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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君临城/丞下 作者:扶风琉璃

    第5节

    司马甫心中郁郁,却也只好忍着,挥了挥手:“说罢。”

    “太子运送回京的贺礼是假的。”

    “什么?!”司马甫面色大变。

    满朝哗然。

    王述之眼底笑意一闪而逝,扬声道:“真正的贺礼被藏在历阳县,臣已下令去抓人,一日便可返回建康,届时人证物证将会全部交给吏部。而以次充好的假贺礼此刻应已入了宫门,想必是因为陛下寿筵已过,太子才有恃无恐,做下如此大胆之事。”

    司马甫面色沉沉。

    底下很快就有朝臣接连出列,纷纷出言指责司马昌。

    “贺礼表的是臣子的忠心,是臣子敬献给陛下的,太子将贺礼暗中调换,枉费了臣子的一番心意,更辜负了陛下的信任,实乃不忠不孝之举。”

    “太子身为陛下钦定的储君,当在宫中修身养性、学文习武才是,如今却偷梁换柱、欺上瞒下,究竟出于何种目的,还望陛下明察!”

    大殿内前所未有的热闹,大臣们越说越慷慨激昂,将太子一党的辩驳声全部淹没。

    司马甫震怒不已,拂袖起身:“传太子进殿!”

    韩经义面色大变,急忙跪伏在地,声泪俱下道:“陛下,此事与太子无关,是臣的错!臣治下不严,致使底下有人生了贪念之心,犯下不可饶恕的大错!恳请陛下治臣之罪!”

    司马甫面色稍缓,冷冷看着他:“那豫州流民又怎么说?”

    “臣办案不力,在豫州未曾仔细甄别,误将新入流民当成前些年的,这才误以为梁大人治州不善,是臣之疏忽。”

    “如此说来,太子并不知情?”

    “太子年少,性情醇厚,对臣信任有加,并不知臣犯下的错误。”

    司马甫凝结心头的郁气这才稍稍散了些,即刻下令检查入京的贺礼,同时查证历阳的人证物证,很快便水落石出。

    最终,豫州牧梁大人的职位是保住了,可太子却安然无恙,皇帝对他仅仅是问责几句,将所有罪过都加到韩经义的头上,而韩经义下面又找到人顶罪,他自己只是以办案不力、无才无德、不适合辅佐太子为罪名,被降职了事。

    王述之听到消息大发感慨:“皇上这是有意偏袒呐!我们费了如此大的心力,不讨些好处可真是不甘心!”

    司马嵘正与他对弈,闻言手中动作顿了顿,道:“太子文有韩经义辅佐,武有庾茂支撑,背后还有庾皇后与整个家族,此次的事不过是为了一份贺礼,并不严重,想要借此打压太子只能从长计议。”

    王述之笑看了他一眼:“未必,折他一只羽翼还是可以的。”说完便扔了棋子,离席起身,笑容满面地再次入宫去了。

    司马甫见到他便头疼,虽说王述之尚且年轻,威望不足,可他代表的是整个琅琊王氏的声名与实力,而他本人又思虑极深、很难揣摩,想要应付并不容易。

    王述之行过大礼,递上奏折:“陛下,韩经义此次并非办案不力,他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触犯了大晋例律!”

    司马甫眼角狠狠一跳:“丞相以为另有隐情?”

    “正是。”王述之从袖中掏出一道签字画押的罪证,“私调贺礼是韩经义亲自下的令,狱中的孙良不过是替罪羔羊,韩经义曾许诺安置孙良家眷老小,这是臣从孙家得来的供词,韩经义欺上瞒下、颠倒黑白,此罪之其一。”

    司马甫面色略有些难看。

    王述之又道:“豫州近两个月新添的流民并非巧合,而是韩经义一手安排,派人从别州煽动而来的,其目的便是嫁祸于梁预,公报私仇,此罪之其二。”

    司马甫一听他提豫州牧,心头火起,只能沉着脸压下怒气:“丞相既然早查出来了,为何不早早将证据一道呈上?”

    王述之面不改色:“臣是刚刚查出来的。”

    司马甫语塞,愣了愣:“那公报私仇一说又从何而来?”

    王述之轻笑道:“韩经义年轻时曾因为一名胡姬与同僚潘鹤反目成仇,闹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梁大人曾怒斥过他,他便迁怒于梁大人,记恨在心。臣查出来,韩经义做了太子詹事后,第一件事便是报复潘鹤,如今自然就轮到梁大人了。”

    司马甫听得十分不耐:“小题大做,一名胡姬罢了,那么久的事,丞相竟也能与眼下的案子牵连起来。”

    王述之眸色沉了几分,冷声道:“臣并非妄言,所言皆有据可查。既然一名胡姬是小事,那韩经义因为区区小事陷害同僚,这可就成大事了!胡人占据我大晋半壁河山,侵我国土,屠我百姓,将我中原女子任意欺凌侮辱,致使北方哀声遍野、血流成河!而韩大人却忘了这些仇恨耻辱,将胡姬视为心头好,竟为了区区一名胡人陷害忠良!陛下认为这是小事么?”

