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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节

    语谰池上 作者:青花玉龙子

    第25节

    穆修白听着外面锣鼓喧天,大着胆子凑近白檀,出声道:“要我替你解开么?”

    白檀未来的光景,比自己当年,恐怕也好不上多少罢。两人名字里都有白,便怎么想都会惺惺相惜起来。

    白檀的眼睛亮了些,一会儿又暗了下来,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穆修白便抽了短刀,几下替人挑了死结,顺便手脚利落地替人解了哑穴。

    白檀轻轻咳了两声,道:“公子是方才轿子外面那人要找的人罢。”

    穆修白蹙起眉头看他一眼,并没有答话,只是继续将那些麻绳一圈圈从白檀身上绕下来。算是默认了。

    “我和小兄弟,看来也同算天涯沦落人。”

    穆修白道:“吴府离这里多远?”

    “东西两端。一时半会到不了的。”

    穆修白又问:“会路过方府么?”

    枯木崖——虽说他还没有确认——据雨娘说他们的住处在方府边上。

    白檀檀口轻启,道:“会。”又道,“轿内不能视物,小兄弟只需知道过了桥差不多就是方府。或者……小兄弟求稳当,等这队人马到了吴府,我出了轿你再走。”

    穆修白颔首,道:“谢过白公子。”

    那人道:“我叫白檀。”

    穆修白重复道:“谢过白檀公子。”

    自己有了些眉目,白檀却即将落入虎狼之穴,穆修白微微蹙眉,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瓷瓶,倒出来两丸,道:“这药放在酒水里,化得很快,一盏茶内会睡死。”

    “待会我替你捆回去,扎个活结,你自个儿动动手指就能松了。”

    白檀点点头,把东西一样样收好了。

    穆修白微微舒了一口气,悄悄凑到帘子边上,颠簸起伏之下他可以透过缝隙观察到外面的情形。

    白檀道:“小兄弟,你叫什么。”

    可是穆修白没听见,他看见了过往的民居上出没的黑影,当下警铃大作。那些黑影明明离这里这么远,不可能透过细缝窥见车内,穆修白还是惊得一下缩回了脑袋。

    白檀见人面色如土,道:“这是……怎么了?”

    穆修白没有回话,深吸两口气,再次靠近帘缝,那些人如影随形。想必认定他在这婚队里了。

    穆修白靠在侧壁,好容易才将心跳压下去些,喘着气问道:“吴府的人身手如何?那吴公子会不会功夫?”

    白檀道:“有些功夫,比不得少侠,制住我绰绰有余。”

    穆修白思索了一下,又道:“公子要是离了这里有去处么?”

    白檀簇起秀气的眉毛,他的身后是一整个白家。微微阖目,有些吃力地道:“离不了,不曾想。”

    穆修白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催促道:“若是无处去,就去方府边上找枯木崖的人。公子的事情他们未必不会管。”既然有心端了土匪窝,这事情想必也会管罢。当然,穆修白是猜的。

    又道:“我和公子换件衣裳,我进吴府去……”

    说到一半自己泄了力下来,道:“不成不成,追我的那些人,你一定逃不过。要是我……便抓了你回来找吴府换人。”

    他的脑子太乱了,他根本不是镇静的人。临到头了什么法子都想不出来。

    白檀的眼睛里却透出了些光来,道:“若是公子能逃得出吴府,倒也不必怕我出不了生天。”

    ☆、章二十九不闻天子(一)

    白檀被关在府上月余,外头的消息一概不知。今日乘了顶轿子往吴府,倒算这些天来他头一回出门。

    白檀对什凉的地形十分熟悉,幼时他不知道在这个镇子玩过多少次的迷藏。他识水性,每回捉迷藏的时候快被找着了就藏到水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了另一处去。他从灵溪一处极其隐蔽的地方上了岸,这里的老宅都不见天日,一头扎在里面就摸不着北。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追上,照理来说什凉这无章法的老宅对生人来说是根本走不通的。

    他心惊胆战地惧怕有人会追上来,脚下不停,发挥了最大的潜能往方府去。一边心里默念着,小兄弟吉人天相,定能平安无虞。

    枯木崖的人行事一向低调,城内的居处都是些陋项矮街,平日出行也只是普普通通的装束,和吴喾的平头百姓并不会有什么不同。自从灭了什凉城外的土匪,声名倒是起来了。

    但是这城中的藏身之所依然少有人知道。

    白檀摸到方府边上的矮街,找了一家点灯的人家,敲门道:“有人吗?”

