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
第5节
孟青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并不看他,小心的说道,“三爷,我这些日子去了常州,一直不在上海,回来才知道您庆宁寺码头的仓库失窃一事。我已经找人去查了,有了些眉目,三爷,开场前我说与你听吧。”
傅玉声没想到他竟然会知道,怔了一怔,反问他说:“孟老板从哪里知道的?”这时楼下又有人上来了,孟青便同他一起慢慢的走上楼去,走到包厢里,傅玉声摘了帽子,脱了大衣,孟青才说:“是警察局里的人同我说的,说警察局人手不足,查不出来,请我帮忙。”
傅玉声半晌没说话,最后终于笑了出来,说:“他们不做事,反倒支使你,真好意思的。”
孟青见他笑了,便仿佛松了口气,低声的说:“怎么会?能为三爷做点事,我心甘情愿的。”
傅玉声心里一动,却无论如何都不想接他这句话,便说:“也是,这一年间总统都换了几个了?他们不肯出力,也是情有可原。”又说:“仓库里不外是些原料,并不怎么值钱,孟老板也不必费心,我就当破财免灾了。”
孟青愣了一下,整个人便僵在那里,傅玉声暗自懊恼,也不明白自己为甚么突然这么大火气,便放软了口气,又说:“孟老板几时回来的?怎么不在家好好歇歇呢?”
孟青连忙回道:“前天回来的,”傅玉声哦了一声,并不答话,也不知说什么才好。孟青看他几次,终于忍耐不住,低声的说道,“三爷,并不是孟青要躲着三爷。我也是临时有些事情要去常州办,不然……我若是早知道三爷找我,我那一日就不走了。”
他这样解释,傅玉声还能说什么,便笑着说道:“怎么会?怎么能耽误你的正事?我也没甚么要紧的事找你,孟老板不必放在心上。”孟青听他这样说,脸上便露出失望焦灼之色,十分的不安,过了片刻,突然说道,“三爷,那一天是孟青的不是,三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才好。三爷若是喜欢红花,”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声音骤然变得低沉,仿佛忍着甚么一般的说道,“孟青在这里对天盟誓,孟青若是胆敢拦阻,又或是多言半句,便教我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第45章
傅玉声没料到他会发这样重的誓,回过神来就想要阻拦,却已经晚了。
他懊悔之极,方才为何心中那样的不快,眼下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连忙说道:“孟老板,你若是这样说,便是看轻了我!朋友妻岂可欺?我傅玉声难道连这个也不懂么?”
孟青想要开口,傅玉声便拦住他,又认真的说道:“骆姑娘是很好,可我对她,并没有那个意思,”说到这里,便笑了笑,索性豁出去了,故作哀怨的说道:“我的那些荒唐事,孟老板也亲眼见了。别人也就罢了,若是孟老板也要说我喜欢红花,那真是冤枉了我。我呀,哪里还有那个心情呢?”
孟青听了前面的话,便高兴起来,眼底也有了神采,可听他说完,却突然沉默不语,脸色也隐隐发青,难看得厉害。傅玉声也不知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不知是不是他与陆公子当时的情形太过荒唐,所以孟青回想起来,便露出这样不快的神情。
孟青不说话,气氛便尴尬了起来。他似乎也有所察觉,便勉强的笑笑,说:“孟青说的是真心话,三爷便是喜欢红花也没什么。我同红花犹如兄妹一般,三爷若是喜欢,要我出力……其实也没什么不可。总之三爷千万不要多想,那一日是我失礼了,我……”他说到这里,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竟然顿在那里,神情很是狼狈。
孟青方才发了那样重的誓,心意可见一斑,傅玉声虽然并不信他说与骆红花犹如兄妹的那一番话,却早不生气了,心里只是不安,想,不要因为我弄得他们两个疏远了。又想,他怕是真的有什么事情所以去了常州也不一定,心里虽然仍有疑惑,却也不肯再去多想。
傅玉声顺着他的话说道,“也是我的不是。我实在不该同你开那样的玩笑,孟老板宽宏大量,想来是不生我的气了,不然只怕见着我的面,扭头就走了。”
孟青一张脸涨得通红,急忙的说道:“三爷,我那天真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心里羞愧得很,我不该管三爷的,三爷想要做什么,哪里轮得到我来说三道四?我……”他语无伦次的说了半天,傅玉声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连忙拦住他,笑着说道:“你回来怎么不来找我?七拐八弯的,找何应敏做什么?”
孟青被他不留情面的戳破,只好尴尬的承认道:“我听说何先生和三爷这几日常来看戏,便去找了他。”
傅玉声又好笑又好气,想,既不是当真要与我翻脸,又回来了上海,怎么不去找我?即便是不知道我的住处,自然可以去傅家问,怎么还要找何应敏搭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两人闹得如何得僵。
可是见他神情紧张,动也不动,绷得仿佛一张拉满的弓,只是看着自己,心里一软,便说,“我如今已经从家里搬了出来。孟老板无事的时候,可以来坐一坐。”见他仿佛松了口气,便忍不住又起了坏心,一本正经的说道,“我那里虽然不比梅园头僻静,却到底离得近些。孟老板若是以后想要避着谁,藏在我这里便是,不必跑去常州那么远。”
孟青听了便着了急,可见他满脸都是打趣的笑意,也知道他这是玩笑话,便叹道:“三爷又取笑我!”又笃定的说道,“三爷不再同我客气,那便是不生我的气了。”
傅玉声也笑了,想,原来他都知道。心里竟然有些奇异的滋味,却偏偏形容不出。
他说:“我还怕惹孟老板生气呢,”又说,“今天倒是没有武戏,孟老板要陪我看么?”
孟青露出笑意,认真的说道:“只要三爷不觉得孟青无趣,孟青就想陪着三爷。”
傅玉声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想,这话说得,若是换做别人,他只怕忍不住要戏弄一番才肯罢休。若不是那时亲身试过的,此时只怕真要忍不住想歪。
只是眼前这根木头,说出这些话来,只怕都是出自本心,是因为恩义的缘故,并不是对他有什么念头。
散戏之后也晚了,傅玉声心里高兴,便问孟青夜里要去哪一间舞场。孟青犹豫了片刻才说:“三爷,其实我去常州是有要紧的事。如今回来上海,也不是十分自由,有些事情要筹备,等过了这段时日,三爷想要去哪里,孟青自当奉陪。”
傅玉声看他一眼,见他不似说谎,想了想,才说:“那好,你忙你的,不要耽误了你的正事。”
孟青似乎还要解释,傅玉声便笑了起来,说:“我难道是那样小气的人?你自有正事要忙,大家有了空闲再聚便是。”
于是两人便在戏院门前道别了。
谁想到这一次分别之后,两人再见,却是半个月后在警察局里。
第46章
从傅家搬出来之后,傅玉声原本还想在上海多呆些时日,想看看纱厂里有没有可以顶事的人,可叶瀚文打电话来催促了两次,他虽然无奈,还是悄无声息的回了一趟南京。
查看过手续无误,又有叶瀚文从中牵线,等到三方人员到齐,他便签字盖章,将纱厂和囤棉转手他人。他再三吩咐叶瀚文,要将这件事务必保密,多做两道手续,免得被人捉住把柄。前两年日本纱厂工人罢工的事情闹得纷纷扬扬,上海还死了几名学生,他不想因为这件事传扬出去弄坏了傅家的名声。
他也实在是怕了陆家,事情了结之后,他也不在南京流连,匆匆的坐火车赶回了上海,生怕被人知道行踪。
等他到了上海,先托何应敏办了一件事,将手中部分余款交代给他,请他购入上海信和纱厂和中兴纱厂的股票。
何应敏不解,便想要劝他,说:“现在大大小小的纱厂都不好度日,小些的只好破产,大些的只能硬熬,我看也撑不久。他们来借贷,我们都一概不理了,有些家业的,才去应付一番。你倒好,偏偏要这时候入股,岂不是将真金白银丢入水中?”
