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苦不过下堂夫 作者:轻微崽子
第6节
爪西蹲在地上,一直看茅小飞站起。
“我不能带你走,也不会送你回去,我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找到你自己的部族。还有,回去的路上,你最好想好说辞,可以把那群人的死全赖在我们两个头上。”茅小飞寒声道,这才朝穆参商走过去,他拍了拍穆参商的肩:“我们走。”
穆参商虽然不知道茅小飞为什么这么说这么做,但他担心的只是茅小飞的身体状况,既然茅小飞说走,自然是不想歇了。穆参商先取出用芋叶包的水,让茅小飞喝水,一面留意那个蛮族小孩。草根把三尾新鲜的鲫鱼串在一起,其中一条尾巴还垂死挣扎地翘了翘。
穆参商喝光了茅小飞没喝完的水,“走吧。”
走出好大一截,茅小飞总是心里不安,而且有前一次被爪西跟上来的经验,他忍不住要回头去看。
静谧幽深的森林沉沉与他对望。
“没人跟着我们。”穆参商道。
茅小飞心事重重地嗯了一声,大概他还是有点良心未泯,总觉爪西让人太匪夷所思。跟着穆参商,回城没有代步的骡子,都不知道天黑之前能不能走回营地。
营地大概不会还在那里,穆参商除了问他喝水吃饭,也不再提那些让人尴尬的话语。茅小飞渐渐放下戒心,傍晚他们仍然在大森林里,没有前次运气好,穆参商花足了半个时辰,也没能探出山洞来,只好在空旷的地上升起篝火,威吓动物。
穆参商捡来不少干草干柴,生起火后,把草铺在地上,勉强做成一个窝,两人轮流守夜。不过茅小飞不能像穆参商那样,睡一会自觉起来,都是穆参商叫他。
轮到茅小飞的时候,很快穆参商就醒来,叫他睡觉。
快到天亮的时候,茅小飞再迟钝也看得出来,穆参商刻意在照顾他,让他多睡一会。为了避免尴尬,茅小飞没说破,装作不知道地接受穆参商的好意。另一方面,他确实需要补给体力,他不想成为穆参商的拖累。
☆、十八
第二天就顺利得多,穆参商看茅小飞还有点瘸,主动提出要背他。
茅小飞也知道,以他这个脚程,恐怕又要走到天黑,便大大方方同意了。穆参商端正地在他面前蹲下,肩宽腰窄的穆参商,即使粗布麻衣,气质仍然很出众,何况现在也不必伪装给蛮族人看。
和这样的人睡了一觉,好像也不亏。
茅小飞无时无刻不在安慰自己接受和男人睡了一晚这个事实,他是个男人,睡了就睡了,还能怎样?不过多多少少再面对穆参商总有些别扭,茅小飞尽量让自己对这件事不要太在意。自从穆参商不再发神经地命令自己和他好,茅小飞就坦然多了。
树林里很安静,脚踩在树叶上的每一丝声音都听得很清楚,茅小飞尽量不把头靠在穆参商的肩背上,免得过于暧昧。
穆参商人小,力气却很大,被人背着,茅小飞却觉得如履平地,而且穆参商走路快,感觉比骑马舒服。
还好穆参商不会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离开的时候,该偷他们两头骡子。”穆参商说话了。
“……”茅小飞嘴角抽搐:“我是不是很沉,你放我下来。”
“不沉,就是骡子走快一些。”穆参商又说,手把茅小飞箍得更紧了,似乎生怕他真的要下地走路。
走到下坡处,茅小飞要下去,穆参商一句话没说,只是不撒手,茅小飞也拿他没办法,这次不得不靠在穆参商的背上,先是鼻子只隔着一层单薄简陋的粗布麻衣闻到穆参商皮肤的气味,茅小飞暗暗尴尬,侧转脸,又听见穆参商的心跳,那心跳透出的力道和节奏,让他分明感受到,这是个年轻气盛的少年人,穆参商确实有资格和他说那些话,别说他只是个小兵,恐怕穆参商看上的人,是自恃身份贵重的安阳王,他也会那么肆无忌惮地上去表白。
可惜喽,但凡他能有一点点家底,一点点地位,和穆参商试试又何妨。他也很想知道,到底自己会不会喜欢男人。茅小飞长到这么大,没对女人动过心,对安阳王又战战兢兢,好不容易有了一次脸红心跳的经历,还因为吃了药头晕脑胀没太大深刻体会,实为憾事。
“应该还要走一二个时辰,你困不困?”