    便见一个佝偻的老头开了门,上下打量了一番,道:“白檀白公子?”

    白檀还有些气喘吁吁,道:“是,我是白檀,敢问老人家可是寒山人?”

    老头哼了一声,道:“老头我地地道道的什凉本地人家。白公子若无事,我可要关门了。”

    白檀紧张地一下按住木头门,道:“老人家你行行好,让白檀在屋里躲上一躲。”

    什凉白天的光景,全城的人都在看吴家这场闹剧。老头一定也是见着的了。

    只是……“白公子,我是老实人,家里也有老小,也不敢得罪吴家……公子另寻他处罢……”

    却见一位少妇人抱了个小姑娘往门口张望,口里道:“恁晚了,是谁啊?”听这声音,清亮出尘,再睁眼看仔细了,却是雨娘。

    雨娘自顾往门口走出来,眼神往白檀的身上一扫,一下认出了穆修白的衣裳,还有那块印花的蓝布。眼珠子一转,却是什么也没说。

    白檀看到一丝希望,向里头道:“敢问姑娘可知道枯木崖?”

    雨娘使了个眼色,让老头儿退下,自己把了门道:“好弟弟,隔墙有耳,先进来罢,谁告诉你的?”

    白檀赶忙进去了,就道:“救我的那个小兄弟叫穆修白,他现在人尚在吴府。”

    雨娘关上了门,淡淡道:“穆公子并非我崖中人。”

    又道:“本有意结交,只不过他似乎自顾不暇,我等已放弃了。”

    白檀又道:“听闻枯木崖行事仗义,在下有一事相求……”

    雨娘把小姑娘放下来,拍拍她的屁股示意她一边儿玩去,方直起腰来。恬淡地笑着,对白檀道:“穆公子功夫不差,逃出吴府应当绰绰有余。白公子不必担心。”

    又道:“白家的事,既然白公子已经到此处,我便带你去见崖主罢。帮或不帮,都由崖主定论。”

    心下又道,至于穆修白身后的追兵,就只能自求多福了。枯木崖管不得这事。

    天色已晚,烟霞苍苍茫茫,但见几只孤雁缓缓而过。

    穆修白的面前是一个一人高的铜钟,上面的铭文是隶书,记得是什凉自古以来的变迁和铸造之原委。钟口隐隐约约还有些苍绿的铜锈,年代显然有些久远。

    什凉晨鼓暮钟,钟搂日日有人鸣钟,那人早已被穆修白打昏在了钟搂底下。穆修白伸展开双腿,气喘吁吁地靠着砖墙。那砖墙也有半人多高,透出些潮湿的气息,缝隙里长出青苔,一朵一朵油绿油绿的,生气勃勃得很。穆修白只是坐在地面上,背脊紧紧贴着砖墙,从外头来看是觉察不到里面有人的。

    砖墙上安了不高的栏杆。风吹日晒已经剥蚀了上面的红漆。现在上面落了一只白腹的鸟,也许是什么雀类,左顾右盼的,不知道在看什么。

    穆修白坐着一动不动,竟也和这位来客相安无事。

    穆修白逃出吴府的确不是难事。

    他穿了大红的婚袍被直接送入了卧室。远远地只听到高唱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这吴家公子把这礼数做得一套套的,光明正大地要娶一个男人进府。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堂上随便找了个人替白檀走了场,酒席便开始了。

    穆修白动作利落,把该下的药该出手的暗器一样样都备好了。他从李瑄城那儿没有正儿八经地学好针灸,袖中藏针这一手倒是学得十成十。使暗器弄刀枪靠的都是这个身体的记忆,原身的十年磨一剑的功夫想来不是白学的。

    只不过他什么都没用上。,

    其实根本不用穆修白动手,这人已经醉得半死了。穆修白一掌就把人劈倒在了床上,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穆修白再喂了他些迷药,防他半途醒来。

