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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7节

    匠心 作者:毛厚

    第17节

    黎邃轻叹了一声,走过去,“你这样不行,我找人送你。”

    “不用你假慈悲!”杨秘书甩开他,她显然喝了不少,脸上的妆都花了,衣服上也沾了不少油渍。

    黎邃不理她,让袁叔给小赵打电话,边道:“我只是出于对普通员工的关心,你不用多想。”

    杨秘书垂着头,一双眼睛斜斜地看他,倒也没再拒绝。

    小赵过来得很快,等把杨秘书送走,黎邃与袁叔对视,彼此都心照不宣。

    “刘兴田那边看来要有大动作了。”

    黎邃握紧了手,皱眉陷入深思。

    回到家,陆商少见地还没睡,靠坐在火炉旁,膝盖上放了一叠布样,正用手反复摩挲着。

    “怎么还没睡?”黎邃过去,把他的轮椅往外拉开了一些,以免烫到。

    陆商浅浅一笑,把手上的布样递给他,“定制店送来的新款料子,我选了几个面料,你看看哪个纹样好看。”

    “你要订做衬衫吗?”笑着接过,都是上好的布料,摸上去非常有质感,黎邃在里面挑了个素色的,在他脖子上比了比,“这个淡蓝色的配你。”

    陆商轻笑着挡开他的手,脸色仍是十分苍白,“是选给你的。”

    “你给我选的衣服,只要我不发福,都够穿到60岁了。”黎邃直接在对面坐下,脱掉陆商的鞋子,去摸他的脚,皱眉道,“怎么还是这么凉,冷吗?”

    陆商默默摇头。

    黎邃起身把他手上的东西拿走,俯身去抱他,“别操心这些了,走,陪我睡会儿。”

    “你身上,有香水味。”陆商突然道。

    黎邃大窘,低头闻了闻,手腕的位置还真有,不过非常淡,多半是扶杨秘书那一下沾上的,他都全然没注意,没想到陆商的鼻子这么灵。

    “在外面沾花惹草了?”陆商笑他。

    黎邃被他逗乐了,“你吃醋吗?”

    陆商佯装生气地点点头,“让我来猜一下我的‘情敌’,她是个女人,年龄不到30岁,漂亮,注重打扮,但经济情况应该不会太好。”

    黎邃一开始以为他在开玩笑,越听却觉得不可思议,“你是福尔摩斯吗?”

    陆商摇摇头,笑道:“这是l家去年春季最贵的一款香水,有一段时间我走到哪个场合都能闻到它。”

    “那你怎么知道她经济情况不好?”

    “这个品牌有相对平价款,如果只是爱慕虚荣,买平价款完全足够了,会花高价买这款香水的女性,说明非常讲究,一般不会使用过时两年的产品,所以我猜这个人,要么香水是别人送的,要么她的经济出了问题。”

    黎邃被他这番话猛地点醒,八竿子打不着地想到了刘兴田的培训学校。陆商看不见他脸上惊愕的表情,催促他去洗澡,“不好闻,去洗掉。”

    黎邃没想到陆商在气味上对他还挺有独占欲,好笑之余又忍不住有点儿小高兴。

    很快到了除夕,为了空出年后的两周假期,黎邃把工作提了前,一整天都在项目点上奔波。

    下雪天,天黑得早,远处有心急的人家在放焰火,陆商让露姨又把菜热了一道,把玫瑰花和蛋糕拿出来摆上。

    “要插蜡烛吗?”露姨笑着问。

    陆商想了想,点了点头。

    “插几根?”

    “四根。”

    除夕夜不光是过年,还是他们的周年纪念日,陆商原本不爱算计这些日子,但今年特殊,他想着还是过一过。

    而且这些天不知是怎么了,他总是频繁地想起最初带黎邃回来的那段时间,当初那么瘦弱的一个孩子,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了比他还要高大挺拔的青年了呢。

    “小黎回来肯定高兴坏了。”露姨直笑。

    陆商想到黎邃,脸上也露出微笑,从轮椅下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递给她,“一整年都在麻烦您,辛苦了。”

    露姨稍作推却,还是接了。

    “您回家团年去吧。”陆商知道她家里还有孩子。

    “那……”

    陆商浅浅一笑,“没事,他快回来了。”

    ☆、第五十一章

    露姨走前怕他等得无聊,专门把电视机给打开了。

    上面在播放新闻联播,正值新春佳节,四处皆是一片喜庆之景。角落的玻璃缸适时地传来一阵很轻的敲击声,陆商淡淡一笑,把轮椅转过去,摸索着按了下喂食键。

    这小东西被他养成了精,饿了竟然知道要挠缸,陆商每每听见响声,就知道它又闹饥荒了。这乌龟也是享福,成天就是吃,吃饱了就把四肢和头往龟壳里一缩,开始呼呼大睡,什么都不操心。养了这些年,个头没怎么长,吃得倒不少,一天一顿肉有时还不够。

