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怀不乱 作者:明珠
第4节
骆红花说:“那多谢三爷了,三爷先忙,”又说,“三爷有空的话来荣生玩吧,我单日子都在场子里的。”
傅玉声旧闻荣生赌场的大名,却不料骆红花居然也在其中,便笑着点头,说:“好,自然要去捧场。”
他下了车,关上车门,脱下礼帽,目送他们远去,这才戴好帽子,缓缓的朝实业银行走去。
他有个熟人叫何应敏,因为是前财务部长的女婿,所以在上海这边的实业银行里做经理。听说他要搬到上海,给他打过几次电话,跟他说起招募商股的事,正好顺道前去拜访一番。
何应敏与他颇有些臭味相投,两个人也是许久不曾见面,何应敏又请他出去吃饭,等他回到家中,已是夜色深沉,一片寂静。
杜鑫一直在等他,见他回来,便替他把脱下的帽子和外套都挂了起来,说:“孟老板坐着家里的车过来了,您还没回来,他等了等,就走了。”又说:“您跟孟老板干吗去了?老爷和大少爷都没回来,太太要去打牌,等了半天家里都没有车,还发了通脾气呢。”
傅玉声朝楼上走去,听他这么说,一时无语,想,这家伙,来这里来得这么勤,还坐着家里的车回来等人。若不是我之前试过他的,只怕当真要同大哥一般,觉着他要与我有些什么了。
杜鑫闻到他身上有酒气,就问:“少爷你难受么?要不要我让厨房里的人给您做碗醒酒汤?”
傅玉声摇摇头,说:“不必,是熟人,没喝多少,”想了想,问说,“司机睡了么?没睡的话喊他过来,我有话要问他。”
杜鑫有些奇怪,却还是依照他的吩咐把人喊来了。
叶翠雯出去和别的太太们打牌,司机随时都在等着电话准备去接人,听杜鑫喊他,很快的就过来了。
傅玉声坐了下来,问他:“你白天送孟老板他们,他们两个在哪里下车的?怎么回来晚了?”
司机便有些无奈,说:“三少爷,这件事不怪我的,路上遇到学生闹事,堵了很久,我也没有办法。”
傅玉声哦了一声,突然笑了,起了兴致,问道:“那他们两个一路上都说了些什么?”
司机尴尬起来,看了看他的脸色,说:“说的都是三少爷的事。”
傅玉声和杜鑫都是十分的惊讶,杜鑫嘟囔说:“乖乖,孟老板这是要把我们少爷供起来呀。”
傅玉声作势要踢他,杜鑫连忙站远了些,说:“少爷,我给你倒些热茶。”
傅玉声就问司机,“都说我什么了?”
司机神情愈发的尴尬,半天才说,“骆姑娘问孟老板,说怎么见着了大少爷和三少爷,就是没见着二少爷?”傅玉声哦了一声,司机连忙说:“三少爷,我可什么也没说,一心一意的开车。”
傅玉声好笑起来,并不在意,说:“孟老板怎么说?”
司机便说:“孟老板说,您是有个二哥,不过小时候就没了,还吩咐她以后千万别在您面前提起这件事呢。”
傅玉声颇有些意外,不想孟青连这个都知道。
他是有个二哥,年幼的时候因为佣人的疏失误食了鸦片膏,救治无效,结果没了。傅景园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特别的憎恶烟土,也不许他们沾染半点。
傅玉声沉吟了片刻,又说,“他们还说了我什么?”
司机便说:“骆姑娘问孟老板,是不是他背后说了她什么坏话,为什么三爷对她这样的客气?”
傅玉声顿时好笑起来,兴致盎然的追问道:“那孟老板怎么说?”
杜鑫从厨房端来了热好的银耳羹。这是叶翠雯喜欢吃的,因此厨房里总有,杜鑫热好了就赶紧给他端来喝,听到这句话的尾巴,便问道:“孟老板说我们少爷什么了?”
第35章
司机咳嗽了一声,才说:“孟老板说,‘我同三爷说了,你一向交的朋友太杂,让三爷不要同你走得太近。’”杜鑫不免觉着新奇,问道:“他居然当真这么说?”又问说:“骆姑娘就不生气?”
司机说:“骆姑娘还真没生气,她还笑呢”他说到这里,犹豫了一下,看了傅玉声一眼,傅玉声猜出不是什么好话,就说:“没事,她说什么,你尽管放心学来。”
司机就说:“她说她就知道,要不是孟老板在三爷面前说了她的坏话,只怕这时候三爷已经带着她去跳舞喝茶了。还说……”
“说什么?”傅玉声最见不得人这样有话不说,吞吞吐吐的样子,便忍不住出声催促。
司机一横心,索性把听到都说出来了,“她说三爷这样的相貌和性情,若是不处一场朋友,便十分的可惜了。还说孟老板不是常说这个配她不上,那个配她不上么,眼下终于有一个合意的了,怎么还背着她说她的坏话?”
杜鑫正拿了一杯茶自己喝,听到这里一时忍不住,喷了一口出来,傅玉声啧了一声,板着脸训他说:“成何体统!”
杜鑫慌忙的拿手绢擦着嘴巴,又可笑又可气的说道:“少爷,就算她长得再好看,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吧,倒好象她是要…”他那个字始终说不出口,吭哧了半天,才又悻悻的小声说道:“少爷,这女人你可真不能招惹了。若是你哪一日当真同她好了,倒不是象是你睡了她,反倒是她睡了你!”
这话说完,连傅玉声也想含口水喷他一脸了,连忙呵斥他道,“胡说什么!我对她不过是以礼相待罢了,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招惹她了?她与路五爷什么关系,我供着她还来不及呢,平白的招惹她做什么?”
司机便说:“是呀!孟老板也是这么说她的,说她胡说,说让她不要招惹三爷,说三爷好是好,可她便是喜欢,也只是一时热闹,只图自己痛快。日后心思淡了,收场收得不好,反倒会连累三少爷,让您在上海滩难做。”
傅玉声有些惊讶,一是骆红花这样的女子十分少见,毫不矫揉造作,颇有些报上所形容的西洋女权的风范,让人觉着新鲜有趣。
二来却是惊讶于孟青,背着他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心中感动,又觉得受之有愧。他哪里有孟青形容的那样好?他当初其实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哪里想到这人会一直记在心间。
杜鑫撇撇嘴,好奇的问说:“那她又说什么了?”
