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青衣青衣篇 作者:连城三少
第9节
今日,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
漫天的洁白仿佛要涤尽这尘世的污垢和疮痍,尚颐公主站在祥禧宫的正殿门口,抬头望天。每年这个时候,她都特别的想念娘亲,特别的想念清和,还有她一手带大并辅佐他登上南晋帝位的外甥子。
娘亲,你等等我,你再等等我,最多还有两年。我一定会将你葬入东晋的正皇陵,我一定会带着东晋的满朝文武到你陵前拜祭,给你磕头。
“主子,还去宁福宫吗?”翠红拿了狐毛大氅替熙和披上。
“为何不去,如今宫里的娘娘、贵人大多有多远躲多远,谁都不敢招我,就算迎面碰到了也是礼数周全,这个庆妃倒好,我没有动她,她倒招惹我来了。”
翠红想了想,低声道:“奴婢多嘴一句,当初……庆妃娘娘是护着青主的,还因此受了牵连被打入冷宫,要不是太皇太后顾念她怀着身孕,八成会死在冷宫里头,只可惜……那孩子却是没能保住。”
熙和看了翠红一眼,漠然道:“正因如此,我没有动她,也没有动长公主。”
“是,主子自有计较,奴婢多嘴了。”
“走吧,宁福宫里养着东晋最好的昙花,瞧瞧去。”
尚颐公主的凤辇从祥禧宫出发一路往宁福宫去,她靠在辇厢上,想着心事:眼下这时局已经显出大乱的前兆,太子和祈王的明争暗斗已经白热化,文武百官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这个风口浪尖还来招惹她的,必有所图。但她所知道的庆妃是个隔绝名利、人淡如菊的女子,当初为了娘亲,她仗义直言、不惧生死,差点把自己的命一起搭上,这样的女子却在这样的时候请她喝茶。
熙和心里,更多的是不解。你想要什么呢?庆妃。本宫除了留下你的命,什么都不能给你。
“主子,庆妃领着宫人们在门口迎驾。”翠红紧挨着辇厢低声道。
凤辇在宁福宫门口停下来,翠红伸出右手弯腰候着,熙和掀开帘子走出来,扫了众人一眼,宫人们一个个低垂着头,噤若寒蝉。翠红扶着她走过去,庆妃侧身行礼:“宁福宫庆妃携宫人,恭迎尚颐公主殿下。”宫人们纷纷跪地磕头,“公主殿下长生,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都起来吧。”
“谢公主殿下。”
庆妃让到一边,“公主请。”
熙和径直往里走,她小的时候跟娘亲来过几次,但对宁福宫的印象不深,唯一记得的只有那香气浓郁、口感甜润的昙花粥。
庆妃将她迎入正殿,里头已置好取暖的铜鼎。熙和脱去狐毛大氅和貂皮马甲,在主座上坐了下来,“不知庆妃娘娘今日请本宫来,有何要事?”
“没什么要紧的事,在后院埋了十多年的昙花酿好了,前几日刚刚取出,本宫记得殿下和皇贵妃都喜欢昙花糕,今日亲自做了些,想着请殿下来尝尝。”庆妃穿戴素雅,脸上和煦的笑容一如从前,她扭头看着宫女吩咐道:“去将昙花糕端上来。”
“喏。”
熙和看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叙旧?!这个时候找她叙旧真是很有意思的一桩事。
☆、承帝之死二
宁福宫正殿里的气氛异常沉重,空气似要凝结成冰。
熙和满面怒容地看着庆妃,她没想到她会如此胆大包天,胆大包天的将她想要做的一桩大事直言不讳的、毫无修饰的说了出来。在她费尽心力支持太子搅乱了时局又以一人之力混乱了后宫之后,有人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企图。尽管她面上依旧若无其事,心里的杀机却像燎原之火顷刻便烧了起来。
她很久没有动这么深的杀机了,上一次逼出她这股子狠劲的是夜帝的宠妃端嫔昭氏。熙和看着坐在下首的庆妃,冷冷道:“今日请本宫来,就为了说这些?”
庆妃脸色清淡,她很清楚自己今日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被送往南晋为质、任人宰割的孩子了。她已经拿起了屠刀,比当年那些屠杀她们母女的“侩子手”更“侩子手”,但她想借往年的情分劝上一劝,她本该有更好的日子,她完全可以去过更好的日子,“皇贵妃在天有灵,一定不忍见殿下过得这般阴暗,她一定希望殿下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哼,哼,哈……哈……哈……哈,阴暗,幸福?”熙和挺直背脊,“庆妃娘娘看来记性不好,怎么同本宫谈起阴暗,说起幸福来了。”
庆妃低头叹气,犹豫着该不该再劝一劝,不忍心看她在这条复仇的不归路上越走越远,失了本性。小时候,她是那么善良乖巧的一个孩子,又有教养,她曾经一度希望泰和能有她一半的灵秀。可现在,她竟变成了这个样子,出手之狠绝比起长孙皇后有过之而无不及。
“昙花糕本宫自小不喜,让庆妃娘娘白忙活了。”熙和站起身,朝着门外喊道:“翠……红。”复又看向庆妃,“若没其他事情,本宫就告辞了,不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没理由这个时候去河边湿了鞋;况且,河堤湿滑还容易溺水,你说是不是啊,庆妃娘娘?”
