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眼人生 作者:贪图享乐
第6节
“当年沈家在c市脚跟未稳,老爷子——就是你爷爷,老爷子上头还有一个老太爷顶着,老太爷一生戾气太重,仇家众多,你爷爷怕牵扯上你奶奶和我,就让我们在这个小城里隐姓埋名。”沈务自己对老太爷那一辈的事都没太多印象,皱着眉才能回忆起一星二点,“后来老太爷死了,你爷爷一个人顶不住沈家家大业大,才把我弄回去。”
张释与知道沈务虽然说得轻巧,这里面恐怕不知还掺杂了多少血雨腥风,他目的不是沈家的家史,也不纠缠于此,继续问:“我母亲是怎么个人?”
“她啊……”对沈务来说张母只是年少轻狂的一段露水情缘,压根没什么记忆了,他当年放浪形骸的时候有时一两天身边就换个人,哪还记得有那么一个姓张的或者姓王的小女生呢,直到后来跟沈老爷子后头拼杀才略微收敛。不过沈务早知道张释与要问,一个月前就在着手调查关于张母的事情。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查起来颇费了一番功夫,好在沈务查着查着又回忆起不少,这才拼拼凑凑把张母的事查的七七八八。
“她当年长得很漂亮,斯斯文文的一个小姑娘,笑起来很好看,麻袋一样的校服都能穿出韵味来。”沈务尽量说得煽情,他看着张释与,“你和你母亲长得有点像。”
张释与只当沈务开玩笑,“我小时候,别人都觉得我是我妈捡来的,也就你说我们长得像。”
沈务不跟他争辩,继续说:“你母亲当年成绩很好,那个时候大学生难得,但是从老师到校长都认为她能考上大学。她长得好,身边免不了有居心不良的想欺负她,刚好被我撞上了,就这么好上了。”
沈务没说自己当年也是居心不良的其中一员。他当年觉得张母清纯,也是觊觎的,后来制造了个“英雄救美”的“巧合”出来,之后再殷勤了几天,沈务当年就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过的,张母一个什么都没什么见识的小女生哪里招架得住沈务的架势,就这么高高兴兴跟了他。
“后来呢?”
“后来我们在学校边上租了个房,再后来我被你爷爷弄回了c市,之后再没见过她。”
“沈务,你就是个混蛋。”张释与原以为自己会很愤怒,但他却很平静,他觉得可能沈务混账事做的太多,以至于自己都麻木了,语调甚至都没什么起伏。
沈务没法反驳,只好沉默。他尽量把这件事说的轻描淡写,但是在张释与的角度上,自己的确是个混蛋。
他们又在学校待了会儿,沈务提出要带张释与去看看他和张母以前租住的小屋。
那间小公寓就在学校边上,年份很老,墙上的腻子都东一块西一块脱落得不成样子。学校附近的房子一向是热门房源,这房子本来有人租着,沈务为了把这房子买下来还真花了点功夫。
那房子换了不知多少任房主,装修早就不是沈务当年那个装修了,可是大体格局还在,两间卧室,厨房是封闭式的,两平米不到,厕所也小的可怜,但张释与看得几乎不舍得挪开眼睛。这是他母亲曾经住过的地方,那个可怜的女人一生最快乐的日子就在这里度过,她曾经在这个“家”里开心的笑过,痛快的哭过,以至于她后来为数不多的人生也在挂念这个地方。
“沈务,虽然你是个混蛋,但还是谢谢你。”张释与眼睛有点湿润,他努力张大眼睛好让眼泪憋回去,“我虽然恨你,但我母亲却用她的一生在爱你,你能记得她,我很高兴。”
沈务有些心虚,也有几分痛苦,释与,我不想要那个女人那点可怜的爱,我想要的是……
“我和你说说我母亲吧。”张释与背对着沈务,假装抬头看墙上挂着的某幅装饰画只是声音有点沙哑,“其实我对她长什么样早就没什么印象了,我第一次发现自己回忆不起来她的样子时很惶恐,我觉得自己很不孝,她对我那么好,我却不记得她了。我拼命想她,想把她记在脑子里,想让自己不要忘了她,可是慢慢的我还是记不起来了,回忆里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模糊不清。”
“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我就是个白眼狼。”
沈务听见张释与轻声笑,连声带震动的感觉都没有,完全是鼻子发出的气息声。
张释与接着说:“她是一个服装厂的女工,每天我还没醒她就出去了,深夜才回来。她后来也许因为这个得了肩周炎颈椎病之类的,天气一变就疼得哆嗦,窝在床上动弹不得。那时候我太没用,除了哭什么也不会。”
“她的针线活极好,破了洞的衣服能补出一朵花来,幼儿园的小朋友都羡慕我的衣服上经常有漂亮的图案,她也会经常从厂里带衣服回来给我穿,可是那些衣服哪一件都比不上她给我补的,不是太肥就是太小,一点都不合身。你说她的手怎么那么巧呢,一只小鸟绣的真像活了似的。”
“她做饭很好吃,连熬猪油剩下的油渣都能就着白菜炒的香喷喷,就这一个菜我能吃下两万大米饭。她过年会包汤圆,芝麻馅儿的,料放得很足,又甜又香,她总说过年吃汤圆,来年一家人能团团圆圆……”
到死她也没能盼来一家团圆的一天。
张释与没再继续说下去,他已经泣不成声。
沈务只能从张释与的背面看到他整个人轻微地颤抖,带着几分倔强。沈务看见这样的张释与有些后悔,他一直不敢查张释与的过去,就怕自己忍不住唾弃自己,如今从张释与嘴里听到他含糊提到的关于他自己的几句,沈务就已经开始后悔,越发不敢知道真相。
沈务唯一能做的,就是走过去,站在张释与背后,轻轻张开双臂把他纳入自己怀抱,他一只手盖住张释与的眼睛,另一只手把张释与的双手握在掌心,张释与全身上下就没有几块有肉的部位,十根手指瘦得像十根树枝,稍微用力就折断了。
沈务只觉得附在张释与眼睛上的那只手掌心不断被温热的液体滑过,张释与眼睛不停地眨,睫毛不断刷过沈务手掌,麻麻痒痒的触感,柔软而温暖。
“释与,你以后有我。”沈务下颚贴着张释与的耳根,对他耳语,“你不用一个人痛苦,你有我,释与……”
也许是张释与的母亲让他的心柔软了一些,也许是张释与孤独得太久想找个人稍微依靠,总之这一次张释与没有推开沈务,他只是把自己全身的重量放松在沈务的胸膛上,不停地颤抖着流眼泪。
张释与在这间出租屋里坐了一天,沈务一声不吭在旁边陪他。他眼睛通红,好像二十几年吞下肚的眼泪都要一次性流干。
江南的冬天并不很冷,傍晚的斜阳透过防盗网照进屋子里,把灰蒙蒙的地板照成橘黄色,有几分温馨。
“先生,我求你一件事好吗?”张释与红肿的眼睛看向沈务,嗓子干哑,他跟沈务用了“求”这个字,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这件事如果沈务不帮忙,张释与一个人真的没办法。“先生,我想买下这间屋子,求你你帮帮我好吗?”