    陆商觉得他实在不适合养动物,他家的大乌龟养成了狼,小乌龟却养成了猪。

    喂完乌龟,陆商把手放在心口按了按,不知是不是暖气房里呆久了,他渐渐感到一阵胸闷,正准备伸手去开窗,忽然心脏一阵骤缩。

    他动作凝滞了一秒,脑中只来得及跳出糟糕二字,就被尖锐的疼痛取代。刹那间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回流了,他的心脏像一节失控的火车,蛮力挣脱身体的控制,疯狂颤动起来。陆商一下疼得没忍住,猛地俯身,发出难以承受的闷哼声,整个人失去力气,跌到地毯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四周沉沉一片,与晕眩交织,无数声音同时响在耳边,陆商双眼失去焦距,感觉自己仿佛被人活埋了,铺天盖地的窒息感向他砸来,他嘴巴无力地张着,在黑暗的缝隙中艰难地抢夺氧气。

    数不清的画面霎时如走马灯一样在脑中掠过,那一瞬间,陆商在一片混沌中,明显感觉到不远的角落里站了一个人,正扛着死神的镰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行……现在还不行……”他握紧了手,循着记忆挣扎着爬到桌前,竭力拉开抽屉,翻出一管无针注射器。

    这个动作几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颤抖着手用最后一口气将注射器对准脖子,死命按了下去。

    失控的火车司机仿佛在同一时间被枪决,惨死在车轮下。药效发挥得极快,陆商扔了注射器,蜷缩在地上,任药物在他身体里扩散。

    整个过程持续而迅速,没过多久,耳边的轰鸣声渐渐消了下去,被替换成了新闻主播的声音,陆商虚弱地睁开眼,空空的客厅里回荡着一片高歌载舞声,眼前有微弱的光线,他还恢复了一点视力。

    梁子瑞果然是拿出毕生所学来帮他了,虽然他们总是看不对眼,可这个医生节骨眼上倒真从未掉过链子。

    “十二小时,十二小时是极限了。”梁子瑞的警告犹在耳畔。

    陆商侧眼一瞥,新闻联播还没完,他大汗淋漓地撑着身体坐起来,靠在桌脚上缓了缓,短短十分钟,他的衣服全被汗水打湿了个透,地上也是一片狼藉,药箱里的棉球和纱布被他匆忙间翻得到处都是。

    屋外很安静,雪还在下,一片片被吹散在玻璃窗上,又迅速融化,汇聚成水珠顺流而下。桌上的菜肴正静静地摆着,小火锅咕噜噜冒着热泡,角落里,小乌龟还在对着一片生肉大快朵颐,陆商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心渐渐沉下来。

    等双腿恢复了一点力气,他爬起来把地上收拾干净,回楼上换了件衣服,开始给黎邃打电话。

    “什么时候回来?”他努力让声音听不出异样。

    “等急了吗?抱歉,我刚下高速,还有半小时到家。”

    陆商捏了捏手心,上面一层虚汗,“……我刚刚把药瓶打翻了。”

    “怎么回事?伤着了吗?”黎邃急问。

    “没有,但是药都不小心弄脏了。”

    “没关系,我现在去给买,你再等我一下。”黎邃安慰道。

    陆商听着,只觉得心口翻腾不止,“黎邃,我……”

    “怎么了?”

    “……没事,早点回家。”

    陆商挂了电话,感到一阵强烈的鼻酸,忍了很久才把那阵酸楚忍下去,接着打给袁叔。

    袁叔今天原本是要回老家的,陆商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机场候机,接到电话,二话没说就赶来了。

    进屋时,陆商正在书桌前写东西,写写停停,神情看起来有些恍惚,眼眶还有点红。他跟在陆商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心中莫名升起一阵不祥的预感。

    陆商看见他,也没收敛脸上的表情,把手上写好的东西叠好递过来,“联系公证处,去做一份公证。”

    袁叔接过,“这是……”

    陆商没答,侧头避开了他的视线,“去办吧。”

    袁叔隐隐猜到了手中这张纸上写的是什么,霎时只觉得千斤重,竟有点拿不住,他颤抖着打开一个角,只看了眼抬头,便彻底呆愣在原地。

    “袁叔,这些年,谢谢你。”陆商低声说道,并没有看他。

    袁叔迟缓地转过头,屋子里只亮了盏台灯,陆商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只露出一个消瘦的肩膀,单薄得好像随时会消失。

    黎邃比预计中回来得要晚一些,正值新年,医院只有值班医生,滞留的病患反而比平时更多,陆商的药外面又买不到,他因此不得不多等了一会儿。

    到家时陆商正在餐桌前点蜡烛,黎邃见他目光清明,显得非常高兴,拽着他的手不肯放,“你能看见了?”