司机说,“她说,她算是看出来了,三爷就是一尊佛,孟老板已经把三爷供起来了,容不得别人有半点儿的不尊重。”说完又无奈的说道,“她还说,孟老板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想要结识三爷,又说她想要同三爷结交,孟老板是拦她不住的,还说他们两个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各凭各的本事。”
傅玉声一时无语,骆红花说出这句话来,倒颇有些赌徒的无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孟青听了必然着恼,不知会说什么话作答。
司机不等他问,便又说,“孟老板也生气了,说,既然如此,他同她再无话可说。”
傅玉声十分意外,叹了一声。他在酒楼里算是看出来了,路五爷大约有意撮合这两人,无奈孟青就是一根木头,面对这样的美女也不解风情,毫不动心。两人独处也能说到他身上来,说到他身上也就算了,竟然还因为他把话说得这样僵。
“他们两个就再也没说过话?”杜鑫有点不敢相信。
司机说:“可不是么?我可尴尬得很,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好不容易把骆姑娘送到了,孟老板说想来见三少爷,我便載他回来了,谁知道三少爷一直不曾回来,他等了又等,还是走了。”
傅玉声让司机出去了,银耳羹早已经没了热气,但还是温的,他吃了两口,心里烦躁,自言自语的说道,“这可怎么好?”
杜鑫连忙献策,就说:“您就装作不知道呀,少爷。”
傅玉声看他一眼,没好气的说:“这还用你教?”
杜鑫悻悻的说:“我还想说呢,您就别去招惹骆姑娘了。他们两个如今因为您闹成这样,您要是再同骆姑娘走得近了,孟老板非得生气不可。”
傅玉声却突然说,“未必。”他想了想,反倒笑了,说:“明天就是个单日子,我明天就去荣生赌场拜会她。她是孟老板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拜会她,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
杜鑫吃了一惊,不解的说:“少爷!你为什么呀?孟老板怎么说的,你没听司机说吗?孟老板跟她翻脸,也都是为了您好啊。您这么着急的去见她,到底图什么呀?”
第36章
傅玉声无奈的看他,说:“你呀,想什么呢?我是要去撮合她跟孟老板。”
杜鑫惊讶的说不出话来,嘴巴里跟塞了个鸡蛋似的,半天才合了起来,小声的说道:“少爷,我看您还是死心吧!他们两个又不是今天才认得的,能成的话早就成了,还用等您撮合?”又忍不住给他泼冷水,说:“少爷,你是新派人,你谈恋爱,交朋友简单得很,手到擒来。可这做媒人的学问可大着呢,您还是省省吧,小心最后连孟老板也跟您翻脸。”
傅玉声万万不料会吃他这一番教训,又好笑又好气,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自然做成了给你看看!”
心里却还是有些犯嘀咕,想,我先去看看骆姑娘的意思,若是不成,也不勉强,难道这偌大的上海,就没有一个能让孟青看入眼的女子了?
他在外面一日,也累了困了,杜鑫给他放了热水,他大略的洗了洗,便睡下了,吩咐杜鑫明早叫他起来。杜鑫撇撇嘴,说:“少爷,明天要是孟老板再来找您,我可实话实说了啊,您去哪儿,要干什么,我可不瞒着他。”
傅玉声被他逗乐了,说:“别怕,孟老板不是那样的人,若是为了一个女人就跟我翻脸,他也就不是孟青了。”
杜鑫将信将疑,脑袋里突然灵光一闪,说:“少爷,你说孟老板他是不是心里也有些喜欢骆姑娘,所以听她说要跟您处朋友,才会那样的生气呀?”
傅玉声咦了一声,想了想,似乎也有些道理,便说:“明天我去探探她口风。”
杜鑫见他闭上了眼,总算是松了口气,替他关了灯,便蹑手蹑脚的走下了楼,也去床上梦周公了。
傅玉声原本想得好,只是没料到转天连半日的清闲都没有,第二天清早就被傅玉华唤了起来。傅玉华最近忙着筹办新公司,仓库里临时出了点事,他一时忙不过来,让傅玉声过去看看。
傅玉声一早起来,先是赶去失窃的仓库,盯着库管清点完毕,又去警察局请人前来查看记录,前前后后忙了一早上,又把理出来的清单交去傅玉华手中,这大半天便过去了。
等他终于得了空闲,让司机赶往荣生时,司机却颇有些犹豫,说:“三少爷,老爷不让赌博的。”
傅玉声累得都笑不出来了,只说:“我要是当真去赌,还会坐家里的车?我去找骆红花,有正经事问她。”
司机只好将车开了出去。
荣生赌场里人头攒动,喧闹异常,他站着看了一阵儿,估算了一下,只是不知道他们这里抽几分,单抽半厘,也十分的丰厚了。心中正感慨之际,便看到了骆红花。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细绸旗袍,露出雪白的小臂,十根手指捉着白底红花瓷碗,举在胸前,漫不经心的摇着骰子,一双眼含着笑扫过四周,最后落在他身上,眼底一亮,便冲他微微颔首,然后朝身边的人吩咐了两句。那人应了声,就朝他走了过来,说:“红花姐请您去里面坐,她等下就过来。”
傅玉声便由他带着去了里面歇息,有人送来茶水和点心,他辛苦了一上午,也乐得清闲片刻,便喝了口茶,还不曾咽下,骆红花便进来了,说:“三爷早说要来呀,”打量他一眼,微微蹙眉,说,“三爷怎么累成这个样子?脸色不大好看呢,先喝点参汤吧。”便叫人出去端来。
傅玉声便笑,说:“我不是来玩,是正好有事情要办,办完路过这里,便进来看一看。哪里想到一眼就看到了骆姑娘。”
骆红花抿嘴一笑,把人端来的参汤小壶双手递给他,说,“三爷,您怕是有话要同我说吧?”