这房子是学区房,离学校又近,虽然只有五十平米,但这几年房价一路飞涨,张释与手上那点钱买这房子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这房子昨天就过户到你名下了。”沈务说,“释与,你跟我说话,不用这么卑微,你是我儿子,你的愿望我都会满足你。”
“谢谢先生,”张释与难得地没有对沈务那句“儿子”产生什么恶意,也许是他有求于人故意压抑了自己,“那些钱我会尽量还给先生的。”
“释与……”沈务叹气,“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吧,你也知道我不缺你那几个钱。”
“谢谢先生。”张释与站起身朝沈务九十度鞠躬,“先生这个大礼,释与感激不尽!”
“你喜欢就好。”
……
江南风景好,这几天他们两个赶得巧又赶上难得遇上的冬日暖阳,沈务怕张释与心里郁结,干脆又多留几日,带着张释与一点一点把他以前的生活痕迹都走遍了,才回c市。回去时坐了飞机,总算没有自虐式地又连开十七八个小时的长途车。
张释与回学校时,沈务给了他一张照片,黑白底的老照片,年代久了照片四周有些打卷,表面也开始泛黄,但是照片上的那个少女很漂亮,长发披肩,两只眼睛又大又亮,瓜子脸樱桃唇,就如沈务所说,长得很好看。张释与纵然对自己的母亲面容模糊,也知道这张照片里的人是谁,他接过照片的手微颤,珍而重之地把它收进自己上衣的贴身口袋里。
“先生,谢谢你,真的谢谢。”张释与表情严肃庄重,“这是我收到过的第二好的生日礼物,谢谢您。”
“傻孩子。”沈务欣慰地摸摸张释与的头,“回去吧,外面冷。”张释与说话一向不能信,但是这次沈务就是知道他说的是认真的。
☆、第二十五章新年快乐
第二十五章新年快乐
圣诞过后就是元旦,年底沈氏忙得不可开交,沈务又旷了几天工,就算有沈湛撑着,他回来之后还是着实忙了一阵子。跨年夜沈氏惯例有宴会,业界精英、政府高官,这种大场合全交给沈湛不可能,沈务得镇场子,也算是给那些地位尊贵的宾客面子。
张释与从回校那天就在赶年底的工作报告,一份要发邮件回他的本校,另一份交给在z大。发回本校的那份还好说,张释与当天就拼凑了个七七八八,就是z大的这份有些麻烦,他常年在国外,中文说还是能说,看也能看,写起来就很吃力了,脑子里出来一句话都是英文的,要转个弯翻译一遍才能写成中文,还不一定读的通。
12月31号一大早张释与就在办公室写报告,一直到晚上九点半才敲完最后一个句号,他如释重负的发到教务处的邮箱里,长舒一口气,才收拾好一切出了办公楼。
z大历年有跨年夜放烟火的习惯,不到十点足球场就挤满了人,老师学生,还有附近居民,三五成群谈天说地。张释与怕冷,虽然这几天升温,但夜里也要到零下好几度,于是不打算凑这个一年只有一次的热闹,裹紧羽绒服快步回了宿舍。
跨年夜对张释与来说和一年365天中的任何一天都没什么不同,他回宿舍后洗了个热水澡,然后躺床上睡觉。屋外烟火盛开,张释与的床对着窗户,偶尔也能看到天边被火焰映照出的色彩,他看了一会儿,慢慢闭眼睡着。
然后在0点0分准时被吵醒。依旧是沈务的电话。张释与在思考要不要把沈务拉进黑名单里,以免他老是这么三天两头的大半夜扰人清梦。鉴于沈务这几天和他相处还算愉快,张释与思考再三还是接了。
“先生,下次您要找我能白天找么?”张释与接了电话没给沈务反应的时间,先发制人开口说道。
沈务被堵了一下,也不生气,“释与,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张释与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才十二点,张释与被吵醒后再睡很困难,还好明天不上班。
“你……睡了?”沈务语气里三分讶异七分懊悔,张释与的毛病他知道,只是没想到张释与睡得这么早,“那你后半夜……”
张释与不想纠结于此,岔开话题,“今晚我在电视里见着先生了。”
“是吗?”
“嗯,一个慈善晚会,先生真帅,”张释与调笑道,“恐怕全场女士都要拜倒在先生的西装裤下了。”
对于相貌,沈务一向不在意,听张释与这么说,知道他是取笑,内心却还是有几分高兴的,“那你呢?”沈务这句完全是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心里也是一惊,急忙改口,“释与,今晚我能见着你就好了。”
“先生说笑了,时间不早了,先生少喝些酒,注意安全,没什么事就挂了吧。”张释与听沈务第一句,觉得他问的有些不像话,后面补的那句更不像话,没了聊下去的兴趣。
“好,再见。”沈务这次竟然没有故意扯话题,挂的很果断。张释与推测是他那边估计真的忙不过来。
张释与电话刚挂就收了笑,手机随手扔在枕头边,下床开了电脑准备熬一个通宵,他晚饭吃得早,又在墙角拿了盒泡面准备当宵夜吃,这边面刚泡上,床上的电话又响了。
张释与懒洋洋拿了电话,号码格式有些奇怪,他犹豫几秒,还是接了,“喂?”
那头久久没有回话,张释与又问一遍:“没人我挂了?”
“别挂!”电话那头的人急忙说,“释与哥,是我……”
声音有几分熟悉,张释与不太肯定,“沈清?”
“释与哥,新年快乐,”沈清语气稍顿,“我本来想掐着点跟你说的,结果你电话一直占线……”语气里能听出几分委屈。
“新年快乐,没事挂了吧,电话费挺贵的。”张释与不耐,要说沈清是沈务儿子呢,父子俩一个样,都有打电话掐点的毛病。
“释与哥,你这段时间过得好吗?”沈清那头笑容有些苦涩,“我在这边很不好,释与哥,你当年一个人在外边,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你是不适应,多参加社团活动,多交几个朋友,慢慢就好了。”张释与的面泡好了,撕了盖子搅动两下,顺便敷衍着沈清。
“释与哥,我现在才觉得自己蠢。但凡我真为你想过,我们是不是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你是蠢。”张释与烦躁地把泡面推到一边,“但不是因为我。沈清,你从小众心拱月惯了,是不是任何人对你好都是理所当然?”
