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
第6节
张廷看了他一眼,没敢说话,傅玉声说:“他若是等到晚上,就同他说我怕是打牌去了,不知什么时候回来。”
张廷小声的嘟囔了两句,傅玉声没听清,问他说什么,张廷只好大声说道:“三少爷,这话我都已经说过不只一次了。”
傅玉声很是尴尬,想了又想,终于下定了决心,才说:“若是他再来,那你就打电话去利华找我。”他这几日忙着贸易公司的事,不怎么常在利华,所以才敢这么说。
张廷松了口气,小心的说道:“这个我也说过了,不过孟老板不让打,他说怕耽误您的正事。”
傅玉声半晌没说话,心里烦闷不已。孟青越是这样,他便越是不安。
他知道这个人性情端正认真,与他往日的那般朋友都不相同。他原本是想着慢慢的疏远,等这人的念头淡了再说。如今看来,只怕并没有那么的容易。
若是再避而不见的话,只怕过犹不及,万一将两人的关系弄得僵了,将来更难收场。
他叹了口气,想起那帮动不动就打听他婚事的牌友太太们,便同张廷说:“你就同他说,说我最近好像认得了一个女学生,被人灌了迷魂汤一般,正在挖空心思的追求她。随你怎样同他说,说我是个重色轻友的人也好,只要他信了便好。”
第56章
他说这些,倒也不是谎话。
那些牌友之中有一个蒋太太,她先生是浦东电气公司的大股东,二女儿在教会学校念书,有一次在路上遇见了,便寒暄了一阵儿,又在一起吃了顿便饭。后来众人就都知道了,经常调侃他,问他什么时候成亲。他便一本正经的说道,我大哥还不曾成亲呢,我怎么好先成亲的?
但他大哥其实也算是成亲了的。他这番话,也只好糊弄一下外人罢了。
张廷犹犹豫豫的应了。
傅玉声心事重重的走到楼上,想来想去,也不先洗漱,反倒坐下来先写了两封信。一封写给如今人在天津的何应敏,请他快些回来。
一封却是写给孟青,借着成立贸易公司的由头,请他入股。孟青当初要将那笔赎金还他,他无论如何都不要,孟青也不再勉强,说好将他的钱投入赌场,还按月送来份子钱。话虽是这样讲,他哪里能心安理得的月月从孟青那里收钱?贸易公司这件事,倒可以一用。他在信里说是新公司资金短缺,不好同家里借,又讲明若是亏损,便是借贷,若是盈利,便是入股。孟青为人仗义,金钱上绝不悭吝,见着他信,必然会同他说,无论盈亏都算入股。日后便可光明正大的将分红送入他手中。
傅玉声怕他看出自己这番苦心,在信里写得十分委婉,仿佛当真缺钱一般。洋洋洒洒的写了两页纸,无非是请他仔细考虑一番。三日之后,他会在怡园设宴,只盼一聚。写到最后,笔下便有些犹豫,倒好像这些日子有意躲避,是因为面皮薄,不好意思当面借款。
他叹了口气,想,误会便误会吧。坐在那里看着墨迹出了一阵儿的神,想了想,又写了一封信给骆红花,仍旧是借着贸易公司的由头,又写到之前仓库失窃,抱怨一番,向她询问租借码头和仓库的事。
他如今不好贸然去见骆红花,索性一并写信。这三封信写好,才总算是可以歇息。
夜里却又睡得不大安稳。模模糊糊的,不知怎么竟然梦到梅园头,仿佛是孟青离开上海去常州时的事。他坐在黄包车里,一路都觉着冷,四周都是一片墨色,看不到路,倒好像那一路没有尽头似得。
路上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寂静中带着寒意,他心里着急起来,想着怎么还不到呢?又想,这个孟青实在可恼,怎么躲得这么远,哪里都找不到?只是路途漫漫,迟迟不到,他便动了怒,想,若是这一趟见不着,以后也不必见他了。怎么这样大的架子,难道我还非要与他结交不可么?
在梦里竟然生了气,醒来之后才知是梦,坐在那里一阵儿好笑,觉着这梦做得荒唐。又觉得有些感伤,想,他是什么时候起了这种念头的呢?
傅玉声还记得在梅园头的时节,他借着酒意亲了孟青,那人当时就动了怒,若不是他装醉,还不知要如何化解呢。
莫不是他喊了陆少棋的缘故?他记得孟青那时震怒非常,还真有些吓着了他。
如今却也不可知了。他一心要断孟青的念,自然不能再拿这些话去招惹老实人。
傅玉声这样出神的想了半天,终于觉着嗓子不大对,又看到窗帘被风轻轻撩起,才知道原来是窗不曾关严,半夜透进风来,便连忙吩咐王妈煮了姜茶来喝。
因为这个缘故,这一天便仍旧留在利华了。他那位老同学果然下午又来拜访,张廷打电话去利华,他便回来家中。
他这位老同学叫做刘子民,留洋多年,是位化学博士,如今想要在上海落脚,又听说傅家在上海开公司,便想要投奔他。利华原本已经高薪聘请了一位留洋的博士,傅玉声不好答应他什么,只是同他聊了半日,觉得这人眼界开阔,颇有见地,自然是高兴的,又听说他与妻子子女五人租了一间小公寓,便先写了一张支票,说:“这算是我给你预支的薪水。”刘子民没想到他这样慷慨,又看见薪水丰厚非常,心中十分的感激,第二日就去找房子,想着要离利华近一些。
傅玉声先将子民聘在贸易公司做顾问,同傅玉华说过之后,傅玉华却觉得他自作主张。因为博士难得,利华支付的薪水极高,就说,先不必见他,看看情况再说。意思是要看看利华的那位博士如何再做决断,傅玉声便仍旧从贸易公司里支薪水给子民。
子民以为他是要接济自己,坚决不肯接受。傅玉声正巧看到日本人在上海开糖厂的消息,他心里一动,便问子民的意思,子民拍手说:“这个可以做!”他心里就有了主意,让子民开始收集资料,做好准备。子民忙碌起来,便不提薪水的事了。
这样忙忙碌碌的,转眼便到了与孟青说定的日子。
第57章
傅玉声一想到要去怡园与孟青相见,心中不知为何便有些发憷。可惜身边也没有个得心应手的人能跟着一同前去的。
杜鑫这一趟回去乡下,就仿佛泥牛入海,再没了踪迹。傅玉声有心要打电话回去南京问一下耿叔,却又觉着似乎太过小题大做,终究还是作罢了。
他上午去了利华,正在公司忙碌之际,家里的佣人突然打过电话来,说骆红花来过了,他还有些将信将疑,想不知这人找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倒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哪里想到骆红花竟然坐黄包车到了利华,亲自来见他。
傅玉声吃了一惊,又怕太过招摇,便赶忙将她请了进来。
骆红花进来得急,气息有些喘,傅玉声又看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都是细汗,知道她心底发急,连忙请她坐下,又喊人给她倒茶。骆红花开门见山的同他说道:“三爷,容我问一句,你这突然同孟老板借钱,算是什么意思呢?”