庆妃抬眼看她,不接话。小时候,她明明很喜欢昙花糕。
熙和笑了笑,“听闻长公主前几年丧夫寡居,本宫倒是想起丰泽有个合适的人选,且是皇帝陛下的重臣,家世背景也算配得上长公主,改日……本宫找机会向父王讨个恩赐。”
庆妃脸色立变,“多谢殿下美意,泰和自小体弱多病,怕是不习惯南方的潮湿天气,本宫今日所言绝无冒犯之意,还请殿下不要介怀。”
熙和“咯咯”笑了起来,“娘娘是明白人,同明白人说话就是省心。”伸手让翠红替她穿戴好马甲、大氅,“告辞。翠红,回宫。”
外头雪势渐小,空气中的寒气肆意行走。
熙和遣走了凤辇,唯留下翠红陪她,看着是要走回祥禧宫了。翠红替她打伞,落后小半步跟着,“主子,天儿这么冷,怎么不坐凤辇呢?”
“最近事情有些多,我想静一静,这天气正适合想问题。”
“江公子几次托人带话来,说赵公子想见主子。”
熙和边走边叹气,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找她,可她已经知道他找她的缘由了,见与不见也没什么分别,上官良勋横竖是回不来业城的。
“主子要见他吗?”
“不见,让他在观澜别庄住着吧,眼下,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
“喏。”
“对了,让洪楷写信给李丞相,就说……本宫已为马将军觅得良伴,让他发国帖给父王求亲,此事即刻去办,不得迁延。”
“喏,不过……主子说的良伴,是何人啊?”
熙和神秘的一笑,“李丞相是聪明人,一定能把事情办好的。”
“喏。”
“走吧,今儿本宫心情好,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到时,主子的心情一定好上加好。”
熙和笑着往前走,可不是,只要长孙氏不痛快,她就觉得痛快。如今这业城的后宫里,也就只剩下长孙氏有这个本事了。唉,有时候不免觉得寂寞,倘若没有对手,人生该多么的无趣。
这几日,六君子都出了门,高久安也不在,诺大的观澜别庄里就只剩下赵青衣。无所事事的等待渐渐激起了心里的绝望,裴菱避而不见难道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目的?照理,就算知道了他的目的也不应该是这种反应,她不是回来复仇的吗?有人帮着一起,岂不更好?!右手紧紧攥住那几枚卦钱,没人愿意帮他爻卦,六君子婉拒了他的请求,高久安也婉拒了他的请求。除了他,似乎谁也不关心上官良勋的安危。
忽然想到什么,脑子里“嗡”一声响,心里却是猛的一抽,他们不愿意帮他,莫非是因为裴菱作了什么安排?!高久安说过,倘若被裴菱知道他喜欢上官良勋,上官恐怕是活不成的。青衣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越想越觉得没底,把心一横,管它后果是什么,他要替自己爻卦,他们不在乎上官良勋的安危,他在乎!而且,他比任何人都在乎!
青衣盛了碗清水,一刀割在手腕上,看着自己的血一滴一滴落进碗里,直至将整碗水染红。既是坏了规矩,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规矩坏到底、坏彻底,正反卦、扶摇卦、无相卦三卦共起,他和上官良勋将来会如何,就能知道的清清楚楚了。黄泉碧落也好,阴曹地府也罢,他必随他同去。
在三个卦象之间,青衣思考了片刻,先起了正反卦。他太想知道上官良勋能不能安然无恙的离开荹阳回到业城来,也想知道公孙互会不会言而有信。掷了卦后仔细的记下卦象开始排,排着排着右手却是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笔都有些捏不稳。不会的,一定是他爻错了。他猛的将纸揉作一团,又拿起铜钱开始掷卦,这次更是仔细,可排出的卦象却和刚才完全一样。不可能,这不可能。他迅速往里加了一枚铜钱,起了扶摇卦,排出的卦象深深将他刺痛。老天爷,这不公平,你夺走了爹娘、师傅、严籍师兄,连上官良勋也要夺走,留一些仁慈给我不行吗?!
青衣不信邪的又往里加了一枚铜钱然后一股脑儿的全倒进了那碗血水里,掷卦的时候,六枚铜钱全部立了起来,收了再掷还是如此……他一连试了多次,最后一次掷卦,六枚铜钱尽数碎裂。他急喘着气,心痛的难以复加,一把扫掉了桌上所有的东西,怎么会是绝爻死卦,为什么是绝爻死卦?!
严拓和洪楷回到庄里没多久,高久安也回来了。青衣在房里一坐一整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照绝爻所示,他此生再也见不到上官良勋,是死是活都见不到了。
“咝,在屋里怎么不开灯,吓我一跳。”高久安推门进来,捡起地上的烛灯摆到桌案上,顺手点亮,看到地上一片狼藉愣住了,他竟然,破戒自爻。虽然知道他喜欢上官良勋,却是没想到他对上官的感情已经这样深,“吃饭了吗?”