“你一门心思扒在我这,不过就是小孩子心性,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你真蠢,但凡你要是稍微回头看一下,但凡你要有点脑子,我们两个也不至于闹成现在这么不尴不尬的地步,也不至于有人暗地里不知道为你心碎多少回。”
都说当局者迷,张释与觉得沈清不是迷,他简直就是瞎。
“你惦记着给我拜个准点的年,我谢谢你,不过我劝你不如给你哥打个电话问候一声。他这一年为了你……估计也是操碎了心。”
张释与说完就挂了,三两口吸溜完面条,无事可做,干脆打开工程继续调试他的代码。
……
沈务这边抽身出来已经凌晨,沈湛在他身侧稍后站着,父子俩脸上都有些疲态。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沈务拍拍沈湛肩膀,“今天辛苦你了。”
“父亲,我想跟你请两天假。”
“去看阿清?”
沈务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去吧,多陪阿清几天,也算是替我这个做父亲的挂记他了。”沈湛只道他们俩兄弟从小关系就好,况且沈清一个人在外头沈务也不放心,他想起沈清对张释与还惦记着,又嘱咐道:“你跟那个臭小子说,什么时候他想通了,什么时候就回来。”他说这话面不改色,沈湛都觉不出半点不对。
“谢谢父亲。”
沈湛一刻也等不了,半夜就要出发,沈务也不拦着,由他去了。沈清在日本,沈湛去找他了,沈务无处可去,想想,干脆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张释与楼底下。
沈务站在张释与门口和他通电话,“释与,开门。”
张释与正在为一个bug急得抓耳挠腮,沈务说话之后他还沉浸在程序里,身体去开了门,脑子才后知后觉:“先生?”
张释与脸上被自己着急抓了好几条红痕,蜈蚣一样在脸上蜿蜒了好几道,沈务看着刺眼,手探过去摸了那几条红道子,“你脸怎么搞的?”
张释与对沈务突如其来的亲密动作没有防备,沈务手挨着他脸了才偏了头,佯装要去照镜子,“脸?我脸怎么了?”他去厕所的镜子里扫了一眼才说,“没事,脸上痒,我自己抓了两下。”
沈务一进去就看见茶几上的泡面,“你怎么又吃这种垃圾?”
张释与听他话,奇怪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又?”
沈务自然不敢说自己暗地里一直派人盯着张释与,咳嗽一声说:“阿清前段时间还在家里时跟我说的。”
张释与听他提起沈清,点点头:“小少爷一个人在外不容易,我在国内还有半年的工作就回去了,到时候先生还是让小少爷回来吧。”
“你回哪去?”沈务皱眉,“你不是回c市教书了吗?”
“先生说笑了,我只是学校那边派到z大学习的,a国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我呢。”
“不行!”沈务厉声说:“既然回来了哪还有再走的道理?你要搞学术你想做研究,国内这两年互联网方面发展得也不差,还有沈氏给你撑着,哪点比不得国外?”
张释与这几天对沈务的态度还是有些好转的,也摸清了沈务的一些脾性,开年第一天张释与不想惹事,懒得和他争,借口给沈务泡茶躲进厨房。
张释与端着茶杯放在沈务面前,“先生喝了茶还是早点回去吧,熬夜对身体不好。”
沈务听得好笑,“释与,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只当笑话听。”
“不如我今晚睡这?”沈务半真半假说,“聊着聊着就睡着了,上次不就是吗?”
张释与想起那晚就尴尬得不行,在沈务嘴里又听见,局促说道:“先生别开玩笑,释与这里庙小,怕委屈了先生。”
“不委屈,”沈务继续逗他,“释与,我求之不得。”他这句话说得轻松,说完后却看着张释与有些紧张。
张释与见沈务说话语焉不详,暗骂他要死,风流惯了到老还不正经,还是正正神色说:“先生,差不多行了,释与这里还有工作,不送了。”
沈务也收起玩笑,“释与,你去睡觉,我看着你睡,你睡着了我就走,好吗?”
张释与没办法,看看电脑上一直出不了结果的死循环,点头,“好。”
张释与的小公寓房顶高,隔了一层出来做了阁楼算是卧室,他平时自己上下不觉得,沈务挤进去瞬间挡住了日光灯的光线,床头也暗了不少,张释与打开床头灯,跟沈务解释道,“太黑了我睡不着。”
沈务点头表示理解,顺手把张释与的被子两边压严实,“睡吧,别怕,我在这陪着你。”
可能有了上次的经验,张释与潜意识里对沈务放心不少,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沈务在他床边坐着,张释与还真就睡着了。
“睡吧,爸爸守着你……”沈务低喃着咏叹,柔和得像一只催眠的小夜曲,张释与在梦里翻个身,呼吸平稳。
……
张释与觉得自己最近和沈务走得太近了。他有些茫然。沈务这些天在他面前表现得像一个普通人,温和、细心、体贴,如同任何一个平常的父亲,或者说如同张释与脑补的那个平凡的父亲,这样的沈务张释与不知道怎么应付。
张释与觉得自己和沈务之间最好的状态应该是两看相厌、互不打扰,但是现在沈务明显踏过了安全距离——还是在张释与毫无察觉的时候。张释与想把他们的距离拉回原样,但他不知道怎么办。他对沈务流过眼泪,他和沈务分享过回忆,沈务让他看到了一个他从未知道过的母亲,沈务还把她生活过的房子还给他……张释与虽然自私,却还不至于忘恩负义,他最怕欠人恩情,却不知不觉欠了沈务这么多。
但是让张释与认了这个“父亲”也是绝无可能。沈务于张释与,早就失了亲情的基础,张释与能把沈务当朋友,要他开口称他一声“爸”,张释与自认做不到。
就这么着吧。张释与想得头痛,干脆把这一团乱麻放下,反正他七月份就回a国,这之前就算沈务再怎么殷勤又如何,他在国内再权大势大,也不至于把手伸到a国去。
☆、第二十六章夜色
第二十六章夜色
期末在即,z大老师大多忙着出试卷,张释与作为“外籍教师”反而闲了下来,他开年后有一个自主申请的项目,和另一个年轻老师合作,是关于语音控制的开发的,他对人发生声原理方面了解不深,于是把电脑搬到了图书馆,在那里啃了好几天的书,顺便躲着沈务——他人在图书馆,手机自然要静音,自然接不到沈务的电话,自然也就联系不上沈务。
张释与资历浅,年龄又轻,另一个负责老师也不过工作五六年,所以愿意和他们合作的老师并不多,无奈之下张释与从其他老师手下借了不少有经验的研究生过来,才把项目组的成员凑了个八九不离十。他招完人手其实有些灰心,这个项目不大,但最好还是要对数字语音方面有些研究的,这样临时凑起来的人,能力怎样都难说。
不过让张释与欣慰的是组里有个女研究生,很勤奋的模样,进组之后就和张释与研究了不少这方面的问题,还私下补了不少论文,动手能力也强。张释与见她对这方面真有些兴趣,干脆约着她一起在图书馆啃资料,顺便还能有个人讨论。
这天张释与又在图书馆里待到傍晚,他和那个女研究生刚查到了关于人声频率处理的一个算法,也算是有不小的突破,俩人都高兴,于是女生提出要请张释与吃顿饭庆祝。
张释与其实有些犹豫。他自从沈清之后几乎有了心理阴影,平日里和人相处都要留着三分,虽然这几日查资料都捎着那女研究生,张释与也有意无意保持距离,一是男女有别,怕有人嚼舌传出去对女孩声誉有损,二是他自己的心理障碍。于是听到女生提议就要婉拒:“你还是个学生呢,有那个闲钱不如去买几件漂亮衣服。”张释与朝女生笑道:“何况今天天色也晚了,小文,你还是先回去吧,太晚了也不安全。”
女生姓文,叫文敏安。文敏安名字安安静静,本人倒是活泼开朗,听张释与拒绝,露出些微遗憾的表情,“我还说刚好有两张自助餐的优惠券,明天就过期了,想着借花献佛请老师吃顿饭呢……”
张释与知道她在套自己,只笑说:“你不如和你男朋友去,他肯定要高兴坏了。”文敏安长得不算顶好看,但是白白净净的,一头长发乌黑及腰,一米七的大高个,气质也好,在男多女少的工科专业肯定不乏仰慕的。
“哪有男朋友啊……”文敏安叹气道,“倒是我妈一直催,生怕我嫁不出去。老师你说他们都说女孩子一过二十五就是剩女了,老师你说我真要嫁不出去吗?”