傅玉声很是意外,他不知是孟青同她说了还是怎样,便说:“怎么骆姑娘也知道了?”又解释道,“我眼下有些急用,所以先向孟老板借些款子救急。”
骆红花紧紧的看他,半晌才同他说道:“三爷,你到底同他借了多少?”傅玉声很是尴尬,想,怎么问这么细,便道:“借了五万块大洋。”
骆红花笑了起来,说:“三爷,您在杜美路的那栋房子也不止这个价吧,您拿孟老板当摇钱树哪,他又不是开银行的,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借您呢?”
傅玉声有些答不上,心里突然疑惑起来,想,我同孟青借钱,怎么这两日他不来了,反倒是她来?难道孟青看了信,不愿借钱给我?倒请她来做说客?心里便有些烦闷,却又觉着孟青不会如此,想了想,才说:“骆姑娘,你想多了。我虽然来上海的日子短,将来却是要常住的。我同他借款,只是临时周转不及,所以才有此一举罢了。骆姑娘有所不知,我在南京的纱厂抵押给了银行,如今还在办手续,要过些日子才能放款给我。你尽管放心好了,过阵儿生意有了起色,还要给他分红的,难道我还会诳他么?”
骆红花哦了一声,似乎并不动心,笑了笑,道,“三爷,既然如此,那我就实话同你说吧。他的钱都在我这里。我呢,我都拿去放印子钱了,手里是一块大洋也没有的。这两日他突然着急要收回,我哪里去给他筹钱的?就是我说利钱也不要了,还情愿倒赔些,那一时片刻也是收不回来的,对不对?从来没有这个道理的。”又说:“三爷,您这话可千万别同他讲。他呀,他这个人,就是块石头,死脑筋,你知道的。这个钱呀,我不赚,难道就没有别人去赚么?”
傅玉声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孟青怕是不知道她借了钱去收利钱,她如今不好同孟青说实话,所以才来找他。
便笑了笑,说道:“骆姑娘,你放心好了。这笔钱呢,能有的话最好,没有的话,我多找几个朋友,也能撑得过去。既然你这样讲,我就同孟老板说,款子我已经筹到了,不必再劳烦他费心,你看这样可好?”
骆红花这才仿佛松了口气,叹道,“那就难为三爷了。”又说,“三爷,过些日子等钱收回来了,你若是还要用,便来找我。”
他心里明白,这笔钱怕是借不成了,便说:“好,那就一言为定。”却又笑着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骆姑娘电话里讲讲就好,怎么还特意过来一趟?”
骆红花说:“这样的事,还是当面讲得好。万一三爷以为我贪了孟老板的钱,那我可是跳了黄浦江也说不清了。”终于还是不放心,又嘱咐道:“三爷,千万不要同孟老板讲我放印子钱。”
傅玉声好笑起来,连忙道:“我同他说这个做什么呢?”又一本正经的说道,“若要我说,他的钱放在你那里,你去做什么,他也不该管。”
骆红花听了便笑,说,“三爷还不知他么?他这个人,自己练武不吃烟,也不许我吃烟。我当年退学,跑去赌场里做摇缸女,他提起来就皱眉,不就是看不惯吗?就连我交朋友他也看不惯……”她顿了一下,把未出口的话都咽了下去,“总之呀,我做什么他都是看不惯的。若是被他知道了我去放印子钱,”骆红花眼波流转,落在他的身上,笑吟吟的说:“只怕要逼我剃头去做尼姑,天天念经啦。”
两人又说了一阵儿闲话,骆红花便要告辞,傅玉声也不留她,同她说了中午要请孟青的,骆红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说,“三爷,看你们两个要好的,真是叫人嫉妒。三爷您做什么都是好的,三爷即便是风流了些,却也是好的。他倒没有一丁点儿看不惯三爷呢。我倒宁愿我也是个男子,交朋友便不是过错了。若是我也有一个这样为我着想的兄弟,为我跑前跑后,什么都替我想到,哪里还要什么妻子呢?”
傅玉声原本就有些心虚,又听她这样说,总觉得她是意有所指,便笑着说道:“这哪里能够一样的,譬如说我,就算是有了生死之交,却也要朵解语花陪在身边才好呢。”
两人说笑着一路走了出去。傅玉声替她拦了辆黄包车,目送她远去,这才要回去。
只是不知怎得,总觉着有人在暗处紧盯着看他似的。他装作不经意般的四下里望去,看到路边停着一辆道奇,也不知在哪里多久了。他心中警惕,车里的人大约是看到了他,便推开车门走了下来。
傅玉声看到他,便吃了一惊,却原来从车里走下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孟老板。
第58章
孟青身上穿着一件青色的绸衫,手里拿着一顶淡黄色的呢帽,从路对面走了过来,在他面前站定了,不大自在的说道:“三爷。”
傅玉声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心里隐约的知道这其中的缘故,却不得不假装不知,笑着问说:“孟老板来了,怎么也不同我讲一声?方才一起送送骆姑娘也好呢。”
孟青勉强的笑笑,才说:“我怕三爷忙,就坐在这里等等看,想着等您出来了一起去怡园的。”顿了顿,看向前方,终于问道:“红花来找三爷?”