何应敏这个人做朋友很是仗义,只是赚钱远远不及花钱的本事,傅玉声不好告诉他有人要大肆囤积外棉在市场上倒卖,便说:“你帮我做便是了。”
何应敏将信将疑的替他办了,却免不了抱怨,说:“到时候不要怪我!”
傅玉声连连点头,说:“赚了钱你来找我,赔了你就当做不曾看见。”
傅玉华的新公司已然开张,他少不得要去帮忙。傅玉华野心勃勃,之前办的洋火公司利润十分可观,今次他不但要办肥皂公司,还要扩张规模。傅玉声同他进进出出,只觉得比在南京辛苦百倍,却又不好抱怨,不免心中叹息。过了数日,渐渐理得顺了,这才又清闲了些。
孟青整日间见不到人影,何应敏因为银行里的事情去了天津,杜鑫又被耿叔叫回了南京去,他在上海交好的朋友原本就不多,这一下子便十分的寂寞。
他白日忙碌,夜里便去舞场跳跳舞散心,不意间认得了一个叫做郑玲丽的舞女。她容貌白皙,生得十分俏丽可人,是那种新式摩登的舞女,他还带她去看过几次话剧,看到有趣的时节,她便掩着面,咯咯的笑了起来,仿佛十分得趣。
哪里想到祸事偏偏不期而来。
出事时正逢星期六,傅玉声起了兴致,先是带着她去看了电影,之后又去舞场跳了几支舞。两人夜里从舞场走出,坐上黄包车便要回去,却不想还没走出多远,便被一辆黑色的汽车拦住,一群身着便服的人从车上走了下来,将他们拦住。
为首的人先是看他两眼,却问郑玲丽姓甚名谁,郑玲丽回答之后,那帮人却将他们围得愈发紧密,傅玉声经过陆少棋的事之后,也不敢再轻举妄动,正要说话,为首之人自称是军警,说他二人有共党嫌疑,要请他们两位一同去警察厅走一遭。
傅玉声近日耳闻国民革命党有清党之举,他从来不问政治,却万万不料会清到自己的头上来,他疑心是这帮人借机敛财之举,便笑了笑,说:“诸位警官实在辛苦了,夜里也要巡查,我实在是守法的商人,身旁这边是我的朋友,我们两个并无一人是共党,不如我请警官抽烟,”说着便想要取出钱包来,为首的男子却不肯听他的,骂了两句上海话,便将他们两个一同扭起,推上了汽车。
这帮人将他与郑玲丽分开看守起来,郑玲丽从他身边被人拉走,吓得小腿都在哆嗦,一路哭着喊道我不是共党,我真的不是。他听她尖声大叫,声音消失在拐角尽头,不由得毛骨悚然,想要贿赂看守,挂通电话回去家里,看守的人却毫不理睬,将锁一挂,便扬长而去,只留他一个关押在此。
傅玉声被关在看守所,一直等到后半夜都无人问津,慌得几乎不知所措。他在看守所的房间里来回的踱着步子,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脑袋里一团乱,也不知这帮人是图财还是要命,也不知他是怎么落入了这样一番境地之中。
第47章
后半夜的时节,看守所里便冷了起来,傅玉声犹如困兽一般走来走去,又思虑过多,于是精疲力尽,终于坐了下来,正不安之际,便听到响动。不过多时,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年纪较大,看上去应当是个巡长,后面那个警官恭敬的将门打开,巡长也不同他废话,开口就问,说:“这位先生,和你一起被带回来的那个舞女,你认得么?”
傅玉声谨慎的说道:“这位长官,她是我是在皇后舞厅认得的,我们不过一起跳跳舞,吃吃饭,交交朋友,这件事有许多人都可以作证。”
那位巡长嗤笑一声,说,“是吗?这位名叫‘郑玲丽’的女士,可很有共 党的嫌疑呀!”
傅玉声心里并不相信,共 党是什么,他也有所耳闻,不是常搞些工人罢工,学生罢课的事情么?郑玲丽这样娇滴滴的女士,走在路上,遇到拾荒的,还要侧一侧身,掩一掩鼻,撒娇般的说一声:“脏死啦。”
这样的人,实在不像共 党,倒象新式里的太太小姐们的做派。可在这关头,却也不好替她辩解什么,便说:“原来是这样么?那我竟然没有看出来。”
巡长问说:“她说你是傅玉声,是利华火柴公司总经理傅玉华的兄弟?”
傅玉声没料到话锋一转,竟会转到自己头上,又实在摸不准这位长官是什么意思,便小心的说:“惭愧,傅玉华正是家兄。”
巡长突然变脸,拍了一下桌子,大声的喊道:“放屁!傅玉声是谁,是你能假冒得了的吗?他是孟老板的救命恩人,你以为抬出他的名号来,就能拍拍屁股,从我这里走人不成!”
傅玉声被他吓了一跳,竟然不知说什么好,一颗心在胸口砰砰直跳,暗暗叫苦。
巡长做足了派头,慢悠悠的坐下来,嘲讽的说道:“你说你是傅先生,你有甚么证据呀!”
傅玉声愣了一下,心道,原来这还要证据?便苦笑着说:“这个么,若是长官允许我同家里打个电话,一问便知。”
巡长却冷笑道:“这电话,也是你想打便能打的吗?”又问他:“你若是傅先生,那你倒是同我说说前一阵儿的绑架案,我们警察局都有记载,若是对上了,倒也罢了,若是对不上,你便是共 党无疑!”
傅玉声心中十分的不解,只好把那时同孟青编好的谎话又说了一遍,巡长嘿嘿冷笑,却又不住的追问细处。巡长句句都问得犀利,处处都是关键,傅玉声搪塞了两处,突然想起来戴胜荣正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稽查处处长,心中不免警惕起来,愈发的着急,连后背都是冷汗,便决意赌上一赌。于是用力的捂住胸口,痛苦的叫了一声,直直的朝后倒去。
站在巡长身后的那位警官吓了一跳,一个箭步冲了过来,将他拽住。
他在看守所里呆了半夜,又惊又怕,脸色原本就有些青白,那位警官便慌了神,摇了摇他,见他不动,便伸手去掐他的人中。
幸好傅玉声早有准备,咬紧了牙关,装作发病的模样,不然哪里忍得住。饶是这样,还痛得他想要打人。
小警官有些怕了,便小声的说:“怎么办,要不要请医生来?要是他有了个好歹,事情可就闹大了。”那位巡长气急败坏,压低声音说:“放屁!你胡说什么!先把他抬到床上去!”却也有些后怕,伸手到他鼻子底下,松了口气,假意说道:“那就给傅家打个电话,看是不是傅先生。”犹豫了一下,又说:“你先给他揉揉心口!”