“瞎说。”张释与认真道:“小文,女生在社会生存本就不易,你做决定首先要对得起自己。旁人的闲言碎语,就算你早早结了婚,他们还会说你的丈夫、你的孩子、你的工作,他们总有话说。如果因为别人几句口舌毁了自己的幸福,那就太傻了。”
张释与因着自己母亲的缘故,对女性向来抱有同情和尊重,他觉得这个社会对女性太不公平,但自己又不能因此而改变什么,只好尽力劝诫身边的女性学会理性,不要一时冲动。文敏安本来就是随口一说,看张释与竟然当真了,噗嗤笑出声来:“老师,你真是太可爱了!不过老师说的道理我都知道,您放心吧,别人的闲言碎语我才不管呢。”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出图书馆大门,文敏安还不死心,又问了一句:“老师,您真的不去么?今天是最后一天啊!那家店很好吃的!而且平时很贵,好不容易打折,你不去我只好自己去了,那家店那么远,如果我自己去,您也说了大晚上的我一个女孩子单独出门不安全啊……”
张释与有些无奈,文敏安净身高大概都有一米七,还穿了一双七八厘米的高跟鞋,张释与和她站在一块瞬间矮了好几公分,这么个大高个的姑娘撒起娇倒是一套一套的。“小文,等项目定下来我请你行不行?今天真的太晚了。”
“那说好了啊?”文敏安不甘心地撇撇嘴,心不在焉地走下图书馆大门前的几级石阶。她穿着双细高跟的长靴,哒哒哒踩在地上,张释与看得触目惊心。
下完楼梯就是一个下水道井盖板,天太黑,那个盖板位置隐蔽,文敏安没注意,一脚踩在盖板上,细细的高跟卡在盖板缝里,她来不及反应,身体向前眼看就要摔跤,她下意识闭眼大喊,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疼痛被一个单薄的怀抱代替。文敏安睁眼,才发现是张释与眼疾手快及时搀了她一把,她朝张释与感激地笑笑,借着他手上的劲儿勉强稳住身体站起来。只是她鞋跟还卡在井盖里,没法子,只好脱了鞋,脱鞋过程中脚踝疼痛难忍,才知道刚才摔的时候果然把脚扭了。
张释与扶着文敏安有些吃力,他本来就不是强壮的人,文敏安虽然是个女孩,好歹也有一米七,又借着他的力气弯腰脱鞋,张释与想着帮人帮到底,也不好多说什么。等文敏安费力脱下那双惊心动魄的细高跟,张释与才扶着她一瘸一拐就着石阶坐下。
“你们在干什么?”
张释与注意力全在文敏安身上,听见身后稍低的男声,不用看就知道是沈务,他心道沈务来的真是时候,还是搀着文敏安坐下,才转身朝沈务点头道:“先生。”他方才扶着文敏安几乎用了全部力气,一向苍白的脸憋得通红,呼吸也稍显急促,好在天黑,也没人注意。
“释与,我说你怎么好好几天都联系不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急事,没想到是谈了个漂亮的女朋友。”沈务压着嗓子说话,眼睛越过张释与盯在他身后坐着的文敏安身上,瞳仁漆黑,在夜色里昏暗不明。
文敏安听“女朋友”三个字,又急又羞,“不是的!这位老师您别误会了,是我刚刚扭了脚,多亏了张老师帮忙!我只是暂时在张老师手下做项目,并不是您想的那样!”沈务平时人模狗样,颇有文人风骨,文敏安以为他也是学校里的哪个和张释与相熟的教授。
张释与也点头附和:“先生莫要误会,我只是搭把手而已,先生别瞎说话污蔑学生清白。”
沈务一口气堵在嗓子里,顿时消失无踪,看文敏安眼神也稍稍温和,“这位女士看起来伤得很严重,释与,不如先送她去医院?”
张释与自己不好做决定,只好问文敏安:“小文,你去医院吗?”
“不碍事……”文敏安逞强要站起来,不想稍微牵动脚就扯着受伤部位,疼得她龇牙咧嘴,不敢再妄动分毫。
张释与一脸局促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沈务先动作,两步跨到文敏安面前蹲下,抬起她那只受伤的脚,除了袜子仔细检查。脚踝处果然肿的厉害,沈务大手按住文敏安脚踝用力按压,文敏安一个女生哪受得了这种虐待,牙齿死死咬着嘴唇,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很疼?”沈务问道。
“还……还好。”文敏安平常也是逞强好胜的性格,眼角还带着泪,嘴里还在逞能。
沈务也不戳穿,放下她的脚道:“没伤着骨头,估计筋被拉着了,还是去医院看一下为好。”
旁边张释与倒是局外人似的,他被晾在一边,看着台阶上的俩人觉得有些尴尬,“没想到先生还会看病。”
“释与,你没想到的多着呢,以后一样一样给你看。”他说“一样一样”时眼神对上张释与,面色轻佻,一副老不正经的流氓样。他旁边的文敏安都被这挑逗的口气闹红了脸。
张释与恼羞成怒,想着文敏安还在,总算忍住了,也不理沈务。
“释与,这位文女士这样一个人怕也去不了医院,不如我们好人做到底,稍她一程?”