    陆商轻笑着点点头,脸色如常。

    黎邃跑了一天,饿坏了,一顿狼吞虎咽,陆商吃不下,把凳子搬到他旁边的位置,一边给他夹菜一边看着他吃。

    两个人难得这么好好地独处,黎邃抽了几朵开得最艳的玫瑰花送到他面前,意有所指地开起玩笑,“这花真适合求婚。”

    陆商愣了一下,伸手接过。

    黎邃有点害羞,勾着一根手指头挠他的手心,“我已经满法定年龄了,国内国外的都满了,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陆商被他这话闹得又一阵难受,忍了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你是在求婚吗?”

    “当然不是了,求婚这么重要的事,哪能这么随便,”黎邃捏住他的手,低头吻了吻手背,“我想先让你给我透个底,我们在一起四年了,我可以转正了吗?”

    陆商望着黎邃虔诚又充满渴望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内心一阵松动,差点和盘托出,可话到嘴边还是被他竭力忍住了。虽然接受手术是陆商自己的决定,可10的几率,说实话,他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假如真能有那个运气,别说一纸婚书,哪怕黎邃要天上的星星,他也能下一秒就去买飞船,可如果没有……

    陆商收拾好情绪,抬起头,微笑道:“再考察一年。”

    黎邃听罢,眼睛都亮了,高兴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半天才扑上去,把陆商抱进怀里,对着后颈亲了又亲,激动道:“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陆商闭上眼,喉结微动,“不反悔。”

    吃过饭,两个人又讨论了一下公司的事情,黎邃把这几天在外奔波的收获对陆商讲了讲,得到不少建议。

    “以后可以把更多的资金用在明面上,”陆商切了块蛋糕递给黎邃,“我托严柯在日本找了几个不错的合作商,已经谈好了,你明天一早,带人过去把合同签了。”

    “明天?”黎邃拿叉子的动作滞了一下,嘴上没拒绝,可满满的不舍和不情愿却写在了脸上。

    陆商看着他,狠了很心,“你是个大男人,该忙事业的时候就要去忙事业,别总黏着我。”

    这话说得略重了,果然,黎邃头垂下去不说话了,表情显得有些受伤。

    陆商看着就一阵肝疼,在桌子底下捉住他的手,捏了捏,哄道:“就一周。”

    晚上,两个人一起洗了个澡,守着零点的到来,黎邃跑了一天,显然有点累,一直打瞌睡,陆商却因为药物的关系没什么睡意。等黎邃睡着了,微微坐起来,用手指一遍遍梳理他的头发,眼中的不舍和爱意尽显无疑。

    黎邃即使睡着也总是把他圈在怀里,好像生怕他跑了似的,陆商一度以为他是没有安全感,可后来才渐渐发现,黎邃其实是用这种办法来判断他的心跳和体温是否正常,好在他夜里不适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察觉。这样的心思,他这辈子大概是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了。

    再久一点就好了,再久一点就好了,陆商想。

    第二天黎邃早早地起来,把陆商每天要吃的药片数出来,用形状不一小瓶子装好,放进了他贴身的衣服里。

    “这个大方瓶是中午吃的,小方瓶是晚上吃的,圆瓶的是紧急时候用的,”黎邃一一叮嘱,简直十万个不放心,“手上的腕表不要取下来,按第一个键可以直接打给我,不用顾忌时间,什么时候打我都会接……”

    黎邃说着说着,恍然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刚到陆家的时候,那时的陆商也是这样,对他各种叮嘱,告诉他渴了饿了受伤了要怎么办,如今时光没有倒流,他们的位置却调换了。

    “我已经订了行程,等我回来,我们就去热带度假。”黎邃道。

    陆商少见地没应他,只低声咳嗽了两声,催促道:“快去吧,赶不上飞机了。”

    黎邃从没觉得离家是一件这么困难的事情,在门口换了鞋,又频频回头。一夜过去,陆商的视力已经很微弱了,模糊看见黎邃站在门口的逆光里,满怀不舍地对他说,“那我走了。”

    那光有些耀眼,陆商望着他,有两秒钟的失神,“……嗯。”

    等黎邃出了门,他才反应过来,失声叫了句“黎邃”。

    黎邃立即回过头来,等着他发话。

    陆商脸上那抹急切迅速褪下去,改换上淡淡一笑,“照顾好自己。”

    黎邃点点头,盯着陆商看了眼,犹犹豫豫地走了。

    等黎邃的车终于开出了院子,陆商长松一口气,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脱力地往地上倒。空旷的客厅突兀地响起一声椅子碰撞声,一片天旋地转中,他听见袁叔从院子里冲了进来,露姨也从厨房跑出来,惊叫着“救护车救护车”。

    四周一片吵嚷,似乎来了很多人,陆商忽醒忽睡,意识飘得很远,感觉自己正被人放在担架床上推远,他忽然想起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没做,虚弱地睁开眼,伸手拽住了袁叔的袖子,嘴角无力地开阖,“袁叔……那孩子……就交给你了……”