傅玉声心想,他也不知在这里等了多久?便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孟青却也正在看他,两人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脸上,孟青便慌了,连忙的转过脸去。傅玉声虽然想着要同他慢慢疏远,可见他这样,却忍不住微笑起来,说道:“是啊,是为了码头仓库的事。我之前要她帮我的忙,她帮我找了几处,过来来问问我,倒是辛苦她走这一遭,我还说呢,也有电话,打电话岂不是方便得很呢。”话说到这里,傅玉声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
孟青哦了一声,若有所思的说:“三爷若是要问这个,她倒是比我熟。不过我也可以替您打听的。”顿了顿却又说,“只是不知道三爷的货要在哪里卸方便些?”
傅玉声哪里想到自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人就当真起来,便连忙说道:“我约了你正经吃饭的,这些话么,等吃过了饭再说吧。”
孟青不好意思起来,问他道:“三爷是不是还忙着呢?”又说,“您不必管我,我不着急的,在车里等等就是了。”
傅玉声便笑了,说:“忙什么?你不来,我也准备着要走了,好不容易把骆姑娘送走。”
孟青忍不住露出了笑意,问道:“红花说什么了?三爷这么着急的想把她送走?”
傅玉声心念一动,便道,“她呀,尽说些胡话。她说我同你要好得很,又说她若是个男子,若是有你这样的兄弟,也不要娶什么妻子了,”孟青脸色泛红,急促的说道:“她总是说些怪话,三爷不要听她的。”傅玉声便说:“你也觉着她这话荒唐可笑不是么?兄弟是兄弟,妻子是妻子,这如何能够一样的呢?”
孟青霎时间沉默起来,半晌才艰涩的说道,“三爷说得是。”
傅玉声见他神情黯然,心里有些难受,却还是狠了狠心,又说道:“说起这个,我原以为孟老板同……,却原来是我误会了。你在上海这些年了,总是一个人也不好,也不知孟老板什么时候娶妻生子?我还想着要送一份大礼呢。”
孟青猛然抬起头来,直直的看着他,傅玉声不敢看他,却知道他目光灼灼,一直望着自己。
孟青反问他道,“三爷呢?红花这样的好看,三爷也不喜欢吗?三爷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呢?”他顿了顿,才低声的说道:“三爷什么时候成亲呢?我听说三爷有了心上人,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傅玉声便笑了笑,却并不作答,又看了看怀表,便说:“孟老板,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就下来了。”
说完便回去公司,上楼的时候迟疑了一下,便站住了,低头朝外看去。楼下有几株香樟树,长得高大浓密,将楼身遮蔽在树荫之中。他站在楼梯拐角处,从玻璃窗朝外看去。孟青是练惯了武的人,随意的站在那里,也是笔直挺拔,英气逼人。
仿佛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一般,孟青仰起头,朝楼上看过来,傅玉声心口一跳,不由得就往后退了一步,手心都是汗。
他明知孟青站在太阳底下,必然是看他不见的,可那一瞬,也不知怎么,竟然觉得他分明是看见了。
他心口砰砰直跳,定了定神,急匆匆的回去办公室收拾了一番,心思沉重的走下楼去。
第59章
孟青一直站在那里等他,见他下来,有些惊讶的问说:“三爷怎么这样快?”
傅玉声微微的笑,说:“怎么好让孟老板等着?”
孟青便有点不好意思,认真的说道:“我等三爷也是应该的。”
若是往日,傅玉声必定要同他开个玩笑才肯罢休,只是今日,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什么。
孟青拉开车门,与他一同坐在后排,这才吩咐司机开车去怡园。
孟青坐得端正,傅玉声却有些不大自在,两个人都好一阵儿没有说话,傅玉声在心里叹了口气,便开口问道:“孟老板几时来的?久等了吧?”
孟青连忙说,“才来没多久,车子刚停一会儿。”
傅玉声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车里安静得厉害,孟青慢慢的不安起来,傅玉声有所察觉,正要开口,孟青突然咳了一下,故作镇定的说道:“对了,三爷,我那里也装了一部电话机。等过些日子您不忙了,我请您看戏吧。”
傅玉声便笑了,说:“这下就方便多了,孟老板早些日子装多好?”又感慨说:“这些日子太忙了,再过一阵子,大概也就忙得差不多了。”
两人说了一阵儿话,汽车便已经开到了怡园门口,停了一停,等大门打开。
怡园原本是孙氏的私家花园,只是这一支的子孙不孝,将家业尽数变卖了,被人买下花费重金精心修饰,而后以怡园之名开业迎宾,一时声名显赫。
这里庭院深深,曲径通幽,每一处都与别处相隔,道边又有繁茂的花木遮蔽,四下里绿意盎然,十分安静可爱。
两人走下车来,孟青便忍不住感慨了一番,说:“原来三爷喜欢这样的地方。”又喃喃的说:“我都不曾来过这里。”
傅玉声便笑,他知道这个地方,还是傅玉华的缘故。
傅玉华有时要宴请一些达官贵人,便来这里,可他其实是很不喜欢这里的,觉着这里全都是附庸风雅的玩意儿。
傅玉声一本正经的说:“我可不喜欢,孟老板还不知道我么?我喜欢热闹,喜欢洋派的。”又说:“孟老板喜欢的话,那就对了。我就是为了请您,才特意选的这个地方。”
孟青便站住了,犹豫了一下,说:“三爷这么费心,我怎么好意思?”
