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5节
☆、【第022回】暧昧
夜深了,偏殿之中灯火阑珊。熊侣困极了,稀里糊涂跟着观浮休从观星台上下来,还没走到床,便倒在离床不远的软垫子上睡死过去。
一双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从眉眼,再到嘴唇,一寸又一寸。他浑然不觉。门外忽然传来银盆翻倒之声,水流了一地。熊侣眼皮动了动,翻了个身,接着睡了。
观浮休转过身去,眼中隐隐有怒气。门外侍女慌忙跪地,又顾忌着熊侣还在睡着,不敢大声说话。观浮休站起身,一步步缓缓走到她面前,道:“怎么如此不当心。”
“小莲该死,观卜尹……大王他……”
观浮休直视她的眼睛,道:“你想说什么?”
小莲慌忙摇头,道:“没……没什么,只是……王的侍卫还在殿外候着……”
“你出去告诉他们,王困了,今夜在此歇下,让他们明日过来。”
“是。”
“再去端一盆水过来,放在门外即可。”
“小莲明白。”
观浮休关上门,帘子后面隐隐有个人影。他道:“影子,把王扶到床上去。”
黑影走了过来,轻轻巧巧地抱起地上睡着的熊侣,将他移到床上。观浮休为他盖上薄被。
“主人,他不是王。”
观浮休回头看了影子一眼,走到竹帘后,影子亦步亦趋而至。观浮休郑重道:“从我捡到他那天起,他便是王。在真正的王回来之前,他都是王。”
“可他毕竟不是。主人……他们是不同的二人,主人何以抱着同样的心思?”
观浮休微微皱眉:“影子,你可有尽力去做我交待之事?”
“主人放心,主人交待的任务,影子即便粉身碎骨,也会去做。这些天,并没有王的消息。”
观浮休一盏盏将灯火熄灭,说:“影子,你累了,去休息吧。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你不用担心。”
影子静静地站了一阵,抱拳道:“是,影子明白。”
昨夜是多晚才睡?好困,一点也不记起了。熊侣迷迷糊糊醒来,只觉得脑子空荡荡,一点也不清明。对了,他昨晚最后好像没有回宫。想到这里,熊侣瞬间起身,睁开眼,满目的竹帘与白色帷幔。这里是……观浮休的房间。而身下的,则是观浮休的床。
他掀开被子走到房间中央,不见观浮休,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
他霸占了他的床,那他去哪里了?
熊侣在房间里站了一阵,一身白衣的观浮休推开门,端着银盆走了进来,说:“王,你已经醒了。”
熊侣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我昨晚……霸占了你的床。”
“无事,这殿中并不缺睡觉的地方。王过来洗漱吧。”
熊侣的头发已经变长了,相比于这个时代的人,还是短,但可以勉强束起来,不用再戴假发。观浮休轻柔地将他的发梳顺后束好,然后戴上发冠。观浮休不在的时候,熊侣学会了自己束发,免得他人发现他的头发短了许多。只不过技术有限,束得不好,幸而戴上发冠后看不大出来。观浮休就比他做的好多了。
在观浮休处用过早膳,他才慢悠悠地往寝宫走。今日本就不上朝,因此他并不急。在寝宫换过一身衣裳,他决定出门到后院走走,散散心。结果一出门,就跟蒍敖碰上了。
准确地说,并不是碰上的,而是蒍敖有意等他。他昨日决定将蒍敖放在身边,让他住在自己寝宫附近的偏殿当中。因此,蒍敖在演算了一夜的算术之后,顶着两只泛黑的眼眶,兴致勃勃地一大早便在附近徘徊,就等着他出来和他讨论算术。
熊侣见他这副模样,有些好笑,挥退了宫人,干脆让蒍敖陪他逛一逛这楚王宫。楚王宫的几条重要线路他已经铭记于心,只要走在大道上,走对了方向,怎么都不至于迷路。
“大王,臣昨日想了一夜,夜不能寐,只觉得这算术实在奥妙非常,因此格外想见一见那位观卜尹,又怕打扰唐突了这位神官。”
熊侣摆摆手,说:“你想要看,倒是不难,只不过要与他讨教算术,他恐怕没那个闲情。观卜尹平日大多数时间在钻研古籍,而且此人有几分高傲,教过一遍的东西,就不想再说第二遍,因此,你同我讨论即可,若有不懂之处,我去问观卜尹便是。”
蒍敖惊道:“那蒍敖可怎生是好!大王日理万机,臣怎有脸面占用如此多的时间?”
熊侣笑说道:“无妨无妨。你父亲让你陪我念书,每日你便先行教导我文学礼仪,我再花约半个时辰同你讨论算术之法,如何?”
蒍敖忙不迭地点头,道:“多谢大王。”
二人在宫中漫步,谈论算术,直到正午将至,宫人急匆匆赶来提醒,熊侣才记起午后还要同潘党学射箭。吃过午饭,躺在床上小憩一阵,便提前去校场。他还记得和观浮休的约定,让影子在潘党到达之前先行指导半个时辰,内容或与射箭无关,有时是一些简单的防身招式。
他赶到时,影子果然已经在那处等他,二人练了一阵招式,熊侣总觉得影子今日兴致不高,心事重重。他道:“影子,你不开心吗?”