    司马甫听得面色煞白,眼神微颤,想起如今朝廷偏安一隅的窝囊,心中那杆秤渐渐倾斜。

    王述之跪地俯首道:“臣言尽于此,陛下切记斟酌。”说完便自行起身,扬长而去。

    司马甫双手颤得厉害,怔愣半晌才堪堪回神,忽地有些无力:“来人,彻查韩经义。”

    数日之后,一道圣旨下来,韩经义被革职问斩。

    太子司马昌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气得将东宫一应器具全部砸碎在地,正迁怒宫女大发雷霆时,听闻皇后来了,忙疾步迎上去:“母后,王氏欺人太甚!”

    庾皇后将他拉进内室,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不要紧,你父皇不过是惩处了韩经义,又没惩处你,你急什么?”

    “话虽如此,可韩经义一向老谋深算,连他都栽在王述之的手中,那孩儿以后还能指望谁来辅佐?”

    庾皇后听得笑起来:“往后天下都是你的,你还怕无人辅佐么?既然王述之立了功,你就去父皇那里替他说好话,夸赞他……”

    司马昌蹙眉,忍不住打断她的话:“母后可是气糊涂了?我替他说好话做什么?”

    “如此一来,你父皇必会赞你宽宏仁厚,记住,不仅要为他美言,还要让底下那些大臣一齐夸他,将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庾皇后说着轻轻笑了一声,又道,“你别忘了,有一种法子,叫捧杀。”

    司马昌愣了愣,恍然大悟,先前的阴郁不翼而飞,顿时精神振奋起来:“还是母后聪明!孩儿受教!”

    短短数日,皇帝耳中充斥着大臣对丞相的赞溢之词,心中愈发不痛快起来,而王氏这一派的大臣们,明白的人急出了一头的汗,不明白人的则一头雾水,倒是王述之本人悠闲不减半分。

    丞相府中,司马嵘目光直直盯着被斜阳拉出来的两道身影,无奈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向身后的人:“丞相打算在属下这里借宿多久?”

    “自然是待到屋顶修葺好后。”王述之眼含笑意,倾身凑到他面前,“怎么了?”

    司马嵘目光与他相触,顿了片刻,迅速撇开:“属下只是问问,丞相请便。”

    第十八章

    天未亮透,丞相府的马车便驶出乌衣巷,一路往北穿过大半座建康城,又出北门,直到幕府门口才停下,司马嵘当先下车,让江风一吹,竟冷得生生打了一个寒颤。

    王述之抬眼朝他看了看,下车后解开自己的鹤氅披在他身上,将两旁迎上来的侍从看得目瞪口呆。

    司马嵘一愣,低头看了看,抬手便要脱下来,又让王述之在肩上按住,便转身看着他道:“多谢丞相厚待,不过几步路而已,进去便不冷了,还是丞相自己穿着罢。”

    王述之笑起来:“不忙着进去,今日来得早,我们登上山顶瞧瞧,你还不曾去过罢?”

    “不曾。”司马嵘见他直直盯着自己,忙撇开眼看向江边,“属下穿着丞相的衣裳实在不妥,山顶更是风大,万一丞相因此受凉,那就是属下的过错了。”

    王述之见他执意要将鹤氅脱了,摇头而笑:“让你穿你就穿着,我又不冷。”

    司马嵘手指一顿,再次朝他看了看,便不再客气:“多谢丞相!”

    二人登上山顶时,正值日出时分,凭栏远眺,可见东面水天一色,红日迎着朝霞跃然而出,映在江面上波光粼粼,不期然便叫人生出几分豪迈之感,只是目光往北转去,望着无尽的天际,又增怅然。

    司马嵘目光悠远,抿紧唇半响不语。

    王述之侧头定定地看着他,见他广袖翩翩,墨发与长衫迎风而舞,忽地生出几分迷惑,不知这究竟是一个心怀高远的普通少年,还是暗藏玄机的高门士子,忍不住便开口问道:“你在想什么?”

    司马嵘随口应道:“举目见日,不见长安。”

    王述之微怔,眼角悠然的笑意变得有些复杂:“你才十七岁,怎地想这么多?朝廷迁都建康时,你我尚未出生,如今满朝文武过惯了偏安的日子,怕是也很少有人能生出你这样的感触。”

    司马嵘感受到身侧充满探究的视线,淡淡收回目光,侧眸看他:“那丞相呢?”

    “我身为丞相,自是与他们不同。”王述之笑看着他,“再者说,我自幼受祖父熏陶,若与旁人一样,岂不羞愧?”

    司马嵘听他自吹自擂,与他对视片刻,忽觉好笑,忙转开目光:“属下难得登高望远,直抒胸臆罢了,丞相见笑。”

    “唔……”王述之低声沉吟,“我倒是有些好奇,你究竟师从何处?八岁之前,你念过书么?”