青衣罔若未闻,他一直在想,有什么法子能去荹阳,他一定要见他一面,把那张图给他,如此一来,裴菱便不会轻举妄动了。
高久安伸手推他,“发什么愣,我在问你话。”
青衣抬眼看了看高久安,眼中平静无波,“师兄,你既是公孙互的人,有时间还是多去刺探宫里的消息,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高久安一惊,他知道了。
“师傅临终时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你我之间,谁也不欠谁,就算你现在离开这里,我也不会怪你。”
“青衣……”
“不过……我想求你件事。” 青衣打断他道。
“什么事?”“送我出城。”
“你想去哪里?”“荹阳。”
“青衣,恕我直言,别说出城,连这个观澜别庄只怕你都出不去。”
“我确实不懂庄外的八卦阵,但你已经出去过了。”
高久安叹气,“回来这些时日你怎么什么都没看出来?尚颐公主不会让你离开业城。”
青衣不作声,照扶摇卦所示,上官良勋最后因尚颐公主而死,可见公孙互那个人,虽狡诈还是讲些信用的。可是裴菱,真的要置上官良勋于死地。一个忠心耿耿的部下,一个多年追随的武将,她怎能如此对他?!明天,对,就明天,他要去见裴菱。想到此,猛地起身出了厢房,高久安跟着他一直问怎么了,他充耳不闻,径直去找了严拓。
严拓和洪楷刚吃完晚饭,正在收拾桌子,赵青衣几步上前,“严二哥,烦请通报尚颐公主,明天我要见她,一定要见到她。”
二人对视一眼,都什么时候了,承帝突然病重,菱主忙得焦头烂额,他们几个也脚不沾地,赵青衣这是发什么神经,“有事吗?皇宫不比他处,公主要出来一趟不是那么容易的。”
“哼哼。”青衣冷笑了两声道:“这点我还是了解她的,她想办的,便一定能办到,烦请转告她,倘若明日见不到她,就请她来为我收尸,西晋的星盒我一并带去地下。”说完,也不等二
人接话,转身绕过高久安走了。
“高公子,这是怎么回事?”严拓不悦地质问。
高久安叹了口气,“他破戒自爻,尚颐公主对上官将军的安排,十有八九他已经知道了。”
“自爻是什么?”
“说来话长,六爻此技只能为他人所用,不能自用,这是戒律,至于自爻会如何……我就不知道了,当年未曾听师傅提过。”
严拓和洪楷对视一眼,很快达成默契。以前江一柳说过,菱主最忌讳两件事,别人觊觎她心里的人和她手里的东西,但凡触及她的底线,她绝不会心慈手软。如今看来,此言非虚啊。
☆、承帝之死三
帝城寒尽临寒食,骆谷春深未有春。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
注:摘自唐元稹《元使东川·南秦雪》
这是赵青衣第一次进宫,因着心事,无心赏景,亦无心细看这座巍峨的皇城。跟着江一柳混进宫后二人径直去了祥禧宫。翠红在宫门口候着,看她脸色,应已等候多时,她将二人引至偏殿,里头已置了取暖的铜鼎,桌案上也摆好了水果、点心,“二位在此稍待,公主一大早就被传去景和宫了。”
江一柳想了想,眉头蹙了起来,“可是圣上……不好了?”
翠红看了二人一眼,“太医们已在景和宫轮流坐班多日,内宫的禁军也比往常多了,这个时候你们真不该进宫来。”
江一柳叹气,斜了赵青衣一眼,要不是他,他才不会冒险进宫。
“近几日,公主几乎每天卯时去景和宫探望皇上,最早也要戌时才回,今日丑时太医派人来宣她过去,到现在也没什么消息,不过……江公子放心,公主吩咐过,万一有何状况,让我领着二位躲进这间偏殿的密室,其他的事情,她自会处理。”
“方才我们来的时候,可能已被长孙皇后的人盯上了。”江一柳想到那个形迹可疑的小宫女。
“皇上病倒之后我们与景仁宫便已势同水火,长孙皇后一心要扶祁王继位,没少对太子下黑手,所以,二位只怕要在宫里住上几日了。”
江一柳看看赵青衣,他倒是沉得住气,在观澜别庄的时候大呼小叫的发脾气,这会儿却安静的像个闷葫芦。
“那今日能不能见到公主还说不准?”
“是的。”翠红回道。
江一柳一下子气就不顺了,这赵青衣太能找麻烦。他这几日忙得焦头烂额,照菱主的旨意李丞相已秘密往东晋派兵,算日子差不多该到了,到时南晋的密使会同他联络,他和严拓要将假扮成商队的南晋杀手弄进城来,以便接应菱主,想了想,看着赵青衣道:“我尚有要事在身,等天黑了就出宫,赵公子是跟我出宫还是留在这里继续等候公主?”
“我留下。”
江一柳与翠红对视一眼,微一点头,这样最好,什么事情都不耽误。
傍晚,下起了雨,虽不至瓢泼,却也是要打了伞才能不湿衣衫。
景和宫内殿亮晃晃的,所有的宫灯都点着,一柱香前,承帝醒了,十分不满殿内昏暗。熙和端了参汤跪坐在御榻边,“父王,您都一天没吃东西了,喝点参汤暖暖胃吧。”说着勺了一勺子参汤送到承帝嘴边。
承帝避了避,看着她微微一笑,“青儿,你怎么跪着,快坐到朕身边来。”声音听着有些虚弱,精气神看起来尚好。
熙和抬眼看着承帝,他不仅视力有了很大的衰退,还出现了幻觉,离寿终正寝不远了,也就今、明两天的事了。马将军应该已经到了东晋郊外,那些死士应该也已混进城来,万事皆备,只欠东风。长孙印蓉,你倒是拿出点血性来啊,为何还不动手?!