    穆修白等了一个时辰,四下人声都灭了,才走到窗子边上推开,便是冷月高悬,那灵溪里头都是银珠儿似的波光,也不知道白檀跳下去的时候冷不冷。

    吴府坐落在这肃寒的风里,四围都是静到极处的夜色。穆修白在窗边目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轻巧地跃下,从容不迫地绕过了所有的护院。

    只不过出了吴府之后就不那么容易了。他走的都是些矮墙,不敢往高处走,一路东躲西藏直奔城门,想着只等着晨鼓响起便好出什凉去。

    不料冤家路窄,正闻笛声。穆修白静中生智,借着夜色浓重摸到近处的烟囱一翻身就跳了进去。

    约莫半晌见两个身手矫健的黑衣人,从这四方的天穹里直直越过。

    穆修白只是伏着身子稳了鼻息,丁点都不敢动,生怕哪一位突然就往下一瞥就瞧见了他。

    这几个南梁人就在自己头顶上讲起话来。

    一开始是个轻柔的女声:“跳到灵溪里的那人属下追踪多时。可那人十分狡猾……”

    再听一个声音,略微粗哑:“没错,那人极识水性,对什凉地形也很熟,想来应该不是花间。”

    又听人道:“总之就是跟丢了是么。”这人的声音很熟,穆修白听过一次,应该是石笛。

    最开始的女声道:“石竹早去报信,剩下我们三人中石潭还受了轻伤,不要过于勉强。来日花信大人带人过来,要找到花间还不是轻而易举。”

    石笛道:“只怕花信还心心念念找除沉珠,不肯过来。”

    粗哑的那个声音道:“花信大人应该还分得清轻重缓急。”

    石笛略略一沉吟,道:“花间的功夫似乎不如从前,但是比石潭还是强些。你们还是把城门看紧了,防人出城。”

    便是齐声道:“属下明白。”

    ……

    晨鼓起时,穆修白方从烟囱里爬出来,满头满脸的烟灰。

    他只剩下了一袋碎银一颗夜明珠一把短刀一束银针,连这衣服还是喜服,大红的。他的东西都在白檀的包袱里,药瓶子也是,本来也都用完了就不带着了。夜明珠本来也不想带着。虽说值钱但卖不得,还重,穆修白要不是看在可以照明的份上,早就把它扔了。

    眼前之计就是去换身衣裳,买些药材和吃食。许是水丸的药效,又或是回春天暖,他的骨寒之症已经好了许多,

    但这城他不知道出不出得去了。

    此后东躲西藏,追寻他的南梁人越来越多,将什凉城罩得密不透风。穆修白往往在一处藏匿多日,到弹尽粮绝才敢出来买一些吃食。

    可惜终有百密一疏,他怎么逃得过那么多双眼睛。

    穆修白把头微微扬起,贴近墙面,深深地呼吸。连日的藏匿让穆修白有些精疲力尽。他已经不准备跑了。他刚刚躲过了一波搜寻,逃到了钟楼里来。但是很快那些人就会知道,穆修白方才引他们过去的方向是不对的。他们必然会折返。

    什凉的钟楼在灵溪边上傲然地耸立,它离街市官府都远,四围没有什么民居。南梁人往回找,必然会在钟楼里找。这是唯一可以起到遮蔽作用的建筑物了,几乎都不是什么花脑筋的事。

    南梁人很快会上来,找到他,轻而易举地将他擒获。虽然不知道自己对南梁有什么用处。这么大阵仗,对付起来不会比祁千祉容易。他招惹了这两家,也真是时运不济。坐以待毙,又十分不甘。

    暮钟三声响,李瑄城和喻朝河正赶到什凉,这是沿路北上离殳州最近的一座城池。

    喻朝河说到南梁人也有动作的时候,李瑄城就不得不去了。

    李瑄城一路面色都十分阴沉,只不过掩在面具下觉察不到。

    守城门的人远远地道:“快些,要关城门了!”