傅玉声被他们两个架起来放在了床上,小警官胡乱的给他揉着胸,傅玉声被他揉得直想骂人,不得已只好装作缓过来的一般舒了口气,小警官这才盖了一床单薄的棉被,跟着巡长走了出去,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
傅玉声不好就这么起来,只好躺在那里装病,如今他也看出来了,这绝不是把他当做共 党的做派,他想起叶瀚文说过的话,疑心这些怕都是戴胜荣的指使。他做贼心虚,觉着戴胜荣已经知道了绑架一事有鬼,所以布置了这一出戏来探他的口风。心中后怕不已,觉得自己当初简直昏了头,就算是陆少棋仗势欺人,他也应该痛痛快快的把那栋房子拱手相送就是了,总好过惹出这许多事来,难以收场!
他躺在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到由远及近,有人匆匆的走了过来。他心里一惊,慌忙装睡,不消片刻,便听到门上取锁的声音,孟青愤怒的问道:“怎么还挂锁!”
小警官惊慌起来,支支吾吾的说道:“我们不知道他是傅先生,怕他是共 党……”
孟青顿时大怒,骂道:“他若是共 党,那我也是共 党了?我不是共进会的,是不是也算共 党?”
小警官哪里还敢答话,慌忙的把门打开,孟青又急又怒的走了进来,见他躺在那里,大吃了一惊,问说:“这是怎么回事!”又用手试探他的额头,大约是觉着冰凉,气得浑身发抖,将他架了起来,搀扶着要出去。小警官伸手想要帮忙,孟青骂道:“滚!”
小警官跑去给他们开门,不住的发抖,见他们出了门,便哀求道:“孟老板,我真的不知道是傅先生……”
孟青忍着火气,低声的说:“那个女人到底什么来路?若是共 党,今天的事情就算了,你也不许同别人声张,别说三爷认识她!知道么!”
小警官连连的应道:“知道知道!”
孟青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来,说:“她若真是共 党,对外不许用她在舞场里的名字,不许公布她是哪个舞场的,你知道么!”
小警官愣了一下,头如捣蒜一般,连连的点道:“不会不会,不会让她跟傅先生扯上关系的!”
孟青单手搂住傅玉声的腰,另一只手取了钱包出来,丢给小警官,说:“记得我说的话。”
小警官又惊又喜,连忙捡了起来,应声虫似得说道:“记得记得!孟老板的话我一个字不漏都记得!”
孟青这才半扶半拽的将他带出了看守所,傅玉声被他搂得极紧,觉得这姿势太过古怪,却也不好就这么醒来,只好生生的忍着。又想,不是说给我家里打电话么,怎么来的反倒是他?
孟青是坐着黄包车来的,上车以后就着急的同车夫说要去英租界的西人诊所,傅玉声听他这么紧张,实在装不下去,只好坐起身来,歉疚的说道:“孟老板,其实不必了,我没甚么事的。”
孟青吃了一惊,连忙松开了手,一双手不知放哪里才好似得,一张脸憋得通红,看他神色如常,才埋怨道:“三爷,你什么时候醒来的,怎么也不吭一声?”
第48章
傅玉声看到他们这辆黄包车旁边还停着一辆黄包车,跟车夫站一块儿的那个人不知怎得看起来有几分眼熟,便只是笑了笑,没有吭声。孟青明白过来,同那人说:“你先回去吧。”
那人站在一旁还有几分局促,得了这句话,便说孟老板那我先走了,就转身离去了。只留下身旁黄包车和车夫。
傅玉声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低声的说:“哪里有一出了警察局的门便醒来的道理。”
孟青一时无语,犹豫片刻才说:“我先送三爷回去吧,夜里太凉,别又病了。”说完便将原本放在车上的一件大衣披在他身上,不放心的问说:“三爷,我看你脸色不大好,真的不去看看么?”
傅玉声听见那句‘别又病了’,便忍不住多看他两眼,口里说道:“没什么,就是累得,回去喝些热汤便好了。”
心中却似乎有些明白了,为甚么来得不是大哥,反倒是他。
他问道:“你来的时节,不曾遇见我大哥么?我听他们说要打电话去家里。”
孟青有些意外,愣了一下,说:“那我送您回去哪里?”
傅玉声想,果然不是大哥找他过来的,便说:“回我那里吧,”同车夫讲了他的地址,又对孟青说:“这样晚了,不如你到我那里去,我也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我得了几瓶好酒,听说是十年的,原本就想要送你。”
孟青就笑了,说:“我原本就要送三爷回去的,三爷说了这句话,倒好像我是为了酒才要送三爷回去似得。”
他坐上另一辆空车,同傅玉声说:“三爷,大衣裹紧些,夜里凉,您小心些。”
傅玉声被他这么仔细的嘱咐,便觉着不好意思,又觉着十分窝心,含混的嗯了一声,不由自主的将大衣裹了裹紧。
夜里的风果然有些凉,傅玉声在路上就忍不住觉着发冷,心里便十分感激孟青,想,若不是他这样的心细,只怕回去又要不舒服了。
到了家里,他头一件事便是给傅公馆挂电话,才知道警察局那边已经同傅玉华通过了电话,一通致歉,说是抓错了人,已经被孟老板带走了云云。
傅玉声不由得好笑起来,说:“若不是孟老板,我这时候还在看守所里装病呢。”傅玉华叹了一声,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时半会儿怕是说不清楚了。你先好好的歇着吧,明早我再去找你。”
傅玉声应了声,便挂了电话。家里开着热水汀,十分的暖和,这时厨房里的热汤也已经烧好了,又照着他的吩咐弄了几样小菜端了上来。外面夜色深沉,房间里却暖融融的,带着热汤的香气,方才夜里的冷风仿佛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傅玉声请孟青坐下来,孟青只好顺着他的意思,撩起长衫,笔直的坐在那里,抬头看他时,两人的目光正巧撞在一起,孟青便连忙转过脸去,有些着慌的说道:“三爷,你早些睡了吧,这一天从早到晚的,难道您不累?”
傅玉声眼底都是笑意,坐在他身旁,说:“那也不能失礼。孟老板辛苦了,吃点酒,吃好了再睡。”便把来时路上说过的酒拿给他看,颇有些得意的说道,“这个是玉和泉的老酒,老板同我说了,这个怕是能有十几年呢,若是别人,他是不卖的。”
孟青忍不住露出笑意,看了看,摇头说,“三爷送我这样好的酒,我怎么舍得喝?还不如三爷留着送给别人呢。”
傅玉声不以为然,说,“酒么,就是要喝得呀。若是不喝,供起来,难道看就看饱了?”又说:“送给别人就糟蹋了,还是要送给孟老板的。”
孟青的脸微微的泛红,似乎很是高兴,便笑了起来,也爽快的说道:“既然三爷都这么说了,那就打开喝吧。这样的好酒,三爷也稍微喝一点,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孟青站了起来,仔细的将酒打开,给他倒了半盅,犹豫了一下,又不肯给他了,说:“还是热一热再喝的好。”
傅玉声并不当回事,想要拿过来,孟青却不放。这酒盅大,被他握紧了,还当真不好拿走,傅玉声看他一眼,突然就笑了,说:“孟老板。说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被人抓走了?”