傅玉声笑而不语。
因为这次只请孟青一个,傅玉声想着人少,又问过了傅玉华,便预订了碧澜亭。来人问了清楚,便领着他们绕着小径走过假山,眼前便是一个小小的莲花池,池上有一座小桥,桥心有一个桥亭,精致玲珑,正是他前日预订的碧澜亭。
傅玉声远远看着这池中莲花点点,波光犹如碎金轻轻摇曳,便暗暗觉着不妙,想,这也未免太旖旎了些,心中将傅玉华痛骂了两句,想,这哪里是谈正事的地方。
孟青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见这里景色别致,便叹说:“三爷,这地方真正与别处不同。你常来么?”傅玉声笑出了声,便说:“我不常来这里。”他们两个人走进亭心,两人都款款坐下,他才又说,“我常去哪里,孟老板还不知道么?不过我这些日子光陪着那些官太太们打牌了,连舞厅都不去了,老实得很。”
孟青哦了一声,苦涩的笑了笑,说:“三爷喜欢的,我都不大会。”
又感慨说:“这些红花都会,都拿手得很。怪不得三爷喜欢见她,又总说她的好话。”
傅玉声不以为意,说:“她若是都不会,也不必在外面四处奔波,吃这碗饭了。”看他一眼,便一派认真的问说:“孟老板,我请您吃饭,您总提骆姑娘做什么呢?难不成,是怪我方才不曾留住骆姑娘,请她一同前来?”
孟青吃了一惊,连忙辩解道,“三爷,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又苦笑了一下,说,“若是她来,三爷就只顾着同她说话了。我好不容易能见着三爷……”话没说完,却先顿住了,大约他自己也觉着这话说得有些过了,便连忙说:“况且今天原本就是有正事要说的。”
傅玉声当然知道他是要说什么,便说:“先吃过了再说吧,”孟青却摇头,说:“这怎么成呢?三爷这是要紧的事情,不能拖。”
傅玉声便坐正了,等他说话。孟青看了傅玉声一眼,迟疑了片刻,才说:“不瞒三爷说,我跟着路五爷的时候,钱便是红花替我管的,我手里的余钱并不多。”
傅玉声心想,原来如此,怪不得了。孟青那时候同他说有赌场的份子钱,大约也是将赎金交与了骆红花打理。
孟青又说,“三爷前日写信给我,我便去同红花商量,想要取出来给三爷。”他说到这里,便露出为难之色,“哪里想到红花同我说,路五爷又新办了几家车行,手头有些紧,就拿我的钱先垫了些进去,过些日子才能拿出来。所以眼下一时能拿出来的,也并不多。”说着便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从中抽出一张银行的支票,不好意思的放在桌上,问说:“怕是不够吧?”
傅玉声没料到两边听到的话竟然不一样,又看到这张支票也有五万元多,便愣了一下,也不知他哪里来的这样一笔款子。
孟青以为他心中失望,不安之极,便连忙说:“三爷别急,我再想想法子。”
傅玉声哪里能收他这笔钱,他正色问道:“孟老板,你这笔钱哪里来的?”既然孟青提到红花,他便索性说破,问道:“骆姑娘上午来找过我了,她同我说了,你的钱都在她那里。你这笔钱不是小数目,究竟哪里来的?我的事并不要紧,你可不要为我犯了糊涂。”
孟青也很是吃惊,又被他逼问,一时抵不住,便不大自在的说道:“三爷放心,这笔钱来路清白的。我怕三爷着急用钱,就将房子抵押给了银行,借了款出来。”
第60章
傅玉声震惊的看着他。
他想过孟青或许会不好开口,却没想到这人为了替他筹钱,竟做出这样的事来。他的胸口发闷,却又生气得厉害,想,这人怎么会糊涂成这个样子,说一句筹不到又能怎样?
他看着孟青,半晌才说,“孟老板,若是到时候我还不出钱来,你难道要流落街头不成?”
孟青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摇头说:“三爷放心好了,赔了算我的,赚了算三爷的。”又说,“我信三爷。”
事到如今,傅玉声也说不出别的话了。若是要说款项早已凑齐,这笔款子其实不必了,那岂不是给孟青难堪么?
他心里乱成一片,好半天才终于定下神来。孟青的房子他是知道的,即便是抵押给银行,只怕顶多三万块大洋罢了,哪里还能有五万之多,也不知道剩下的他是怎么凑出来的。
孟青把桌上那张支票朝他推了推,低声的说,“三爷,剩下的我再想想法子,你再容我些日子。”
他头一次觉着这个人认真的性子简直叫人恼火,明明心里生气得很,却偏偏笑了起来,想也不想就说:“我又不是放印子钱的,孟老板说的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容你些日子?”
孟青也有些不好意思,笑了起来,然后郑重其事的说道:“总之不能耽误了三爷的正事。”
傅玉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人掴了一掌。说到底,孟青也不过是为了帮他筹钱,是他不该把这件事想得太过简单,又把孟青这个人想得与别人一般。
他转年一想,这样也好,等半个月,再一并还他。只是他心里也明白,这份情太重,他如何还得起?
他心里堵得厉害,却又不能露出分毫,就笑着说:“其实也差不多了,我这几天又凑了一些。”便把之前对骆红花说过的纱厂抵押的那一番说辞同孟青又说了一遍,然后又问他:“孟老板,你把房子抵押到哪间银行了?”
孟青并不答他,只是笑笑,把那张支票仍旧装在信封里,递到他手中。
傅玉声穿着西装,便把信封放在内口袋里。那张薄纸贴着他胸口,就好像隐隐的发热,他看了孟青一眼,想说点别的,却又觉得心口堵得厉害,竟然什么也说不出。
孟青将信封给他,便仿佛松了一口气似得,露出笑容,说:“三爷,吃点东西吧。您饿了么?”
傅玉声嗯了一声,便请人去送热菜上来。
孟青看见他们端酒上来,便微微皱眉,说:“酒撤下去就好。”傅玉声连忙说:“孟老板,这酒我请他们预先热过的,让我喝一些吧。”
孟青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拿到手里,先倒了一杯,大约觉着是温的,便推倒他面前来,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热菜上完,人都离开了。傅玉声便先敬了他一杯酒,轻声的说:“孟老板,我傅某人何其有幸,能交到您这样讲义气,重情谊的朋友,”孟青露出高兴的神情,脸庞也有些发红,刚要开口,傅玉声便拦住了他,说:“孟老板,你容我把话说完。”又说:“我到上海,孟老板帮我许多,我不能一一报答,但我在上海的日子还长,孟老板将来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开口便是,能做到的,我必然全力去做。”
孟青听他这么说,便站了起来,郑重的说道,“三爷。孟青欠着三爷的情,能为三爷做点事,高兴还来不及呢。三爷说这些话,就是同孟青见外了。”
傅玉声见他还是这样,笑了一下,也不与他争这些,就说:“那我敬孟老板。”说完便将杯中的酒喝尽,孟青也一饮而尽,两人才又坐下。
傅玉声心中有事,不似往日那样多话,孟青大约是看了出来,小心的问他:“三爷是在为生意上的事犯愁?”