你要是好人,天底下就没坏人了。张释与鄙夷的想,嘴上还是同意他的提议:“也好,小文,我们先送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张释与还在思考怎么把文敏安弄上车,那边沈务道声失礼,双手稍用力就把文敏安横抱起来:“文女士,情况特殊,沈某多有得罪了。”
文敏安横卧在沈务怀里,感受到背后和膝下的手臂强壮有力,他说话时胸腔震动,文敏安隔着好几层衣服都被沈务浑厚的低音震的心里小鹿乱撞,只好下意识抓住沈务胸前的布料:“没……没关系。沈先生,你叫我敏安就行……”
张释与看这两人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尴尬咳嗽一声,“快走吧,早到医院早治疗,早治疗早完事。”他知道沈务也是不得已,如果不是沈务在,就凭张释与的小身板别说抱她,就是扶着她走都吃力,但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看到之后,还是奇怪。
沈务车就停在不远处,三人几步路就到了。张释与自己想坐后座,就顺手开了副驾驶,示意沈务把文敏安弄进去。沈务抱着个人依旧游刃有余,腾出一只手开了后车门,把文敏安放在副驾驶上,接过张释与手上文敏安那双细跟长靴递给她。
“谢谢……”文敏安一张脸羞得通红,她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人抱着,还是沈务这样气度不凡的男人,紧张得要命,又隐约有些心动,葱根一样雪白的手指绞在一起,眼睛四处乱瞟,小女儿情态表露无遗。
沈务倒是没在意,他从前风流惯了,就算人到中年收敛不少,下意识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文敏安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也招架不住。只是沈务自己倒没什么自觉,他安顿完文敏安,立马牵着张释与的手腕把他拉到副驾驶里,还仔仔细细给他扣上安全带,“文女士毕竟是女性,莫非你要和她挤在后座里?况且她还受了伤。”
“沈务,你怎么随时随地见到女的都跟发了情似的?”张释与趁他给自己系安全带时,在他耳边小声说。
张释与这么说是有根据的,从上次圣诞节去江南,在服务站遇到的小服务员,到酒店里漂亮的前台,再到正在后车厢的气质甚佳的文敏安,张释与真的很怀疑沈务上辈子是什么东西投的人胎。
沈务只觉得张释与气息喷进自己的耳朵眼里,带着湿气,他整个后脑勺都被这极轻的声音震的su、a,这感觉过电一般顺着脊椎到了下身,沈务浑身一激灵,差点被张释与这个无意识的动作刺激得有反应,连忙系好了张释与的安全带,从另一边上了驾驶座。
发情。沈务握着方向盘笑笑。释与,你恐怕是还没见过什么叫发情。
☆、第二十七章心思
第二十七章心思
文敏安在医院处理完脚伤已经晚上九点多,她自知耽误了张释与和沈务时间,也知道沈务忙前忙后帮忙都是有张释与的面子,沈务把她送到学生宿舍楼底下,她再三强调下次一定要请他们吃个饭。
“你还是好好休养,伤筋动骨一百天,先把伤养好再说。”沈务是校外人员,按理是不能进学生宿舍,尤其还是女生宿舍的,张释与亮了校内卡才进了宿舍楼,一个人气喘吁吁把文敏安弄上楼,他一个男人不好进女生寝室,只是交代她注意休养,就匆匆下了楼。
张释与出了宿舍楼,果然见沈务的车还在等着。沈务今天帮了他一个大忙,张释与想着,还是应该去给人家道个谢。
张释与刚出来沈务就看到他了,见他朝自己走过来,连忙下了车,殷勤地替张释与开了车门。张释与本想打个招呼就走,沈务先他一步开口:“先上车,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张释与看周围进进出出的姑娘,想想也是,只好上了沈务的车。
沈务没整什么幺蛾子,规规矩矩把张释与送回他的小公寓。张释与不想让他上去,地方到了也不急着走,在车里说道:“今天谢谢先生了。”
沈务没理会张释与的道谢,他今天见着张释与和别的女人亲密的样子,胸中一团火烧心烧肺的难受。
“释与,你一个星期没接我电话。”沈务说的有些委屈。沈务素来强势,气场能把旁人压死,如今用这种口气说话,这话说出来张释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我最近忙……忙……”张释与没来由的心虚。
“忙到连打通电话的时间都没有?”
“我最近都在图书馆里,那地方带手机不方便,就没带在身上。”
“你老实跟我说,你躲我一个星期,是不是为了那个女学生?”沈务看向张释与,车里没开灯,沈务一双眼珠子在黑暗中却亮得扎眼,不像人,倒像什么野兽。他一个星期没见着张释与,好不容易抽出空来见他一面,没想到看到的却是他和一个女人打情骂俏。
沈务知道张释与迟早要结婚生子,但真的看到他和女人在一起,沈务当时只想杀了那个女人,再把张释与关起来。关起来,最好除他以外谁也不能见。
都道情人眼里出西施,张释与对沈务来说不仅是求而不得的情人,还有一层血缘关系,在他眼里张释与自然是最好的,缺点也都成了他吸引人的地方,他自己对张释与有龌龊心思,自然也觉得和张释与走得近的,都是在觊觎自己心尖上的这个大儿子。
好在文敏安似乎对张释与只是印象不错。沈务对于这一点稍感心安,却不能真的放下心来,只好稍微耍了点小手段,这些小花样沈务信手拈来,对付还在学校里的单纯的女学生绰绰有余了。
张释与不知道沈务心中的弯弯绕绕,以为沈务是看上了文敏安,这才和自己吃醋,于是没好气地说道:“先生,你出了学校,大街上看中哪个女的都可以,但是我的学生不行。小文人聪明,又好学,将来会是一个出色的女性,你别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毁了人家。”
沈务听张释与这么维护文敏安,脸立刻黑了下来,“这么说是你看上人家了?释与,我只当你还没开窍,没想到下手倒是快,就是眼光着实不怎么样。”
“你自己龌龊别把谁都想的和你一个德性。”沈务说的不像话,张释与脾气也上来了,“我眼光怎么样也不用你管,你管好自己,别打我学生的主意就行,其他的我也管不着。”
沈务知道张释与真的生气了,语气稍软道:“释与,我只希望你真的看上谁,能提前跟我透个口风。”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他对张释与存着些不能为外人道的旖旎念想,有时候有这么个念头吊着,脑子里想的全是张释与,心里也是甜蜜的,有时候又想着张释与总有挣脱他结婚生子远走高飞的一天,心头又像被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地割,一阵一阵疼得受不了,只想看看张释与,只想听他的声音。沈务唾弃过自己无数回,到了这个年纪还像个愣头小子似的患得患失,到了这个年纪还遇着这样荒唐的感情。
张释与从沈务话里听出三分惶然,以为沈务心里还想着终有一日自己能认了他。他自从知道了沈湛沈清两兄弟的那点苟且之事,也知道沈家开枝散叶子孙满堂恐怕是不可能,说不好还得断子绝孙。沈家一向注重香火血脉,这下根要断在这一代,张释与暗道果然是天理报应,也不知沈务一生做了多少缺德事,才换来这么个下场,也有几分同情。
“释与,我有时候觉得自己老了。”沈务喟叹道,“阿湛越来越能独当一面,阿清虽然混账,但有他哥哥护着,我也放心。唯独……”唯独你,释与,你身边的人我一个也不放心,我只恨不得日日夜夜守着你,把你绑在身上看着才能安心。释与,万一有一天我死了,你一个人,谁能护着你呢?我总要死在你前头,释与,到时候你一个人只怕又要孤苦伶仃,该如何是好?