第49章
孟青手一抖,便有些慌了神,傅玉声趁机捉住他的手,笑着将酒盅取出,说:“孟老板,你前些日子说你有事要忙,我就信了你,一直没去打扰你。我今日若不是被人抓去看守所,只怕连孟老板的面也见不上呢。”
孟青被他掰开手拿走酒盅,神情很是尴尬,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烦躁起来,半天才轻声说道:“其实已经都忙完了,原本想找三爷的,可实在是看三爷总是忙得很,也不好打扰了三爷的兴致,就没来拜访。”
傅玉声愣了一下,回过味来,想,他果然派人跟着自己。又想,那自己干了些甚么,他自然是一清二楚,所以出了事才会这样快就赶了过来。心里也不知是甚么滋味,觉得这桩事其实不该如此的。
便说:“忙也不是我心甘情愿的。我的那位大哥,真是拼命三郎转世,他自己这样也就罢了,逼迫得我也不敢懈怠,再这么下去,我就要熬不住了。”
孟青听他抱怨,便笑了,说:“三爷总是这么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三爷只会躲懒。可我听说三爷厉害得很呢,人缘也好。我前些日子在荣生遇到何先生的伯父,还说起您呢。说您明明生着重病还去董事会,又说如今各处因为西北旱灾闹着棉荒,只有三爷这么有远见,早早就囤了棉,又十分的仗义,不求暴利,为人实在难得。”
傅玉声不料他连何先璧都认得,心里十分的意外。这人是前清举人,痛恨革命,前些年北方复辟闹剧接二连三,何家私底下也颇出了一份力,便是因了这人。这人肯做利华新公司的董事,也是何应敏帮了他一把,不过他也只敢谈谈经济,生怕有所冒犯。不料这人竟然对着别人夸赞他,傅玉声有些不好意思,说:“唉,说那些又有甚么用?纱厂难以为继,工人的薪水我都开不出来了。我这次回去南京,便是把纱厂抵押给银行。我可是熬不住了,这桩事说起来实在是太过丢人,哎,不提也罢。”
他手里的囤棉都是借贷所为,如今已经尽数抛售完毕了。他并不是一个狠心的人,买卖上总是留些余地,因此囤棉转出之事,他要价不高,只求心安罢了。只是想到不久之后市场的棉价将会一落千丈,心里便不由得一阵儿唏嘘。
孟青神色温柔,认真的看着他,说:“三爷为甚么总要这样的贬低自己?三爷人品好,人又仗义,在我看来,这世上能比得上三爷的人简直少之又少。”
傅玉声笑了起来,他如今也知道这个人了,心想,你看我怎么都好,我就是块石头,你也能睁着眼睛给我说成是白玉。
孟青见他不以为意,知道他并不当真,便有点着急,说:“三爷,我是真心的。”顿了顿,问他,“三爷,我识字的,你知道么?”
傅玉声不知他怎么提起这个,便笑着点头,说:“杜鑫见过你抄经,说你的字倒是不错呢,他羡慕得很。”
孟青愣了一下,便很不好意思,咳嗽了两声,不敢看他,有些自暴自弃的说道,“三爷想不到我这样的人也识字的吧?”
傅玉声尴尬起来,想要解释一番,却又听孟青说道,“其实我是在三爷那里识了字的。”傅玉声十分的惊讶,孟青看他神情,便忍不住露出笑意,这才缓缓说道,“三爷那时候在南京给下人请先生,教人念书识字,我也有幸受教,因此认了字。三爷这么开明的人,我在上海这些年了,都不曾见过半个。三爷这样有义气的人,我除了杜老板,也再不曾见过别个。”
傅玉声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孟青趁机便把他手中的酒盅取走,柔声的说道:“三爷,不早了,歇歇吧。”又说,“这酒既然是三爷送我的,那我就替三爷喝了吧。”
说完便用手遮着,一盅饮尽,冲他微微一笑。
傅玉声没料到他竟然偷梁换柱,使出这样的手段来,一时间又好笑又好气,说:“孟老板,你都这样说了,我若是再要计较,岂不是显得我小气了?”
孟青站起身来,赶他回楼上去睡,一本正经的说:“三爷,您还是早些睡吧,我明天请三爷喝酒赔罪,好不好?”
傅玉声原本还想同他多说两句,又听到自鸣钟铛铛的响了起来,无奈之极,只好顺着他的意思走上楼去。到了客房,孟青便要推门进去,傅玉声往前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吩咐他道:“那你可不许背着我偷偷的走了!”又振振有词的说道,“你这个人说话总是不算数,我担心得很。”
第50章
孟青一张脸霎时间变得通红,却又无从辩驳,又看他笑吟吟的,知道他又在开自己玩笑,便有些着恼的喊道:“三爷!”
傅玉声见他这样不好意思,也不好再逗他,便收起了笑意,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还等着孟老板请我喝酒看戏呢,之前不是说好的?这次可不能忘记了。”
孟青站在门外看他,半晌才说:“三爷,您放心吧。”
傅玉声这才放心的回房去了。
他这一觉睡醒过来,天色已经大亮。等他洗漱完毕,去敲客房的门,半天没有响动,猜到孟青早就起来了,便走下楼去。
孟青正在花园里练功,傅玉华不知甚么时候来的,也不去找他,倒是同孟青两个在这里说话。孟青倒也不客气,练着功同傅玉华说话,说道:“这警察抓人抓得很是蹊跷,他说那个舞女是共 党,我查过她的,并没什么可疑。怕是有别的缘故。”
傅玉华叹了口气,说:“小心使得万年船,如今的时局,收敛些总是不错的。他就是没有人管束,也不知将来哪家的小姐能收住他的心。”
孟青愣了一下,低声的说道:“也是,也不知三爷看得上哪个?”