    喻朝河一夹马腹便入了城,李瑄城策马随后。凛冬驾着一辆空车,车后便是喻朝河的几个近卫。

    那守卫只顾着摇臂呼喊,但也没有真要马上关城门的样子。李瑄城这一拨人进城后,守卫还等上了好一会。毕竟不是战时,宵禁并不十分严格。

    昭告夜暮的钟声是穆修白敲响的。

    这一声响过就是一阵死寂,雀儿扑棱扑棱飞了出去,但是并不走远。

    这是替什凉敲的。钟楼里有漏刻,穆修白看着到了时辰,便替敲钟人把这闭城门的钟敲了。

    于是什凉就如往常一般,听了钟鸣,闭了城门,就等夜幕落下。

    南梁人并没有上来,大概是这钟声太寻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对不住昨天脑子抽抽,现在好啦

    ☆、章二十九不闻天子(二)

    不多时,他听见钟楼下传来些人声。四野空旷。人声虽然被刻意压低了,但是可以听得明明白白。

    “这里只有一座钟搂,花间也没地儿躲罢……”

    “我们进钟楼看看。”

    “我带人在钟楼,石刻带人往其他地方搜。”

    “走。”

    ……

    穆修白闭目凝神,他已经可以听到破空而来的劲声,心下一凛,一脚踢起地上的绳索,伸手握住。大幅度地扬起双手荡了一个深波。便听到石摆和铜钟相击就是“咚”地一声巨响。

    那只雀儿仿佛被定身了一般,悲鸣了一声跌了下去。下落的途中时而扑腾一下,但是并没有起到作用。

    钟声已落,余音未止。

    花信两手都伸出一根手指,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他还算好的。木风等几人一马当先,不曾防备,被震得不得不退开几十步,落到一旁的银杏上,各自不多不少吐出了些血沫。看了看身后较远的几人也已经有人在干呕。这不大不小的内伤回去起码要治个十天半个月,这笔损失可真叫他肉疼的。于是伸了左臂拦了后方人,笑语盈盈道:“花间哥哥和我们闹着玩呢,他就在钟搂里了,不怕他跑。这么敲钟,可是会死人的。”

    ……

    一对人马正往城中走,忽听远处的钟搂里又传出了几声钟鸣,凄凄惶惶,有些扰人不得安宁。

    便是大片大片惊起的飞鸟,黑压压地腾空而起,四散而去。

    李瑄城和喻朝河对视一眼,一拉缰绳调转了马头,直往钟搂奔去。凛冬也一刀砍了马绳,从车上卸下一匹白马紧随其后。

    ……

    穆修白睚眦欲裂,眼眶里已经泛起了红。他颓然佝偻着,死死盯着铜钟,一动不动。

    这声钟鸣,受伤最烈的不会是下面的人,也不是跌下去的那只雀,必然是在这钟搂之上的穆修白。即便他提着气,做着防备,他完全不能幸免。

    他冲动了。这法子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没有什么助益。

    他的七窍有些烧灼般的疼痛,耳边的蜂鸣似乎没有尽头。他放下绳索,坐下来,继续靠着砖墙,眼前的铜钟孜孜不倦的颤抖着。穆修白只觉得铜钟上缠着一圈一圈的线团,看不清楚上面的铭文了。穆修白觉得自己也在颤抖,身体的每一处都在颤抖。他想用手撑着自己退后一点,但是他的手不听使唤。

    骨头简直要碎掉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

    他听到耳边有风声,有人上钟楼来了。那人一言不发,封住了他身上的大穴,手上便聚了真气直落到肩背处。

    穆修白虽然垂着头疲累不堪,但是他可以感觉到身边人熟悉的气息。

    真气源源不断地入体,绞碎了一般的五脏六腑都好受了一些。穆修白身上依旧绵软,但是已经不像方才那样脱力。

    不一会那人收了手。穆修白被抱了起来。

    那人依旧一言不发。

    穆修白忍不住道:“你居然来了。”声音飘飘忽忽的,像是片轻悠悠的羽毛。

    穆修白没有听到回答,他的耳边换做了呼呼的风声,他被抱下钟搂了。

    他躺在人的怀里,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错银的面具上精致的纹理,和面具下薄薄的一层细汗。

    他每一次绝地逢生,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李瑄城。

    他眯着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李瑄城。但是那人的薄唇紧抿,并不看他。

    李瑄城之后,凛冬和喻朝河早已前来与花信交手。喻朝河的近卫随后也到,各自亮了兵器加入战局。

    花信见来者势重,眼神一凛。拜方才穆修白的钟鸣所赐,他手下的人现在也不适合恋战。眼珠子左右一转,手一挥道:“先撤。”

    ……

    直到落到地面。穆修白才知道是为什么。

    他的耳膜刚刚受到了冲击,他甚至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依然这么灵敏。他远远地听到了人声,心头起了极端不妙的预感。但是他浑身失力,他睁大了些眼睛去看李瑄城,试图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些许端倪,但是那人的颈侧的线条一如既往的优雅,面具之下的神色晦暗不明。

    穆修白愈发不安起来,他微微挣扎着将头转了个方向。远处的景物在朝霞下渐渐清晰。

    穆修白的瞳孔骤然放大。

    喻朝河!