“来人!”熙和大喊一声,“父王醒了,快传太医,将安神香摆过来。”
“喏。”
熙和起身坐到榻边,承帝看她的眼神十分温柔,她勺了参汤送到他嘴边,“父王,这是太医为您调制的参汤,您好歹喝两口吧。”
承帝张嘴,一口将参汤喝了,伸手接过碗,“朕自己来,你怀着身孕,哪能让你操劳。”说罢,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太医们进来跪地请安,熙和让到一边,“快瞧瞧父王,本宫刚喂他喝了参汤。”
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老院首几步上前,“皇上,容老臣为您号个脉。”
承帝不悦,“号什么脉,朕又没病,你们这些太医没事就喜欢小题大做,还不快退下。”
“父王别动气,虽说您只是感染风寒,也得让太医瞧瞧不是,这病可是会传染的。”熙和劝道。
“说得也是,别传染给你,号脉吧,仔细着些。”
“喏。”
熙和往旁边走了几步,低声问一旁的心腹宫女,“皇后娘娘呢?”
“回公主的话,皇后娘娘一直在上书房接见进宫来议事的朝臣们。”
哼,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忘替祁王拉帮结派,“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和祁王殿下都在元和宫,那里有重兵把守。”
“去吧,小心着点儿,有什么风吹草动速来报知本宫。”
“请公主放心。”
太医已为承帝号了脉,叮嘱了几句日常起居,承帝十分不耐烦的叫他退下,“青儿,你在做什么,过来陪朕说说话。”
熙和走至外殿,太医院的其他两位院首还有几位重臣都在,老太医从内殿出来,走到熙和面前抱拳一揖,“殿下,皇上的情形您也看到了,神智有些浑噩,请即刻宣太子殿下进宫伴驾。”
熙和为难道:“李大人,太子殿下和祁王殿下都在元和宫听候,不过……你们也知道,本宫的一品爵位就是父王赏了哄我高兴的,后宫当家作主的,还是手握凤印的皇后娘娘,眼下这情形,请她宣太子和祁王殿下前来伴驾更为妥当,诸位大人,你们说呢?”
屋里一时议论纷纷,过了一会儿,右相张贡提议道:“李兄,不如由你带领几位重臣去上书房请懿旨,务必谨慎。”
“好,这里……就烦劳张兄多担待了。”
“好。”二人对视一眼,双手交叠着互相拍了拍,看尚颐公主的态度,皇上的情况二人心里多少有数,眼下千万不能行差踏错,免得惹来杀身之祸。尚颐公主的立场,在场的几位重臣都心知肚明;再说,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无论皇后玩什么花样,都是站不住脚的。
“公主殿下,皇上叫您进去。”一小宫女跑出来禀告。
“李大人,父王几天没吃过东西,眼下……是不是可以喝些稀粥什么的?”
“皇上刚刚服下参汤,估计……吃不下别的东西,不过,公主可以试一试。”
“好,来人!叫御厨房送稀粥来。”
“喏。”
熙和看了众人一眼,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诸位辛苦。”转身往内殿走去。承帝靠坐在榻上,精气神竟是比方才更好了几分,不过熙和心里清楚,这是回光返照。只怕,他是熬不过今晚了。
一阵恍惚,眼前浮现出那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的娘亲被人从祥禧宫拖走,她和清和哭喊着求他们放过娘亲。那时候她们根本不懂后宫的争斗,也不知道权势背后的阴暗。她和清和分头去求平常与娘亲往来亲密的娘娘们,没人愿意帮忙,哪怕只是说几句公道话,除了庆妃。她和清和跪在景和宫外,求父王开恩,可就算她们磕破了头,他们的父王也无动于衷……
“清和,你过来。”承帝唤她,冲她招了招手。
熙和的思绪被打断,慢慢走了过去,“父王。”
承帝握住她的手,眼神慈祥,“孩子,父王做过很多错事,可惜时光不能倒退,不过……朕很快就能见到你的母妃和姐姐了。”
“你们都退下,本宫与父王说说体己话,御膳房送稀粥来让他们在外殿听候。”
“喏。”
待宫女们都退出去,熙和坐到榻边,反握住承帝的手,“父王,儿臣给您讲讲小时候的事吧,丰泽虽远,日子并没有父王想象的那么苦。”
“是吗?”