    “朝不保夕的日子,不提也罢。”司马嵘含糊应了一声,转身便走,“时辰不早,该下山了。”

    王述之见他不肯说,一脸遗憾地摇摇头:“唉……”

    二人下山,入了幕府正厅,里面竟已有不少人在候着了,见到王述之纷纷上前行礼,一个比一个焦急:“丞相呐,您怎么还没个动静?难道我们要坐以待毙?”

    王述之笑容满面:“晏清若是也如你们这般,我每日与他抬头不见低头见,岂不是要被唠叨死?”

    司马嵘眼角抽了抽:你可真会给我招仇怨……

    来的都是朝中一些依附王氏的老臣,好在他们还不知晏清是谁,闻言只是愣了一下,倒是旁边一些幕僚将目光投向司马嵘,盯着他刚脱下的鹤氅打量一番,神色意味不明。

    王述之入座,含笑长叹一声:“各位大人如此焦急,休沐日都不趁机歇歇,特地跑来这一趟,可是担心我招架不住?先祖父在时,朝廷对他的忌惮还少么?我怎么不记得诸位如此忧虑过?”

    几位老臣面色尴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其中一人上前道:“下官心知丞相胸有丘壑,只是丞相尚且年轻,虽富声望,却未立寸功,下官是担心皇上轻视丞相,趁着您根基未稳时施压,当初立太子一事便是前车之鉴呐!”

    王述之笑起来,伸手示意:“许大人坐着说便是,诸位大人也请入座。”

    接着又道:“此一时彼一时,皇上立太子时,我才新上任不久,虽为丞相,却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衔,好在有诸位力保,才得以录尚书事。如今三年已过,皇上想动也要先寻个借口,我并未行差踏错,心中自然笃定。诸位且安心,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琅琊王氏总不会在我手中没落,更何况还有大司马在。”

    众人见他姿态闲逸、胸有成足,心中总算安定了些,想着毕竟还有大司马兵权在握,皇上就算不将王述之放在眼中,也要对王豫忌惮三分,更何况朝中半数都与王氏休戚相关,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皇上也是有数的,即便有心,怕是也无力。

    正提到大司马,外面就有人来报:“丞相,大司马来了。”

    王述之刚刚站起,就见王豫大步跨入门槛,匆匆走进来,便笑道:“伯父也来了?今日这幕府还真是热闹,前脚跟后脚的。”

    王豫摆摆手免了众人的礼,见司马嵘站在王述之旁边,着一身宽袖长衫,清峻挺拔,手肘间还搭着那件鹤氅,不由微微一愣,对着他上下打量,疑惑道:“这不是你身边那侍从么?怎的这身打扮?”

    司马嵘见他主动问起,便拱手行了一礼:“小人王迟见过大司马。”

    王述之替他补充道:“字晏清。”

    司马嵘:“……”

    王豫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不甚在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其他人,与他们抱了抱拳便在一旁入座,问道:“述之,听说你见到京中有秦人的探子出没?”

    “正是。”王述之笑了笑,“不过已经叫人盯着了,暂时按兵不动为好,免得打草惊蛇。”

    王豫听了顿时面露欣慰,垂眸抚着胡须思量半晌,笑起来:“秦国内乱稍平,探子就入了建康,看来秦王正盯着江南,怕是一旦有机会便要攻打过来,届时皇上再不放我回荆州可就说不过去了。”

    司马嵘听他这话中之意,似乎回荆州比应对秦国更为重要,不由冷冷看了他一眼。

    旁边一些文臣听了大惊失色:“秦王野心勃勃,这一旦攻打过来……”

    话音刚落,门外又有一人急匆匆跑进来,递上一道急报:“禀丞相,禀大司马,兖州牧张勤降了秦国,如今已公然竖起反晋大旗。”

    “什么?”王豫双目一瞪,立即离席起身,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急报看起来。

    厅内众人无不变色,就连司马嵘都吃了一惊,反晋投秦并非小事,上辈子却从未听闻过,可见那时张勤的抉择并非如此,看来这两世当真要完全不一样了。

    王述之拂袖坐下:“兖州收复才不足十年,竟说倒戈就倒戈了,看来朝廷威信堪忧啊,这是再次北伐的大好时机,不可错过。”

    “不错!”王豫将急报递给他,眼底隐现喜色,“我这就入宫,请旨带兵讨伐张勤!”

    “此事恐怕不易。”开口的是幕府从事丁文石,见王豫朝自己看过来,便道,“大司马当年收服青州、兖州,已经威望极高,再请北伐便屡屡遭拒,此次恐怕也会如此,皇上若同意北伐,说不定会将此重任交给庾大将军。”

    旁边的许大人道:“皇上以往阻止北伐,理由是国库不丰、军资不足,如今他若是同意,那些便构不成阻碍,既然同意,大司马自然比庾大将军更合适。”

    许大人一说,剩下的大臣也尽数附议,表示愿意联名上书支持大司马。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司马嵘忽然开口阻止:“属下以为,大司马此行不妥,诸位大人当联名上书请旨由庾大将军领兵。”

    王豫转头,见说话的是王述之身边一个小小侍从,顿时有些不耐烦,皱眉挥了挥手:“你懂什么?”