    ……

    穆修白觉得世间的一切都静止了,他的身体变得很僵硬,他缓缓地扭回脑袋去看李瑄城。他的视线模糊得再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他在这个怀抱里躺着,心早已不知沉到了哪里,再也捞不起来。

    “李瑄城……我本以为,就是以你我床上的情谊,也不至于如此。”

    李瑄城听见这个声音在胸口炸开,虽然很低,说得十分吃力,他却听得明明白白。

    穆修白心头的那口淤血终于咳了出来,落下嘴角,都灌进了领口去,一路洇开一路流淌。

    暗沉的布料上煞是血染斑驳。

    李瑄城步伐缓慢地继续走。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他倒是觉得自己走了很久。

    终于走到喻朝河身前,把人交给他,道:“还望喻公子信守承诺。”

    喻朝河道:“自然。敢问望月公子是否还需要医治?”

    “我有他事,劳烦自己找人治吧。”

    说罢带了凛冬踏了夜幕而走,一瞬便不见了踪影。

    喻朝河按了按人的脉门,知道李瑄城早已花了大力气修补了经脉受损。不由轻哼了声。

    照这情状,望月治好了不会有什么大碍。李瑄城的一成功力,还真是舍得。

    说李瑄城和他之间没点什么,也由不得人不信。

    喻朝河在殳州劝过他不少。言犹在耳,叫人避无可避。

    ……

    “我知道语谰池主人对望月公子颇有怜惜之情。”

    ……

    “殿下与语谰池主人素来亲近,难免也有不能相让之处。还请三思。”

    ……

    “悬崖勒马,方为上策。”

    ……

    喻朝河的话都挑得这么明显了,他还能装傻么。他的不作为便是违抗,事情到了这份上,再如何都没有斡旋的余地了。

    何况喻朝河说得也不错。他拿什么和祁千祉争。祁千祉还是太子的时候他就没有胜算,何况如今已是君王。

    怪就怪自己动了感情。他已经收不住脚。

    李瑄城临危不乱,遇事往往有超越常人的冷静。他的情感往往被理智压下,也拙于表露在外。他很少动真怒。

    但是凛冬可以感觉得到。李瑄城这回确实怒了。未必是怒喻朝河,恐怕是在怒他自己。

    李瑄城一盏一盏喝闷酒,凛冬在一边侍候着。他并不需要她斟酒,尤其是喝闷酒的时候。两人都静默着。

    李瑄城越喝越烦躁,举起酒坛倒酒的时候不小心洒出去了大半,桌面霎时蔓延开一片水渍,酒水就滴滴答答落下桌沿。

    凛冬不动声色地退开一小步,仅仅避免被沾到。

    李瑄城却突然来了火气,把酒杯一摔,整个儿捧起了酒坛往嘴里灌。清酒如柱,落到张开的口里,喉结上上下下地滑动,便入了腹。

    烧刀子就是烧刀子,燎得他喉咙里痛,割得他心窝子疼。虽是日落风凉,浑身便起了火一般,血液全奔到了头脸上去。这滋味实在是太糟糕了。

    凛冬眼看着李瑄城的面色以可见的速度泛红,不多时眼睛充血,偏偏张着老大,便有了醉汉的丑态。

    李瑄城盯着她道:“再拿一坛罢。”

    银白的面具衬得人的肌肤更加透红,那怒睁的眼睛里偏偏是湿润的。虽说是生理性的泪水。

    凛冬道:“不能喝了。”

    李瑄城笑道:“你怕我喝不了。再去拿一坛。这点我还喝得动。”

    凛冬默默下楼,不多时上来,果真又捧了一坛酒,还拿了两个酒杯。她在李瑄城对面坐下,道:“凛冬也喝。”