听见穆参商问他,茅小飞抬起酸痛的脖子,前方依然是不见边际的密林,偏偏穆参商能分辨出方位。
“还好。”
“不困陪我说会话。”穆参商道,“我有些困了。”
“要不然停下来歇一会。”
“不用,陪我说会话好了。”穆参商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说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有人说话,我就不会犯困。”
昨夜穆参商都是浅眠,稍微有一点动静他就会醒,晚上睡得少,白天困也是自然而然的事。
“那我们聊点正事,你打算什么时候放我回去……”茅小飞话还没说完,他的“坐骑”就刹住不动了。
“开玩笑的开玩笑的,我就随口那么一问。”
“等使臣团从上齐回来。”穆参商重新踏上前路,茅小飞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答:“到时候是战是和就会有分晓。这么多年庆细没有同上齐正经开过战,如今屯兵之势与其说是和上齐对垒,不如说是在养兵练兵。除了上齐,我们还有不少敌人虎视眈眈。”
“庆细最大的敌人,不是安西吗?”茅小飞凭自己对朝局有限的认知艰难搭上话。
“嗯。”
以为穆参商不愿透露更多情况,茅小飞刚要转移话题,又听他说:“安西的新国主,残暴无道,是好机会。但上齐绝不会眼睁睁看庆细吞下这个甜头,也想分一杯羹。安西在庆细以西,上齐在庆细以北,如果大军调到西面,很容易受到蛮族和上齐的夹击,虽然蛮族绝不会与任何一个国家联盟,但他们是名副其实的劫匪。”
这个名头茅小飞也有所耳闻,上齐人如果要到南面的庆细行商,最怕便是在回程中碰上打劫的蛮族人。蛮族人身手灵敏,行为与山间抢旅人包袱的猴子差不多,来无影去无踪,而且抢了就走,绝不恋战,骂他们也白骂,就算把人气得跌足,他们也不会知道,早就跑回深山去了。
“要是被上齐从北面进攻,蛮族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他们已经盯住庆细都邑百年之久。”
“猴子也想称霸王。”
被茅小飞的比喻逗笑了,穆参商道:“可不是。蛮族至今仍是女人当家,与庆细上下民风民俗全然不同,这里是边境,到了庆细中部,处处良田,山地罕见。这些猴子怎么办?”
想不到穆参商还会开玩笑,茅小飞本来以为穆参商是依仗家里权势,但见过他重伤之下还能扑杀两头野狼,又见识了他惊人的臂力和体力,听他说这些也头头是道,而且没有一丝骄矜之气。
看来穆参商也不见得是草包。
茅小飞抬头四处看了看,要不是这里杳无人烟,又有各种野兽和毒蛇,风光其实不错,山间多的是银瀑倒挂,被惊动一闪而过的灰兔、梅花鹿,颜色鲜艳的有山鸡、叫不出名字的花草,要不是茅小飞现在腿脚不太方便,他屁股又疼,纯属半个伤员,看见山鸡他又有点想去抓。
穆参商背着茅小飞边走,两人边聊了一会天下局势。
最后茅小飞不无遗憾地叹道:“老百姓只想过安稳日子,有饭吃有衣穿,谁家天下又有什么要紧?”
穆参商没说话,似乎不能认同。
茅小飞扒了两扒穆参商的头发,穆参商也没有反抗,任凭茅小飞使坏。茅小飞玩了一会,又用手作为梳子给他束好。
“要是上齐国君决定和我们开战,我就放你回去。”穆参商放下茅小飞来,让他坐在一块大石头上。
茅小飞愣愣看他,有点以为自己幻听。
穆参商蹲下来,一手搭在膝头,认真地从下往上看茅小飞,一丝金色的阳光划破茅小飞的侧脸,穆参商带着一层刀茧的手有与年纪不合时宜的粗糙,他手指头在茅小飞脸上摩挲片刻,抬头望天:“那之前,你留下来,给我的军队养鸡。开战以后,军队里不会再留下上齐人,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在说谎。”
茅小飞局促地笑了下,想说点什么,穆参商已经起身,朝着南边走,一样是丢下一句:“别乱跑,我去找水和食物。”
这一顿是两人在野外吃的最后一餐,不到一个时辰,茅小飞就被穆参商背出了大山,回到官道上,茅小飞就认出了路。
又走出小半个时辰,穆参商忽然停了下来。
茅小飞被放下在他身后,听见穆参商寒森森的声音:“出来。”
茅小飞讶然向后转过脸去。
只见爪西从道旁的草丛里走出来,他局促不安地看茅小飞,害怕极了似的哆嗦着嘴唇,半晌没有说话,最后硬是伸直脖子,叫道:“你不能赶我走,这么远,我不认识路了!”他还想说“你要做爪西的爹”,被茅小飞脸上从未出现过的冰霜唬住了,脖子一伸把话吞了回去。长这么大,爪西第一次感觉到害怕,他手足无措地看茅小飞扭过头去。
“别管他,走。”茅小飞冷着脸从穆参商身旁走过去。
穆参商也不去理那小孩。
小孩便跟着,一直跟到营房被烧得七零八落的废墟前,穆参商的军队没有在这里重驻。穆参商进去察看,对茅小飞说:“有人回来过。”
茅小飞点点头:“马蹄和脚印都是新的,没有烧坏的锅和金属兵器都被带走了。”
“应该在这附近,我大概知道是哪里。”穆参商回头看了一眼小孩,没有说出来。
茅小飞也意识到,这个孩子是蛮族人,不能在他面前透露太多信息。他们在军营找了一圈,总算找到一些没有烧焦殆尽的干粮,这几天都吃的烤肉,茅小飞都快拉不出屎来了。他找来一口巴掌大的小锅,从一个干瘪的米袋里抓出覆盖在底部的几粒稻谷,连壳一起,生火做饭。
当稻米煮熟的香味飘出来,爪西坐直了身体,像一只乞食的小狗,巴巴儿盯住茅小飞。
茅小飞对穆参商示意:“你坐到他前面去。”
穆参商便坐过去,挡在爪西和茅小飞之间,这下茅小飞不用面对爪西让人容易心软的表情,他惬意多了。
就在茅小飞拿碗给穆参商盛煮得烂烂的面饼稀饭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一声咯咯哒的叫声。
茅小飞二话不说,勺子扔给穆参商:“你来,我去看看。”
不消片刻,让茅小飞在一垛烧了一半的草堆后面,找到了他的山鸡,其中一只翅膀光溜溜的被人扒光了毛。
茅小飞心疼地抱起他的山鸡,领头的母鸡上来就给了他一顿好啄,茅小飞按住她的头边安抚,边在草垛中仔细搜寻,原来这堆草没有干透,潮湿的部分就没能烧着。
茅小飞从里头掏出第一只蛋来,不由自主笑裂了嘴。
两只,三只,四只,五只……八只。
猛然间茅小飞抱住山鸡就亲,惊得母鸡忙不迭扑扇翅膀,最后总算从疯狂的主人怀里挣脱,跳到地上就带着一群鸡咯咯哒叫着往前跑。
等茅小飞回到锅边,穆参商已经给他盛好了粥。
“咱们有吃的了,这几只鸡,居然没被抢走!”
