桌饭菜啊?这位置,不比上回那次便宜多少。」
空月原是和刘生生相约在另一间茶楼外头,没想到临时告诉刘生生说:「其实我们不是在这儿吃饭,我在别处订了位置,这就走吧。」
因此两人才会出现在这地方,一旁的花瓶里竟还插着淡色秋樱,一派风雅惬意,又有空月这个长得十分俊丽的家伙在,令刘生生一边吃东西一边摇头叹道:「你这张脸啊,也算得上奇人奇相。」
「哦?」
「不像是人的样子。」
空月被他的话逗笑,喝了杯茶,仍是低笑不已。
「听说施莘丰在牢里好像疯了。一天比一天还不正常,成天嚷着有鬼怪要害他。」刘生生起了话头,接着讲:「星鹤听了还说,他实现自己的愿望了。那麽想当神,最後发神经。」
「发神经?」
「她说是疯癫的意思。」
空月听了浅笑,他说:「她的遣词真有意思。想成为一个神,就像是变成一颗星那般困难,施公子过於贪婪,执迷於修炼成神仙,才有这样的下场。」
「所以人还是别太贪心。一贪就什麽也没有了。」刘生生瞥见有人送菜过来,立刻展露笑颜等人端来,没一会儿桌上摆得都没位置。这里没有旁人,只有一个空月,於是刘生生无所顾忌拿起碟子每样都要挟来尝鲜,欢喜道:「空月你也吃啊,这都是当旬的新菜式吧。我想……」
空月了然道:「那就请他们打包一份让你带回去吧。」
「多谢多谢,不好意思啊。」刘生生笑得很开心,露出一排白牙,又接续方才话题说:「刚才聊到哪儿啊?」
「施公子的事。」
「哦、对对对,做人不能贪。」刘生生说完,挟菜的动作和笑脸僵住,抬眼注视空月问:「你说的话和当日施莘丰讲的差不多。他好像忽然对你有不一样的态度,空月,你是不是还对他做了什麽?」
空月不慌不忙应道:「我确实借了他的话来比喻而已。想取得神格,本就难如摘星。至於他对我态度有异,也许是当下就已精神失常,所以做什麽都不奇怪。你还有什麽想问的?」
刘生生想了想,问说:「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还不一定。贫僧四海云游,也许有天还有机缘再会。」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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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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