傅玉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果然瞒不过骆姑娘。不是为了别的,却是为了孟老板的事。”又顿了顿,见骆红花扬起眉梢,好奇的看他,才又说道:“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他跑前跑后,替我出力。昨天的那次不算,我私底下还要另请他一次,还想送他一份大礼。只是他这个人,你也是知道的,我想来想去,竟然不知道送他什么才能合他的心意。正好路过您这里,便索性进来,若是见着你,也好一问。”
骆红花垂下眼,忍着笑说:“三爷太瞧得起我了,认得孟老板的人多了呢?怎么偏偏挑了我来问?”
第37章
傅玉声见她笑意盈盈,便也忍不住开玩笑道:“自然是我火眼金睛,看出你同孟老板与别个不同呀。”
骆红花轻轻的撅嘴,似假还真的说道:“那是三爷看错了。”傅玉声不料她会这样答,也只好笑了笑,说:“那就是骆姑娘不肯教我!”骆红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三爷,你这样费尽心思想要讨好他,却不知他这个人,是最难讨好的。”又说:“只是您却与别个又不同。他心里敬重你,把你看得比谁都重,你哪怕是只敬他一杯茶呢,他喝了都会醉的。”
傅玉声微微苦笑,说:“骆姑娘,我是真心要结交他这个朋友的。他帮了我这些,我又不是铁石心肠,难道我不该回报他一分半毫的?”
骆红花点头,一本正经的说道:“三爷您可不是铁石心肠,您就是心肠太好,”又说,“说真的。三爷,你也不必为这件事犯愁了。你送他什么都好。若要说他眼里有谁与别个不同呢,那怕是除了三爷,就没有别人了。我昨日提起三爷,同他开了个玩笑,他就同我翻脸了。”
傅玉声啊了一声,说:“我才不信哪,孟老板之前不是一直跟着路五爷?那认得你的时日也不短了,若说他跟你翻脸,我断然不信的。”想了想,又说,“他前几日还跟我说过呢,说骆姑娘为人十分的仗义,是他最信得过的。若是生做男子,只怕世上无人能够比肩。他把你夸赞得天上地下,独一无二,我听了都忍不住要早一日与你结识。”
骆红花微微一怔,声音轻了些,问说,“他当真这样说?”片刻之后,却又笑了,说:“我知道了,这话前后必然还有因果。”
傅玉声没想到她这样聪慧,便承认了,说:“我听说你们两个人认识,所以才拿你来问他。”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看他孑然一身,连个伴儿都没有,便想替他寻一门好亲事,所以四处的打听,骆姑娘不要嫌我冒昧。”
骆红花笑了,说:“这世间的男子,有了手足,便想要再添件衣裳,我还以为三爷不同,却原来连三爷也不能免俗呀。”
傅玉声知道她与一般的女子不同,也听出来她这话里有嘲讽之意,颇有些尴尬,手里正好端着参汤,便低头喝了两口。骆红花想了想,才说:“三爷,他的心思不在这些俗事上,”又似笑非笑的说道:“我还真不知谁人能入了他的眼。我认得的女子里,大约只有凤萍与他十分谈得来,说的也是南京的旧事,还有三爷您。”
见他有些糊涂,便说:“就是我昨日里同你说的,那个摇缸的姐妹,您在南京城里帮过她的。”
傅玉声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半晌才说:“他是个念旧的人。”
骆红花看他生出倦意,便站起身来,说:“三爷,你在这里间歇歇吧,少睡片刻,迟些我来叫您。”
傅玉声一大早被折腾起来,又忙了一上午,的确是又累又困。这时又喝了极暖的参汤,睡意阵阵而来,当真支撑不住,又舍不得就这样走了,便想索性少睡片刻,醒来继续问她便是。他知道了骆红花的性情,也不同她客气,说:“那劳烦骆姑娘了,迟些叫人来叫我。”
他走进里间,果然看到床榻被褥都叠得整齐,看起来也干净清爽,便脱了鞋袜和外衫,闭眼躺倒,稍睡了一阵儿。
朦胧之间,便听到有人在外面说话,虽然压低了声音,却仿佛十分的生气,听着很是耳熟。又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有几分委屈,似乎是在辩解,然后便听到有人轻轻的走了进来,站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第38章
傅玉声其实已经有些醒了,只是一时起不来。那人又等了片刻,便伸手过来轻轻的摇他,低声的说道:“三爷,起来吧。”他只好睁开眼,果然看到孟青沉着脸看他。
他睡意终于醒了几分,坐了起来,定了定神。孟青也不知为何,仍是一脸的不快,压低了声音说,“三爷,您何必在这里睡呢,我看司机在外面等得都着急了。您还是跟我起来,回去再睡吧。”
他还有些睡意昏然,将醒未醒,听了这句话,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嘟囔说:“回去了哪里还能睡,青天白日的。”孟青愣了一下,脸色柔和了许多,坐在他身旁,说:“那三爷去我那里睡,”又说:“这里人多口杂,您睡在这里,到底不好。”
看他仍是有些睁不开眼的样子,无可奈何的起身出去,片刻手里拿了一条毛巾回来,扶着他肩膀替他擦脸。傅玉声这下可算是醒了,连忙捉住他的手,拦着他说道:“这怎么好的。”把毛巾接了过来,自己又擦了擦,不好意思的说:“昨天遇见个老朋友,晚上回来得晚,今早又被我大哥喊起来做事,忙到方才才得了会儿闲,这里又热,就犯了困。”
孟青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问他,“三爷,我之前同您说的话,您都当耳旁风是么?”
傅玉声看着他,突然笑了起来,孟青摸不着头脑,看他这么不当回事儿,还有点儿不高兴,就说:“三爷,您别光笑,我问您话呢。”
傅玉声忍着笑,先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孟青一听这个,更是生气,却又不好当真发作,便闷闷不乐的说:“我一猜您就在这儿。”
傅玉声没想到一天不见,他这脾气就见长,便笑了起来,说:“孟老板,您怎么这么生气?”
孟青愣了一下,刚要开口,傅玉声就做手势拦住了他,笑吟吟的说道:“我还在想呢,孟老板这是生谁的气呢?”孟青的神情有些不解,正要解释,傅玉声便捉住了他的手,不许他开口,点了点头,径自说道,“一进来就给我脸色看,想来是生我的气了。”孟青听他这么一说,很是意外,露出焦急的神情,还不及开口,便听到傅玉声又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跟骆姑娘可不一样,我才往她这儿跑了一次,孟老板就这么的生气,怎么说也不应该吧?”他顿了顿,打量着孟青的脸色,郑重其事的说道,“我想来想去,孟老板,你难不成心里对骆姑娘……”
孟青愣在那里,怔怔的看着他,正要辩解,却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突然就站起身来。傅玉声看他这副糊里糊涂的模样,也忍不住有些着急,索性再给他点把火,就说:“孟老板,你可真是块木头,自己心里想什么,难道还不明白么?”又说:“你这哪里是担心我呀,分明是担心骆姑娘,不是么?”