    “哎,伯父听听又何妨。”王述之笑意盎然,看向司马嵘,“晏清,你说说看。”

    旁边的大臣们这才注意到司马嵘,不由齐齐盯着他打量,就连那些早已有过接触的幕僚也全都看过来,眼中有着几分探究。

    丁文石嗤笑一声:“晏清兄身在丞相幕府,却替庾氏着想,这是何道理?是嫌庾大将军平定南方叛乱的功劳不够大,再给他增添一道威名,好与我们抗衡么?”

    司马嵘想不到第一个开口讽刺自己的不是那些老顽固,竟是幕府中的后生晚辈,便沉着眼朝他看过去,不咸不淡地牵唇一笑:“难道丁从事以为,太子等人在皇上面前夸赞丞相,也是为丞相着想?”

    丁文石笑容卡住,让他驳得哑口无言。

    司马嵘朝王述之看了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笑,便道:“丞相请恕属下直言,此时正值寒冬,北伐于我们不利,大司马此去只怕适得其反,而庾大将军新立大功,正踌躇满志,将此机会留给他,他必不会犹豫。”

    王豫听得黑了脸色,本就脾气不好,此时更是语带怒气:“你一个小小侍从,竟如此口出狂言,我迄今十战九胜,此战如何又岂是你能断言的?竟拿我和那庾茂相比,简直一派胡言!”

    丁文石听得连连点头:“晏清兄可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庾大将军会吃败仗,大司马却不会,更何况,此战难易又岂是你随口一说便知的?”

    “劳师远伐,不能久战。”司马嵘不见恼色,从容应道,“晋兵久居南方,冬季北征,气势上便先弱了一半,再加上江河结冰,粮草辎重一贯走水路,眼下又该如何跟上?”

    “说得好!”王述之在案几上轻敲一声,笑道,“晏清言之有理。”

    王豫心中更不痛快:“你以为我没在寒冬打过仗?此事轮不到你插嘴!”

    王述之笑着起身,朝司马嵘瞥了一眼,看向王豫道:“就照晏清所言,诸位大人举荐庾大将军即可。”

    王豫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即沉了脸:“述之,你怎么如此任意妄为,竟听信一个侍从的胡言乱语?此事非同儿戏!”

    王述之轻轻一笑:“凑巧罢了,我也是那么想的。”

    第十九章

    大司马与丞相意见相左,这下可将在场诸位大臣给为难住了,各自在心里斟酌一番,觉得王氏如今最不能得罪的还是王豫,便坚持要上书支持大司马。

    而府中幕僚皆以丞相马首是瞻,虽一开始有些轻视司马嵘,但既然丞相开了口,细想也觉得十分有道理,自然要改为支持丞相的决定,双方因此争执许久。

    王豫见王述之态度决然,恼怒不已:“述之,你可知这是我回荆州的大好时机?如今我孤身滞留京城,与荆州大军相距甚远,我这大司马岂不就剩只空壳子?”

    王述之始终面带笑容,悠然道:“伯父且安心,庾大将军出征,伯父与一众将士难道袖手旁观不成?万一庾氏大军出了岔子,伯父留在京城,想要增援都赶不及,自然要早早回去做好一应准备。我明日便上书请旨,陈明详细,皇上必会允伯父离京。”

    王豫仍是满面怒容,拂袖冷哼道:“这么说,你还是要听这侍从的意思,举荐庾茂领兵?”

    王述之斜睨司马嵘一眼,见他开腔后便揣着手垂眉耷目扮树桩,不由觉得好笑:“晏清句句在理,我自然要听。更何况,庾氏大军在南方能打胜仗,到了北方却比不得我们荆州将士,今冬深寒,叫他们北伐,吃点苦头不是更好?待他们攻克不下,伯父再带兵增援,一来煞煞他们的威风,二来正赶上开春的好时候,岂不一举两得?”

    “那若是庾茂打了胜仗呢?那就是白白给他们送上立威的机会!”

    “秦王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即便庾大将军侥幸胜了,伯父也可以趁机提议继续北伐,到那时庾氏大军已经人疲马乏,重任自然还是落在伯父的肩头。”

    如此一说,诸位大臣立刻转了风向,齐声应和。

    王豫沉着脸,虽觉得他说的有几分道理,可心中到底不痛快,想着此地终究是丞相幕府,忠心追随自己的一干将士都远在荆州,便有些郁郁,最终重重一拂袖,不欢离去。

    众人见此,也不敢多留,纷纷告辞。

    出了幕府上了马车,王述之以手支额,看着司马嵘笑道:“晏清,你今日可再次叫我刮目相看,想不到陆子修身边为奴八年的,竟是熟读兵书、知悉朝政的能人,不简单呐!”

    司马嵘眸色淡然,笑了笑:“不过是学了些皮毛,在大司马面前班门弄斧罢了。”

    “既为皮毛……”王述之摩挲着自己的下颌,两只笑眸中兴味极浓,“那你为何出言阻止?而且还阻止得如此掷地有声?”

    “难道属下阻止得不对?”司马嵘抬眼看他,“丞相不也阻止了么?”