    说完这句,他像是如愿得偿,瘦骨嶙峋的的手腕彻底垂了下去。

    天又下起了雪,袁叔站在院子里,看着陆商被一干人架上救护车,心中五味杂陈。他想起来,在多年以前,也有过一幕相似的场景,同样是在这个院子里,同样也是陆家人,陆商的父亲对他说,“我儿子就交到你手上了”。他说了这句话,从此再也没回来。

    黎邃为了简单,这次只带了一个财务小唐和另一个男业务员小林,三个人在机场落地,等了一会儿不见车来。小唐打了电话给接待,那边不停地道歉,说前来接人的车在路上坏了,要他们稍等。

    黎邃听罢,心中不知为何一阵焦灼,坐立不安地在休息室走进走出。

    “黎总监,你怎么了?”小林问。

    黎邃微微皱了皱眉,也察觉了自己的异样,摇摇头,“不知道,总觉得有点不安心。”

    小林有点迷信,听他说这话,立刻被感染,也疑神疑鬼起来。小唐却在这时惊叫了一声,吓了两个人一跳。

    “你又怎么了,咋咋呼呼的。”

    小唐在包包里翻了又翻,脸色都白了,“我……我忘记带公章了……”

    小林一听,瞪大了眼,“你没搞错吧,我们就是过来盖章的,你章子都不带,我们过来干嘛的啊?”

    小唐都要急哭了,“我,我走的时候明明放包里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就……”

    黎邃心中那股焦灼顿时更甚,总觉得冥冥中,像有什么在急着催他回去。头顶上,广播里不停地播放着登机通知,让人徒生出一种紧张感。黎邃在人来人往的候机室里,想起了昨晚陆商不经意间说的话,还有睡梦中迷迷糊糊听到的只言片语,愈发感到心神不宁。

    “怎么办啊?”小唐急得直跺脚。

    “去订回去的机票。”黎邃猛地起身,沉声道。

    “回去?”小林不可思议,“她一个女孩子不方便,要不我回去拿吧?”

    黎邃转过身,声音冷到了极点:“给我订最近的航班,我要回去,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啊?”两个人同时发出惊讶声。

    ☆、第五十二章

    黎邃不知道怎么了,从离开陆家开始,他的心就像一只离了水源的鱼,急切而焦躁,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着赶紧回去,赶紧回去,好像如果不立刻回去,就会错过什么让他后悔一辈子的事情。

    黎邃一直以来都是个极其理智的人,但这一次,不知哪里来的冲动,他决定违背陆商一次。

    当晚他就一纸机票飞回了陆家,出机场时已是深夜,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他甚至等不及办取车手续,直接从电梯口出去上了辆出租车直奔陆家别院。

    路上,司机见他满心焦灼,不由好奇,“小同志,你去陆家别院做什么?听说今天早晨那里才出了事哦。”

    黎邃一听,立即悬起了心,“什么事?”

    “不知道咧,好像有人得了急病,来了两辆救护车把人拉走咯。”

    黎邃愣了一下,颤抖着手去摸手机,因为抖得太厉害竟然滑掉了两次,好不容易打通了,结果却没人接,他又换着打了家里的座机,仍是没人接。

    “不会……怎么会……”

    黎邃呼吸都凝滞了,后背一阵阵冷汗狂冒,紧张到了极点,话也说不利索了,“师、师傅,你再开快点,再开快点。”

    司机也被他这反应吓到了,不敢再多说,一脚踩下油门。

    黎邃下了车,扔下钱就往家里跑,冲进院子,里面一片狼藉,门口的草坪被压出了两道车轮印,车胎一看就不是家用车。他脑子嗡嗡直响,疯了一样跑上楼,家里倒是与平时并无二致,可是黑魆魆一片,一个人也没有,陆商常用的轮椅歪在客厅的角落里,上面空荡荡的。

    “陆商……”黎邃浑身颤抖,一下子扔了行李,去后院开车狂奔瑞格。

    一路上,他眼睛瞪得老大,呆滞地看着前方,不记得自己闯了几个红灯,也不记得有没有逆行,他所有的意识都被陆商出事的消息给拦截了。

    走廊里一片死寂,静得能听见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手术室外站了不少人,袁叔,露姨,几名熟悉的护士……甚至连左超和徐蔚蓝都在,一个个皆是一脸凝重。

    电梯门倏地打开,众人回过头来,见到来人是黎邃,下意识都倒吸了一口冷气,露姨直接避过眼,不忍看这画面。

    “陆商呢?”他愣愣地问,目光扫过所有人。

    “还在里面抢救。”半晌,不知是谁打破沉默。

    “他……”黎邃哽咽得声音都在发抖,“他怎么了……”

    “他的心跳骤停,情况比预期的糟糕,可能会……”

    那人没有再说下去。

    黎邃望着他,很久才把这句话消化进去,转头看向满走廊的人,片刻,竟一下子莫名其妙地笑了出来,笑得眼眶都红了,“所以……你们都知道……”