傅玉华哼了一声,说:“他看上的都不成,一个一个都不像话。”
孟青顿时沉默了下来,不自在的转过脸时,便看到他来,连忙收起了腿,站在那里唤道:“三爷。”傅玉声一本正经的看他,他又仿佛有点不好意思似的,露出了一丝笑意来,惹得傅玉声绷不住,也微微的笑了起来。
傅玉声同傅玉华抱怨道:“我不过晚起一会儿,大哥你便在这里同人说我的坏话。”
傅玉华一点儿也不给他脸面,说:“什么一会儿?你也不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我都同孟老板说了半天的话了,眼看着就要吃中饭了。你呀,若不是孟老板,你哪儿能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傅玉声辩驳不出,他这一觉睡得踏实,下来的时候的确没看钟,便讪讪的不说话。孟青难得看着他这幅吃瘪的模样,便忍不住微笑,也忘记了替他辩解。傅玉声在他面前挨了大哥的训,虽然觉着有些没面子,却也明白大哥的意思,便说:“又被孟老板看笑话了,”又说:“可不是亏了孟老板么?我还昨晚还说孟老板一定要住下,不能走,中午我要请他的。”
傅玉华不以为然,摇头说:“这哪里够的,要重谢。”又教训他说:“我早上来之前,同警局的朋友通过电话了,说这件事十分的蹊跷,怕是你最近得罪了什么人,所以才这样弄你。你最近老实些,总没有错处的。”
傅玉声不好说出他的疑心,又怕孟青担心,便顺着他的话说:“是是是,大哥说得是,我从此修心养性,在家里做和尚便是了。”
孟青却认真起来,说:“不如三爷去我那里住些日子吧。”
傅玉华愣了一下,颇有些意外,半晌才说:“那怎么好。”傅玉声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就是觉着这样不大合适,却不知孟青是当真就这样想的。
傅玉声知道他忙碌,来看他一趟也是特意要询问他昨夜之事,却不料孟青在这里,有些话便不方便说了,就说:“我中午要请孟老板吃饭,下午晚些再过去。大哥一起吃过了饭再过去吧。”傅玉华便笑,说,“这才几点?我要去公司了,若要我做东,去了叫我便是,我先走了。”
孟青便说:“傅先生忙要紧事便是,三爷这里有我,放心便是。”傅玉华也不再同他客气,傅玉声送他出去,才说:“我觉着是戴胜荣指使的。我听说陆老爷子对于绑架一事生气得很,大骂了他一顿,要他追查到底。我怕是他起了疑心,所以才找人来审我绑架一事。”
于是便把昨晚的情形细细的描述了一遍,傅玉华沉吟片刻,颇觉头痛,便说:“那你不如回去家里住。”
傅玉声迟疑了一下,说:“若是回去了,反倒显得刻意了。”
傅玉华哼了一声,说:“你不就是嫌回去不自在么。”
傅玉声没吭声,傅玉华就叹了口气,说:“总之你呀,收敛些吧。”又说:“孟老板这个人,真是十分的难得,你可不要得罪了他,听说你们之前有一阵儿闹僵了?是怎么回事?”
傅玉声很是意外,说:“你听谁说的?”
傅玉华没说是谁,只说,“不是就好。你千万不要得罪了他,他虽然不是共进会的,但说话也很有分量,日后还要仰仗他。”又问说,“杜鑫人呢?怎么不见他?”
傅玉声便说:“他家里好像出了些事,他回乡下去了。”
傅玉华想了想,嘱咐他说:“这一阵子管好家里的人,千万不要惹出什么事来。”
傅玉声便应了,送他走出门去,见他上了车,背影有些落寞,心中终于生出些懊悔来,想,到底是我的错,不该惹出这些荒唐事来,害得众人都不安生。只是想到郑玲丽,心中十分的不忍,想找人打问一番,却又怕更加牵累了她,若是不去打问,却又十分的于心不安。
正想着,孟青不知何时出来的,已经走到了他身后,奇怪的问道:“三爷,傅先生都走了,您还站在这里做甚么?”
第51章
傅玉声倒被他吓了一跳,孟青忍不住就笑了,说:“三爷想什么这样出神?”
傅玉声不好意思说他在想那个舞女的下落,便道:“大哥方才问我呢,说我是不是之前和你闹僵了。我正在想,怎么这桩事人人都知道了?”
孟青没料到他会提起这个,神情变得尴尬,正想要解释,傅玉声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说:“共进会是怎么一回事?”
孟青的脸色顿时变得严肃起来,想了半晌才说:“三爷,这个一时半会讲不清的。”
傅玉声原本只是顺口一问,没想到他这样认真,便调侃道:“这我在南京时便听说过,共进会清党有功,领袖不是还特意封赏了一番么。孟老板若是也在共进会,加官进爵,岂不是指日可待?”
孟青的脸色便有些不好看,勉强的笑了笑,半天才说:“三爷又来取笑我。”
傅玉声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心里有些不解,也不知说错了什么,惹得他不高兴,便懊悔起来,想,也是,我说这些做什么。北伐也好,立宪也好,复辟也罢,都与我没什么干系,我只要太太平平过日子就好了,他的性子比我还要寡淡许多,简直就是个木头,同他说什么加官进爵,岂不是笑话?
便问道:“也不知孟老板中午想吃些什么?”
孟青这才露出笑意,说:“是我要请三爷,看三爷的意思,三爷想吃什么?”
傅玉声哪里是当真要他请客,只是夜里怕他一声不吭的就走了,所以才说那样的话,眼下听他反过来问自己,便忍不住笑了,又想要逗他,一本正经的说:“孟老板好大的口气,难道我想吃什么都有?”
孟青居然认真起来,问他说:“三爷想吃什么?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只要世间有的,便不是难事。”
傅玉声听他胸有成竹,便笑了,说:“别的倒也罢了,太过稀奇的,倒好似我在为难孟老板。”孟青连忙摇头,说道:“能请三爷吃饭,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若是三爷想要什么不曾吃过的,孟青自然要想法给三爷弄来。”
傅玉声站住了脚步,心里一动,便看了他两眼,孟青这才回过神来,脸色泛红,一双眼睛不知道放到哪里才好,转向一边,问说:“不知三爷想吃甚么?”
傅玉声原本想再接着逗他两句的,可见他这样认真,不知怎么,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他心里转过许多念头,隐隐绰绰的,却又觉着是自己想得太多,把人家好端端的孟老板想得歪了,便笑着说道:“随便吃些吧,孟老板下午有事么?”
孟青说,“倒是没什么事,三爷要出去么?”想了想,似乎有些不放心,便试探着问说:“三爷,不如你请人写个门生帖,跟杜先生拜个师吧。”
傅玉声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颇有些意外。孟青以为他不乐意,便有些黯然,静了静,才说:“我知道三爷看不上这个。只是眼下时局不好,拜了杜先生,到底是道护身符。上海这个地方,只有青帮最大。别的老板面前我也不太说得上话,只有杜先生……”
傅玉声拦住了他,有些好笑,又有些可气,说:“孟老板,难道我在你心里,便是这样不识抬举的人么?你为我好,难道我听不出么?”
孟青着急起来,连忙解释道,“不是的,三爷,您同我不一样的!我是怕您觉着委屈,您若是不喜欢,就当我没说。”
傅玉声愣了一下,突然就打了个激灵。
这些流氓混子,用上海话讲,就是些坑蒙拐骗,不走正道的白相人。他心里其实是很看不上的。即便是孟青,傅玉声起初认得他的时候,也觉得这人不怎么样,不过又是个投机取巧的武夫罢了。
他只是不料孟青这样的聪慧,竟然将他看得如此之透。
第52章
傅玉声心慌起来,突然觉着在这人面前,竟好像无所遁形一般。
他勉强定了定心神,才说:“孟老板,你这话说的,我又有甚么可委屈的?能投在杜先生门下,这可比甚么保命护身符都要管用。若是孟老板肯帮我搭桥牵线,那我便要重谢孟老板了!”