“蛮族人来得快去得快,他们往往只抢带得走的东西,而且会立刻撤退。”穆参商道。
茅小飞连忙点头:“还好还好,这些鸡没被抢走,我们不会饿肚子了。而且你的兵估计受伤的不少,看,鸡蛋。”
圆溜溜八只蛋静悄悄被茅小飞稳妥地用从袍子上撕下的两片布裹住,他乐得合不拢嘴:“给你的兵补补身子。”他只舍得喝了半碗粥,剩下的和搜刮全营地找出来的一点带壳谷米都喂给山鸡。
稍作休息,穆参商带着茅小飞又要启程,就在这时候,茅小飞手在身上摸了摸,又在他们停留休息的地方转来转去。
穆参商觉出不妥:“你在找什么?”
“鸡蛋呢?我放在这里,不会记错了……”话音刚落,嘴角还挂着蛋液的爪西蹲在角落里的小小身影闯进茅小飞视野里。
爪西脸上只写了四个字:我很满意。
他伸出小舌头,意犹未尽地舔干净嘴边,懵懂地瞪大清澈的眼睛,无知无觉地笑看茅小飞。
☆、十九
这下茅小飞不能忍了,当即叫穆参商起来,即刻要走。
穆参商还要背茅小飞,茅小飞本来想吃饱了就不用人背着走,他也是堂堂男儿,叫人背着走多难看。
但是,茅小飞的速度怎么能跑得过一年四地光脚撒丫子到处跑的爪西,他拿麻绳把几只山鸡拴在一起,每三只扎在一起,抓完鸡已经满头大汗地坐在地上。
爪西就在不远处蹲坐着看茅小飞动作,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为啥把活蹦乱跳的鸡拴在一起,在他们蛮族,山鸡是最不起眼的食物。
十二只鸡,扎成四串。忽然,茅小飞发现,要是带着这些鸡,那穆参商自然没法背他了,十二只叫喳喳的鸡,要是穆参商背着他,那鸡必然要乱叫乱啄,而且十二只鸡也一点都不轻。
茅小飞想了又想,只好把鸡挂脖子的挂脖子,拎手上的拎手上,垂头丧气地对穆参商说:“不用你背了,你背着我没法带鸡,这些都是给你的兵当补药的,一只也不能落下。”
最后穆参商也分担了六只,看鸡的眼神活似看什么张牙舞爪的凶兽。
茅小飞忍不住笑:“不会咬你,你个大将军,还怕几只山鸡不成?”
才刚茅小飞也留意到,这些鸡当中确实有七只不太正常,蔫蔫儿的不大动。找到的时候都蹲在草垛里,不叫也不跳,茅小飞下了大工夫才找出来。不过现在不是研究鸡的时候。
“有多远?”边走,茅小飞边回头看,虽然一时半会没看见爪西,但他知道那孩子一定跟着,没道理从蛮族跟到这里这么远,忽然就不跟了。
“跟着我走,别说话,保存体力。”
茅小飞知道穆参商说的有道理,刚才穆参商背着他走了一路,也说了一路,都不累,但那是因为他体力出众,又是练武之人,换成茅小飞,真的要走远路还是不要说话省力。
一直走了大半天,茅小飞肚子都有点饿了,想开口叫穆参商停下来休息一会,看穆参商一路一句话都没说,每到路口停下来仔细分辨应该从哪里走,他一脸认真,让茅小飞也不好意思喊累。
“小飞哥,快到了。”
茅小飞一愣。
“快跟上。”穆参商听不见茅小飞的脚步声,回头去看。
茅小飞一脸如遭雷击:“你刚叫我什么?”