    “就我不知道……”他笑着笑着,一个人站在走廊中间,眼泪就掉下来了。

    徐蔚蓝看不下去,走过去安慰他,“冷静点,陆总也是不想让你担心。”

    “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赶我走,我像个傻子一样……”黎邃摇头,根本听不进去,压抑了一路的情绪霎时狂飙出来,眼睛红得充血,额角的青筋也暴起了。

    “小梨子,你别这样。”左超也劝。

    “我怎么就没看出来……”黎邃被强烈的自责淹没,蹲下身,一下下击打自己的太阳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他回想起昨天晚上,陆商异样的神情,还有夜里,他那目光里蕴含着的不舍和留恋,甚至早上出门之前,陆商那句失声呼唤,明明他应该去注意的,明明他应该看出来的。那不是不舍,那是诀别啊。

    手术室门突然被打开,梁子瑞面色如霜满手是血地走出来。黎邃见到他,才算是恢复了一点理智,赶忙上前,“他怎么样……”

    梁子瑞既诧异又头疼,他记得陆商是把黎邃支开了的,不知这孩子怎么又跑回来了。

    “他的心脏已经无法正常供血,我们正在想办法。”梁子瑞也是一阵焦心。

    黎邃听罢,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又定格在自己身上,焦急地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这里。”

    见梁子瑞不理他,强硬地拽着梁子瑞的手放在自己胸前,语气几乎是在哀求,“用我的心脏,用我的心脏给他做心脏移植……”

    “太晚了。”梁子瑞抽出手,露出悲悯的神色。

    黎邃像是理解不了,久久地盯着梁子瑞不放,目光里带了尖锐的质问。

    “他已经签了leon的手术同意书,”梁子瑞道,“并且在遗嘱里做了声明,如果我采用你的心脏,瑞格的所有研究资金将会被收回。”

    “遗嘱?”黎邃捕捉到了关键字,嘴唇轻颤,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重复,“遗、嘱?”

    梁子瑞眉心紧蹙,头疼得更厉害了,怎么就说漏嘴了呢。

    “他什么时候,连遗嘱都……”黎邃深受打击。

    “黎邃……”梁子瑞心里也不好过,叫了他两声,然而黎邃两眼呆滞,如同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失去了反应似的。

    “我……”黎邃躬身抱着自己的头,死命地紧抓头发,牙齿咬得直响,仿佛正在承受莫大的痛苦。这反应着实有些吓人,袁叔正要上前安慰他,黎邃俯身往前挪了两步,忽然扶着墙角剧烈地呕吐起来。

    “哎呀,这……”露姨忙去拿水。

    梁子瑞神色一暗。

    等他吐完了,刚扶着墙站稳,耳边劲风闪过,只感到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黎邃一声闷响倒在地上,众人错愕地看向他身后的梁子瑞,后者收回手刀,疼得不住甩手,对一旁的护士沉声道:

    “给他打安定。”

    袁叔不放心,忙拦住他,“梁医生。”

    梁子瑞皱眉,耐心地解释:“他应激过度,超过身体极限,已经引起了生理反应,必须打安定。”

    ……

    周围很吵,一直有人在进进出出,还隐约有人在争论,黎邃仿佛刚从深海里爬上来,头疼得厉害,眼皮也无比沉重。

    这些年来,他一直反复做着一个梦,梦到陆商离开,或是梦到陆商死在手术台上。人们常说,梦境是一个人心底里最渴望或是最惧怕的事情的影射,在被噩梦反复折磨的黎邃心中,陆商的病早已成了他的心魔。

    他藏着这个心魔,每天提心吊胆,即使在睡梦中也不敢松懈半分。他面带微笑,掩饰得完美无缺,却偏偏忘了给自己留一条出口,以至于当这个心魔变成现实的时候,他无法承受,精神濒临崩溃。

    黎邃从一片混沌中睁开眼,屋外有刺眼的光线照射进来,他眯了眯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又做了一场噩梦,他如往常一样合上眼,翻了个身。

    接连便是记忆的洪水,不断冲破思维的牢笼,大片大片地从他脑袋里灌入,黎邃渐渐感到心口阵阵抽痛,抖着手抱住头,试图再进入睡眠。就和之前无数次噩梦一样,只要睡着了再次醒来,一切不好的就都会消散。

    “逃避是没用的。”耳边忽然响起声音。

    黎邃浑身一震,睁开眼,失神地朝他看过去。

    梁子瑞俯身与他对视,正色道,“听着,陆商很危险,心跳停了三次,我已经调用了所有资源全力抢救他,我一个人顾不上两个人,如果你想让我把精力全部放在他身上,就管好你自己。”

    黎邃听罢,眨了眨眼,撑着坐了起来,甩了甩头。

    看得出来他在努力调整情绪,梁子瑞其实有点不忍心,黎邃的年纪在他看来根本还是个孩子。陪陆商走过的这些年,他作为医生都觉得吃力,更别提朝夕相处的枕边人了,现在发生了这么多事,要他一下子全部接受,确实为难他了。

    他不由放缓了语气,安慰道:“还没有到要去奔丧的时候,好消息是,陆商的求生意识很强,我和小叔在努力帮他稳定情况,leon也在赶来中国的路上,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在战斗,我们都会帮他。”

    黎邃听罢,眼里情绪翻滚,“我能做什么?”