孟青见他这样客气,神情黯然,勉强的说道:“三爷为什么同我这样见外?我都说了,我的命是三爷给的。若是三爷有甚么地方能用得上孟青的,孟青高兴还来不及。三爷总是同我这样客气,难道在三爷的心里,孟青就这么不值得……”
两人正说话之际,佣人便过来同他说:“少爷,外面有位姑娘,说是姓骆,要来见您。”
两人都十分的意外,傅玉声心想,难道是骆红花?看了孟青一眼,见他脸色发青,也不敢造次了。之前他同孟青闹翻的事情,至今还说不清道不白,谁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位红花姑娘的缘故呢?
傅玉声沉吟了一下,问说:“她说没说什么事情?”
孟青却说:“三爷不必顾忌我,我在这里等着,三爷去见她吧,我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
傅玉声心想,这可不行!便不由分说的扯他一同出去。
来的果然就是骆红花,看到孟青时,也有些吃惊的样子,大约是没有料到他也在这里。
看向他时,便笑了一下,说:“三爷,我今日前来,是有事情的。三爷千万不要嫌我多事呀。”
傅玉声屏息凝神的听她开口,却不料是为了郑玲丽而来。
原来郑玲丽有一个要好的小姐妹,两人住在一处,原本约好要去郑玲丽干娘家里,结果郑玲丽彻夜不归,她心中不安,等到天明,便去打听了一番。知道郑玲丽是和傅玉声一同离开,又不好贸然上门,也不知是听谁说傅骆二人有些交情,便去求了骆红花。
因此才有骆红花今日上门的拜访。
傅玉声心里有些奇怪,想,彻夜不归又如何?她一宿不归,这才多久,这个小姐妹便去求了人来问,手脚这样快?别人倒也罢了,怎么偏偏来问她?十分的尴尬,看了孟青一眼,便大略的把昨晚之事讲过了一遍。
骆红花听完之后惊讶之极,沉吟半晌才说:“三爷虽然才来上海不久,但也不至于被错认成共 党抓起来,难道这个郑玲丽真的有鬼?”
傅玉声十分愧疚,哪里敢说出心中的猜疑,便说:“我看她当真不像共 党,”犹豫一下,便又说:“这其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我原本想着找人帮我去看她一看的。只是我同她一道被抓,由我出面到底不好,不如骆姑娘帮我去趟警察厅,保她出来。也不枉我与她相交一场。”
骆红花笑吟吟的看他,说:“三爷,你既然这样说了,我红花焉有不帮的道理?”看了孟青一眼,才又说:“倒是您,身边放着孟老板不使唤,倒要托付我?”
骆红花明明也是受人托请才来,傅玉声这里顺水推舟,她办这一件事,就落了两份人情,心知肚明即可,却偏偏还要来打趣他。傅玉声一阵儿无奈,自嘲的说道:“你还别说,还真多亏了孟老板,不然只怕此时你还见不着我呢。”
骆红花十分惊讶,定要他说个端详。这时也快到正午时分,傅玉声便索性请她一同吃饭,孟青没说什么,一路都十分安静。
因有了骆红花,傅玉声便同孟青商议要去光华楼,孟青神情有些不大自在,便说:“看三爷的意思就好,”傅玉声还记得之前他避走常州的事,很怕他这次又误会了,对着骆红花时便一本正经,不再多话,倒是十分的谨慎。
骆红花倒还是同之前一般,仿佛并不觉着他有什么不同。
吃饭的时候,傅玉声听她说了说,才知道原来他在舞场里的名声早都传到了她的耳中,已经没没什么事可以瞒人了。骆红花歪着头看他,问说:“三爷,你是当真喜欢那个郑玲丽呀,还是同她玩玩罢了?”
傅玉声没想到她这样不饶人,尴尬了一下,还不曾开口,便听骆红花又似笑非笑的说:“我听她那个小姐妹说了,三爷真是新派的很,还带她看什么法兰西话剧,把她迷得神魂颠倒,开口闭口都是三爷呀。”
傅玉声被她说得大不自在,咳嗽了两声,便说:“交个朋友罢了,傅某人在上海呆的时间短,不知道有什么别的新玩意儿,被骆姑娘看笑话了。”
骆红花抿嘴一笑,还要说话,孟青却突然把筷子一放,开口喝道,“红花!”
骆红花被他吓了一跳,看了他一下,小心的问说:“怎么了?”
孟青有些烦躁的说道:“你东拉西扯的说这些做什么?你若是喜欢三爷,便明明白白的说,犯不着这么阴阳怪气的。”
第53章
骆红花没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愣了一下。傅玉声也是十分的意外,也不知孟青这是怎么了,发这样一通脾气。又怕她下不来台,正要开口,骆红花却突然笑了。
她扬起下巴,笑嘻嘻的说道:“我呀,我就是喜欢三爷。”
傅玉声暗暗叫苦,连忙摆手,心慌的说:“骆姑娘,这话可不好乱讲的!”又一本正经的说,“上次我去见你,惹得孟老板生了气,躲到了常州。我在上海可就这么一个大靠山,你可千万不要害我呀!”
骆红花噗嗤一笑,说:“好吧,”傅玉声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孟青听了却坐立不安起来,说:“三爷,我不是躲您……”
骆红花却偏偏在这时候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慢悠悠的说道:“怪不得呀,干爹说你那时候抢着要去常州,他还觉着好奇怪呢,说不像是你的性子。原来竟是为了躲着三爷呀?”
傅玉声也是头一次听说这一件新闻,才知道自己当初的猜度不错,这人当真是为了躲他才离开上海的。便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孟青没想到她竟然把自己卖得一干二净,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要发作,又碍着傅玉声,便低声的说,“你再胡说!”又讪讪的同傅玉声解释道:“三爷不要听她的,她道听途说了两句,便当做新闻一般,四处乱讲。”
骆红花哼了一声,说:“喜欢三爷的人多了,凤萍也喜欢三爷呀,你怎么不去凶她?”又委委屈屈的同傅玉声说:“三爷,我原本是想,既然答应了你要去保那个郑玲丽出来,那就索性帮到底好了。我看那个郑玲丽喜欢你的很。你若是也喜欢那个郑玲丽呢,我就不说什么了。你若是怕她有共 党嫌疑,日后甩不脱,我吗,我就索性帮你吓一吓她,叫她断了念头,不要再来缠着你,你说怎样?”
她都这么说了,傅玉声哪里还能说出一个不字,便给骆红花敬酒,说:“那就有劳骆姑娘了。我家里的生意也忙,也不好总陪着她了。她出来之后若是不好谋生,骆姑娘先替我给她一笔钱。我迟些就叫人给您送到荣生去。”
孟青看她一眼,也说:“红花办事很妥当的,三爷就放心好了。那个郑玲丽到底有些说不清,三爷也不必再同她来往了。”
骆红花撇撇嘴,同傅玉声说:“孟老板心心念念的都是三爷。他呀,巴不得三爷同我们这样的人没一丁点儿的干系,绝不要来往,他才放心呢!”