“小飞哥啊。”穆参商板正的脸上嘴角弯了弯。仿佛一道过于鲜亮的阳光骤然炸开在茅小飞的眼睛里,穆参商笑起来真是太他娘的好看。这都没什么,堂堂将军竟然叫他“小飞哥”,这和许邱叫他“小飞哥”不是一回事。
茅小飞整个人都有点晕乎乎。
“到了。”穆参商收起笑,把茅小飞两条胳膊拉起来,手里的两串鸡挂到茅小飞的肘弯里。茅小飞这才回过神,愣愣跟着穆参商挤过一条狭窄山道,地面湿滑,而且只容最多三人同时通过,抬头一看,天空缩窄成一条细线,人夹在两山之中渺小如同蝼蚁。
心惊胆战地挤过去,眼前豁然开朗,士兵操练的声音震山响起,脚下一条窄窄石道,蜿蜒而下,目可及千顷的一片广阔土地出现在茅小飞面前。
“这是去年我练兵的地方,果然他们退回了这里。”穆参商想朝茅小飞伸出手,牵他下去,远处跑来一队人。
茅小飞看着穆参商又缩回手去,负在身后。
作为全军主帅,回营的待遇自然不一样,茅小飞看穆参商在手下将士们前呼后拥下被带走,一哂,抓着他的鸡,一路打听新兵营,一路在士兵们古怪的眼神里,带着他的鸡回该自己待的地方。
“小飞哥!”重如泰山的许邱扑过来,给了茅小飞一个久违的熊抱。
徐柒则交给茅小飞一包东西。
“这是什么……”茅小飞话声戛然而止,里面是他那天想趁乱逃走,装的那些钱和工具。徐柒能拿到这些,必然回去找过他。
茅小飞有点说不出话来,他从来没想过有人会在他不在的时候惦记他,何况当时情况紧急,徐柒还分|身回去找他。
“徐柒……谢谢你。”
徐柒抖开茅小飞的被子,他的铺还是在许邱和徐柒中间,周围不乏有人往这边看,徐柒不动如山,他拍干净茅小飞的床铺,努了努嘴:“这么些天,累疯了吧?上衣脱了,趴下睡会。”
茅小飞眼眶一热,旋即依言把上衣脱下,趴到铺上去。
“许邱,你去打点水来。”正在拿药的徐柒吩咐完许邱,就去翻给茅小飞擦伤口的药,等回到床铺前,视线落到茅小飞的背上,徐柒嗓音陡然一寒:“茅小飞。”
“啊?”茅小飞茫然地转过脸看徐柒一眼,猛然从铺上坐起,被徐柒一把又按回去,脑袋按在枕头里。
徐柒一面按住茅小飞的后脖子,给他擦药,手移动得很缓慢,茅小飞意识到,他肩背和腰腹一定还有那些不寻常的痕迹,就不知道徐柒看没看出来。徐柒给茅小飞的感觉,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多半有些江湖经验,但具体什么级别就不知道,毕竟徐柒从未在茅小飞的面前露过手。
“哎哟……”茅小飞叫了一声。
“按疼了?”徐柒这才回过些神,动作轻了点,直到给茅小飞擦完伤口徐柒也没说话。
一路赶过来都没睡过好觉,徐柒怎么想,茅小飞已完全顾不上了,等徐柒立起身,发现茅小飞已经呼呼大睡过去,嘴巴还微微张着。徐柒眸色深沉地看了他一会,慢慢收起药瓶,就在茅小飞旁边躺下,他本来也该睡这里,徐柒侧着身,不动声色地盯着茅小飞很看了一会,直至许邱进来,徐柒才揉着眼坐起来。
“我去得太久了吗?你们都睡着了……对不起啊徐大哥。”许邱讷讷低着头,不时瞥一眼徐柒。
“没事,正好让我休息了一会,你去伙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给你小飞哥拿一些。”
许邱一阵为难,现在不是饭点,要从伙房那群抠巴巴的伙头兵那里要吃,不是一件容易事,不过看了眼脸色蜡黄蜡黄的茅小飞,许邱还是点头出去。
给茅小飞擦背的徐柒小心地掖住他的被角,尽量不让四周好奇的视线看出些什么,擦干净茅小飞脖子和身上的汗,帕子丢进铜盆。
徐柒复又躺下,心绪久久不能平静,被子里拳头攥紧捏了起来。
当天晚上吃了饭,茅小飞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吹叶子,这块方圆半里的地是穆参商叫随行小兵过来给他圈的养鸡的地方,篱笆圈起,旁边还叫士兵搭建一间小木屋,还没完工。
晚风吹来的闲适安逸,让茅小飞舒服地闭起了眼。
突然一个兵跑过来,茅小飞听见沉沉的脚步一下就睁开眼睛,面带急色的那个兵,竟然还是个熟人。
茅小飞跳下草垛招呼他:“周济,什么事?”
“大伙抓了个蛮族人,要烧死他,都在看热闹,你去不去?”周济也是路过,他在附近跑圈,别的士兵告诉他,正好他下午就留意到茅小飞的鸡圈在这边,虽然没多少人留意茅小飞是跟着穆参商回来的,周济却从那天给茅小飞送金子就意识到茅小飞受到了特别的关照。
于是那天穆参商回来,他立刻到新兵营打听,知道茅小飞也是同一时间回来。
那跟在少将军身边的随从,不就是茅小飞吗?这个养鸡的不简单,所以他得到消息,特地过来通知茅小飞。
茅小飞陡然变了脸色,连忙把鞋穿好:“是个孩子吗?”
“你怎么知道?是个蛮族的小孩,可不得了,见人就咬,伤了十数个兄弟,才拿住他。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要五马分尸,有人让千刀万剐,最后商量下来,发了善心,决定还是烧死算完。你是没见到那小孩,我管保你没见过那么凶的小孩,看上去也就三四岁,咬人从不咬不要紧的地方,都是照着咽喉来。这长大了得多恐怖,一定得处死。而且蛮族这次烧了我们营房,死了一百零三号弟兄,这个仇不能不报。”周济发现茅小飞一直没说话,停下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没怎么。”茅小飞抹了一把汗,问周济:“在哪儿呢?还没到?”