傅玉声没想到他看了出来,他犯愁的不是别个,正是眼前的这位孟老板。
这个人的性子这样认真,同以往那些一同玩乐的人都不一样,这让他犯了难,不知要如何是好。
傅玉声怕他看出端倪,只好振作精神,一本正经的说:“是呀,前一阵子看报纸,说日本人在浦西开了一家糖厂。”孟青想了想,就问说:“三爷开贸易公司,是要做洋糖吗?怕日本人的厂子开起来,您的生意不好做?”
傅玉声笑了一下,说:“孟老板,我怕的不是这个。”看他酒杯空着,便替他倒满,说,“你放心好了,到时候分红少不了你的。”
孟青愣了一下,看着满满的酒杯,就把酒杯举起,一饮而尽,然后闷闷不乐的说道:“我不要三爷的钱。”
傅玉声看他半晌,心想,我知道你要什么,可我给不起。
他从孟青手里取过酒杯,孟青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傅玉声也不再避着他了,索性看着他问道:“还要喝么?”
孟青便笑了,说:“三爷的酒,怎么能不喝呢?”
傅玉声便替他倒满,孟青从他手里接过,一饮而尽,眼睛里放出光来,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傅玉声便笑着说:“孟老板不是来吃饭的,是来喝酒的。”
孟青也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了,就说:“三爷,您什么都好,就是酒量不成。我可不敢同三爷喝酒。”
傅玉声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将酒推向他,说:“好,今天你就都替我喝了吧,索性替我喝光了。”
第61章
孟青有点不好意思,笑着说:“我不是不让三爷喝。我又不是别人,三爷不必应酬我,少喝些就是了。”
傅玉声心知肚明,想,他这是怕我酒品差,又同他撒酒疯。笑了起来,也不说破,只是慢慢的吃着菜,同他说些闲话。
孟青大约是怕他心有芥蒂,又同他仔细的解释了一番。
原来孟青虽然投在杜老板门下,却与杜老板的其他生意都不相干,只在三鑫公司里做事。三鑫公司做的是烟土,平日里并没什么大事。杜老板门下门生太多,孟青又不是那种争权夺势的性子,所以除了三鑫公司,并不往别的地方去。
路五爷前些年生意做得大,正经的居多,赌场也就荣生那一间,倒是舞场和车行各有好几家,场子里时常有些闹事的,有些顾不得过来,就喊孟青回来帮忙。孟青同杜老板说过之后,闲时就帮路五爷来看场子。他是路五爷当年一手提拔上来的,和底下的人都熟,为人又公正,因此很受人尊敬,当初说是帮帮忙,如今却成了惯例。
孟青的钱来得容易,便不大看重,兄弟们若要救急,都朝他借钱,一来二去,手里就没什么余钱了。路五爷觉着他不会管钱,又怕他被人诳骗了,让他把钱交给骆红花打理,骆红花就每月送分红给他。
他平日里又很少用钱,都让骆红花替他存着,因此到了这样正经要用钱的时候,竟然取不出来。
孟青觉得很不好意思,说:“早知道三爷要用钱,我就同红花说好了,不然也不会弄得这样尴尬。”
傅玉声听了便笑,说:“原来孟老板在三鑫公司,可惜我家里不开烟土行,不然倒可以讨些便宜。”
孟青叹道:“三爷是新派的人,做的生意都是洋派的生意。”又有点犹豫,也不知想着什么,试探般的问道:“其实我也不大想在三鑫公司做事了,不知道三爷那里要不要人帮忙,我情愿去帮三爷?”
傅玉声吃了一惊,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认真,知道这不是玩笑话,额头便出了一层薄汗。他这里还想着要如何的疏远,哪里敢应呢。想了想,笑着说道:“孟老板这话就见外了。你出了这么大一笔款子,便是我公司的大股东了,说起来倒是我帮孟老板做事,怎么反过来说了呢?”
孟青见他这样说,以为他没有当真,也不好再说什么,就笑了笑,这一页算是揭了过去。
吃过了饭,孟青送傅玉声回去。到了公馆门口,傅玉声同他道别,走下车来,孟青也推开车门走了下来,望着他嘱咐道:“三爷也别太忙了,要注意身子……”他仿佛还有话要说,傅玉声等了片刻,没有听到后话,便笑了笑,说:“等我忙过了这些日子,再同孟老板聚聚。”
孟青犹豫一下,不大自在的说道:“三爷,你……你要是打算成亲的话,可千万别忘了请我喝你的喜酒啊。”
傅玉声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觉得他这话说得十分突兀,便问说:“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孟青低声的说道:“我听说三爷最近认得了浦东电气董事长的千金,很喜欢她,难道不是真的?”