    说罢开了酒坛,替二人斟上。

    ☆、章二十九不闻天子(三)

    有凛冬作陪,李瑄城好歹收敛了些,只不过方才喝了不少,已经醉了一半。

    凛冬小口地抿酒,神色一如往常。

    李瑄城声音低沉,声音小处只有气声,只道:“语谰池里有那么多美人,个个漂亮。照理说我只是看上那人的样貌,抱也抱上了,我却还不死心。”

    凛冬并不答话。面色凝练得如同杯盏里的烈酒。

    李瑄城也不需要凛冬说什么。凛冬虽然不善辞谈,但她每一句都会听。她也很称职,李瑄城饮完一盏她就斟满。

    “凛冬,我为了什么?”

    凛冬停了手下的动作看他。这一句问得太不似李瑄城了,往日的张扬尽数瓦解,有那么一丝的不甘和落魄。

    “我幼时遭人厌弃,年长了依旧不知去从,我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来到底在干什么……”

    “我有点儿抱负。就因为这点抱负,我不肯好好地当个大夫,非得回京师。”

    “我活该啊。”

    “绮春还嫌我不够劳心国事,我能像祁应平那样么,玩笑话……”

    凛冬听得有些心里发堵,把酒盅里剩下的小半杯都倒到口里,咽下去,憋得双目也透了血丝。

    “凛冬,我对你是不是不够好?”

    凛冬被他一直看,只好接一句道:“主人待凛冬不差。”

    “凛冬可喜欢我?”

    凛冬看了看李瑄城已经犯了迷离的眼,平静道:“主人醉了。”

    “你告诉我,我要听实话。”

    “凛冬,确实感念主人。”

    李瑄城垂下头低低笑了一阵,道:“是了,你们四个都不是无端留着……你不过是念我救你一命。”

    “绮春是祁应平之托。”

    “素秋那个医痴,和她比起来,我倒是和大夫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浅夏……”

    握着酒盏想了想道:“浅夏说不准是真喜欢我。”

    凛冬喝的酒大口了些。依旧不讲话。

    李瑄城接着道:“穆修白终究是小皇帝的人。再喜欢也不能要。这回他也算是恨透了我了……”

    “他怎么敢……没我他早就死了千八百遍了。”

    凛冬动了动嘴唇,但是什么也没说。

    “我做的事都不尴不尬的,找除沉珠也好,操心小皇帝的政事也好,也没人求我做。我这是何苦…”

    “……”

    “我还真是没处说去。还能叫小皇帝体谅体谅他舅舅的疾苦,让他把人送了我?”

    “……”

    李瑄城断断续续说着,毫无逻辑。凛冬也不能完全明白这些话里的意思,只觉得他大概又醉透了。

    李瑄城要第三坛酒的时候,凛冬站起来,一个手刀将人劈晕了过去。

    心道,耗了内力本就丹田亏空精力不足。都醉成这样了。

    凛冬将人搀扶着去了榻上,替人宽衣。解下发冠银具,露出疲累的容颜。那张脸往常玩世不恭也好春风和煦也好,少有这样疲惫的样态。

    穆修白醒来的时候正在榻上,他身边是位须髯皆白的老人,正把着他的脉搏。

    “无甚大事,老夫开副药喝上两贴便成了。公子体内真气充盈,可惜周身经脉不畅,这得靠公子自身调理。”

    穆修白也不知道自己应声了没,那大夫便起身了,不时便出了门去。喻朝河还在身后送了他两步。

    穆修白还在盯着床顶发呆的时候,喻朝河走了过来,道:“望月公子。”

    穆修白这回是真不想应声了,就把双目又阖上了去。

    喻朝河道:“我要问你些事。”

    穆修白依旧不应声。喻朝河只好道:“我知道你和南梁人不是一伙,否则也不会僵持到我们过去。”

    穆修白心下一凛,他知道那些人是南梁人,他还知道里面有一个叫石笛,有一个叫花信。令人头疼的是,他的原身还确实是和这些人一伙的。

    穆修白睁了眼睛,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到床头。

    喻朝河看着穆修白的侧脸,穆修白确实长得极其端正,江烟的灵秀,冷池笙的儒雅,甚或萧麒的英气,他都能在这张脸上看到几分。风吹日晒让这人身上多了些沧桑气,把稚气洗去了不少。