    “大司马久经沙场,寒冬擂鼓也曾有过,又岂是那么容易败的?更何况如今秦国内耗颇大,对兖州张勤的增援怕是会有些敷衍。”

    “那丞相又为何阻止?”

    “我……”王述之顿了顿,无奈摇头,“我也不过在那些老臣面前端着架子,你当真以为我成足在胸?”

    司马嵘微愣。

    王述之靠着车厢壁,长叹一声:“皇上的心思并非一朝一夕,近些天来,太子那边又着实不让人安生,恐怕早晚会有动静,若伯父渡江北上,远水解不了近火,我这里容易出岔子,届时伯父在北方也会受到波及,若真有那一日,王氏危矣。”

    司马嵘垂眸沉默半晌,又问:“这些话,丞相为何不直接对大司马说?”

    王述之瞳眸微敛,自嘲一笑,摇了摇头:“说不得。”

    司马嵘抬眼错愕地看着他,虽然他这番话说得含糊,且自己与他并非一党,却不知怎么了,心头竟微微有些凝滞。

    王述之转眸朝他看过来,扬唇轻笑:“怎么又盯着我瞧了?”

    司马嵘眨眨眼,略有些不自在地收回目光。

    王述之欺身凑近:“明明是我在问你话,你不答反问,倒是将我的嘴巴撬开来了,我对你如此信任,你却不思回报,有些说不过去罢?”

    沉香的清幽之气再次靠近,淡得不易捕捉,却又不容忽视,司马嵘的思绪一时被抽走,目光投向面前噙着浅笑的唇畔,心头一跳,猛地抬眼,又撞入一对深浅不明的眸子里。

    王述之见他直直看着自己,忽然想起那晚拂过指尖的青丝,心底某处似被拨了一根弦,呼吸微顿,便抬手朝他脸侧伸过来。

    正在这时,马车忽然磕到一块石头,重重一晃,司马嵘不提防被颠得身子前倾,没来得及稳住自己,直直撞向王述之的胸口。

    王述之伸出去的手堪堪从他耳际滑过,连忙收住将他揽紧,另一手撑在席上稳住身子,这才没往后仰。

    马车内寂静了片刻,司马嵘想要坐起,却发现后背的力道有些紧,心口也不由跟着收紧。

    “你没事罢?”王述之垂眼看他,唇边几乎贴上他的额头,气息温热。

    司马嵘心底忽地生了些慌乱,忙撑着手将他推开,重新坐直身子,移开目光看向别处:“不碍事,多谢丞相。”

    “晏清……”王述之看着他,眼眸渐深。

    “不当心将丞相的衣裳碰皱了,丞相见谅。”司马嵘垂眉敛目,将放在膝头的鹤氅捋捋平,似乎心绪也能随之逐渐平缓下来。

    王述之打量他的神色,见他始终不看自己,忍不住低声轻笑:“晏清,我身上的衣裳也皱了。”

    司马嵘:“……”

    “你不来给我掸一下?”

    司马嵘:“……”

    “真是厚此薄彼啊!”

    司马嵘面色僵硬,紧着头皮靠过去,当真开始给他捋平身上的衣裳。

    王述之斜倚案几,撑着额头直直盯着他,闷笑不止。

    回到丞相府,司马嵘朝破了窟窿的屋顶看看,莫名有些心烦意乱,待到入夜后,见王述之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门口,沉默片刻,道:“丞相先歇着罢,属下今日怕是吃多了,有些腹胀,想去院子里转转。”

    王述之朝他上下扫了一番,见他半丝积食的迹象都没有,笑着点点头:“嗯,去罢。”

    司马嵘借着月色走入院中,也不知要往哪里去,便随意转了一圈,最后在临湖的一座亭子里坐下来,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窃窃私语。

    “你瞧见没?丞相最近有些不对劲。”

    这亭子建在小坡上,地势有些高,司马嵘听得一愣,轻声走到另一侧坐下,探头朝下看,借着月色可辨认出是府中的两名仆人从此路过,似乎说得兴起,竟停了下来。

    另一人小声道:“我也瞧出来了,你说,丞相会不会是相中了王迟?”

    亭子里听壁的司马嵘眼角抽了一下。

    “极有可能,不然好端端将屋顶敲坏了做什么?府中还有那么多屋子可以住人,丞相看都不看一眼,偏偏要去王迟那里。”

    “对了,听说今日去幕府,丞相带着王迟登高望远,还将自己的衣裳披到他身上,丞相何时对人这么好过?那疼惜的模样,将旁人都看呆了。”

    “还有这种事?想不到丞相原来是好男风的,这不就是……”

    “龙阳之好!”

    “对!龙阳之好!”

    司马嵘:“……”

    “咳……”一道清咳声极为突兀地在夜色中响起,将那边窃窃私语的两个人吓一大跳。

    司马嵘听出这是王述之的声音,更是无语,又重新坐回靠湖的那一面,装作自己不在。

    两名仆人忽然见到被议论的正主,惊得诚惶诚恐,齐齐跪拜在地:“小人该死!请丞相恕罪!”