傅玉声心想,还以为他忘记了,原来一路上都惦记着呢。忍不住就笑了,不在意的说道:“我是挺喜欢她,可未必就要娶她呀?若是喜欢了就要娶回来,那我要同多少人成亲呢。孟老板,你可别听风就是雨。”
孟青抬头狠狠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生气,还有一丝说不出的意味,看得傅玉声心口一跳,接下来还要说什么,突然就忘记了。
孟青沉着脸看了他好一阵,叹了口气,说:“三爷,你若是还要用钱,打电话来就好,不必写信了,太耽误事。”
傅玉声方才被他紧紧的盯着,仿佛被施了定身法,竟不敢动弹。这时才终于松了口气,勉强笑了笑,说:“好,都听孟老板的。”
孟青点了点头,这才说:“三爷,那你回去吧。”
有他在身后看着,傅玉声浑身的不自在,走路都不知道先迈哪只脚。等佣人关上了门,他才算是松了口气,发觉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不免苦笑了两声。
佣人接过他的帽子和大衣,同他说:“三爷,南京那边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傅玉声很是惊讶,就问是谁打过来的。
这个佣人叫王春,原本是跟着傅玉华的,说:“是耿叔,大约是要紧的事。”
傅玉声便叫他打回去。耿叔不知在忙什么,半天才过来听电话,听到他的声音,便说:“三少爷,我同你说一件事,你可千万别着急。这桩事已经在办了,你别担心,没什么要紧,我就是同你知会一声。”
傅玉声听他这口气,也郑重起来,问说:“耿叔,出了什么事?你慢慢的说。”
第62章
耿叔这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原来杜鑫有一个表哥叫做许正荣,大他七岁,原本在上海做船工,前些年工人罢工闹工潮的时候,很是出过几次头,后来听说被船厂开除,不知所踪了,有说他被关在了牢里,也有说他已经被军警打死了。
许正荣的娘亲上了年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生了一场大病,等了半年多,再也熬不过,就这样没了。杜鑫小时候被她养大, 知道她过世,所以告了假回乡下替她料理后事。
丧事办完之后,耿叔怕他伤心太过,惹得少爷也不痛快,所以不让他回上海,让他先留在南京,等过一段时日再走。前些天纱厂的副经理打电话过来。原本傅玉声说好请他亲自将现洋送至家中,他电话里说厂里来了日本人,一时走不开,款子放在厂里又不大放心,所以请家里尽快派人去取款。耿叔就让杜鑫带了两个人去取。
哪里想到回来的路上就被一帮人抢了。杜鑫被打得鼻青脸肿,带着人先去警察厅登记报案。回来之后同耿叔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耿叔起了疑心,找人去纱厂偷偷盯着那个副经理,又吩咐了人去他家附近盯着。
原以为没有送钱打点,警察也不会尽心,不料晚上八九点时,家里却突然涌来了一帮警察,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了杜鑫与许正荣的事,在家里乱搜一通,竟然被他们搜到一张许正荣在上海时给杜鑫的汇款凭单,便声称他“与许正荣关系匪浅,实系共党”,竟然将他捉了回去。
耿叔哪里阻拦得住,气得几乎晕过去。今天给他打电话,就是说这件事。
傅玉声听了也十分的意外,这几件事情连在一起,便透出了古怪来。
他定了定神,让耿叔不要着急。挂了电话,先打给叶瀚文,让他尽快去警察厅打听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瀚文听他说完,也很是吃惊,说:“这件事可大可小的。如今最要紧的,就是要找人去作证,说杜鑫无反动之行为,尽速交保释放,免得夜长梦多。”
傅玉声便问他:“要我回去吗?”
叶瀚文有些犹豫,说:“这件事很是古怪,你平日里也不曾得罪什么人,在南京好歹也有些脸面,怎么平白无故就抓你的人?你先在上海呆着,不要回来,我先打听看看。”
傅玉声挂了电话,只觉得心底发毛。几万现洋就这样不知所踪,还有一个大活人被关在警察局里,他心里想的和耿叔一样,疑心是那个副经理弄鬼,串通外人,劫走了这笔款项。
不过杜鑫被抓这件事,真是令他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区区一个船工,即便真是共 党,上海这边抓抓也就算了,怎么南京这边也盯得这样紧?
或者这个许正荣是个共 党的大人物,那就棘手了。但若不然,那便是有人处心积虑的要敲他的竹杠。
傅玉声脊背发冷,来回的在房里踱步,想了片刻,又打电话给南京的一个旧友叫做苏奉昌的。苏奉昌人在江苏省党部,听他说了详细,便问说:“他平日里都做些什么?有没有什么赤化思想?”
傅玉声指天誓日,说:“他连字都不识,整天都跟着我,除了舞厅,就是电影院,哪里会有什么赤化思想?”
苏奉昌就打了个哈欠,大约是方才吃着烟,没什么精神,说:“那你怕什么,没事没事。我等等替你打个电话问问,你不要急。”
傅玉声听他这番话,便仿佛吃了定心丸,想,那大约就是要钱的事了,又打电话回去南京,问了问家里能动用的现款还有多少,心里暗自筹划了一番。
叶瀚文打电话过来已是夜里了,也是十分的不解,同他说:“大约不是为钱的缘故。我听说是有共 党自首,亲笔写出供词,里面就有杜鑫的名字。”
傅玉声简直难以置信,气得都要笑了,说:“我骗你做什么,他是哪门子共 党?他若是共 党,我就是江苏省政府主席!”
叶瀚文想了想,就说:“那我再想想办法吧。”傅玉声犹豫了一下,把在上海被警察局关了一宿的事也同他说了,叶瀚文听了大吃一惊,说:“这就不妙了,怕是有人要整你。”
事到如今,傅玉声也没什么好瞒他的,就说:“我之前猜是戴胜荣搞鬼,但也拿不准。”又问他,“你之前说陆少棋伤了手?”
叶瀚文说:“是,听说有一只手不能用了,好像还请了德意志的大夫做的手术,也没有恢复过来。”
傅玉声许久没有说话,叶瀚文问他,“你觉着陆家把这笔账记在了你头上?”
傅玉声半晌才说:“你再帮我问问,若是不成,我就回南京一趟吧。”
叶瀚文也有些疑心,却还是安抚他道:“我想不至于。他堂堂的中央执行委员,同你计较这些?况且是他儿子追着你不放,与你有什么相干?”
傅玉声心里暗暗叫苦,想,正是有极大的相干。
陆正忻这个人脾气暴烈,说一不二,所以才养出这样一个横行霸道的儿子来。陆少棋因为绑架一事坏了手,若是查出原委,只怕陆正忻真的要把这笔账记在他身上了。
戴胜荣怕是也疑心绑架一事有鬼,所以才找人动手脚抓他问话。
傅玉声觉着事情不妙,夜里辗转反侧,竟然难以入眠,到了清晨,才朦朦胧胧的睡了片刻。
结果第二天正午,苏奉昌打来了电话,一开口就不客气,同他说:“小老弟,你得罪了人呀。”说他听到消息,杜鑫已经被转到南京戒严司令部去了。
第63章
傅玉声不料事情竟然闹到了这个地步,还不及开口,又听苏奉昌笑了两声,压低声音问他:“你同我讲,你这么用心要保这个人,是不是你的……那个?”