熙和微笑着从出城的事,讲到被追杀的事;从夜帝册封的事讲到她们姐妹二人共侍一夫的事;从朝堂争斗的事讲到她如何控制南晋重臣的事……她讲着讲着,情绪渐渐有些激动;承帝听着听着,脸色渐渐有些苍白。
“你……”
毫无预兆的,熙和猛地一拳击在承帝正心口,一边笑一边道:“父王已经猜到了,姜到底还是老的辣,没错,我不是清和,我是熙和。”
承帝的身体不受控制的轻颤着,指着她想说什么,却出不了声。
“你说,你是不是很失败,到死都分不清我和清和,我们俩姐妹虽有一样的容貌,性子却是南辕北辙。”熙和朝着承帝心口又是重重一拳,承帝将将呕出一口血来,“父王,当年你下令处死我母妃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承帝的身体颤抖着,脸上且怒且悲。
“你是不是觉得胸闷气短,心口钝痛难忍?”熙和微笑着继续道:“那是因为你中了一种世间罕有的奇毒,连太医院都查不出来。”熙和点了点头,“你猜得没错,是我下的毒。”
承帝连连吐血。
熙和靠过去,俯在他耳边低声道:“本宫回来就是来要你命的,姜启。我永远不会忘记娘亲吊死在祥禧宫的那晚你在惠妃那个贱人的宫里寻欢……哎呀,差点忘了告诉你,本宫的大军已经到了郊外,除了你的命,还有你的皇位本宫也要一并拿走。”
承帝急怒攻心,气得浑身发抖吐血不止。熙和慢慢退开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承帝,只要他一死,这些年的苦,这些年的耻辱,就都值了。
“快来人哪!”熙和歇斯底里地喊道,“父王吐血了。”
外殿的太医、重臣们都冲了进来,熙和跪坐在榻边浑身发抖,哭得没个人样,“李大人……李……李大人,你快看看……父王刚才还好好的……刚才分明还好好的……”
李太医赶紧上前号脉,闭目叹气,“皇上,驾崩了。”
“不会的……不会的……”熙和一边哭一边扯李太医的衣袖,“李大人,你瞧仔细了吗?你再瞧瞧,父王他……不会丢下我的……太医……太医……你们……你们都过来,都来替父王瞧病,快呀!”
“来人,将公主扶到外殿休息。”李太医无奈道。
“我不走!你们别想送我走!我哪儿也不去。”熙和奋力挣扎,好几个宫女一起才将她制住拉到了外殿,摁坐到椅子上。
“父王!你不能丢下我!父王!你好狠的心啊……”熙和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没一会儿便“哭晕”了过去。
她要给长孙皇后下手的机会。不然,后面的好戏就唱不下去了。
☆、37
江一柳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宫女跑到祥禧宫来急着找翠红,“翠红姑姑在吗?”
“翠红姑姑在偏殿。”
“多谢这位姐姐。”小宫女小跑着进了偏殿,看到翠红赶忙上前,凑到她耳边说了一通。
“当真?”
小宫女点点头,“奴婢还要回去听候,请姑姑早作打算。”
“好,你去吧。”翠红向着青衣道:“请公子在此稍待片刻,我去去就来。”回到正殿,翠红给小宫女、小太监们都打了赏,取出之前熙和早就准备好的金银细软让他们去给各宫的娘娘们送新年礼,离农历新年没几天了,这会儿送礼也算合适。待他们一走,翠红利落的收拾了一些紧要的物什,拿一块锦布裹了返回偏殿,反复确定没人窥探之后打开了偏殿的密室,同赵青衣一道走了进去。
青衣四下看了看,密室陈设简单,一桌两椅,桌椅后面还摆着一张蝠榻,蝠榻两边各有落地宫灯一盏,蝠榻上有一床锦被,叠得整整齐齐;蝠榻后头被帘子挡着,看不分明。进门左手边靠墙摆了几个大竹篓,看着有些突兀。
翠红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赵公子,事出突然,我长话短说,皇上驾崩了,安全起见只能委屈你在此躲避,等事情过去了公主自然会派人来接你出去。竹篓里头是干粮、水和一些水果,不管外头有任何响动,公子千万不要理会。”
“皇上……驾崩了。”青衣喃喃重复,裴菱她,已经得到斗盒了吗?
“这个包裹,劳烦公子交给公主殿下,人命关天,公子多保重。”翠红放下包裹匆匆退出密室。若无其事的回到了正殿,但她知道长孙氏一定不会放过她,因为她知道的秘密实在太多了。
彼时,熙和刚刚被关进地牢。她四下看了看,挑了个相对还算干燥的地方,靠着墙坐到了地上。在景和宫晕倒后,她就被人直接送到了这里。根据行进的速度和距离,她判断这间牢房已经出了内宫,应是长孙氏暗设的私牢。长孙印蓉确实很有势力,而且也聪明,相信内宫这会儿已经被她完全控制了,不过没关系,她现在全身心都扑在皇位的更替上,根本无暇关心她的死活。只要熬过今晚,一切好说。
熙和扭头看了看右肩上的索里蜂,小家伙,全靠你啦。
正如熙和假设的那般,原本包围元和宫的重兵已将景和宫围了起来,统领禁军的正是长孙皇后的堂弟。这会儿,长孙氏已“说服”了几位重臣拥立祁王为帝,正在“好言相劝”太子姜黎写下因身有残疾,甘愿放弃皇位辅佐皇兄姜贤的请愿奏折。长孙氏许诺将东晋最为富裕的青兖yǎn郡作为封地分封给他并让他的子孙后代世袭王爵。
姜黎冷冷地看着她不接话,纵有再多的不甘此刻也无可奈何,这个女人陷害了他的母妃,又来谋夺他的皇位,不知道将熙和关哪里去了。
“姜黎,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宫好话说尽,你可别不识抬举,撕破了脸皮,最终没法收场的可是你。”长孙皇后坐在龙椅上,眼神凌厉地看着姜黎。
“我要见尚颐公主,她人呢?”