    喻朝河眼见人坐了起来,知道是要叙话,便道:“前两日堵你在钟搂的那拨人,据传叫菩提。他们和裘公子应该不无关系罢。”

    穆修白道:“对。”他实在是疲于应对,有些破罐子破摔道,“喻大人想和陛下说什么尽管说罢……”

    喻朝河道:“我想这么做何必问你。”

    穆修白嗤之以鼻,虽说知道他是奉命行事,总也免不了对此人反感。

    “我早前曾多次奉命追查裘公子的踪迹,可惜所获甚少。我只知裘公子是南梁人,李瑄城猜此人是南梁将军……”

    穆修白不想听到这李瑄城三个字。这三个字对他意味着背板和轻视。他心情也糟糕透顶,哪来的精力应对这些,十分不耐道:“喻大人大可不必来问我,我知道的一定不比你多。”

    便再也不肯多说一句。

    喻朝河可真会在伤口上撒盐,穆修白只觉得自己被碾碎了的筋骨都浸没在辣椒水里,疼得他连在地上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他愈发觉得自己是被这奸邪之人给骗了。李瑄城从一开始就防备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探他的底,即便后来不追究也只是暂时不追究,一旦有什么蛛丝马迹怎么可能不翻脸。他倒是被唬得彻底,满心的同情没处放,还担心人家的死活。

    真是……愚蠢之至。

    穆修白半靠在车里望着窗外。喻朝河的近卫都在马车四围骑马护送。

    此去回翟陵,祁夏京师,也要用上数月。

    他的伤不重,但是面色很差。他的双手捆上了两指粗的麻绳,吃饭的时候也不解开,行动十分不便,早已经磨出了伤来。

    喻朝河更是十分称职,和他同车亲自看着他。连他去方便也要找人跟着,完事了再继续看着。

    穆修白吃饭的时候双手都曲着,侧着头往口里送菜,吃着吃着总不免洒出些东西来。喻朝河正在身边看着,二十侍卫也在近旁,穆修白看着地上掉落的东西有了一瞬的发愣。旋即把筷子一丢,嘲讽道:“一顿饭的功夫,喻大人还怕我跑了。”

    喻朝河附身将筷子拾起了,示意一旁的侍卫给一双新的,不急不缓道:“若是从前,我自然不会捆束公子。公子如今的身手已经不比往日。喻某不得不多留些心。”

    穆修白并不接新的筷子,将碗里小块的肉用手直接抓起来往嘴里塞,道:“大人以后还是不要劳神替我准备开伙了,不如叫我吃干粮来得体贴。”

    喻朝河抬了抬眉,不置可否。穆修白好歹是祁千祉在宫中养的,佳肴珍馔没少吃,他喻朝河能不好好伺候着伙食。后来果真换了干粮。

    穆修白慢慢把伤口舔舐好,回来了些精神。一连过了十来日,他前五日在想李瑄城。他觉得自己真是吃了大亏,被人睡了还要被人卖了。后五日在想祁千祉,回了宫中祁千祉又指不上要诘问责罚,他对于祁千祉的惧怕,向来是不加掩饰的。

    事不过三是谁都懂的道理,这次回去祁千祉还能让他再跑了?穆修白十分郁郁,在深宫大院呆一辈子……他如何受得住。

    ……

    穆修白从纷乱的思绪脱出来了一些,终于忍不住道:“喻大人可否替我买两本医书…”

    喻朝河道:“到了殳州城我会让人去买。”

    穆修白道:“谢过。”

    ……

    日落的时这对人马浩浩荡荡到了殳州城。

    晚膳用过,喻朝河捏了两本医书入了穆修白的卧房,屏退了手下。

    他把医书往案上一放,用手在上面再按了按,道:“你都叫我去买书了,可是想通了?”