傅玉声知道他想岔了,又听他取笑自己,心里一动,想,怕是还有回转的余地,便试探的问道:“还保得了么?”
苏奉昌就说:“同别个嘛,我就说保不得了,无论如何也保不得。至于你嘛,”他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说道:“就要看你到底想不想保他了。”
傅玉声一颗心提到了喉咙眼,顺着他的话说:“自然要保的。”
“怎样都要保?”苏奉昌又问。
“怎样都要保。”傅玉声认真的说道。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他想不想保,而是他不得不保。若是当真有人揪着杜鑫不放,非要拖他下水,指鹿为马,也不是件难事。
苏奉昌便胸有成竹的说道:“既然如此,你就回来吧。”
傅玉声苦笑了一声,说:“我上一次在南京,我的车都被人打成马蜂窝了,你是不知道呢。”
苏奉昌也笑了,说:“你怕他做什么?他都这么大数岁了,难不成为了这么个小儿子,就要得罪许多人?这个金陵小霸王,看不惯他的人,也多得很呢。”话说到这里,话锋便是一转,问说:“对了,听说你在上海,同三鑫公司的孟老板很有交情?”
傅玉声心里咯噔一声,笑着说:“唉,怎么,是不是我前一阵被绑架的事已经在南京传遍了?”
苏奉昌就说:“是呀,听说孟老板为你前后奔走,十分的尽心呢。”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份上,再拐弯抹角就没意思了。傅玉声笑了笑,说:“那是孟老板为人仗义,若是没他在,我今日在不在上海,还得另说呢。”
“他可是杜老板眼前的红人,”苏奉昌倒不着急,说,“你既然认得了他,交情又这样深厚,怎么不做烟土生意?简直一本万利,何必开什么纱厂?”
傅玉声有些猜到他是为了这个,可是当真听他说出还是愣了一愣,半晌才勉强笑着说道:“也是,这样好的机会,是我们傅家不曾做过。若是你要做,也算我一份子。就是禁烟处……”
苏奉昌冷笑一声,说,“禁烟处算个什么东西,都是一帮吃白饭的。他们讲说要三年禁绝鸦片,难道你信?”
傅玉声见他如此说话,也只得唯唯的应了应。
苏奉昌又问他,能不能请孟老板来南京一趟,见几个朋友,大家在茶馆吃吃饭,听听曲。让他问好了就给他回信,却又叫他不要着急,同他说了几句闲话,这才将电话挂掉了。
傅玉声挂掉电话,一想起这些扯不清的事,心里就烦得要命。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恨不能将地板踏穿。他实在不愿意为这种事去求孟青,可苏奉昌的话说得这样明白,就是打定主意要他牵线搭桥,插手烟土生意了。孟青肯不肯是一回事,可牵不牵这根线,却愁煞了他。
傅玉声忍不住有些怪杜鑫,认得共 党这样大的事也不同他事先说明,害他措手不及。
只是他心里也明白,若是没有杜鑫,明日也会别的缘由将他拖入火坑,纱厂钱款被抢一事也实在蹊跷得很。这眼看着运棉的货船又快要靠岸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坏事情都凑到一起了。
他正在这里一筹莫展,佣人过来小声的同他说:“三少爷,又有人打电话过来。”
傅玉声只好又去接,原本以为是叶瀚文,拿起来听却是孟青的声音,他吃了一惊,连忙定了定神,笑着说:“原来是孟老板。”
孟青有点不好意思,说:“三爷是不是正忙着呢?”
“没有没有,并没有什么事。”傅玉声勉强的笑了笑,想着方才苏奉昌说过的话,只觉得手里的话筒简直拿不住,心里就愈发的烦躁。
孟青就笑了,说:“三爷,我又凑到一笔钱,你若是在家,我给你送过去吧。”
傅玉声心口一跳,没想到竟然是这件事,一时说不出话来。孟青以为他没有听到,便清了清嗓子,又说了一遍。
傅玉声心中不忍,苦笑着说道:“孟老板,我这可是个无底洞,你可别再拿银子往我这里填了。”
孟青一时不解,问说:“三爷是遇着什么难处了吗?”顿了顿,又说:“三爷,生意总是有起有落,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第64章
傅玉声勉强的笑笑。
这件事若不是十分的棘手,苏奉昌自然不会同他说这样的话。
他实在不想求孟青,只是事到如今,他除了求孟青,也实在没别的法子了。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声的说:“孟老板,其实我还有一件事要求你。”
孟青听他口气,担心得厉害,说:“三爷,你有事就尽管吩咐,不要把孟青当做外人。”
傅玉声实在难以启齿,挣扎半天,才问道,“孟老板,若是我要同人开烟土行,可否沾一沾孟老板的光呢?”
孟青有点意外,犹豫了一下,才道,“三爷,容我多嘴问一句,你怎么想起来做烟土生意了呢?”
傅玉声只好把前后的事情大概的同他说了一遍,略过了陆少棋的手伤,然后才说:“我于烟土生意一窍不通,若是有所不便,那也没什么,我让他再想想别的法子。”
孟青有片刻的沉默,然后就笑了起来,说:“三爷想多了。烟土总要卖的,难道放在那里便能生出现洋来么?我还以为你为了什么这样犯愁呢,若是要开烟土行,正应该找我。若是找了日本人,或许诳骗了你也未必呢。”又说:“那我便同三爷一起回去南京吧。”
傅玉声知道这其中必然是有隐情不好开口说的,心里十分愧疚,说:“孟老板,你实话同我说,若是你有什么难处,我怎么能拖你下水?”又说:“你之前不是还同我说想要金盆洗手,不做这烟土的生意了吗。若是被我所累,不得脱身,我怎么过意得去?”