“就在前面,有人通知将军去了,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片刻后,不用周济说,茅小飞也看见了,前方人头攒动,士兵们议论纷纷的声音杂乱无章,但能听见不少小股小股的声音在喊:“烧死他!”
“五马分尸!”
“烧死!烧死!烧死!”
茅小飞眼前一黑,他挤进人群,尽力往前分开人流挤过去,终于能看见,偌大的校场上,一张网子里兜了个孩子。
爪西鼓着圆溜溜的眼,龇牙发出呜呜的咆哮,时不时低头咬那张网。他浑身一点衣服都没有,原本可怜巴巴的草裙也被人扒光,他缩成一团,一会杀气腾腾地瞪视人群,威吓一般地发出嚎叫,一会暴躁地上蹿下跳,但怎么也挣不脱。
听见爪西的一声嘶嚎,茅小飞顿时明白为什么在蛮族,那个黑人欲言又止地说爪西不是一般的小孩。
眼前这个小孩,他嘴里发出来的声音,根本不属于人,那属于深夜里最可怕的吃人族群——狼。
☆、二十
“就是他,将军,这个孩子咬伤了我们十多个人。”
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叫来的穆参商长身而立,士兵们自觉地为他让开一条路,看见网里挣扎不休的爪西,穆参商也是一愣。他的目光仿佛在人群里搜索什么,很快定在茅小飞身上。
这时的茅小飞完全没有看他,他用震惊又沉痛的目光看着爪西。
“蛮族这次奇袭,杀了我们上百号人,将军,我们已经决定,烧死这个蛮族小畜生,祭奠死去弟兄的亡魂。”又有一个人叫道。
不少士兵举起手中长矛,口中高喊“烧死他!烧死他!烧死他……”
茅小飞耳朵里嗡嗡的,他眼前有些发花,眼睛瞪视太久,眼眶发红。爪西怎么会被抓住?难道追到这里他还不肯放弃,他是来找自己的?
“安静。”穆参商抬起手,顿时底下人纷纷闭了声。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穆参商走近被网子兜住挂在半空的爪西,爪西抓着网子,趴在网上,与穆参商对视,犹豫片刻,凶狠地龇出尖锐的牙,喉咙里不住呜呜作声。
“茅小飞!”一个人的叫声惊醒茅小飞,他的手腕被人抓住往后拖。
徐柒把茅小飞拖到身边,沉声道:“你认识那个小孩?”
这时四周都很吵,没人留意徐柒和茅小飞交头接耳,茅小飞满脸冷汗:“他救过我,我们从蛮族出来,差点在一个山洞被蛮族人偷袭,这个孩子很……厉害。”
“你想说的是可怕吧?”徐柒用锐利的目光遥遥望向那个孩童,孩子和穆参商对峙,身形差着七八个人,却丝毫无惧。
“他有一双野兽的眼睛,他刚才的叫声,你听见了?”
茅小飞木讷地点头。
“他是一个狼孩。杀人对他而言不算什么,完全出于本能,刚才那十几个兵白捡回一条命。”
穆参商回过头,看见一人几乎贴着茅小飞的耳朵在说话,他脸色一沉,“这个孩子……”话音未落,已经足够吸引茅小飞的视线,穆参商眉毛微微上扬,隔着那么多人,茅小飞一眼就明白了,穆参商看的就是自己,他想看自己的态度。
不用茅小飞刻意做出什么姿态,他确实不想这个孩子被烧死,至少不是现在。爪西对他有救命之恩,而且如果不是跟着他跑到这里来,加上他不肯见爪西,爪西才会硬闯。茅小飞那点平民心肠顿时就涌了出来。
“这个孩子,不是蛮族人。”
几乎所有人都疑心听错了,网中的孩子肤色黝黑,被扒光以前穿着蛮族人才会穿的草裙。
于是有人上前道:“将军不要被他蒙蔽了,他刚才穿的草裙在这。”一名小兵手里捧着爪西才被剐掉的草裙,还有他随身那把小刀。
“这把刀伤了我们好几个人,他可不是善茬。将军千万不要妇人之仁……”
穆参商寒意森森的视线扫到那人脸上。
接近四十岁的老将顿时收声,脸上肥肉随他垂头略抖动两下,很不服气。
“拿水来。”
穆参商取过水桶,冰冷刺骨的水从爪西脑袋上泼下,将他全身冲了个透。孩子顿时弓起身,炸毛地吼叫,撕咬束缚他的网。
穆参商出指如电,他手指擦过的脸颊上,顿时显出白嫩的颜色,爪西根本不是穆参商的对手,一张脸很快被擦干净。擦他脸的布脏污一片,爪西的脸干净了,圆溜溜白嫩嫩的小孩换了个模样,连龇牙咧嘴的架势也少了凶相。
“他不是蛮族的小孩,是被劫掠过去的庆细人。我们在这里,日复一日地操练,养兵千日,图一日用武之地,是为了什么?”
士兵们满脸憧憬、思念、愤怒、心酸,不少人攥紧拳头,有人大叫一声:“为了国君,为了家人!”