“王有心了,影子无事。招式已练过两遍,影子再教王练一阵箭法吧。”
熊侣点点头,将弓箭盒子背上,拉弓射箭,影子在一旁指导。熊侣刚射出第二支箭,影子敏锐地察觉人声,在他耳边道:“有人,影子暂时回避。”
这一箭堪堪射中箭靶边缘,熊侣有些郁闷,怎么老有人在他练习的时候闯进来呢?真是烦死人了。他装作不知,又抽出箭来,再射一支。
脚步声渐渐近了,熊侣听出脚步十分沉稳。沉稳男声从身后传来:“大王的箭术有待提升,这两箭一箭在红心边缘,一箭只堪堪射在靶上。我大楚以武立国,大王又怎能在箭术上弱于普通将士?”
那人走到他跟前,在很近的距离停下。熊侣停下动作看他,突然有些紧张,手心微微渗出汗来。这人他自然认识,正是那日在殿上提醒他令尹和大司马之位空悬的斗般。近距离看斗般,只觉得他神态威严,杀气四溢,绝对是久经沙场之将。
“原来是左司马,真是巧了,左司马今日来校场,亦是来练箭的?”
斗般直视着熊侣双眸,熊侣感受到一种强烈的压迫感。他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小时候偶尔没考好,父亲教训他时严厉的模样。熊侣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搞笑,斗般怎么能和他爹放在一块儿比较呢,真是糊涂了。
“臣今日并不知大王在校场刻苦练箭,只是顺道过来,经过校场,去看战马。”
“原来如此,左司马果然十分尽责,实乃我大楚良臣,哈哈。”
斗般的表情依旧很严肃,熊侣甚至以为他立马要像班主任似的劈头盖脸骂他一顿,没想到他突然搭上他的肩膀,道:“大王有心练习是好事,若不嫌弃,就让臣来教吧。”说罢居然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拉弓射箭。
熊侣脑子里嗡嗡乱响,没料到这斗般居然会这么做。他也没好意思说过一阵潘党要来教他,这不是在拒绝他么?于是只好乖顺地任他牵着手,缓缓将弓拉满,一箭射出。
箭矢没入红心,熊侣面上有几分喜色,谢道:“多谢左司马指教。”
斗般的表情似乎也柔和了一些:“大王要记得,瞄准红心时,定要稍稍往上,腰要挺直,手臂用力。”他往四周看去,问道:“那帮宫人呢,难道不该时时跟随大王身边么?如此失职!”
“不怨他们,是寡人不想让人看着,便让他们躲远些。再过不到半个时辰,潘党会来陪寡人练箭。”
斗般皱了皱眉头,道:“潘党那小子,怎能让大王等?”
熊侣又急忙解释:“是寡人要先来的。寡人自知……箭术太差,因此想早些过来,练上一阵。”
斗般的脸上隐隐有些笑意,他道:“大王不必担心他人嘲笑,箭术不好,多练便是。潘党那小子没到,就让臣来教吧。”
熊侣觉得这斗般真的像极了他爹和班主任的合体,要不要这么尽职尽责啊,你们斗家不是大反派么?他想着上回看到的斗椒,礼数周到,对他相当尊敬。这个斗般对他不算敬重,但似乎是将他看成了子侄辈,还试图管教,挺负责任。仔细想想,这若敖氏为楚王一脉,这么算来,斗般其实算得上庄王的叔伯。
上回刺杀之事,到底与这二人有没有关系?熊侣心下有些疑惑。若身旁这人就是乱臣贼子,那他此刻不是很危险?斗般如此强壮,随随便便就能掐断他的脖子。
☆、【第023回】战事
斗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大王,你似乎有心事。”
熊侣回过神来,连忙道:“左司马对不住,是寡人失神了。”
“臣听说大王身体不大好,大王年纪轻轻,该多出来走动。总在寝宫之中,会闷出病来。我大楚的江山,还要靠大王维系。”
熊侣只好应道:“左司马教训的是。”
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斗般皱了皱眉头,放下弓箭,向后看去。几个士兵和侍卫急急忙忙往这边跑来,跪了一地。
斗般沉声道:“出了什么事?如此惊慌。”
“报……报大王和左司马,庸人叛楚,伐我楚西南。”
熊侣一听,事态似乎挺严重啊。
“小小庸国,也敢犯我楚国疆界?前线战事如何,不要说那些个守边境的,连庸人也抵挡不住?”
那士兵擦了擦额上的汗,说:“回左司马的话,此次不仅有庸国,庸人集结了群蛮,包括苗人巴人等,一同攻楚。麇人率百濮聚于选,也准备攻楚。楚国多面受敌,边防将士要守不住了!”
斗般怒道:“楚国多面受敌,这消息为何如今才传到郢都?”
士兵颤颤巍巍道:“戎人从西南进攻,已经打到阜山……麇人与百濮暂时没有动作,只在城外观望……”
熊侣被这阵仗吓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听得斗般怒道:“混账,这些个守前线的,怎的如此窝囊!”