“先生说的是天大的笑话。”张释与说,“先生正值当年,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再说两位少爷也都是人中之龙。多少人羡慕敬佩都来不及,先生这么说,世人都没法活了。”
要风得风,却连一个人都求不得。沈务苦笑,“释与,若是你真心爱一个人,该怎么对他才好?”
沈务对张释与有点没法子。这个儿子,轻不得重不得,近不得又远不得,轻了他会飞走,重了又要吓着他,近了怕被他发现自己心里那点污秽,远了又要想念。沈务一直小心翼翼试探张释与的底线,小心翼翼维持他们俩之间脆弱的平衡。
“不可能。”张释与坚定地摇头,“绝不可能有那么一个人。要真有……”张释与讽刺地扬起唇角,“要真有那么个人,那也只能是我自己。”
张释与见过真心爱一个人的感情是什么样的,这样的感情里一丝一毫的开心快乐也没有,只有无尽的痛苦和眼泪,所以张释与觉得只有人类才会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爱情”,这样的感情,没有半点安全感,还要时时刻刻担忧背叛的风险,张释与知道自己的命运被握在别人手上是个什么感觉,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这世上若真有一个人让他去爱,那这个人只能是他自己,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
张释与笑得难看,沈务看在眼里,知道自己一句话说错又不知道勾起了他什么回忆,懊恼的想,看,自己做到这个地步,还是没能让张释与解开一点心结。
“先生莫不是真的看上什么人了?”张释与看沈务脸色,噗嗤一笑,“这是哪家的姑娘这么有本事,把先生迷得这么神魂颠倒的?又是哪家的姑娘眼界这么高,连先生这样的人物都看不上?”
沈务看着张释与又好气又好笑,不就是你这么个小“狐狸精”?整张脸上都刻着勾引,自己还一点没觉出来。他气极反笑,也学着张释与的语气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释与,你是真不知道?”
沈务说这话三分玩笑七分真,他时常幻想张释与有一天能自己发现一点端倪来,最好是张释与也有这么个念头,然后自己顺水推舟和和美美,这样水到渠成两厢情愿的好事,外人就算想传出些流言蜚语,自己也能名正言顺有理有据地堵了好事者的嘴。
张释与听沈务话里的意思,是这位“梦中情人”自己也认识。张释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文敏安,但又自己否了,文敏安今天是第一次见着沈务,看文敏安的那样子,如果沈务看上的真是她,她只怕是要高兴得昏过去,哪里还有让沈务黯然神伤的地步?他认识的女性不多,文敏安算是最漂亮的,如果连文敏安都不是,张释与一时半会儿真想不出第二个人选,只好摇头说道:“先生眼光独到,释与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来,只祝先生能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沈务重复几句,这话从张释与嘴里说出来,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心里欢喜,心情略好,“不说这个了,释与,眼看着你们就要放寒假了吧?”
张释与的确要放寒假了,只是他寒假要回a国一趟,他的恩师每年都要召集自己的得意学生聚一聚,本来圣诞节就该有这么一回了,因得张释与人在国内,这才把时间移到了张释与放假以后,张释与怎么也不能不给恩师这个面子,别说a国,就是火星张释与也是要去的。他知道沈务提起这个话头怕是他那里也安排好了活动,连忙说:“寒假我要回a国一趟,先生有什么打算不用顾忌我的时间。”
沈务自从知道张释与在国内不是久留,知道张释与还是要走,就对a国这两个字神经质的敏感,“你回a国做什么?”
“我在z大也有小半年了,总得回去汇报工作。”
“年前能回来吗?”
“没什么事估计要在那边待一段,”张释与思考几秒说道,他虽然根在天朝,但多年不回国,其实对国内的印象都模糊了,除了吃食方面,张释与真想不到有什么能让自己念念不忘的。再说国内过年的年味太浓了,满天满地的大红色,张释与想想都觉得自己要窒息,还不如在a国待着,好歹熟门熟路的。另一方面还有沈清这个冤家,沈清过年肯定要回来的,见面两厢尴尬,不如不见。他这么一考虑,觉得国内果然一堆烦心事,更不想回来。
“释与,一年就这么一个年,我们已经错过了二十多年,你还想这么错过多久?”
一年还只有一个元宵、一个清明、一个端午、一个中秋呢。天朝这么大,什么都缺,最不缺的就是节。张释与心意已决,不想跟沈务诡辩,只好说:“先生,不管你怎么说,我真的没有时间,最近这一段我们相处得不错,我不想因为这件事破坏了。”
他这么一说,沈务果然无话可说了。张释与见他沉默,以为他是被自己说服了,没想到他过了一会儿又说道:“你去可以,我陪你去。”
张释与讶异,偌大一个沈氏,沈务就是那个掌舵人,他和自己出国,沈氏要如何?沈家要如何?再说如果他出事了谁来负这个责?