“是,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亲人,效忠我们的国君。庆细人不杀庆细人,这个孩子,也有亲人,他的亲人说不定正在四处找他,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蛮族人劫走,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他这么小,没有还手的余地,只能任人欺凌。”
穆参商的话让军队彻底沉默下来,当兵的大半也想起自己的父母和孩子,有人主动走上去,要解开爪西。
“慢着。”那名中年士官伸手阻止,他缓缓看向穆参商:“这个孩子无比凶狠,恐怕还会伤人,方才他用牙咬伤了我十数名手下,该怎么算?”
穆参商面无表情地看爪西:“作孽的是他这一口牙,随季将军处置。”说完穆参商就头也不回地走下高台,回中军帐去。
穆参商前脚走,中年男子立刻下令,让士兵拔了爪西的牙,才把小孩放下。
此时士兵们已都散了,远处两支火把,微弱的光照着寂静的校场。角落里走出个人影,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走来。
被人拔光满嘴牙的爪西趴在地上,脸上尽是血污,他暂时没办法伤人,谁也懒得去搭理他,就像没人会真的和蝼蚁为难。
用一件号衣把爪西抱起来,睡梦中爪西手脚时不时抽搐,他的嘴被血水糊得看不出,脸颊也肿得老高。
茅小飞鼻子一酸,把爪西抱回了营帐,小孩没有清醒,瑟缩着把脑袋钻进茅小飞的怀里。
时辰还早,新兵营里不是在划拳偷摸掷骰子,就是在吆五喝六大声说荤段子。
茅小飞一走进来,顿时所有人都静了。
徐柒按剑站起来,示意茅小飞过去。
把爪西放到自己睡的地方,茅小飞起身去打水,他的背影显得佝偻。许邱不敢靠近那个孩子,绕了个圈,跑到徐柒旁边,偷摸地打量昏睡中的小孩。
等茅小飞回来,他的铺旁边摆着几瓶药,徐柒已经背对他睡下,许邱则侧躺着,好奇地看爪西。
茅小飞心里感激,先给爪西擦干净脸,换了五盆水才彻底把爪西擦干净,还手贱地戳了下小孩的肚脐眼。
爪西干瘪的小肚皮急促地起伏,是他费劲的呼吸。
做完这些,茅小飞就在自己铺上躺下来,一条手臂把爪西揽着,另一只手捏开他的嘴,手指刚一碰到爪西肿起的脸,小孩就无意识地浑身抽搐,等那股抽动过去,茅小飞才看见他血肉模糊的口腔。
眼睑狠狠跳动两下,舌头顶住那个豁了口的下牙处,茅小飞比谁都知道拔牙什么滋味。那是难以形容的剧痛,而如果不是拔牙,这些庆细士兵会活活烧死他。
就在茅小飞擦红了两条布巾,给爪西的牙龈洒上药粉,合上小孩的嘴。幼小的脸上,爪西的眼皮动了动。
那一瞬间茅小飞心头猛跳:千万别醒。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个孩子。
沉沉的眼皮往上虚开一条缝,黑得让人心惊的眼珠子转了转,爪西用迷茫的眼神看茅小飞一瞬,那一瞬让茅小飞呼吸都凝滞住了。
接着爪西闭上眼。
茅小飞顿时浑身脱力,逃似的出去收拾水盆。
当天晚上爪西手舞足蹈乱叫着醒来好几次,但每一次又算不上醒来,他只是睁开眼睛乱叫,神智完全没有恢复。
次晨新兵营没有一个不是盯着巨大的乌青眼圈出去跑操,刘副将逮着许邱询问,许邱倒是没说。
但到了下午,刘副将还是到新兵营来,看见茅小飞在给那个蛮族小孩喂药,顿时脸色阴沉下去,站在门口叫:“茅小飞,你给我出来!”
刘副将坐在一张桌子旁边,一个小兵给他端茶,一个小兵蹲着给他捶腿,他撇开粗茶上的浮沫,耐人寻味的眼神把茅小飞从头发到脚上穿的草鞋仔仔细细打量一遍。
“茅小飞,你是不是觉着,我治不了你?”
“大人这话从何说起?”要让茅小飞狗腿地讨好也不是不行,但他今天心情很是不好,爪西到现在也没醒来,根本没有余力好好打发这个无赖。
“你把那个野孩子养在新兵营算怎么回事?难道现在不止山鸡,连征兵也归你管了?”刘副将斜斜吊着眉眼,大掌在桌子上猛地一拍:“我给你半天时间,今天晚上查营时,要是再在你的营帐里,看见那个狼崽子,我就把你们两个,军法处置!”
“什么军法,怎么处置?”