    “顾好你自己,顾好陆家就行。”

    黎邃忍着不适,点了点头,半晌又忍不住问:“陆商知道手术成功率只有10吗?”

    梁子瑞:“他知道。”

    见黎邃深深望着他,又补充道:“手术同意书是在他完全知晓手术风险的情况下签的,他之所以支开你,就是不希望你为了他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来。他的这份心意,你能明白吗?”

    黎邃听着他的话,眼眶红了,强忍着眼泪,不住地点头。

    苦口婆心的一番话总算是没有白费,梁子瑞感到一阵欣慰,走过去给了他一个拥抱,“好孩子,陆商他很想活下去,也想和你过完下半生,所以他去赌这个10,连他都这么努力地为你们两个人的将来争取,从现在起,你也就不要再去想心脏移植了,好吗?”

    黎邃哽咽着点了点头,“……好。”

    门口有护士敲门,“梁主任,梁院长让你去换他。”

    “就来。”

    走之前,黎邃叫住他,“你们会尽全力的对吧?”

    梁子瑞笑着理了理白大褂,“当然,这是我们医生的天职。”

    虽然说起来容易,但面对陆商沉重的病情,梁子瑞还是感到非常棘手,leon的手术有一个先决条件,必须保持患者的心跳正常,如果陆商的心跳不能稳定下来,那么手术效果就将会大打折扣。

    他召集了几名专家,经过一番讨论,决定给陆商用冷冻疗法。这种方法就是降低患者的体温和血压,减缓血液流速,使他的身体维持在一种“龟息状态”,具象的来说,就是相当于把患者给“冷冻”起来了。

    几个医生轮番上阵,在手术室竭力抢救了一整天,终于在天黑的时候将情况稳定了下来,手术后陆商必须被放在低温室里24小时观察,因为处于深度昏迷,无法与外界交流。

    黎邃站在低温室外,对着玻璃窗口巴巴地望了半天,只看到床头规律地画着绿线的监测仪屏幕。

    他问了护士,护士告诉他低温室是严禁家属进入的,因为里面的温度常人无法忍受不说,走动间带来的病菌还会对患者造成影响。黎邃只好就这么在门外站着,累了就趴在门边靠一会儿,他没办法离开半步,总是害怕他只要一离开陆商又会出什么事。

    入夜后,走廊静了下来,隐隐能听见房间里心脏监测仪发出的“滴滴”声,这声音听在黎邃耳朵里,既让他心惊肉跳,却也让他安心。

    半夜梁子瑞来了一趟,发现黎邃竟然就这么坐在地上,靠着低温室的门睡着了,他不由一阵心软,在原地顿了一会儿,转去拿了一件厚外套和一件防菌服,接着将他叫醒。

    “梁——”

    “嘘。”梁子瑞打断他,回头望了眼值班台的护士,确定她去巡房了之后,把衣服递给黎邃,“穿着,一个小时,不能更多了,要是冷得受不了就出来,千万别让我小叔看见。”

    说完,偷偷摸摸用自己的权限卡给他开了门。

    黎邃感激地道了谢,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溜了进去。即使是全副武装,进到门内,黎邃还是感觉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寒气。

    陆商躺在特制的病床上,浑身插满了各种管子,脸上罩着氧气罩,嘴唇苍白,面色发紫,整个人一点生气都没有。要不是胸口还有些微起伏,他都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一个活人还是一具尸体。

    黎邃不敢握他的手,只隔着防菌手套,用食指轻轻碰了碰陆商的指尖,神经末端传来一丝细腻的触感,大脑反馈出的讯息告诉他,他触碰到的不是虚幻,而是真的实体。那一瞬间,黎邃不知怎么就特别想哭,他缩着身体,在“滴滴”的仪器声中冷静了好半天才把喉间那股酸涩忍下去。

    他靠坐在床边,望着陆商冰冷的脸颊,心中各种情绪翻滚而过,一张嘴,仿佛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可说出口的,却是一句最简单,也是他最渴求的话,“别丢下我……”

    ☆、第五十三章

    “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到老的,我只有你了,别丢下我。”明知陆商现在听不见,黎邃还是忍不住轻声恳求。

    病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回应,而他身侧,在黎邃看不见的地方,床头的心脏监测仪悄无声息地画出了一条频率不同的凹凸线。