孟青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急急的后退了两步。傅玉声没想到他会这么的生气,也是极为意外,心里有些慌张,收起笑意,认真的说道:“孟老板,我是有事要问她,并不是特意来找她。”
又怕他就这么一怒之下匆匆离去,便伸手想要拦住他,不料孟青一下就打开了他的手,脸色青一阵儿红一阵儿,也不看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三爷,是孟青错了。您愿意见谁,不愿意见谁,哪里轮的着孟青来管?您千万不要同我一般见识就好,是我多事了。”
说完竟然就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走了。傅玉声万万不料会是这样,急匆匆的想要穿衣下地追赶,可怜他长衫都脱得整齐摆放一旁,此时穿戴起来哪里还来得及?
等他穿戴整齐,急匆匆的走出赌场的门,就连孟青的影子也看不到了,司机看到他终于走了出来,便连忙推开车门跳下车来,兴冲冲的问说:“三少爷,回去么?”
傅玉声窝了一肚子的闷火,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他想起孟青临走时的神情,心中也很不好受,想,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误会了我不成?又懊悔自己,只因孟青往日总是一味的忍让,他开玩笑起来也没有了分寸,如今果然被杜鑫那个乌鸦嘴说中,惹得孟青同他翻脸了。
第39章
司机见他脸色不好,也不敢再问,紧紧的跟在他身旁,傅玉声被他跟得烦了,就说,“我进去同人道个别,出来就回去。”
司机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傅玉声叹了口气。他知道这人是听惯了父亲和大哥的吩咐,并不是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可心里还是十分的不快,想,早一日搬出去,早一日自在。
傅玉声回去同骆红花道别,她正在站在窗边抽烟,一只手拿着细长的烟,另一只手收在腰间,烟气缭绕之中,仿佛带着一丝忧愁。若是身旁不曾站着一个小个子在那里点头哈腰的话,便是一张赏心悦目的美人图。
他还不曾走近,骆红花身后便仿佛生着眼睛一般,转了过来,朝他点头笑笑,然后径直的朝他走了过来。她问说,“三爷怎么起来了?”又说:“孟老板刚才过来了,还找您呢,不是他把您给吵起来的吧?”
傅玉声便苦笑着说道:“见着了。是我说错了话惹他误会,孟老板一气之下就这样走了。”
骆红花似乎十分的意外,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眨着眼看他,说,“三爷开玩笑的吧。”香烟仍在燃着,烟灰轻轻的落在地上,留下一点灰痕。
傅玉声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便咳嗽两声,说,“我方才追了出去,已经不见他人影了。这要怎么赔不是才好,还想请骆姑娘帮我拿个主意……”
骆红花笑了一声,并不相信,说:“他同谁翻脸,都不会同三爷翻脸,同谁生气,都不会同三爷生气。”
她身旁的那个小个子看起来十分的伶俐,见傅玉声尴尬起来,便插话道:“孟老板是走了,我方才见他急急忙忙的走了出去,还喊了他两声,他理也不理我,脸都白了,出门就不见了。”
骆红花笑吟吟的看他一眼,问说:“叫你盯着场子里的人,你怎么光盯着孟老板了。”
小个子连忙解释说:“不是!红花姐,我怕他找您找不着,所以就一直留神呢。”
骆红花撇了一下嘴,也不再多问,摆摆手让那个小个子走开。
她同傅玉声站在窗边,也不知想着什么,出了一阵儿神,然后才说,“三爷的话我才不信呢。”说到这里,自顾自的笑了一下,看向他,说,“之前我干爹抬举他,想给他个赌场让他看着,他还不愿意呢。您知道他说什么?”
傅玉声只好笑着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场子里太闹了,他只想安安静静的打拳?”
骆红花愣了一下,然后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烟险些夹不住,半晌才止住笑,用手指拭着眼角的泪,说:“三爷,您这话说的,您还真知道他呀。”她深深的呼了口气,才又说:“三爷,这要是没有您,他或许真就这么说了呢。可是啊,他还有您这么一个大恩人呢。”她扬起眉梢看他,说:“他说他欠您的恩情,攒够了钱,要回南京去呢。”
傅玉声当真吃了一惊,骆红花垂下眼睑,似乎在笑,傅玉声将信将疑,突然觉得她是在拿自己寻开心,便问说:“那他怎么又留下了呢?”
骆红花的笑容愈发的明亮,看着他说道,“我干爹骂他呀,说他不识好歹,说他一没钱二没本事,回南京也是个拉黄包车的命,能帮您什么?他这才明白过来,就留下了呗。”
傅玉声也忍不住笑了,骆红花夹着烟,一口也不吸,只是看他,好一阵儿才说:“他就是这样的人,三爷跟我说他生您的气,我才不信呢。”
傅玉声也不知说什么好,便笑了笑,说:“真的是我说错话惹他生气了。”
骆红花突然说,“三爷,您记得不记得,有一年台风很厉害,上海天天落雨,南京怕也是吧。”
傅玉声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便说:“记得,怎么不记得?听说淹死许多人呢。”
骆红花垂下眼,笑了笑,说:“可不是么。那时候我娘过世,我之前同家里闹翻了,自然不肯回去。孟大哥也是为了我好,说了我两句,我受不得管束,骂他骂得很难听,还甩开他,自己跑出去玩,结果被困在浦东。那时候水又大又深,迟迟不退,若不是他一路找来,又背我回来,我今天怕是站不到这里,同三爷说这番话。”
傅玉声没想到会听到她说这些,心里有些震动,想,她同孟青的交情,到底与别人不同。
骆红花看他一眼,柔声的说道,“三爷,我说句不该我说的话,他若是劝说您不要同我交往过深,那也是为了您好。他方才进来的时候还怪我呢,说我招惹了马敬宗,怎么还敢留您在这里睡,是给您招祸。我还觉得他大惊小怪,”骆红花叹了口气,“可要是您也这么说他,那您就冤枉了他。”
傅玉声脸上火烧一样,想,虽然和她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可也差不太多,心中羞愧,也不解释,连忙的说道:“是我错了。”
骆红花噗嗤一声笑了,说:“三爷,您要是一直在我这儿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回头可就跟孟老板说了呀,是您非要跟我结交,他再跟我翻脸也没用啦。”
傅玉声也笑出了声,原本烦闷的心思也轻松了些,说:“那我就先回去了,不在这里给你添乱了,等我给孟老板赔个不是,咱们有时间再聚。”
骆红花笑吟吟的点头,一直送他出去。他人坐在车里,车都开出去了好一段,司机还说,“三爷,她还站在那儿看着呢。”
傅玉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果然看她亭亭玉立的身影。仿佛广告牌中的摩登美人,却又更多了几份温柔可人的气息,便想,这样的骆红花,他都喜欢,孟青怎么会不喜欢呢?误会了他,觉得他要横刀夺爱,所以这样的生气,丝毫也不奇怪了。
第40章
傅玉声身心俱疲的回到家中,杜鑫正闲着无事,便跑出来迎他。
傅玉声看见他就来气,摘下帽子问他:“是不是你同孟老板说的?”