孟青见她只顾着跟傅玉声说自己的不是,便很不高兴,说:“难道是我冤枉了你?马敬宗难道不曾纠缠你?他天天往荣生跑,长着眼睛都看见了。路五爷难道没说过你?你就是不听,非要去招惹这种人。他这个人是不讲道理的,连民政厅长的儿子都敢打,你这个性子不改一改,总有一天要栽在他手里!”
骆红花原本还是笑吟吟的,听他这么说,眼眶泛红,狠狠看他片刻,突然说道,“马敬宗是个什么东西,难道他缠着我还是我的不是了?我行得正坐得端,怎么就不能同三爷交朋友了?你看不上我,三爷难道也看不上我?我就是喜欢三爷这样温柔的性子,我偏偏要同三爷交朋友!你是谁,凭什么管我?孟阿生,干爹让着你,不要以为我也得让着你!”
说着就站起身来,忍着气同傅玉声说:“三爷,我先走一步!回头我再去找您,今天的事可别放在心上!”她把话说完,竟然就这么转身走了。
傅玉声吃了一惊,阻拦不及,又看孟青也是一副气不顺的样子,便连忙说道,“孟老板,你快去陪个不是呀,她到底是个姑娘,你怎么好这样同她说话呢?”
孟青似乎也有些意外,朝外看了一眼,便说:“三爷不必管她。她从来不听人劝的,路五爷说了她多少次了,她哪次听过?我说了也没用。”
想了想,也不知想起了哪句话,竟然又动起气来,忍着怒意同傅玉声说,“三爷,你不要听她胡说!我不是看不上她。我同她有什么分别?可我们这样的人,到底不配和三爷一起。我今天说的这些话,三爷只怕一句也不爱听,觉着我多事。那就算我多事好了,我实在不想三爷同她不清不楚的缠在一起。谁知道会蹚到什么浑水里去?”他说到这里,愈发的生气,胸口起伏着,好象气极了,却又压低了声音,脸色发青的说道,“还有那个郑玲丽,三爷,不是我说您,趁早不要同她再见了。她若真是共 党,这件事只怕就不能善罢甘休了!您知道么?汪寿华还是杜先生的师叔,他跟共 党有些讲不清,不也一样被杀了?三爷,你若是有个好歹,我……”
他激动得厉害,未出口的话哽在喉中,竟然说不出下去了。傅玉声愣了一下,心里突然觉得异样,那隐隐绰绰的念头,忍不住又冒了出来。
傅玉声暗暗的安慰自己,想,怎么会呢,你想多了。孟老板虽然不好女色,又对你比别人亲近些,却未必就是那种心思。
他偷偷的看向孟青,孟青却一直都在看他,那眼神看得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五脏六腑都绞在了一处,一颗心也扑通通的直跳。
傅玉声心慌得厉害,急忙的扭过了头去,竟然片刻也不敢同他直视。
第54章
孟青见他脸色难看,神情闪烁,还以为是被自己的话吓着了,很是懊悔,连忙的补救道:“三爷,我方才着急,话说得狠了,你也千万别往心里去。”又说,“那些人平日里敲人竹杠敲惯了的,怕是也没想到会是三爷您。您日后千万不要再同那个郑玲丽来往了。即便是那个女人当真有什么古怪,有我在这里,任是谁来,也不敢说您与共 党有什么牵连。”
孟青同他站得近,也不知是不是方才喝了酒的缘故,傅玉声只觉得他身上的热意逼人,十分的尴尬,又不好后退,便索性坐了下去,拿了一杯酒在手里,也不敢看他,低着头自嘲道,“孟老板不要笑我,我胆子小的很。”又说,“昨晚的事,我真是吓得不轻。亏得孟老板来救我,不然……”
孟青便也坐了下来,笑着摇头说:“我怎么会笑三爷?就连我也吓得不轻呢。”又说:“三爷,若是您不嫌弃,这几日便住到我那里去吧。”
他目不转晴的看着傅玉声,傅玉声只觉得心中的猜测已有了七八分真,哪里敢去他那里住,却不得不看着他,苦笑着说:“我倒也想呢。孟老板梅园头的宅子,我还没住够呢。”
孟青顿时高兴起来,却又有些不好意思,便轻声的说:“那三爷就去梅园头吧。我陪着三爷,索性多住些日子。”又自言自语般的说,“三爷最近太忙,都瘦了,不如趁机好好的歇歇。”
傅玉声见他这样,心底一颤,不由得想起陆少棋,无端的就害怕起来,想,他这样认真的人,我早知道就不该招惹。想起当初两人相交时的情形,心里十分的懊悔,竟然恼恨起自己来。
他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说道:“我倒是想去呢,家里的生意着实的走不开呀。”他怕孟青又问,心念一转,便说:“孟老板,不是我说您,您实在不该这么同骆姑娘说话。”
孟青不知道他为什么又提起骆红花,便有些不高兴,却并没有说话。
“她一个女子,要撑场面,要讲人情,办这些事本来就不容易。她若是羞羞怯怯,怎么来问我郑玲丽的下落,别人托她的事,她又要怎么办呢?”傅玉声顿了顿,又说:“她心里便是再看我不上,面子上却还是要同我亲亲热热,口头上要夸我赞我,也不好得罪我。不过她心里指不定还怎么骂我呢,说我占了舞女的便宜,进了看守所,却只顾自己脱身,连身边人的安好问都不问一声,”孟青脸色一暗,刚要开口,傅玉声便抬起手来拦住他,又说,“孟老板,你容我把话说完,等我说话。只是你听了也不要生气。”
孟青迟疑了一下,便笑着说:“三爷有话放心说便是,我怎么会同您生气。”
傅玉声心里叹了口气,便说,“孟老板,你难道不曾想过,我与她才认得几日?她对我这样周到,这样的亲热,你与她认得的这样久了,何等样的交情?骆姑娘为什么要同你生气?孟老板,你说的那两句话伤着她的心了,她在意得很,所以才大发脾气,你还看不出么?”
孟青愣了一下,哦了一声。傅玉声见他半句话也没有,心里着急,又有些怕他说出什么别的话来不好收场,便又说:“孟老板,依着我看,骆姑娘她,怕是喜欢你的。”
孟青脸色变了变,正要开口,傅玉声拦住了他,说:“孟老板,你想想我的话,是不是该去同她陪个不是?”