    低温室名副其实,黎邃只待了一会儿,手脚全都冷了下来,好在梁医生给他准备的外套够厚,他蜷成一团,轻手轻脚地靠过去,倚在病床旁边一个放器具的架子上,看着陆商入睡。

    此时已是深夜,走廊外一个人也没有,低温室里没有开灯,只有机器的指示灯间或闪烁着。

    黎邃半睡半醒地靠着,朦胧中察觉门口一阵松动,有人刷卡进来了。他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第一反应是以为梁子瑞来叫他出去,可抬眼看去,发现身形不对,这人微微发胖,明显不是梁子瑞,也不是梁院长。

    为了避免被察觉了梁子瑞又要挨骂,黎邃在他开灯前,迅速把身体缩进了床底,从缝隙里探出一双眼。

    可进来的人根本没有开灯的意思,反而还鬼鬼祟祟地反锁上了门,黎邃一个咯噔。因为床板遮挡,他看不清他的脸,只瞥见了熟悉的白大褂。

    黎邃对人的直觉一向很准,见这人走路的动作轻缓到不自然,简直像是做贼一样,不由起了戒备心。

    来人在陆商床前站立了很久,久到黎邃都忍不住爬出来质问他的时候,他突然哆嗦着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了一袋药水,慌里慌张地开始替换陆商输液架上的。

    黎邃定睛一看,脑子一嗡,立刻一个打滚出来,踢翻他手上的东西,再一个熟练的擒拿将他压在了地上,“你是谁?”

    说这话的时候,黎邃不忘快速回头扫了眼床上的陆商,见他没有被影响,这才去看手上制伏着的人。这是个中年男人,看样子也是个医生,对方显然没想到房间里竟然会有其他人,一时被吓傻,连反抗都忘记了。

    两个人打斗的动静过大,触发了报警器,门外响起了一阵吵闹声,很快,梁子瑞骂骂咧咧地带人赶了过来。

    黎邃摘下他的口罩,眉心微蹙,这个人他见过,这是医院的一名麻醉师。

    低温室门被打开,梁子瑞一脚跨进来,刚要张口骂人,开灯就见到地上,黎邃正神色凝重地制着一个中年男人,一时也愣住了,“什么情况?”

    很快,无关人士都被清了出去,梁子瑞反锁上办公室门,脸色不太好看,“查出来了,药水里加了高浓度氯/化/钾,如果打进身体里,患者会在几分钟内毙命,而且,死亡症状会和心脏病突发非常相似。”

    居然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伤害陆商,黎邃呼吸颤了颤,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他人呢?”

    “暂时被关起来了,我找了人看着他。”

    黎邃起身要出去,梁子瑞忙按住他,“这个人在瑞格待了十几年了,是个庸碌之辈,一向胆小怕事,他没胆子做出杀人的事情来,背后肯定有人指使。”

    “他肯供出背后指使吗?”黎邃问。

    梁子瑞点头,“说倒是说了,但没什么用,他也只知道自己的上线,不知道主谋是谁,对方又一直是单方面联系,反侦查能力很强。”

    说到这里,梁子瑞顿了一下,“不过,谨慎到这种程度,也不难猜是谁了。”

    黎邃拳头捏得直响,“刘兴田……”

    与陆商有直接利益关系,有能力渗透到瑞格医院,做事不露痕迹让人想报警都抓不到他头上,同时满足这三个条件的老狐狸,除了刘兴田也没有第二个了。

    “如果我今天要是不在……”黎邃想想就后怕得冷汗直冒,抬头看向梁子瑞,认真道,“手术不能在这里做,太危险了。”

    梁子瑞与他想到一块去了,缓缓点头,“我也实在是没想到刘兴田能干出这种事,我马上去通知leon,另外,这个人你打算怎么办,交给警方吗?”

    黎邃略一思虑,眼神冷下来,“先不报警,免得打草惊蛇。”

    梁子瑞点点头,他刚出去,袁叔就敲门进来了,沉声道:“公司出事了。”

    寒冬腊月天,又正值新年,街上人很少,两个人开车走在路上,仿佛被气温感染,皆是一副冷脸。

    “现在已经有超过半数的股东支持召开股东会,进行董事会成员换洗,陆先生不在,我们没有办法阻止他。”袁叔凝重道。

    “陆商手上不是有40的股份吗?加上我之前争取到的,一点余地都没有吗?”

    袁叔摇头:“公司有规定,只有股东本人才可以行使股东权益,陆先生现在这样,他手上那部分股份相当于处于沉睡状态。”

    “陆商前脚才刚进医院,他后脚就要夺/权?”黎邃声音冷到了极点,他想到夜里那位试图给陆商换药的麻醉师,前后一联系,似乎说得通了,刘兴田这是想趁机将陆家置于死地。

    “公司内部情况怎么样?”