杜鑫一片糊涂,摸不着头脑的看他,说:“孟老板又没来,我跟他说甚么?”
傅玉声吃了一惊,反问道:“他今天没来过?”
杜鑫信誓旦旦的说,“真的没来!”
傅玉声心里顿时觉着不妙。
杜鑫看他脸色不妙,就问道:“少爷,怎么了?你今天见着孟老板了?”
傅玉声没什么好气的看他,半晌才说:“被你这张乌鸦嘴说中!被孟老板撞见我在荣生,我问了他两句骆姑娘的事,他误会了,当时就同我翻脸,转身走人了!”
杜鑫嘴巴张得极大,半天才合上,小声的嘟囔说:“就说吧,叫您胡来!”傅玉声忍不住拿帽子扇他,杜鑫连忙捂着脸往后退,口里说道,“您自己想想呀,他在车里都那么跟骆姑娘说了,肯定心里是不愿意你们两个时常的见面。您倒好,自己送上门去。您想想,您这长相,这家身,哪里不强过他去,您又是到处拈花惹草,名声在外的,就这么巴巴的跑去荣生见骆姑娘,摆明了要撬他墙角吗!少爷,朋友妻不可欺,您没听过这句话呀,换了我,我也生气啊?”
傅玉声几时被他这样理直气壮的教训过,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直直的看他半响,才悻悻的说道:“谁想到他也会去荣生!”
杜鑫放下手,得寸进尺的问他道:“少爷,您说什么了,惹得孟老板同你翻脸?”
傅玉声看他一眼,想,我没说什么,我就在荣生睡了一觉,这样一想,越发的心虚,把帽子朝他身上一丢,沉着脸问说:“问那么多做什么?你先去孟老板那里看看,看他在是不在,若是在,赶紧叫人来喊我,我去找他陪个不是。”
杜鑫苦着脸抱怨道,“少爷,您这多没诚意呀,直接上门去等不好啊?人家孟老板等过您多少次了,您多在他那儿坐坐,说不好他的气就消了。”
傅玉声晓得他是懒病犯了,却也懒得再说他。想了想,也觉得还是登门去拜访的好,只是不知道几时能回来,又怕叶翠雯要用车,也没喊司机,带着杜鑫,两个人一人喊了一辆黄包车,去了慈云寺孟青的住处那里。
哪里想到等他们这一次前去,却只看到大门紧锁,久候不开,压根儿没能见着孟青的面。
他们两辆黄包车停在孟青门前,来往的人都顿上一顿,多看上一眼,傅玉声觉着不大对,便让杜鑫去打听,杜鑫从弄堂这头跑到那头,挨个问了一遍,有人说见着孟老板出去了,并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也有人说,往日里这门是从早到晚开着的,关得这样紧倒是少见。杜鑫回来,就把听到的话学说了一遍。
傅玉声一听这些,愣了愣,想,这是摆明了不想见人。却不知孟青躲的是谁,难不成是他?
他见大门紧闭,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就好想当面被人掴了一掌似的,倒是想要回去,又觉得这闭门羹吃的不明不白。想要继续等吧,又觉得颜面上实在挂不住,只好把帽檐压低,窝着火在黄包车上坐着等。
他这一天折腾得厉害,在车上坐了一会儿就犯起了困。整个人朝后靠去,竟然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弄堂里人来人往,他睡得并不沉,却又醒不来,就这么睡了好一阵儿,最后终于腰腿都疼得厉害,便醒了过来。
杜鑫早躺在车上睡着了,两个车夫在那里闲聊,他等得无聊,便走过去问了问,原来这两人正在相互诉苦,见他过来,便收了声,问他是不是要走。傅玉声刚要开口,只觉得嗓子有些发痒,便咳嗽了两声,才问说:“去不去闸北?”
车夫有点惊讶,说:“去的,怎么不去。可是这会儿去,您还回来么?”
傅玉声想了想,说:“去看看吧,没人就还回来。”
车夫便应了,车子被抬起来的时候,杜鑫惊醒过来,吓了一跳,傅玉声忍着笑看他,说:“你先回去吧,我去别的地方找找。”
杜鑫将信将疑,说:“少爷,我跟您一起去吧。”
傅玉声收起笑意,想了想,说:“那你先去百龄和大都会去看看,我也去路五爷的场子里看看,要是到处都找不到他,我就回去了。”
杜鑫见他一脸的疲惫,便忍不住劝说他道,“少爷,他要是为了个女人就跟你翻脸,那也太不值得您为他费这个心思了。”
傅玉声哼了一声,说:“正话反话都被你说尽了,你两面都是好人,谁也不得罪,是不是?”