    王述之似乎并无不悦,含笑斥道:“大半夜不睡,管那么多闲事!再让我听见你们背后乱嚼舌根,下回就将你们舌头拔了下酒吃!”

    两名仆人听出他并未发怒,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叩头:“多谢丞相宽宏大量!小人下回不敢了!”

    “嗯。”王述之不甚在意地挥挥手。

    那两名仆人余光正瞄着,面色一喜,麻溜地从地上爬起来,喘口气的功夫便跑了个没影。

    亭子周围忽然寂静下来,司马嵘半晌未听到脚步声,心中纳闷,又挪回去,刚探出半个头,就听到下面传来一声轻笑,动作僵住。

    月色从光秃秃的枝桠间撒下,将王述之抬起的笑脸映照得半明半晦,司马嵘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干脆正了正脸色,起身走下去:“丞相怎么来了?”

    “有些不放心,便出来找你了。”王述之抬手摸上他的脸,“这么凉?快回去罢。”

    司马嵘一愣,忙不着痕迹地侧头避开他的手,目光忽然不知该落在何处,含糊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王述之看着他挺直的背影摇头而笑,几步跟上,与他并肩而行:“若是睡不着,我们今晚接着手谈。”

    “不必,睡得着。”

    司马嵘嘴上应得快,可真正躺在榻上,却只觉得全身僵硬,心头一片混乱,怎么都无法成眠。

    王述之侧过身,撑起头在黑暗中朝他看过去,含笑道:“晏清,你睡了?”

    司马嵘本不想应声,顿了顿,却还是开了口:“不曾。”

    王述之轻叹:“看来,我与陆子修同命呐!”

    司马嵘:“……”

    第二十章

    一夜未曾好眠,司马嵘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一转头便见身侧空空荡荡,目光落在一旁的枕上,耳边似有似无响起昨夜听到的低笑声,不由愣了片刻,最后轻轻一叹,起身穿衣下榻。

    洗漱用饭后,前院有仆人来传话,说是陆公子前来拜访。

    司马嵘有些意外:“你没说丞相去上早朝了么?”

    “说了,不过陆公子说他并无急事,等等也无妨,又问你在不在,我便照实回了。”

    司马嵘再次觉得牙痛,不过面上却十分淡然,微微一笑:“多谢,我这就去。”

    仆人与他早就相熟,见他应下便嘿嘿一笑,高兴道:“那我偷个懒,我就不去了,横竖你原先便是陆府的,你去招待吧……”

    司马嵘好笑地点点头,独自往前厅走,快到门口时停下脚步,硬生生在从容的面孔上挤出一丝拘谨来,觉得差不多了才抬脚进去。

    陆子修闻声抬头,见到他立刻露出笑意,起身大步走过来:“元生!”

    司马嵘垂眼朝他拱手行礼:“小人王迟见过陆公子。”

    陆子修微微一怔,眸色黯淡下来,唇边的笑意含着一丝苦涩:“你在丞相府可住得习惯?”

    “习惯。”司马嵘点了点头,在案几旁跪坐下来,抬手给他斟茶,“陆公子请坐。”

    陆子修在他旁边坐下,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细细打量的目光在他低垂的眉眼间凝滞片刻,又移向他身上清峻闲雅的广袖长衫。

    司马嵘恭声道:“丞相去上早朝了,陆公子怕是要久等。”

    陆子修笑了笑:“不要紧,我是来看你的。”

    司马嵘抿紧唇,点点头。

    陆子修再次露出无奈的苦笑:“一直出于私心不愿除你奴籍,想不到最终却还是没能将你留在身边,如今看你这身装扮,竟觉得不似一个人了。”

    司马嵘不知如何应对才合适,便干脆沉默。

    陆子修见他不吭声,眸色又黯淡几分:“我今日来,是向你辞行的,待我回去交代一番,年后便进京述职。一切安顿好后,你便回来罢,去我那里住。”

    司马嵘顿了顿,低声道:“多谢二公子,小人在丞相府住得习惯的。”

    陆子修讶异地看着他,心绪顿时有些起伏难平:“元生,你不愿跟我回去么?你如今已是自由身,不必再寄人篱下了。”

    司马嵘忽地生出几分愧疚,仍旧硬着头皮道:“丞相待小人很好,小人并未有寄人篱下的委屈。”

    “难道我待你不好?”

    “……”司马嵘顿了顿,“二公子待我极好,只是丞相有命,小人需留在此处,若要离开,需丞相点头才是。”

    “既然如此,我去与丞相说。”

    司马嵘故作乖顺地点点头。

    陆子修直直看着他,见他始终不抬头看自己,心中绞痛起来,低声问道:“元生,你怎地与我生疏了?可是怪我未将你护好?又将你送人了?”

    “……”司马嵘头皮发麻,应对此种难题竟觉得束手无策,只有叫苦不迭,实在想不出元生会怎么答,只好摇摇头。

    “元生……”陆子修低声喊他,见他只是应了一声,脸上却无半丝波动,不由蹙眉,抬手朝他握着茶壶的手伸过去。

    司马嵘一惊,差点将茶壶打翻,又怕露了本性叫他起疑,只好咬咬牙硬生生忍着,看着他的手覆盖在自己手背上,简直寒毛直立。

    陆子修略含苦涩的笑容一顿,看着二人交握的手,又惊又喜:“元生……你竟未躲开?”