“等你写了请愿奏折,盖上宝印,自然就能见到她,否则,你只能替她收尸了。”
“皇后娘娘三思,尚颐公主乃南晋太后,此举必会招来战事。”张贡劝道。
“张相多虑了,本宫当然不会在业城处置那个贱丫头,新帝登基自然以稳定为上,这个时候北边和南边要是打起来,岂不是一个修养生息、保存实力的大好机会。”
“娘娘所言极是。”
“姜黎,你写是不写。”
“不写,你大可将本太子推出午门,我倒要看看,姜贤如何名正言顺地登上帝位。”说罢,看向立于皇后下首的祁王,眉眼之间尽是不屑。
祁王本就不认同皇后此举,被太子这么一激,难免心虚,连忙避开他的视线。
“嘭”的一声,长孙皇后拍案而起,怒斥道:“姜黎,你给脸不要脸,真以为本宫奈何不了你。”
姜黎冷笑道:“有什么下三滥的招数尽管使出来,害死我母妃在前,谋夺我皇位在后,我岂能写什么请愿奏折给你这个不共戴天的仇人,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来……人!”长孙皇后气得脸色铁青,“将他押往大牢好好招呼。”
“喏。”
几位重臣看着太子姜黎被带走不无惋惜,却也只能摇头叹气。
“张相,明日一早酌礼部准备登基大典,另外,让言官们上折子弹劾太子无德无能且形貌不佳,难当储君重任。”
“喏,不过,皇上的丧仪……娘娘打算如何操办?”张贡问道。
长孙皇后看了他一眼,老狐狸,这个当口摆明了是密不发丧,你还来多此一问,“此事……容本宫与礼部商议之后再行定夺。”
“再没几天就是农历新年,白事拖延到立春之后恐致来年不祥,还请娘娘即刻召见礼部官员商讨国丧的细节。”
长孙皇后强压着怒气,姜黎的请愿奏折还没写,此时发丧,七孝之内诸事延期,登基大典怎么也要拖到两个月之后了,她等不了这么久;再者,太子一旦以储君的身份扶灵出殡,再想扳倒他,可就不是一封请愿奏折的事了。
“皇上驾崩,娘娘正是伤心的时候,张相怎的如此咄咄逼人。”
张贡连正眼都不看兵部尚书,他和皇后一个姓,自然是一个鼻孔出气,只要太子扶灵出殡,皇后再想打太子的主意就难了,“臣,张贡,恭请娘娘召见礼部尚书商议国丧。”
“臣,附议。”右相应道。
“臣,附议。”吏部尚书应道。
……
“你……你们……”皇后气得面如土色,突然人瘫坐下去,晕倒了。
“来人哪,来人哪,皇后娘娘晕倒啦。”皇后身边的侍女大声喊道。
一会儿,禁军统领长孙翼威风凛凛地走了进来,“皇上刚刚驾崩,你们这是要干什么?造反吗?”
张贡刚想上前理论,李进悄悄将他一把拉住,他回头,李进皱着眉,轻轻摇了摇头。张贡的脸色百转千回,终是忍了。几位重臣都被迫留在了景和宫,诸位心里也都清楚,长孙皇后这次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誓要立嫡子姜贤为帝,至于太子姜黎,只怕凶多吉少了。
皇后回到景仁宫,领头嬷嬷赶忙跪地禀告,“回禀皇后娘娘,翠红那个贱婢已畏罪自尽。”
“咣当”一声,长孙皇后抓起茶盏猛地砸到地上,“废物!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让她死了,只言片语未留,本宫还等着她的口供治那贱丫头的罪。”这么硬的骨头,居然一死了之。
“娘娘息怒,翠红死前,已画押招供,老奴这里有供词一份。”
“哦?!呈上来。”
皇后的贴身侍女将供词呈递上去,皇后粗略看了看,道:“老嬷嬷,关键时候还是你办事得力,为本宫送来如此重要的物证,来人,赏黄金一百两。”
“谢娘娘恩典,谢娘娘恩典。”老嬷嬷连连磕头谢恩。
“下去吧。”
“喏。”
皇后拿着供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她才不管这供词是翠红生前所画还是死后所画,上头有她的指印才是要紧,如此一来,就算不能挑起南北的事端,她也可以治她个伙同外敌、混乱朝纲的罪名。裴沅青,你女儿很快也要死在本宫手里了。
寅时前后,长孙皇后正在景仁宫与长孙翼等几个心腹重臣商议如何拥立新帝登基之事,一禁军侍卫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不好了大统领,有贼兵打进城来了,这会儿已攻陷午门。”
“娘娘,事不宜迟,请立刻传懿旨将护卫业城的十万精兵调来。”
“大统领,你糊涂了,调兵的虎符在姜黎手中。”长孙皇后想了想,接着道:“别自乱阵脚,你立刻去找姜黎,事发突然,相信他会以大局为重的;你们几个即刻返回景和宫,替本宫劝劝那几个老顽固;本宫另有要事。”
“喏。”几人应声行礼,退出了景仁宫。
“墨兰,传凤辇,随本宫往暗牢走一趟。”
“喏。”