刘副将意外地看了看茅小飞,没想到这个小瘪三没有直接吓得屁滚尿流,还敢对他的决定置喙。
“蛮族与我庆细水火不容,这个孩子是细作,整个军队里都没有一个人敢收留他,你收留他,给他治伤,我有足够的理由怀疑你们是同党。你也不是庆细人,别忘了,你是上齐人,本身就很有嫌疑。”刘副将看茅小飞闷闷不说话,认定他在掂量,神色缓和下来:“茅小飞,识相的就该知道怎么做才对。那个孩子,留着有什么好?我们自己人都吃不饱,你还带个孩子,谁分给你口粮?上了战场,就要有一颗火热的忠君之心,还要有一副雷打不动的铁石心肠。对敌人仁慈,就是养虎为患,就是罪大恶极。”
茅小飞举起一只手,默默揩去脸上被溅到的横飞唾沫。
刘副将瘪了瘪嘴:“你腿脚不好,这几天不用出操,下午你就好好想想,想仔细,想明白,到底该怎么做。别让我为难。”刘副将站起来,弯腰贴着茅小飞的耳畔,意味深长地小声说:“有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让我照看好你,我可不想这么早就让你死。你的命很金贵,不用和这个狼孩绑在一起。”
就在刘副将起身要走时,站着没动的茅小飞忽然抓住刘副将的袍袖,他目光如炬,盯得刘副将浑身发憷,不由自主捏了捏脖子,颤声道:“做什么?”
“既然那个大人物叫你照看我,那你还敢杀我吗?”
对着茅小飞嚣张而去的背影,刘副将好不容易回过神,啐了口:“老子不能杀你,有的是一百种法子整死你。”
听完茅小飞的叙述,徐柒不禁皱眉,不认同地说:“你不该直接顶撞他,这个孩子,早晚也要送走。”
“就是,徐大哥说得对,我那个哥哥睚眦必报,你这么说话,他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捏开爪西的嘴,茅小飞向里面看了一眼,拔牙的地方仍然红肿得厉害,他手很稳地往里面抖药粉。
“我有办法,不用为我担心。”
茅小飞的胸有成竹让徐柒愈发不安,他想起给茅小飞擦伤看见的痕迹,几乎立刻想到茅小飞想做什么。
于是晚饭之后,徐柒把茅小飞叫到外面去,在哪说话都不方便,茅小飞索性把徐柒带到鸡圈,顺手还可以喂鸡。
一群山鸡咯咯哒吃得欢快,其中有七只还是没什么精神,茅小飞找了毛笔来,给他们脚上做记号。
“为了那个不相干的小孩,出卖你自己,值得吗?”徐柒站在一旁看茅小飞抓起不情愿的山鸡,问道。
“我都二十六了,很快三十,四十,到现在还没半点积蓄,又没有绝世武功,没法像你们一样建功立业混个武职。他很可怜,他是个孤儿。”
“这世上的孤儿很多。”
“不错,世上的穷人很多,孤儿也很多,我顾不过来,但他们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吃苦受罪我没办法,这个孩子就在我的眼前,我可以救他。”
“这个世道不是行善积德就有人感激你,他是狼孩,永远学不会良善,早晚你会后悔。”见茅小飞很久没说话,徐柒以为这次说通了,想乘胜追击。
夕阳染红茅小飞的头顶,他垂着头,温柔地摸了摸一只山鸡的头,山鸡不满被人打扰进食,狠狠给了他一嘴,血冒出来,茅小飞没怎么在意地甩了甩手。
“我也是孤儿。”
喂完鸡茅小飞就走了,留下徐柒还站在那里,良久,他长长出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很快你就不是了。”
☆、二十一
没有给刘副将找茬的机会,当天夜里茅小飞就到中军帐找他的救星。恰好周济值夜,满面殷勤笑容地为茅小飞打开门帘。
手里捉着一只笔,穆参商在写一份军报,他正襟危坐,认真严肃的神情与两人在蛮族逃命时嬉笑怒骂的样子大相径庭。
一时间茅小飞竟不知道怎么开口,听见穆参商说“坐”,他就坐下。
足足小半个时辰,茅小飞的视线从墙上挂的那只银光发亮的箭囊,到古朴内敛的重弓,这些兵器竟然丝毫未动,看来对穆参商而言,它们不是单纯的装饰物,才会让人运到这里来。
穆参商纹丝不动坐着,眼角余光其实一直在留意茅小飞,直至手里的军报完成,他才封了口,命人送出。
走下座位,穆参商将一袭大氅披到茅小飞的身上。
茅小飞睡得口水长流,眼前内忧外患一大堆,这家伙还能睡成这样。穆参商不自觉露出一丝极难察觉的笑,摇摇头,回到案前开始绘制蛮族地图。
等茅小飞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到穆参商的床上,而帐门上的一丝缝里透亮的天光显示:他又错过了晨练。
茅小飞极尴尬地抹去嘴角口水,穿好鞋,走到门口。
左右以长矛将他拦住:“将军有令,让你等他回来。”
于是茅小飞只得回去榻上坐着,不同于新兵营里冷硬潮湿的大通铺,穆参商的床好睡多了,茅小飞忍不住倒下去又睡了一觉。
从早上等到中午,午饭有人送进来,茅小飞想问点话,那士兵却对他所有问题置若罔闻。茅小飞无计可施,只好把郁闷和疑惑都发泄在食物上,肚子吃得滚圆,躺倒在床睡午觉。再次醒来,一天已经过去,这时候穆参商还没回来。
茅小飞冲到门口,打算无论如何他也得回去,不然爪西醒了要吃饭要吃药,没他不成。
刚出门,不远处就走来穆参商,他的身边还伴着一个难以形容的美男子,剧震之下,茅小飞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看见茅小飞,穆参商脸上明显闪过一丝懊恼。