    司马嵘深吸口气,强忍住没动。

    陆子修激动不已,手指收拢,将他的紧紧握住,一时竟失了风度,变得语无伦次:“原来你是愿意的,这么多年,你什么都闷在心里,我总以为自己一厢情愿,想不到今日前来,竟得了天大的惊喜……”

    司马嵘傻了眼:这元生连手都没让他碰过?!他在宫里听到陆子修的名字不是很激动的么!!!

    陆子修情绪起起落落,又改双手将他的手握住,深深看着他:“元生,我已在城南置办宅院,往后住在那里,你不用再受任何拘束……”

    司马嵘没听清他究竟在说什么,此时已经悔得肠子都青了,想将手抽出来,又怕抽得太生硬,不好解释。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脚步声,下朝回来的王述之站在门口,愕然看着里面执手相看的两人。

    司马嵘闻声转头,心口一跳,迅速将手抽出,匆忙起身:“丞相。”

    王述之目光落在他的手上,双眸微敛,见陆子修离席起身才回过神,笑起来:“左梧兄今日是来会故人的?”

    陆子修抬袖拱手,行了一礼,举止姿态已恢复翩翩儒雅之风,微笑应道:“在下是来向丞相辞行的。”

    “既然丞相回来了,那小人先行告退。”司马嵘趁机开口,说着不等二人反应,疾步从侧门出去,一路走回自己的住处,来回踱了两步,又抬手在额头拍了拍,忍不住长叹一口气,“这元生究竟怎么回事?也是专门给我拆台的么?”

    来年即便不去陆子修那里,怕是也少不了经常与他碰面,到那时万一露出马脚可就麻烦了。

    司马嵘又走回前厅,贴着墙根侧耳偷听,猜测王述之一时半刻不会找自己,便出了丞相府,走着走着迎面忽然冲过来一个人,直直朝自己撞过来。

    司马嵘刚想侧身避开,肩膀就让他碰了一下,接着手一沉,手心赫然多了一样物件,低头看去,竟是一只锦囊,再回头,那人已拐入巷口不见踪影。

    司马嵘面色一紧,迅速将锦囊收入袖中,不再逗留,转身往回走,进了丞相府并未回到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后面的湖边,走到无人处打开锦囊,将信中内容迅速扫了一遍,接着捡起一块石子,与信一道塞入锦囊,丢进湖中沉下去。

    司马嵘回到屋内看书,一直磨到陆子修离开才去主院,一路都在想,明日见到皇兄,务必将元生的事打探清楚。

    王述之抬眸笑看着他,招了招手,待他走近后才开口:“晏清,今日陆子修向我讨要你了。”

    “丞相回绝了么?”

    “唔,不曾,我说你如今自由之身,来去由不得我。”

    司马嵘咬着牙看他。

    王述之忍不住笑出声来:“玩笑之言你也信,我自然是回绝了他。”

    司马嵘暗暗松了口气:“多谢丞相。”

    “我说你必须留在丞相府,我身边不能少了你。”王述之起身走到他面前,嗓音低沉,“还说,你于我而言,极为重要。”

    司马嵘呼吸顿住,刚想往后退开半步,就让他将手抓住,还是之前被陆子修抓过的那只,不由嘴角一抽:“……”

    王述之握着他的手,微微紧了紧,目光定在他的脸上,眸中笑意潋滟:“你怎么不躲?”

    司马嵘眨眨眼,顿了片刻,道:“怕丞相误会属下小气。”

    王述之一怔,大笑不止,好不容易止住笑,又抬手在他额头敲了敲:“记仇得很呐!”

    司马嵘抬眼看他:“陆公子今日当真说要将属下讨回去?”

    “唔……”王述之笑着摇头,“他并未提起私事,你且安心。”

    “那方才……”司马嵘顿了顿,“原来丞相一直都是玩笑之言。”

    “也不尽是……”

    司马嵘出声打断他的话:“不知北伐一事如何了,皇上可曾下旨?”

    王述之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无奈地叹了口气,点头而笑:“已经下旨,命庾大将军领兵出征,伯父也即将回荆州待命。”

    司马嵘点点头:“丞相若是没什么吩咐,属下先告退了。”

    “等等。”王述之将他拉住,笑道,“你可是在想,为何无风无雨,我还是住在你那里?”

    司马嵘没料到自己早就想说的话竟然被他主动提起,一时有些愕然,便如实回答:“属下的确有过疑惑。”

    王述之长叹:“唉!因为冷啊!”

    “……”

    “破了那么多窟窿,无风无雨也冷啊!”