暗牢中黑漆漆的,只入口处的一盏煤油灯有些幽幽的光,熙和一直靠坐在墙上闭目养神,自昨日酉时前后被送进来,她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倒不是怕长孙印蓉下毒,怕的是她不下毒而下些别的东西。新帝未立,她岂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被她暗算,经过了丰泽的惊涛骇浪,面对变故,她早学会从容应对了。
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自入口处的台阶逐级而下,长孙印蓉找她来了,看样子马将军已经领兵打进了业城,前锋军搞不好已攻进皇城。好啊,来的正是时候。熙和缓缓地呼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睛,神采奕奕,看着是胸有成竹的笃定。
长孙印蓉站在牢房门口冷冷地看着她,就像当日,她冷冷地看着她的娘亲那般。仿佛在说,你的死期到了。
“来人,将她捆起来带走!”墨兰大声吩咐。
“喏!”几个内侍手脚麻利地开了牢门一拥而入,毫不客气的将熙和五花大绑。
熙和一直看着长孙印蓉浅浅笑着,今晚注定会是一场盛典,但不是你长孙印蓉的,而是我姜熙和的。
“贱人,死到临头还在笑,哼,还以为你有多厉害,跟裴沅青那个贱人一样,纸做的老虎,看本宫怎么收拾你。”
“你可以骂我,但你不能骂我娘,现在的口孽都是要还的,长孙印蓉。”熙和肃脸道。
“哈哈哈哈。”长孙皇后大笑起来,“还?你拿什么叫本宫还?带走!”
熙和被押出了暗牢,长时间不曾饮水进食,有些脱力,走起路来腿都有些发抖,她强打着精神,无论如何要撑住,今晚的大戏才刚刚开演。
☆、天下二
皎洁的月色下,几个内侍已匐地成尸。
长孙印蓉强自镇定的与熙和相向而立,脸色铁青。
六君子都到齐了,连高久安都来了。熙和身形不稳,江一柳上前伸手想要扶她,她往旁边避了避,“请皇后娘娘移驾祥禧宫吧。”
“你这……乱臣贼子。”长孙皇后咬牙切齿道。
“哼,乱臣贼子?说的可是你自己。谋朝篡位是死罪!”
“贱人!你别得意,等护城的十万精兵到了,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熙和笑了起来,“十万精兵?我三哥倘若把虎符交出去那就枉费了父王立他为储君,长孙印蓉,你虽聪明别人也不傻,不过……私自关押、下毒谋害南晋太后兹事体大,本宫倒要看看,东晋的朝臣们会有什么说法。”
“血口喷人,本宫才不屑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洪楷将暗牢中熙和未曾动过的食盒捧过来,熙和一边笑一边从袖筒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掀开盒盖将瓷瓶中的粉末洒了进去,“毒害南晋太后的罪名是坐实的。”
“姜清和!”长孙皇后怒斥道:“你太卑鄙了。”
“是吗?同当年你谋害我娘相比还差得远,另外要更正一点,本宫不是清和,她从小宅心仁厚,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就算有九条命都不够你算计的。”
“你……你是……熙和?”
“正是本宫。”
长孙皇后原本血色全无的脸更是苍白了几分。
“送皇后娘娘去祥禧宫,这个宫女……”熙和看向墨兰,刚才还神气活现地命人将她绑了,这会儿躲在皇后身后,抖得跟个筛糠似的,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沉井。”
墨兰死死咬住嘴唇,不哭不求,眼下这情形,连皇后娘娘都性命堪虞,更何况一个小宫女呢。
熙和身侧还剩下庄一霸、洪楷、高长治和高久安,她定了定神道:“洪楷、庄一霸,你们去接应马将军,皇城不比他处,不该动的东西绝不能动。”
“是。”二人转身就走,身影很快没入夜色中。
“高久安,我师兄尚在祥禧宫偏殿的密室,你立刻去接他出宫,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好。”
“墙上有几盏龙形宫灯,其中一盏是机关消息,转告师兄,等事情过去了本宫会去见他,亲自跟他解释,你走吧。”
“就此别过。”
看高久安离开,熙和才伸手扶住高长治,她很是疲累,硬是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扶我去景和宫。”
“这里又没别人,何必逞强,从这儿到景和宫少说也有三、四里路,你走得动吗?”
熙和目视前方,嘴角带出一抹浅笑,同她睡过的男人都会自以为了解她,“就算跪着,我也要走过去。”
高长治扶着她慢慢走着,今夜皇宫外城特别安静,连巡夜的侍卫都还不曾碰到,长孙印蓉是铁了心要反啊。
高久安找到青衣的时候,他和衣躺在榻上,密室内的宫灯都灭了,只进门处一盏烛灯亮着,“青衣,承帝驾崩,皇宫内乱,立刻随我出宫。”
他幽幽地叹了口气,语气平淡道:“师兄,你传消息给相爷了吗?”