    穆修白道:“多谢。”并不回应喻朝河的问题。

    喻朝河这十几日早已习惯他的态度,但还是顺势在几案另一侧坐下了,道:“我不说南梁人的事,但日后陛下免不了要问你。我这回说两句不中听的……”

    穆修白心道你说的话就没有一句中听,也不能赶人走,侧着头不看人。

    “公子是聪明人,公子和语谰池主人之间的事我多少知晓了一些…”

    这句话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喻朝河也是掂量着说的,穆修白蓦然一惊,抬头了头就去看喻朝河,浑身有些发冷。

    喻朝河见他神情,忙道:“你想必误会了。我并非想以此要挟,我对陛下一定会隐瞒此事。此事也是江烟相告。”

    “陛下对公子隆宠,公子即便爱慕语谰池主人……”

    穆修白道:“喻大人多虑了。我对李大人并无非分之想。”

    喻朝河并不理睬他的打断,接着道:“李瑄城薄幸,公子想必也明白。空把一腔真情打了水漂,又惹怒陛下招来祸事,并非上策。”

    穆修白冷道:“大人若是没有证据还望慎言……大人也该知道谣言祸人。”

    喻朝河轻笑了声:“当局者迷。公子听不进去也罢。我只要公子一句不跑,就将这绳索给解了。日后若是我能帮上的,喻某也会尽力而为。”

    穆修白缓声道:“我跑不了。”

    喻朝河听了他这句承诺面带满意,尽心地解释道:“陛下命我三个月内寻你回去,是把这二十侍卫的命也押在内的。还请公子多担待。”

    穆修白的眸色一沉。

    穆修白自觉以他对祁千祉的了解,祁千祉应当不那么昏庸无道。照这情状,祁千祉的戾气较往日更甚了。他觉得自己身上无端背上的都是沉甸甸的人命。即便理智告诉他这不是他的责任,只是祁千祉的不仁。

    穆修白终究不是李瑄城,他无法做到对人命无动于衷。

    他泄气一般道:“我不跑。”

    喻朝河眼见穆修白面上变幻莫测的表情,道:“有此一句,喻某就放心了。往后多有冒犯的地方,还望望月公子见谅。”

    便退出了房去。

    在喻朝河看来,穆修白最明智的选择是服从,服从之外,往后与李瑄城事若觉察也难免有灾祸。这人可怜之处就在他心不在陛下,否则不免还是桩美事。但此人既然对陛下无心,喻朝河也不用费口舌惹人生厌。君命如山,他听命便是。

    喻朝河一个中郎将,被祁千祉停职派去做这件得罪人又不甚光彩的事,是拜江烟所赐。可是江烟知道他奉命寻望月时,便愤然离了京师。

    他有他的家族荣耀,他有他的父命君命难违。可是江烟不懂。

    他不怪江烟下手对付冷池笙,他知道江烟的下的毒都有解。错就错在祁千祉兴起造访,冷池笙御前失仪。祁千祉令御医诊治后震怒非常。江烟是李瑄城养子,平日在京师再任意胡来祁千祉都会随他,但是他不该冲冷池笙下手。冷池笙得祁千祉敬重,是朝野共知的。

    祁千祉要惩治江烟,喻朝河护崽。事情便不可收拾了。直至罚俸停职,又被遣去吴喾寻人。

    准确来说,他和穆修白并无交情。即便有,也是因为江烟这一道。他知道他对不住此人,但也只能对不住了。

    行路一月,都是快马加鞭。渡了太河到了祁夏,不日又上了翟陵。

    穆修白入了昭华宫,正是五月的天气。

    祁千祉早已得知音信,在见到他时笑得一如这明媚的日头。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摸着眼前人的面庞,细细看了,道:“望月,我替你打理一下罢。你这眉毛太浓,你早前的肌肤如玉,都坏成这般了。”

    穆修白脸上是生了几颗脓包,不过就是痤疮而已。但他熟知祁千祉的癖好。祁千祉拿出绘着缠枝莲纹的漆奁,穆修白就觉得这个开场已经较他预想的好了很多。

    在妆容上,无人可以比得上这人手下的功夫。尚贤苑来了许多新的小太监,伺候左右的,没见识过祁千祉如此妙手,眼里的惊奇都要溢出来了。

    赵谐道:“陛下给公子画得真好看。”

    红裙宫妆,是祁千祉最喜欢的扮相。他将这绮丽的宛然女子的穆修白蒙上眼睛,道:“我带你去个地方。”

    ……

    关门落锁。

    穆修白只觉得身上一痛,本能得久要跳开一步。

    第25节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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