杜鑫连忙辩解道,“不是不是,少爷,你都在这里等了这半天了,他这门关得倒是严实,谁知道是真不在假不在呀?往日里我来,哪次他的门不是大开的?我觉得他是有心要躲您呢,还不如您也回避两天,等他气头消了,再来找他呀。”
傅玉声叹了口气,想,等人气消了,心也冷了,这原本就是我的不是,我不去赔礼道歉,还在这里等着人气消?这朋友,也不必交了。却不想同他说这么多,说:“你就照我说的,别跟着我。”
杜鑫见他神色沉重,知道他正心烦,却还是说:“那不行,我得跟着您,万一再出了什么事,我也好替您顶着些。”
傅玉声看他一眼,说,“你这会儿倒又不犯懒了。”杜鑫嘿嘿的笑,说:“少爷,您去哪儿我去哪儿。”
傅玉声想了想,就笑了,说,“那我不去了,你去替我看看。”于是便把梅园头的地址说给了车夫。
又同杜鑫说:“他说那里清静,也不知是不是躲去那里了。我怕他是去这里了,你去看看,若是他在,再来喊我去。”
其实他这时已经疑心孟青是在有意的躲他了,但心里终究抱着一线的期望,觉得不必弄到如此的地步。
杜鑫一听说是在梅园头,心里着急,怕回来迟了,便催着车夫走了。
傅玉声回到家里,便觉得身上有些不舒服,让人放了热水,洗了澡,不知道怎么的就头痛了起来,想要睡一觉。又怕老爷子回来知道了训他没规矩,便硬撑着在书房里坐着。
吃过晚饭后,傅玉声便有些心神不定,杜鑫迟迟不归,他放心不下,又觉得怕是孟青就在梅园头,所以杜鑫回来迟了。
这样等了许久,杜鑫竟然就回来了。傅玉声在书房里见他走了进来,心里就是一沉,想,怕是不曾见到孟青。
果然听到杜鑫开口说道:“少爷!他不在那里呀,这一趟,真是白跑啦!”
傅玉声愣了一下,想,也不在那里,那他人能在哪里?
转念一想,立时就明白了,他这是躲着我呢!偌大的上海,孟青不想见他,躲起来,还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吗?
傅玉声想明白这一层,突然就有些生气了,想,我不过是拿他同骆姑娘开了几句玩笑,并没有怪他的意思,且不说我对骆姑娘并没有那个意思,便是我当着有了,他就为了这个要同我翻脸?
这样一想,心里便十分的窝火,头也愈发的沉。
杜鑫问他:“那明天还去百龄吗?”
傅玉声一听到百龄两个字,想起这个人当初是怎样的待他,如今为了个女人就同他这样,便忍不住恼火起来,沉声的说道:“不去了!”
第41章
杜鑫见他当真发起火来,便不敢再多嘴了。
傅玉声等他等了一晚上,这时节头脑昏沉,又觉着难受,便也不再多说,索性早些睡了。杜鑫一路坐去梅园头,又坐了回来,也不是什么好差事,累得浑身骨头都痛,也没多想,便也去睡了。
哪里想到第二日清晨傅玉声就生了病,浑身沉重,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杜鑫见他脸颊泛红,连忙伸手去试探,试了之后吃了一惊,说:“少爷,你这怕是昨天不小心着凉了呀!”
傅玉声只觉得口干眼痛,周身酸痛不已,勉强坐了起来,身上便一阵儿冷一阵儿热,难受得厉害。他一年也难得生一场病,杜鑫也有些慌了手脚,半天才镇定下来,说:“少爷您先躺着,把被子压好,我这就让他们烧些姜汤给你发发汗!”
傅玉声也觉着是昨天四处奔波太过辛苦所致,并不太放在心上,说:“好,烧好了热热的给我端来,我多喝些。”
哪里想到杜鑫才出去,傅玉华就来找他,原本是想要他一同去见见新公司的董事们,见他发起热来,一时无奈,就说:“那你歇着吧。”
傅玉声知道事情有轻重缓急。傅景园已经上了年纪,他此时身在上海,傅家的事若是只有傅玉华一人出头,到底说不过去,董事会的人也未免会有忧虑。
傅玉声便说:“这不妨事,等我起来穿衣。”
傅玉华走到衣柜旁,打开来仔细的挑了一件,说,“我带你去见见董事会的人,大家说说话,认识认识,吃饭的时候你先回来就是了。”
傅玉声嗯了一声,等他穿上长衫之后,傅玉华突然伸手替他系起扣子来。
大约是在病中的时候,人便容易有所感触,他垂下眼看着,突然喃喃的说道,“大哥小时候也经常给我系扣子呢。”
傅玉华不由得笑了起来,却没说什么。杜鑫的姜汤还不曾端来,他们兄弟两个已经出门了。
等到这半日应酬完毕,傅玉华请众人吃饭,傅玉声便先行告退了。走出酒楼,只觉得头重脚轻,走在路上拦黄包车时,晕沉沉的站不稳当,若不是身旁的人扶他一下,只怕他就跌倒在路上了。
他浑身发烫,糊里糊涂的回到家里,杜鑫已经急得团团转了,见他回来,忍不住埋怨:“少爷,你生着病,还往外跑什么呀?”便连忙去把姜汤烧热了,端来给他喝。
傅玉声被他扶着喝了些热气腾腾的姜汤,只觉得肺腑都生出暖意来,便觉着好多了,说:“没事,我睡一觉就好了。”
杜鑫应了一声,说:“再多喝点。”陆嫂拿了一条绞好的热毛巾过来,教他说:“你给三少爷擦擦脸,擦完就赶紧睡吧。”
杜鑫笨手笨脚的接过毛巾,给他擦起脸来。热意扑在他的脸上,他愣了一下,突然想起孟青来,心里不知怎么的,就软了几分,便说:“等会儿我睡了,你替我再去看看孟老板回来了没。”
杜鑫啊了一声,摇头说:“不去!”
傅玉声想了想,就说:“那我写封信,你给我送过去吧。”
杜鑫的眉头都拧成了一团,不大高兴的说道,“少爷,您这还生着病呢。我得照看您。”
傅玉声有些啼笑皆非,说,“这儿有陆嫂就行了,你能顶什么用?给我压被角么?”