    袁叔只是摇头,“陆先生病危的消息传开后,全乱套了。”

    等黎邃到了东彦,他才知道,袁叔说全乱套了一点儿都不夸张。大厅里一片狼藉,四处都是废纸垃圾,几个员工脸色阴沉地抱着纸箱往车库走。黎邃见到了一位眼熟的行政小妹,上前拦住她,“你们去哪儿?”

    那姑娘一看见黎邃,火气更大了,直接把纸箱往地上一放,“黎总监,我在公司干了五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大过年的,说让我走就让我走,陆总不在,你就要把他的人全遣散了吗?”

    黎邃被她骂得阵阵发懵。

    有路过的职工看到了,赶紧过来把那姑娘劝走,走之前意味深长地看了黎邃一眼,那眼神分明也是不屑的。

    黎邃只觉得一阵莫名其妙,转头间,竟然在楼梯上看到了小唐。

    按道理说,这姑娘应该在日本出差才对,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合同这么快就签好了吗?

    他正想招手叫她,小唐却察觉了他的动作,先一步转身上了楼,刻意避开他似的,嘴里还大声问了句,“刘总的茶泡好了吗?”

    黎邃脚步一顿,紧了紧手,什么也没说。

    出了电梯,办公室里同样也是一团糟,原本跟着他的几个员工把桌子都搬走了,见他进来,纷纷低下头,不敢面对他似的。

    黎邃在隔断中间站了一会儿,周围压抑的气氛简直让他喘不过气来,这时,手机上来了条短信,是小唐发来的,“34楼茶水间。”

    黎邃收了手机,从拐角下去。

    小唐早就等在那里了,见他下来,立马将他拉了进去,左右看了看,关上门。转身长舒一口气,小声道:“今早刘总发了裁员公告,把陆总的几个心腹部门全清理了一遍,没有及时表明立场的人,全被他辞退了,因为公告走的是原有流程,他们都以为是你发的。”

    好一招借刀杀人,黎邃暗暗咬牙。

    “陆总到底病得怎么样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呀?”小唐急道。

    黎邃神色黯淡,“可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

    “啊?他病得很严重吗?”

    黎邃没有回答她,低头沉默了一阵,问:“徐律师他们呢?”

    “徐律师被刘总派了一堆难缠的案子,估计这会儿也在焦头烂额呢,公司里现在人人自危,都没人敢出来帮陆总说话了。”

    黎邃感到一阵心力交瘁,这件事他是有责任的,陆商出事后,他没有第一时间顾好东彦,这才让刘兴田钻了空子。

    “还有更糟糕的,我们手上的几个项目都被叫停了,说是股东会之后再重新进行人员分配。”

    黎邃握紧拳头,“股东会是什么时候?”

    “后天。”

    “……后天。”黎邃低低地重复道。

    茶水间外有人不停地走来走去,小唐不方便和他在一起久待,只好泡了杯咖啡先出去。

    “谢谢你。”出门前,黎邃郑重对她道。

    门被关上,房间渐渐安静下来,只余下饮水机正欢快地发出咕噜噜的冒泡声。被连番的负/面/消/息炮轰了一中午,黎邃一阵力竭,扶着桌子边缘坐下来,手掌按住眉心。

    从接手东彦开始,黎邃一直以来说不上顺手,但大体上是顺利的,偶有一些小麻烦,经过一番努力也总是能得到解决。

    这是第一次,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陆商不在,他被刘兴田逼得节节败退,只能处于一种有力气无处使的境地,直到这时他才知道,说到底,他不过一直都被陆商精心呵护在了荫蔽之中而已。

    这样不行,黎邃意识到,他不能这么被动,更不能让陆家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就这么白白地被刘兴田夺走。实权,他需要实权。

    想到这里,黎邃起身,敲开了袁叔的办公室门,“袁叔,把陆商的遗嘱给我。”

    忙碌了小半生,临别之际,所及所念,也没装满一张纸。黎邃从袁叔手上接过那份公正过的报告书,只觉得内心无比沉重。

    袁叔悄无声息地出了门,把空间留给他,黎邃独自坐在沙发上,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有勇气翻开那页薄薄的封面纸。

    陆商写得非常简洁,却也非常清晰,黎邃努力保持镇定一行行看下去,看到“陆家别院房产及本人持有的东彦集团40股份全部赠予黎邃”时,终于还是没忍住,捧着遗嘱泣不成声。

    ……

    在公司里碰了一天壁,加上昨夜几乎一夜未眠,回来的路上,黎邃闷闷的一句话也没说,两眼无神地靠在车座上发愣。

    路过一条商业街,黎邃望着大雪纷飞的窗外,忽然坐起来,叫了句“停车。”

    袁叔以为他看见了什么熟人,忙踩下刹车,黎邃开了车门,也没打伞,走到马路对面。

    这是一家不起眼的手机店,招牌旧旧的,实在算不上高档,店主应该是打算关门了,卷帘门遮了一半。黎邃站在路边,并没有进去,只是远远看着。

    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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