傅玉声心里七上八下,孟青却出奇的沉默起来,半晌才说:“三爷,你想多了。红花她是路五爷的女人,我照顾她,一来是受了路五爷的恩情,二来是她年纪轻,我又没什么亲人,所以把她当做妹妹一样。”傅玉声被他气得险些背过气去,心想,这种话你心里想想便也罢了,大家都心知肚明,怎么好说出来的?还要开口相劝,孟青又说:“三爷,您放心好了,我同她生气,并不是因为三爷,过几日她的气也就消了,您也不必觉着歉疚。”他倒了一杯酒,一口气喝了下去,才笑着说道,“我方才生气,气得是她,并不是三爷。上次我生气,也并不是气三爷,是气我自己。与三爷没什么相干,三爷千万不要放在心上……”他眼眶都红了,喃喃的说道,“上次都是我的不是。三爷想见谁,想同谁说话,不该我管,是我逾矩了。我同三爷发了顿脾气,转身就跑了,换了谁谁也生气,三爷就是脾气太好。三爷来找过我几次,我躲着不见,又跑去常州,害得三爷生了病。三爷后来生了我的气,我也都知道。三爷,这些都是我的不对,您不必为了我疏远她,也千万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我看着心里难受,我对她真的没有那个意思。”他握住了傅玉声的手,赌咒发誓般的说道,“三爷,你放心好了,我孟青不会为了个女人就同三爷翻脸,我真不是那样的人!”
傅玉声被他握住,只觉得手腕上火烧一般,惹得他浑身发热,又听他颠三倒四的辩白了这半天,又看他还要喝,便连忙从他手里抢过酒壶,掂了掂,只觉得空空如也,想起方才自己同骆红花说话时,这人也不知闷声不吭的喝了多少,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仿佛燃着一团热火,又仿佛陷入泥淖之中,心里慌张害怕,竟是从未有过的。
孟青见他脸色一阵儿红一阵儿白,怕他下不来台,便又说,“三爷,我知道您一片好意,您也不要疑心,我心里有人了,并不是红花。红花生得好看,三爷喜欢她,我也没话说。若是三爷愿意同她在一起,我去替你同路五爷讲。只要三爷高兴,这些都不算什么的。”
傅玉声听出他声音里酸涩一片,心里很不是滋味,便说:“孟老板,不必说了。原来我们两个都是误会一场,既然如此,日后也不要再提起这件事了。改日骆姑娘的终身有了托付,我们这件事倒好当个笑话讲讲的。”
孟青愣了一下,看他片刻,终于露出笑意,说,好。
傅玉声同他一并走下楼去,方才那顿饭吃得一团乱,两人仿佛都无话可说似的,便有些尴尬。傅玉声心里不安,便问说:“对了,我听她叫你孟阿生,这是怎么回事?”
孟青不好意思起来,讪讪的说:“就是我之前的乡下名字,后来才改的。她叫惯了,骂我的时候,就这么叫着,难听得很。”
傅玉声笑了起来,喃喃的念了两遍,说:“阿生,阿生。”便说,“怎么会难听,我觉得好听的,叫着比孟老板顺口。”
孟青走得比他快些,站住了,回头看他,眼底带着些醺然醉意,笑着说:“怎么听三爷念出来,好像是好听了许多?”
傅玉声见他欢喜,心里就是一动,想说什么,想起方才的种种,却还是生生的忍住了。
孟青还想送他回去,他便借口说要去公司里,孟青还是不放心,仍是想要送他。他便笑了,说:“叫我大哥看见,又不知要怎样担心了。”
孟青这才作罢。
他坐上了黄包车,车夫拉起车子,他回头去看时,孟青站在那里看他,见他回头,便露出笑容。
他此时心里已经有了决断,打定了主意,要慢慢的与这个人疏远起来,免得日后又惹出什么难以收场的事来。有陆少棋这个前车之鉴,他觉着自己就是再小心也不为过。
可是同孟青四目相对,道别之际,他心里却突地难受起来。
他勉强的露出笑容来,点了点头,这才坐回车里,闭起眼来。
第55章
傅玉声这一日破天荒的在公司一直呆到入夜时分,回去的时候还打了电话,请家里的司机来接他。叶翠雯正好要去打牌,便喊他一起,说今晚警察厅厅长的太太也去,又说他总要在上海长住了,大家认识认识也好。他想了想,便索性同她一起去了。
叶翠雯并没有问他被警察抓走的事情,但是想来也听说了的。在车上看他两眼,叹了口气,轻声的说,瘦了。
傅玉声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孟青来,心里五味杂陈,就嗯了一声,笑着说,怕是累着了。
叶翠雯回去不知怎么同傅景园说了,第二日就把家里的王妈送了过来,说是给他做饭,他有些啼笑皆非,想,哪里就至于这样了。
骆红花那边,他也请人送了一笔款子过去。谁料想骆红花分毫不收,全部给他退了回来。去的人讪讪的同他说:“三少爷,骆姑娘说了,事情她给您办了,这钱她是不收的。若是您亲自送去,或许她还会想想。还说,您有空就去荣生捧捧她的场,也算还她的人情了。”
傅玉声这时候连孟青都不敢见,哪里还敢去见她?心中便愈发烦恼,想,即便要去荣生,也要过段日子才好。
他原本最耐不住寂寞的,如今却也不去舞厅了。一来是郑玲丽的事的确让他心生警惕,二来也是想着要同孟青冷一冷,因此一反常态,反倒兴致勃勃的去同这些太太小姐们打起牌来。
哪里想到这打牌还打出热闹来了。他人生得好,又惯会讲话,出手大方,牌品也好,不怕输钱,赢了也极有风度。办牌局的那些小姐太太都被他迷得厉害,若是一晚不见他,便要打电话过来催促。
这段日子他的确也忙碌些,便是打牌一事,有时竟也分不开身。叶瀚文特意来了上海一趟,四方牵线搭桥,又由他出头,在英租界弄了一个贸易公司。叶瀚文同他交情虽厚,但做生意到底不比其他,他怕出纰漏,四处留心,忙这件要紧的事,自然没有心思想别的了。
有时候夜里回去,佣人替他将大衣和帽子挂了起来,便跟他说,孟老板今天又来过了。
他原本解着衬衣的扣子,听到这里便是一顿,问:“你怎么说的?”
这个人叫做张廷,倒也机灵,便说:“我说三少爷您忙得厉害,陀螺一样,今天原本有了些空闲,说要去见您的,哪里想到来了个客人,便又出去了。”
傅玉声皱了皱眉毛,孟青之前一直让人跟着他,眼下不知怎样了,若是仍有人跟着他,那这谎话不是一戳就破么?
却又不好同人说实话,便道:“哪里又有客人来?”
张廷理直气壮的说道:“三少爷,当真有客人来的,”便把名片留给他看。
他拿在手里一看,原来就是他那位先前写过信的老同学。如今竟然也到了上海,也不知从谁那儿听说了他的消息,便要前来拜访。
傅玉声把这张名片捏在手里,想了想,还是收了起来,又说,“他若是再来,请他稍等等,打电话去公司,我若是在,回来见他就是了。”
张廷又小心翼翼的问:“三少爷,孟老板都来过好几次了,若是他再来,我可想不出该怎么说了。”
傅玉声十分的头痛,他想了想,才说:“你什么都不必说,他若是要等,就让他等着。”
第5节
恋耽美
正文 第5节
同类推荐:
我才不会爱上什么徒弟/太上忘情、
骚穴插入特集(脑洞肉段,粗口向)-v文、
乐可(完结+番外)、
他超霸道的 完结+番外、
男生宿舍被调教的小伪娘-v文、
皇上在奏折里夹话本看、
深度开发1v3、
轮流发生性关系(双性/NP/产乳/生子/QJ/LJ/人兽)-v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