高久安沉默一会儿,回道:“传了。”
“什么时候传的?”
“昨天夜里。”
他笑了起来,声音中满是苦涩,“你说……上官离开相府之后,会去哪里?”
高久安沉默了一会儿,接话道:“出宫再说吧,这会儿不是闲聊的时候。”
“师兄,你说……我还见得到他吗?”
“这是什么话,他离开了相府,自然就会回业城或者去丰泽。”
泪,从青衣的眼角滑落,据六爻所示,他再也见不到他了。早知如此,他真该留在荹阳,被文帝抓去又如何?人家看中的,无非就是他手中的锦盒。不像裴菱,除了锦盒,她还有别的筹谋,旁的思量。
青衣被高久安拖着带出了皇宫,却是说什么也不肯留在观澜别庄,只说取了所需物什就立刻赶往荹阳。高久安既不反对,也不赞同,只是一路默默跟着,眼下城里混乱的很,虽然立场已然不同,却是真心不愿看他有何闪失,总觉得那是对元仁大师最后的一点坚守。
第二日辰时,太子姜黎在坤泰殿召见群臣,宣布了承帝驾崩的消息并酌令礼部立即着手准备国丧之仪;亦当着群臣的面,接见了南晋的大将马良。前些日子熙和以国帖之礼促使承帝将长公主赐婚给马良,这位先前不怎么服管的一代名将终是被收服了,此次以“勤王”的名义攻入业城营救姜太后,无论是兵力部署还是计策谋略都堪称神勇。
马将军表示,长孙皇后私自关押并下毒企图谋害南晋太后,并呈上了“人证”、“物证”,此事如若处置不公,难叫城外三十万南晋大军服气。太子“迫于”压力,下旨废去长孙氏皇后封号,长孙氏九族流放,无召不得返业。
几日后的深夜,熙和和姜黎一道登上城楼,极目远眺,二人站了许久都不说话。
“你想要什么,熙和?”姜黎负手而立,双眼望着远处没有焦距。
“三哥哥怎么这样问?”
姜黎笑了,“城外有你三十万大军,相信只多不少,我实在想不出你有何理由助我登基。”说罢,扭头看着她。
熙和迎向他的目光,不避不闪,“无论我有什么,我还是熙和。你若登基为帝,便不是我的三哥哥了吗?”
姜黎看着她许久,想从她眼中找出些别样心绪,而她,只是笃定的、静静的望着他,眼神一如幼时那般信任带着依靠。但他知道,她攒了十几年的恨,不会这么容易抹去,叹了口气道:
“只要我给得起,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真的?就算有违祖制三哥哥也能成全吗?”
“说来听听。”
“我要将母妃的陵寝迁入正皇陵,三哥哥登基为帝后,率文武百官前去拜祭。”熙和平淡地道出,仿佛这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
姜黎倒吸一口气,她还真敢提啊。皇贵妃当初以谋逆罪被赐死,能葬入皇陵已是无上的恩典,如今她竟然想将皇贵妃的陵寝迁入正皇陵。这根本就是公然挑战祖宗礼法、无视当年承帝的御旨圣断。
“倘若我不答应呢?”
熙和轻笑了几声道:“我自幼流落他乡,见多了世态炎凉,尝尽了人间冷暖,对于祖制礼法这些东西,不甚看重,三哥哥明知我母妃是被冤枉的,不能还她一个清白,让她安息吗?”
“熙和,谋逆之罪是写入典籍的。”
“方才你问我想要什么,我说了,你却不答应。”
“非我不愿,实是不行。”
熙和双手交握在手笼中,即便此刻披着厚实的大氅,深冬寒夜的冷厉依旧刻骨,她早就知道此事不易,倘若容易她何需费尽心力用长公主来收服马良,何需冒这么大的风险调来三十万大军以致丰泽空虚,又何需助他登基为帝。于她而言,此时辅佐一个王室宗亲的幼子坐上东晋的龙椅方是上策。
但,姜启不曾给她娘亲的名分,她要争回来。
“三哥哥,你我兄妹一路走来难道真要这般收场吗?我回来的时候你便知晓我的目的,应该已经料想到会有今日,我不求为娘亲平反昭雪,只求将她葬入正皇陵,此愿得偿我即刻率军返回丰泽,往后绝不来犯。”
“熙和,不要逼我。”
“三哥哥,我给你两天时间考虑。”熙和转身小走了几步,又道:“你不登基,业城必乱,到时可不要怪妹妹心狠,正如你当日所说,你选择的路,幸与不幸都与我无关。”
熙和的身影自台阶而下,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姜黎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动,贴身小太监喜宝小心翼翼的上前几步,“殿下,城楼之上寒意彻骨,还是赶紧回吧,别受了寒。”
“喜宝,尚颐公主的话你也听到了,你觉得本王当如何行事?”姜黎目视前方,站着不动。
喜宝“扑通”一声跪倒,“奴才一个宦官岂能妄论朝政。”
“本王恕你无罪,起来吧,这里没别人但说无妨。”
喜宝唯唯诺诺了半天,往前凑了凑,小声道:“奴才真想去把皇贵妃的墓给扒了,如此一来,殿下也就无须这般为难。”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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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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