沈务看透了张释与那点小心思,笑道:“释与你放心,我既然说了这句话就一定做到。”
张释与翻白眼,谁管你做不做到,我担心的是你要在国外有个三长两短我这条小命怕是也保不住。他想归想,不敢说出来,知道这估计就是沈务的底线了,只好说道:“先生自己看着办吧。”
☆、第二十八章期末
第二十八章期末
文敏安伤了腿后,张释与的工作暂且搁置,他资料都补的差不多了,剩下的还有组里的其他老师和研究生,也不急于一时。
不过临近期末,张释与突然忙了起来——监考。
大学考试,说白了不过那么一回事,监考老师里有严格的,要被学生背地里戳着脊梁骨痛骂,有的有心放一把水,又要小心被学生一封举报信告到校长那里,扣一顶不大不小的“徇私舞弊”的帽子,总之怎么都是老师的错。这么个得罪人的差事,年纪大点的老师干脆直接交给手下的研究生负责,张释与没有人好差使,只好亲自上了。
信息院号称z大第一大院,考试周一共五天,早上八点到晚上九点,教室灯火通明。
监考是个累人的活,看似轻松,或站着或坐着,悠闲自得的很,其实精神要一直集中着,就怕出什么纰漏,一场考试一百分钟,中途一句话都不能说,甚至上个厕所还得找老师来替班。好在张释与耐得住寂寞,他真正发呆时极其专注,盯着讲台下的某张课桌,表情严肃眼神犀利,其实心思早不知哪去了,倒是那个倒霉的考生,大冬天的硬生生吓出了一头冷汗。
沈务那天之后再没骚扰过张释与,反而文敏安和张释与联络频繁。文敏安做事干练,闲时也是个啰嗦的性子,她伤在脚上,出不了门,干脆窝在宿舍里,无事时抱着手机电脑,左边电脑开着电视剧,右边手机一刻不停地发消息给张释与。可怜张释与用了好几年的小手机,差点没被漫天盖地的消息推送卡死机。
文敏安爱聊,从哪个杂志终于肯录用她的论文到最近哪部电视剧好看,说得头头是道,张释与大多数时候不回,偶尔回个“嗯”“哦”,她一个人就能把话题接下去。
这些话题进行下去,往往都会走到同一个方向,那就是沈务。
张释与知道这个小妮子怕是真对沈务动了心思。他心里惋惜,世人皆以貌取人,沈务不是好人,却靠着一副好皮相骗了他母亲,骗了沈湛沈清两兄弟的母亲,骗了文敏安,还有张释与不知道的地方数不清的好姑娘。他一向不管别人私事,对文敏安有心劝诫也不知从何开口,只好干脆关了网络,眼不见为净。
万万没想到文敏安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她骚扰张释与多天无果,干脆拄着拐杖,拖着她那条被纱布包得密不透风的残腿堵在教职工宿舍门口拦张释与。她要强,也不知站了几个小时,支撑身体的那条腿抖得厉害,还是拄着拐站得笔直。
张释与刚到职工宿舍大院门口,就看文敏安那么站着,脸被风刮的青白,几缕长发挡着脸,嘴唇冻得发乌,看到张释与后快要哭出来,当真我见犹怜。张释与见她是冷坏了,赶忙走过去,脱了自己身上羽绒服给她披上。
“张……张老师……”文敏安牙齿都在打颤,她在冷风里吹久了,张释与的羽绒服上带着些温暖,她下意识就把羽绒服裹紧了。
文敏安一个姑娘,张释与不好带她回自己宿舍,只好指着旁边的奶茶店说:“先去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其他的等会儿再说。”
张释与把文敏安搀进奶茶店,找个靠里的位子坐下,又帮她点了一杯热饮,之后就不知该如何是好。文敏安捧着热奶茶端在嘴边慢慢喝,也不说话,张释与无事可做,只好玩手机。
沈务好几天没骚扰过张释与,偏偏这时候又来了电话,张释与看看对面的文敏安,挂了,没想到沈务锲而不舍,第二通电话不过几秒之后,张释与不知该不该接。
“是沈先生吗?”文敏安喝了大半杯热奶茶,室内暖气又足,总算缓过劲,轻声说道。
张释与讪笑着点头,接了沈务电话,“先生。”
“释与,你在哪?”沈务语气不善。
“在实验室,有几组数据误差太大,全部要返工,今晚估计要忙通宵了。”张释与转头看向窗外,眼都不眨。
“是吗?什么实验这么紧要?”沈务一向不过问张释与的工作,今天却问的仔细。
“先生,我这边还忙,没什么事就挂了吧。”
张释与挂了电话,文敏安正好喝完一杯奶茶。
“还要吗?”张释与问。
文敏安摇头,“张老师,我不是故意跑来麻烦你的。”
“我就是想跟你打听打听那天那个沈先生……”
张释与道:“你想打听什么?”
“他那天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张老师,你能不能帮我把他约出来?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想请他吃个饭……”文敏安说话间头低了下去。
张释与叹气,“他那只是举手之劳,再说我和他也不熟。”
“张老师,你就帮我这个忙好不好?”文敏安抓着张释与的手哀求道,“我知道沈先生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他恐怕早就不记得我这种黄毛丫头了,我就想见他一面!”
张释与看着文敏安觉得无奈。他看不懂文敏安陷入情网的表情,他也不懂为什么文敏安能只凭一次接触就能对一个人念念不忘,只好劝道:“小文,你还年轻,以后遇到的人还多着呢,那个沈先生不是什么好人。”
文敏安料定了张释与会劝她放弃,“老师,你一定没遇到过喜欢的人。”她放开张释与的手苦笑,“以后遇到多少人,也不是我喜欢的那一个。张老师,我第一次喜欢上一个人,不去追一下怎么知道他不属于我呢?”
这话文敏安说的掏心掏肺。
文敏安虽然不是沈湛那样的天之骄子,好歹从小也是被当做“别人家的孩子”夸奖着长大的,同龄的男孩追求她的多了去了,文敏安总觉得他们缺了些什么。那些男孩还太年轻,精力旺盛定力不足,语言猥琐举止轻浮,这样的男性文敏安心里是瞧不上的。她后来遇着了张释与,她开始对张释与是有些好感的,张释与在人前还是稳重的,举止斯文得体,对女性态度也尊重,文敏安忍不住想亲近,但张释与身上还是少了些什么,她一直不知道张释与身上少了什么,直到沈务出现了。文敏安才知道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男人,内敛沉稳,气势十足,他就那么站在自己面前,都能让她安心。这就是她一直期待着的真命天子了,文敏安想。
张释与只想笑,数不清的女人都把沈务当真命天子。
张释与本来挺欣赏文敏安的,没想到文敏安和其他女人也没什么不同,见着一个好看的男人,总要一头栽进去的,给自己找多少冠冕堂皇的理由,抵不过一个好身家一副好皮囊。
“小文,我只说一句,你现在能回头就回头,免得以后毁了自己,到时候就算悔青了肠子也没人帮你。”张释与虽然也为文敏安惋惜,但他能说的都说了,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说到底文敏安不过张释与一个学生,再过半年,俩人这辈子恐怕都难有机会见面,文敏安的人生怎么样,张释与管不着。
“张老师,你不会懂的……”文敏安喃喃道,她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知道张释与这里没戏,脑子里已经盘算着其他法子,还是不甘心,“老师,你和沈先生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张释与自己想过无数遍。
他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和沈务什么关系。沈务从前给张释与的阴影有多深,只有张释与自己知道,他和沈务说过“我的所有,自己负责”这样的话,这话不过是不想自己恨沈务的样子太过难看,才搬出他母亲做挡箭牌。张释与常为自己这点卑劣的小心思对母亲有些愧疚,但失了这个挡箭牌,又觉得自己快要赤oo暴露在人前了。
比如现在。