孟青低声安抚他道:“三爷想多了。我说那些话,不过是想帮三爷做事罢了。三爷不必替我担心,我若是想要脱身,早就离开了。”
孟青大约是怕他又说出什么推拒之词,便道:“三爷,今天晚了,车已经发走了。明早我让人提早去买票,我们坐火车回去便是。”又笑着同他说道:“三爷好些日子不曾回去了,我陪三爷回南京,也放心些。”
傅玉声听他自作主张的安排了行程,心里愈发的不安,说,“孟老板,我还是去你那里一趟吧。这些事情不能定得这样草率。有些话电话里总是说不清楚的。”
孟青笑了起来,说:“三爷,没事的,真的是小事一桩,”又说,“不如我这就过去找你。”
傅玉声想要阻拦,哪里还来得及,孟青兴致勃勃的说:“三爷,你稍等等,我便过去了。”说完便把电话挂断了。
傅玉声再拨过去,半天没有人听。他拿着话筒,无奈的将它放回原位,心想,原本想与他疏远些,却不知怎得越走越近了。
只是想起方才孟青口气那样的高兴,心里也忍不住生出一丝莫名的欢喜。
傅玉声想,等他过来,我再同他细细的商量也不迟,若是真有什么难处,还是再想别的法子算了。
又看了看西洋钟,觉着孟青过来还要得过好一阵,便打起精神拨了叶瀚文的电话。叶瀚文说得果然与苏奉昌一般无二,又说司令部的人油盐不进,请人打听也没什么结果。
叶瀚文觉着十分不妙,说:“又不肯送交法院,又不许人打探消息,只怕是不好办了。”又说,“你也别担心,真要拖你下水,一个杜鑫哪里够?总之你千万留在上海,别回南京来,我就不信他有这么大的能耐。”
傅玉声这才说:“我也问了苏奉昌,他说倒是肯帮我,只是要入股我的公司。”
叶瀚文吃了一惊,说:“当真?”又有些狐疑,说:“他这个人,轻易不许人好处的。他说要入股,难道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傅玉声想了想,才说:“我还不曾答应,等我想想,这次回去再同你商量吧。我若是要回,明日就动身了,你晚上来接我吧,”说到这里,自嘲般的笑了笑,“我可是怕了。”
叶瀚文也笑了,却并没有说什么俏皮话,只道:“小心驶得万年船嘛。你要是一定要回来,就住我这里好了。”
同他说完这些,傅玉声的心才算是静了下来。
孟青倒是来得很快。佣人领他进来的时候,傅玉声才刚换好衣裳,见他急匆匆的进来,帽子拿在手里,仿佛要去赶火车一般,便忍不住笑了,说:“孟老板,我在这里。”
孟青便有些赧然,说:“我怕三爷有事着急出门,就赶紧过来了。”
傅玉声心口发热,忍不住看他,说:“我哪里有什么事,你这么赶做什么?”又请他先坐,笑着说,“孟老板先坐一坐,歇一歇,然后我们再去书房里说。”
孟青摇头,说:“不必歇,我同三爷去楼上说吧。”
第65章
傅玉声只好请他一同上楼,细细的问起了烟土公司的事。
孟青并不瞒着他,大致的同他说了一番。原来江浙一带的烟土运输贩卖都不成问题,唯有南京,因为是民国政府的国都,反而都是些极小的烟土行。孟青说,“关键是这押送一项,颇有难处。上海这边仓库都在法租界,并无人来查。若是运到南京,就不知是怎样一番情形了。”又问他:“三爷说的人,信得过么?”
傅玉声如今也不同他说那些客套话,便说:“苏奉昌这个人呢,一般的好处是看不上眼的,事情若是没十成的把握,他也不会做。他既然同我说这样的话,应该是有备而来的。不如这次一并去南京,同他谈谈看吧。”
孟青点了点头,又说:“他若是要三爷出头办公司,不如回绝得好。三爷与我不同,若是被牵累了,到底不好脱身。三爷若是实在推不过,另外找一个人便是,千万不要自己出面。”
傅玉声知道他是好意,却还是笑了笑,说,“孟老板这是让我独善其身啊?”
孟青着急起来,说:“三爷,这并不是玩笑话,你平日里不曾做过烟土生意,不认得人,并不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傅玉声看他急得这样,额头上都是细汗,心里微微一动,想,若是我真的有了什么事,也不知他会怎样?想了想,便忍不住笑了,说:“孟老板,我知道分寸。”
孟青却并不相信,想了想,又同他说了许多烟土的事。说到当年为了抢土,还在码头上挨过枪的时候,傅玉声简直惊讶极了。孟青平常大约不常同人说起这些狼狈的旧事,此刻一一向他吐露,也很不自在。
孟青说:“三爷,我同你说这些,不过是想让你知道,这贩烟一事,虽然利润丰厚,终究是‘非法’之事。若不是有些势力的人,还是不要做得好。若是非做不可,三爷也不必亲自出头。”
两人关起门来说话,一直聊到吃晚饭的时节,佣人过来问他,傅玉声这才惊讶,原来已经这样晚了。他同孟青说:“留下来吃顿便饭吧。”
孟青同他说了一下午贩烟的凶险,这时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连忙起身道:“我还是回去吧,三爷不用照顾我,我明早再来接三爷。”
傅玉声拦他没拦住,好笑的说道:“急什么,吃完再走就是了,我还想同孟老板多说一会话呢。”
他这样一说,孟青就迈不动步了,站在那里直直的看他,目光灼热得简直发烫。傅玉声说完也觉着自己有些情不自禁,站住了看他,心里却并不懊悔,想,先看他怎样说。
孟青被他看得脸上泛红,不敢和他对视,慌张的扭开了脸,小声的说:“三爷不嫌弃孟青,孟青就陪着三爷。”
傅玉声心里快活极了,想,我怎会嫌弃?却只是咳嗽了两声,说:“你坐着等等我,我给他挂个电话。”
苏奉昌的电话接通之后,傅玉声大致的问了问他的打算,并不避讳坐在一旁的孟青,又说已经请了孟老板明日一同动身要回南京的事,然后才问起了杜鑫。
苏奉昌跟他说:“没什么事,你尽管回来就是了。我告诉你,你请个律师,花钱让人在报纸上闹一闹,我再帮你疏通一下,他就好放出来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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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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