显然,穆参商完全忘了自己还在他的帐中等,茅小飞走上去,突然矮身给穆参商单膝跪下行了个标标准准的大礼。
“将军总算回来了,请示一下,属下什么时候可以回去?”茅小飞头也没抬。
穆参商眸色沉沉看着茅小飞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衣衫不整的样,暗暗憋着一股气,不动声色道:“现在就可以回去,明天午饭以后,过来找我。”
等穆参商带着那个人走过身边,茅小飞这才站起身,看了一眼那个男人的背影。一身锦衣华服的男子,却不是纨绔气质,身材挺拔修长,轻衣缓带,颇有几分高洁出尘的意味。茅小飞就在这里跪了一会,竟然生出怕弄脏那个人衣服的忌惮。
真是奇了怪了。
他两巴掌往脸上拍,边整理衣衫边回新兵营去,路上琢磨了片刻,忽然意识到,昨天夜里他就在穆参商的帐中,毫无防备地安心睡了一整晚,穆参商之前一副火热追求的架势,却没对他做什么。
羞耻难当的感觉让茅小飞忍不住抬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嘴型骂道:“贱不死你。”
新兵营里又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晚饭后,茅小飞尽量不引起别人注意地低着头回到该自己的地方。
没想到爪西已经醒了,半只脑袋拱在他的被子里,屁股高高撅起,随着头部探寻的动作而晃动。
“回来了?”徐柒神色如常,仿佛昨天没有和茅小飞交谈过。
这时,被子里的爪西听见声音,忽然跳了起来,果断蹲坐在铺上,圆溜溜的大眼睛新奇地盯住茅小飞。
茅小飞呼吸一滞。
爪西怯怯地叫了一声:“爹。”
“……”这下营帐里彻底安静下来。
茅小飞懒得去管这些新兵蛋子,除了许邱和徐柒,旁人对他也不关心,他自然不用去管他们的看法。茅小飞弯腰抱起爪西,坐下后发现爪西浑身在发抖,顿时疑惑地把手贴到爪西额头上:“哪里不舒服?”
小孩没有说话,小鼻子不住抽动,在茅小飞身上闻来嗅去,最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蜷缩起来,拿眼看他。
看着眼前这个孩子稚嫩细幼的面容和身子,茅小飞顿时整颗心都软了,何况他还用那样全心依托的眼神看他。
考虑到爪西身子很弱,茅小飞几天都和他睡在一起,晚上抱着,白天也形影不离,以免他不在时刘副将派人来带走爪西。
爪西没牙,只能吃点稀粥,茅小飞看他成天吃不饱的样,实在忍不住掏了两只蛋,蒸出一碗黄黄白白的嫩蛋羹给他吃。
吃了一次,之后每到饭点,爪西就用可怜巴巴馋得慌的表情对着茅小飞。
头一次茅小飞觉得:要是他是个有钱人就好了,就可以给爪西吃好的喝好的,给他买好看的小衣服。
等爪西稍微好点,一天,茅小飞把人带到已经搭好的木屋前,爪西和山鸡追来追去跑了一会,吓得鸡边叫边飞上木桩。
茅小飞把爪西抱到一根桩子上,和他视线齐平。
“以后你不是蛮族的小孩了,我给你一个新名字。”
爪西眨了眨眼睛,幼嫩的食指戳自己胸口:“傅冬。”
“你本来的名字叫傅冬?”茅小飞几乎立刻反应过来。
爪西摇摇头:“爪西的第一个名字,爪西的第一个爹起的。”
想到爪西的蛮族爹是被他亲手杀掉,茅小飞怎么都有些心里发毛,即使现在收养了这个孩子也一样。茅小飞忍不住问:“你的第一个爹去哪了?”
“死了。”
“……”
“被第二个爹杀死的。”
小孩看上去有些难过,腮帮子鼓起又凹陷进没有牙的嘴里,爪西伸出两条小胳膊,抱住近在眼前的茅小飞的脖子,脸贴着茅小飞的脸蹭来蹭去,抬头认真注视茅小飞:“你不要死,你要和爪西在一起。”
“傅冬。”
“嗯,我叫傅冬,爹要和傅冬永远在一起。”这个名字听上去不像蛮族人了,大概第一个捡到爪西的是庆细人。
“可以。”茅小飞笑着点头,摸了摸小孩的头,“从今以后,你要听我的,而且要对我说实话,不能撒谎。”
傅冬高兴地叫了一声,从一米多高的木桩上直接跳下去,手脚并用在地上绕着茅小飞爬了一个圈。
茅小飞简直哭笑不得,又抓住他说了半天不许在地上爬。一大一小在木屋里睡下,傅冬趴在茅小飞肚皮上,一个一个回答茅小飞的问题。
原来傅冬真的是狼孩,第一个带他从狼穴里出来的,是一个叫傅明远的郎中,采药时发现了狼孩,带走以后颇费心思教导足半年,才让他学会走路和说话,后来傅明远带着妻子去上齐岳父家探亲,车队受到蛮族人劫掠,见傅冬小,蛮族又人丁不旺,小孩一律会带回族中分给那些没有当家主母的男人。
“他很凶,老是揍我,还杀了老爹。”傅冬懒懒闭着眼,边说边无意识抠了抠屁股,茅小飞顺着他的手,给他挠小屁股。
“老爹?”
“嗯,老爹很大年纪,五十五了。”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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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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