张释与前不久才知道,原来沈务还是念着自己母亲的,原来沈务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坏,他一面替母亲高兴——至少她爱了一辈子,没有爱错人。一面又不安,如果沈务不是想象中心狠手辣到骨头里的人渣,那么他这十几年恨的人究竟是谁?这十几年活得又值不值得?张释与脑子被这些想法东拉西扯,乱糟糟的一团,剪不断理还乱。
“我上次跟的项目他是投资人。”张释与没法形容他和沈务的关系,认真考虑之后,只好答了个不对不错的官方关系。
文敏安撇撇嘴表示不信,好在也没再继续问下去。她和张释与没什么好聊,闲扯几句就要走,张释与本来想送送她,被她婉拒了。
文敏安临走时把张释与的衣服还给他:“张老师,你是个好人,就是太天真了。”
张释与接了衣服,没说话。沈务也说过同样的话。
“释与,你真天真。”
张释与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真的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还是因为文敏安和沈务真的心有灵犀天生一对。总之他们俩人分道扬镳,算是不欢而散。
……
沈务在张释与门前抽烟。
他已经连抽了四五根,狭小的楼梯间烟雾缭绕。沈务丝毫不顾及形象地坐着台阶,考究的风衣毫无美感的搭在楼梯扶手上,领带被暴力扯开,衬衣扣子也解开了三颗,像个流氓。
沈务半个小时前和张释与通话,他看着张释与和那天那个姓文的女人相谈甚欢,那女人紧紧握住张释与的手。
“在实验室,有几组数据误差太大,全部要返工,今晚估计要忙通宵了。”
他的大儿子,和一个女人牵着手,脸不红气不喘地对自己撒谎。然而就在几天之前,张释与还信誓旦旦地说如果爱上一个人,那个人只会是他自己。
沈务本来对张释与是有些犹豫的。他在让张释与成为他的儿子还是情人之间摇摆不定。他潜意识里本是希望张释与能永远只是他儿子,不过这个儿子他得不到,沈清得不到,任何其他人也更别想得到。如今沈务意识到自己一开始就想岔了,张释与迟早会属于某个人,这个人不是他,就是别的什么陌生人。
看看沈清,再看看那个文敏安,张释与总会找到一个喜欢他的人。或许现在喜欢他的人他不喜欢,以后的事谁又知道呢?
自己的东西,还是攥在自己手心里才能安心。
沈务面前黑黢黢的一条路豁然开朗,这条路上荆棘遍布,却已经有了方向。
纵使是悬崖沈务也不得不跳,张释与的重要已经超出了他的预期。
“释与,你本来就该是我的,如果不是我,那还有谁呢?”沈务晦涩不明地低喃,掐灭还在燃着的半支烟。
☆、第二十九章窈窕淑女
第二十九章窈窕淑女
张释与拐进楼道,就见着沈务。
沈务坐在台阶上,衬衫外头套了件浅色羊毛背心,衬衣袖子卷到手肘,两条长腿弯曲着支在地上,他脚边一地烟头,嘴里还叼着一支刚点燃的香烟。
张释与不抽烟,被空气里的二手尼古丁呛得咳嗽几声,“先生?”张释与略有惊讶。
“数据不对,要忙通宵,嗯?”沈务听张释与咳嗽,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那只刚点着的烟猛吸一口,烟雾从他口腔进入肺部,在肺部打了个转又从鼻腔喷出,这才把那支烟按在台阶上碾熄。室外气温早就到了零下,楼梯间常年阴冷,温度还要更低一些,沈务自己不觉得冷,手还是生理性冻得青白。
“后来组长通知说有其他人负责,我就回来了。”张释与想打发一个人,理由可以不重样连找一千个,面不改色。张释与开门,示意沈务进来说。
沈务进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这才觉出冷来,打了个冷战。张释与站在门边看着沈务那件黑色风衣皱巴巴挂在楼梯栏杆上,又看向已经自觉走进屋内为自己倒了一杯热水的沈务,思考一会儿后还是认命地替沈务把那件衣服拿进屋里。
“先生不觉得最近往释与这里走动的太勤了吗?”张释与本想把沈务那件外套挂起来,可看看那身衣服左一块右一块沾染的墙灰,也懒得折腾,卷巴卷吧随手往沙发上一扔。
“有吗?”沈务只觉得还不够勤,看,张释与不是还有机会和其他人勾三搭四吗?
张释与知道沈务不正经的时候就是个无赖,懒得和他辩解,只是脸拉得老长。
“释与,你猜今天我见着了什么好玩事?”沈务端着杯子走到张释与旁边,语气玩笑问道。
“什么?”
“有人上次跟我说,不要污人清白,今天我却见着他和别人牵着小手,而且扯谎扯得气定神闲,释与,你说这人好不好玩?”沈务语气温和,眼睛半眯着,眼神却极冷,抚摸茶杯的姿态又温柔的不像话。
张释与知道沈务八成说的就是他,只是不知牵手一事从何说起,要说这事本来就是沈务惹出来的,张释与没想到沈务自己反而倒打一耙,没好气说道:“先生魅力无边,文敏安果然被你迷得晕头转向,这下先生满意了?”张释与不明白沈务明明冷血的很,怎么偏偏又风流的很,也许上位者都喜欢把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吧,张释与不是上位者,只好臆测。
“如果你和那个女人没关系,她被谁迷得如何关你什么事?”沈务说,“释与,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她了?”
沈务对这件事的执着让张释与觉得不正常,“就算我看上她也是人之常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先生,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因为我不准。”沈务重重放下茶杯,“张释与,我不准。”张释与三个字是沈务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沈务知道张释与故意气他,他还是忍不住怒气攻心。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八个字几乎让沈务气的吐血,他刚下定决心要把张释与据为己有,张释与转头就在他心上划了一刀。沈务想张释与怎么就是这么个不知看人眼色的玩意儿,哪怕张释与只把沈清那点撒娇撒泼的本事学到一星半点,他就是要天上的星星沈务也给他摘下来!偏偏张释与六亲不认,沈务自觉已经做到这份上,人家却半点不领情。
张释与知道沈务情绪不正常。沈务只在他面前发怒过一次,那一次张释与记忆犹新,那一次沈务眼神和现在一模一样,眼里都是血丝,像是要吃人。张释与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服个软认个错,但是他咽不下这口气,撩人的是沈务,被人看上的也是沈务,现在沈务却一脸局外人的样子来质问自己,而且张释与觉得这毫无理由,这样的情况让他服软,万万不可能。
于是张释与只好沉默。
俩人都不说话,空气里却火星四溅。
“释与,”先败下来的还是沈务,他碰上张释与,就是碰上一生的克星了,半辈子没低过头,在张释与面前姿态却一降再降,“释与,不说她了。我难得来看你一次,不想吓着你。”
张释与没觉得沈务来看自己是什么荣幸,也没觉得有多“难得”,基本上一个星期就要见他一两次,张释与没理清自己该用什么态度面对沈务,巴不得他永远不要来才好。
“你放假的日期定了吗?”沈务又问。
“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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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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