杜鑫还是不乐意,给他擦完了脸,就振振有词的说道:“要我说,这事儿孟老板还真怪不到您头上。他喜欢骆姑娘,怎么早不把人娶回去呀,您跟骆姑娘说句话,他就跟您翻脸,也真是……”
傅玉声没说话,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心里呢,一来是不安,不知道孟青到底为了什么这样对他,觉着自己不明不白的就被孟青疏远了;二来也觉着着恼,想,原本殷勤的也是他,如今这样躲着自己的也是他,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走上楼去,简短的写了一封信,交给了杜鑫,让他请骆姑娘转交给孟老板。
杜鑫有些犹豫,问说,“给骆姑娘?那孟老板不要更生气的吗?”
傅玉声只觉得姜汤的热气正慢慢的散去,身上又生出寒意来,如冰火交融,十分难耐,只说,“这你不必担心。”
他在信里面也大略的解释了一番,说他对陆公子仍旧余情未了,骆姑娘虽好,他却并不喜欢。又借着仓库失窃一事,说想要请孟青帮忙查问。他心里总觉着孟青不至于如此的绝情,因此仍是抱了一线期望,还特意的吩咐了杜鑫,道,“就说我因为仓库失窃之事急得病了,不要说我在他门外等候一事。”
杜鑫不大高兴,说:“就是在他门外等了才病的。”
第42章
傅玉声头痛起来,说:“快去快回就是了,还嫌我不够心烦?”
杜鑫看着他躺倒,终于不情不愿的拿着信走了。
叶翠雯出去同官太太们通宵打牌,睡到中午才起来,听陆嫂说傅玉声生了病,吃了一惊,连银耳羹也顾不得喝,就过来看他。
傅玉声躺着难受,昏昏沉沉的也睡不好。叶翠雯轻声的问了他两句,便亲自去厨房烧了一碗桂枝汤,喂他喝了下去,他喝完就觉得浑身发热,与之前那种焦热又大不相同。叶翠雯替他将被角仔细的压好,坐在他床边替他看着,柔声的说:“发了汗出来就好了。”
她的手指带着凉意,抚在他的额头上,他觉着舒服极了。生病的时候,有个认得的人坐在身边,便是不说话,也让他安心许多,只是他心底到底觉着不好,便挣扎的说道:“你回去吧,也别在我这里了。”
叶翠雯没说话,默不作声的坐在他身边,见他沉沉欲睡,才终于叹了口气。
晚上吃晚饭的时候傅玉声也不曾起来。傅景园知道他病了,便问杜鑫,是不是他在南京的时候也这样容易生病,杜鑫连忙辩白,说:“没有没有,在南京的时候,他在码头忙一天都没有生过病的。”他说得煞有其事,其实傅玉声忙起来,在码头也呆不过半天。
傅景园哪里信他,十分的不喜,又想起前一阵儿陆公子的事,心头上烧起一把火来,就骂说:“终归是他不学好,总是弄那些丑事出来!若是心思放在正途上,身子怎么会弄成这样?”他说了这些,杜鑫也不敢再多话了,倒是傅玉华听不下去,说:“他也辛苦得很。昨天仓库的事忙了一天,今天又跟我去董事会。”又问杜鑫,“这阵子也要冷了,我看他衣柜里的衣裳都不怎么厚,你怎么也不说找人做几件?”
杜鑫连忙应道:“耿叔已经把少爷的衣裳和常用些的东西都发过来了,刚到的,还说哪一日晴了晒一晒,结果少爷就病了……”
傅景园看他一眼,杜鑫就不敢再说了。
傅景园生起气来,就训傅玉华道,“你还给他开脱?他如今弄成这样,多半都是你害的。人家是长兄如父,你倒好,只知道一味的纵容,把他惯成这个样子!”
傅玉华见他动了真怒,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不敢贸然辩解,只好恭敬的站在一旁听着。
杜鑫没有办法,也只好垂着头在一旁受训,即便如此,等他到傅玉声房里时,傅玉声仍不曾醒。
陆嫂说是发了汗,怕是快要好了,杜鑫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下来。傅玉声倒是极少生病,他还怕少爷这一次病势凶险,幸好没那么重。
傅玉声半夜醒来,果然好了许多,杜鑫半睡半醒,一直在他身旁陪伴,见他醒来,眼神也清楚了许多,便连忙去厨房热了羹汤回来给他吃。
傅玉声也是饿了,可杜鑫端来他又不吃,非要擦脸漱口。杜鑫只好又去将水烧热,给他拧了烫毛巾擦脸擦手,又漱了口,傅玉声这才端着碗吃了起来。
才吃了一口,就想起来临睡前吩咐他的事,就问道:“信送去了么?”
杜鑫露出为难的神情来,傅玉声皱起眉头,看他片刻,突然放下碗,问说:“怎么?没送?”
杜鑫见他一定要问,便说:“少爷,你吃完我再同你讲,好不好?”
傅玉声不免觉着奇怪,便说:“怎么?两句话还说不完么?”顿了一下,就说:“无非是见着了没,信送出去了没,送不出去,我也不怪你。”
杜鑫没了办法,硬着头皮说:“少爷,我讲了你不要生气,我听荣生的人说,孟老板不在上海了。”
傅玉声愣了一下,难以置信的反问道:“你说什么?”
杜鑫连忙说:“我问了,他们都说不知道,只说是不在上海,去外地了。说是好像还同场子里告了好些天的假。”
傅玉声万万没有料到竟然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静了半晌又问,“那信呢,送出去了么?”说完又觉得自己问得可笑,人都不在上海了,还问信送没送出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杜鑫小声的说:“没有,我没见着骆姑娘,”傅玉声想了想,半天才回过神来,她说她单日子在荣生的,他也是病得糊涂了,让杜鑫今天去找骆姑娘,自然是见不着人面的。
可是一想到孟青居然早已经不在上海了,他的心里就突地腾起一股火来,也不知怎么的,又生气又伤心,觉着自己当初还想交这个朋友的念头真是可笑。
偏偏杜鑫又问,“那我明天再去哪儿送呀?”
傅玉声就笑了一声,说:“信拿来。”
杜鑫不明所以的把信取出来递给他,傅玉声三两下就撕碎了,不高兴的说:“还送什么?不送了,扔了。”
第43章
杜鑫猜到他会生气,却没料到他会这样,居然把亲手写好的信也给撕了。
他在荣生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挺生气的,他去慈云寺那么多次,就没见过孟老板不在上海的时候,怎么这一下就突然出去了呢?明白人一看就知道他是在躲人。
杜鑫怕惹他不快,便不再提起这件事,问说:“耿叔把南京的东西都发过来了,还带来了几封信,您要看么?”