    “……”

    是夜,司马嵘躺在榻上咬牙切齿,竟很快沉沉睡去,翌日醒来时精神奕奕,自己都觉得诧异,之后便趁着王述之上朝的功夫出了丞相府。

    而朝堂上,王述之却眼皮跳得厉害,正琢磨着怕是有事要发生,耳中便听皇帝道:“近日来,朝中诸位大臣对丞相赞誉有加,朕每日寻思,丞相本就极富盛名,最近又带领百官兴起节俭之风,更在贺礼一案中立下大功,该有些奖赏才是。”

    王述之越听眼皮越是跳得厉害,忙恭敬道:“为陛下分忧实乃臣分内之事。”

    “奖赏有功之臣,也是朕的分内之事啊!”皇帝笑了笑,“不知众卿以为如何?”

    一部分大臣暗中抹汗,一部分大臣左右观望,还有一部分大臣则立刻跳出来表示赞成:“丞相年轻有为,皇上爱惜臣子,君臣相得,实乃万民之福啊!”

    “嗯。”皇帝满意点头,不等王述之开口,扬声道,“既如此,宣旨罢。”

    接着便有内侍上前,殿中宣旨,先是将丞相夸得天花乱坠,接着陈述皇帝的礼贤惜才之心,最后道出重中之重:加封王述之为司空,以示皇恩。

    王述之大为头痛,司空乃八公之一,地位极高,加封司空对他这么一个刚得势的权臣而言,实在不算美事,可眼下圣旨都下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接。

    刚谢了天恩,旁边就有大臣一脸惶恐地跪地谏言:“丞相尚且年轻,才德虽厚,名威尚轻,怕是无法胜任啊!”

    话音一落,很快就有一干大臣出列附议。

    王述之斜睨着他们,心中冷笑:夸的时候你们带劲,如今圣旨下了,还是你们带劲。

    “这……”皇帝面露为难,“君子当一言九鼎……”

    大臣道:“丞相身兼数职,怕是要忙不过来!”

    王述之本就身兼数职,如今不过加一道虚衔罢了,皇帝显然是早有打算,立刻顺坡下,沉吟道:“众卿言之有理,既如此,丞相不妨将录尚书事……”

    王述之脚下一晃,拿着圣旨盖在额头上敲了敲:“好晕……哎呦……晕了晕了……”说着身子一斜,毫无预兆地倒在地上。

    皇帝话没说完就生生卡住,傻了眼。

    王氏一党早就惊出一身的冷汗,可先前又不好反驳说丞相没什么功劳,更不好明着说司空只是个虚衔,眼下见王述之倒地,顿时精神振奋,齐齐大呼小叫地涌上去。

    大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第二十一章

    司马嵘坐在酒肆二楼一座雅间的窗口,撑开窗子便将乌衣巷的一角遥遥收入眼底,不由笑起来:“兄长找的地方真是越来越妙了,花了不少功夫罢?”

    司马善嘿嘿一笑:“我派人在此处蹲守了不少时日,昨日好不容易见到你独自出来,给你送信倒是便利许多,花再大的功夫也值了。”

    “兄长何时离开京城?”

    “三日后便要离开,我这次正是为了向你辞行,今日一别,下回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司马善面露愁容,“你在丞相府诸多不便,今后我再与你联络怕是要难上加难了。”

    “总会有法子的。”司马嵘笑了笑,又道,“元生在宫内如何?”

    “一如既往,我说什么,他都听得心不在焉,或许是醒来后得知自己的身子变得羸弱不堪,有些郁结于心。”司马善感慨一叹,接着又双眼冒起光来,凑到他跟前神秘道,“不过只要我一提陆子修,他就变得精神了!我瞧他那神色,与陆子修恐怕并非一般主仆关系,亲近得很。”

    司马嵘侧头看他,觉得他那两只眼珠子如同饿狼似的闪着幽幽的光,好笑道:“我原本以为你打探消息是怕我闷得慌,如今看来,这就是你的独门趣味啊!”

    司马善一脸坦然:“二者兼得,二者兼得嘛,嘿嘿……再说,那元生以为自己隐瞒得极好,我便装作未曾发现他的身份,故意言语试探,想不到他倒极为聪明,瞧着像个受气包,肚子里弯弯绕却不少,一句有用的话也没让我钓上来。”

    司马嵘眉尖微挑,缓缓点头:“想不到我竟小瞧了他。”

    “对了,你上回有件事未曾说完便急着走了,究竟是要我带他去找谁?”

    司马嵘垂眼顿了片刻,道:“据说桂阳郡内深山老林中有一处药效神奇的汤池,汤池附近住着一位世外神医,我要你去找的便是那神医。”

    司马善听得一愣:“那神医本事了得?”

    司马嵘点头。

    “你那一身的病痛皆可去除?”

    司马嵘再次点头:“既为神医,理当如此。”

    司马善不笨,心思一转便明白过来:“你是要我带元生前去探访,求医问药?”

    “正是。”

    司马善原本只是随口问问,见他一再点头,神色并不似玩笑,顿时惊得瞪大了双眼:“此话当真?早些年太后替你四处寻访,谢家亦是花了不少精力翻遍大江南北,最后都失望而归,你足不出户,又怎会知道有这么一位神医的?”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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