傅玉声有点奇怪,说:“有不是没有电话,怎么还写信?”
杜鑫便蹭蹭的跑下去给他把信都拿了回来,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得。
有一封是他的老同学,大约快要从英吉利回来了,先写信给他探探路。这种事,纸墨写来,总比一通电话要风雅些。
还有一封,是纱厂的一个副经理写来的告状信,厚厚的一沓,比女子寄给负心汉情郎的书信都要厚上许多,他大略的看了看,心里便有了数。
最后还有几封只有他的姓名地址,再没有别的了。那字迹看着略有些眼熟,他疑惑的拆开来看,一封信还没有看完,便变了脸色。
杜鑫看他神情不对,便问:“少爷,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傅玉声捏着信纸,一时间有苦难言。这信是陆少棋写的,大约是在上海时把话都说开了,竟然毫无顾忌,在信里写道十分的想他,问他好不好,又问他有没有吃什么苦头,说绑架的事情都怪他。傅玉声只看到这里,后背就都是冷汗,哪里还敢再拆。他叠起信纸,原封不动的收好,说:“你去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杜鑫哦了一声,便说:“少爷你睡了我再睡。”
傅玉声好笑起来,如今已是夜半,他睡了一整日,还睡什么?说:“你去睡就是了,我看看信,困了再睡。”
杜鑫说:“这可不行,您这才刚好,要是再病了怎么办?我已经被老爷骂过一次了,您可千万听我一次吧,再睡一觉,明天一早就好了。”
傅玉声无可奈何,只好听他的,依旧躺下,到底睡不踏实,总是想到孟青,便忍不住又生气起来,觉着这人简直难以捉摸。
傅玉声的病第二日便好了。他原本想着再过几日便回南京处理纱厂之事,叶瀚文同他打过电话,说有日商要收购他的纱厂。叶瀚文劝说他:“比抵押给银行划算许多。我这几日翻看报纸,你晓得么?大兴和裕华都在宣告破产,登报拍卖,简直惨不忍睹。你若是有了空闲,便回来吧。”又同他说道外棉一事有了眉目,也要他一并回来商议。傅玉声应了之后,心中感慨不已。大兴纱厂的总经理他是认得的,这个人白手起家,虽然纱厂不大,却在常州有些名气,如今却熬不过,被逼得破产,他不免心有戚戚焉,觉着世道艰难,行商不易。
傅玉声原本就筹备着要回南京了,哪里想到何应敏知道他要长住上海之后,便张罗着要给他找房子。傅玉声也想早些从家里搬出来,便随他定了一处,同家里说了之后,便搬了过去。
傅玉声新居离他虽远,可两人少年时便臭味相投,如今凑到一处,公事之余,便一心玩乐。正好富连成到了上海,搭台唱戏,十分的热闹,何应敏知道他喜欢,便场场都买了夜戏的票,请他去看。何应敏也是喜欢热闹的人,正好戏散了便去舞场里消磨时光,安排得十分紧凑,丝毫光阴都不肯虚度。傅玉声便忍不住笑话他,说:“原来这不是替我找的住处,倒是给你找了个安心的客房,好躲避尊夫人的盘诘。”
何应敏毫不否认,笑哈哈的说:“好说好说,也是公事,也是公事。”
何应敏每晚都来接他,从来不开家里的车,傅玉声常常笑他,说他形迹可疑,故此不敢泄露,何应敏向来一笑而过,不置一词,有一晚却突然问说:“听说你与荣生的孟老板颇有交情?”
傅玉声皱了一下眉,说:“也不算是有交情,怎么?”
第44章
何应敏咦了一声,便有些不信,说:“真的假的?你还要同我打太极?”又道:“听说你于他有恩,这全上海的人都知道了。”
傅玉声反问他道:“你是头一天认得我么?我又不是挟恩自重的人。”
何应敏神情有些古怪,半天才说:“那到底是有交情还是没有?”
傅玉声觉着他突然问起这个很是奇怪,便故意说道:“反正跟你这种酒肉交情不同。”
何应敏笑出了声,说:“募股的时候我没想着你?这种好事我第一个就喊你,你还想怎样?”
傅玉声也忍不住笑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傅玉声原本听他提起孟青,心里还有些不大舒服,只是转念一想,却又觉着自己不该。孟青也不是没有尽心帮过他,骆红花与孟青认得的久了,两人交情深厚,自然与他不同。与他一言不合,走避他乡,已是十分的给他面子了,只是不知为何,终究有股闷气憋在胸间无法散去。
等到了戏院,要上二楼的时候,何应敏突然出声道:“孟老板,真巧真巧,原来你也来看戏?”
傅玉声颇为意外,朝着他的目光朝上看去,便看到孟青正站在二楼朝他们看来。
孟青今日穿戴与往日又不大相同,一身春绸长衫,站在那里英气逼人,颇有些世家子弟的风范。何应敏开口之后,孟青便带着笑迎着两人走了下来,一双眼睛看着傅玉声,说:“何先生,三爷,怎么这样巧,在这里遇到了。”
傅玉声心里觉着异样,还未开口,便听何应敏又说:“孟老板坐在哪里?还有朋友么?不如来坐在一处,人多也热闹些。”
傅玉声便笑,不知为何,突然就说:“孟老板最喜静的,来看戏怕也是应酬罢了,你不要总是为难别人。”
孟青愣了一下,大约是没料到。何应敏也很是惊讶,片刻之后,便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说:“原来你们两人这样熟,怎么瞒着我!”又说,“孟老板,既然你们交情这样深,那就劳烦你陪他看喽!我是最不喜欢小生戏,咿咿呀呀,又尖又细,好像吊钢丝!”
说完竟然转身就走了。
傅玉声吃了一惊,还不曾开口发问,孟青便已经伸手拦住了他,似乎怕他转身离去,低声的唤道:“三爷,请留步。”
傅玉声笑了一下,口里说道:“孟老板,我哪里是要走?咱们去包厢里说话,站在这里算什么?”心里却十分费解,想,他这又是唱得哪一出。
第4节
恋耽美
正文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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