“大王……还请大王决断……”
熊侣清醒过来,看了看斗般,问:“左司马,眼下该如何做?”
斗般郑重行礼,单膝跪地,抱拳道:“大王,请让臣带兵出战,臣愿为我大楚击杀乱贼!”
见斗般郑重行礼请战,熊侣才突然意识到,他刚刚在慌乱之中,居然不自觉地向这个有可能是内贼的人求助了,简直是脑门子被驴踢了啊!也许是这人给他的感觉,太像一个严厉的值得依靠的长辈吧。
意识到这点,熊侣的脑子转了转,道:“左司马快快请起,这仗自然要打,只不过这会儿突发战事,朝中恐怕还有不少大臣并不知晓。”他转向宫人和士兵,道:“你们还不赶紧将消息告知诸位大臣,一个时辰后,大殿上见。”
“是,大王!”
熊侣看向斗般,道:“左司马,你我同去吧。”
熊侣在寝宫匆匆换过朝服,便赶往大殿。他记得庄王在伍举进谏后不久,楚国便发生了一些重大事件,恐怕便是他刚刚知道的这件。楚国周边族群和小国群起攻楚,应该是天灾过后存粮不够,想通过进攻楚国来掠夺粮食。楚国目前流民四起,存粮也不大富裕,估计军队战斗力也不高,这可如何是好?
他坐在殿上,心里惦记着宗庙里的观浮休。若是观浮休也能上朝便好了,有他在,一定能给他出很多主意。但这节骨眼上是不能去找他了,等跟这些大臣商议结束后,再同他商量吧。
穿着朝服的大臣急匆匆赶来,一个个神色慌张,与同僚窃窃私语。熊侣见人来得差不多了,便道:“众卿家,想必诸位已经知道楚国四面受敌的消息。目前庸人以属国身份,带头发动叛乱,夺我楚民财,实在罪大恶极。若只有庸国也罢,可这群蛮也参与其中,实在棘手。诸位卿家,可有妙计?”
潘崇上前一步,道:“为今之计,只有力克敌军。边境将士不足,请大王立马将郢都王师,派往楚国边境。”
斗般道:“大王,郢都王师可保都城平安,不可全部调派。”
虞邱子摸摸胡子,道:“左司马所言有理,还请大王调派一少半左右兵力。”
熊侣这会儿也没想出什么好点子,道:“那暂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右司马!”
斗椒道:“臣在。”
“你手握郢都兵权,即刻兵分两路,赶往西南、西北两方进行支援。”
“臣领命!”
“左司马,你坐守郢都城,保护郢都安全。”
斗般对未能出兵前线似乎有些许不满,他看了斗椒一眼,道:“臣领命。”
兵力调派暂时解决,他知道这事儿恐怕还没完。群蛮从四面叛楚,这可不是好解决的事情。目前楚国兵力不足,很可能抵挡不住群蛮攻击。他留下几位重臣继续商议对敌之策,又增派数位探子去前线打探情报,以便及时了解前线状况。此时的他,无心吃饭,以占卜为由,心事重重赶往宗庙。
天色深沉,乌云蔽日,到夜里下起了雨。他刚跨上台阶,雨便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熟门熟路走到凤殿,观浮休已经在那处等他了。
“王,此等大事,直接宣浮休便是,不用走这么远的路。”
熊侣笑了笑,说:“不算远,我心里有事,想到处走走。”
两人进了殿中,面对面坐下。熊侣问:“浮休,此事你已经知晓了么?”
“略知一二。”
熊侣将他所知的情报复述了一遍,问:“你可有良策?”
观浮休眉头微蹙,道:“你今日的做法,不好不坏。目前前方战事刚起,发展态势呈未知之态,先派兵支援当是第一要务。只是……此次战事恐怕不易解决。”
“我大概记得,庄王三年发生过一场重大战役,至于战役具体情况如何,我并不知晓,只知道这场仗最终是打赢了的……”
观浮休看向桌案上的楚国地图,沉思片刻,道:“王,任命令尹和大司马吧。”
“嗯?怎么突然……”
“是时候了。”
熊侣疑惑道:“可是……任命谁呢?”
观浮休直视熊侣双眸:“你今日不是已经有决断了么?”
熊侣低头略略思考一阵,说:“任命斗般为令尹,斗椒为大司马,对吗?实质上的兵权大都在他二人手上,只有给予他二人这份荣耀与头衔,才能令他们奋力杀敌,为楚而战。可这般做法……权力又回到若敖氏手中了,此战过后,若敖氏会比从前更盛。”
“先安外,后治内。”
熊侣实在佩服观浮休的智慧,他觉得他的智慧早已超越了他的年龄,若生在当代,观浮休定是个天才般的人物。他道:“我明白了。浮休,你当真是我的好军师啊,你不去当朝官真可惜。”
“谬赞了。”观浮休盯着楚国地图细细想了一阵,道:“王不必过于担心若敖氏。此次战役是若敖氏重新掌权的契机,也是大王坐稳王位的大好时机。大王可利用此番机会将权利握在手中,增加威望。还可以提拔楚国公族之外的外姓臣子,给予他们机会,令他们施展抱负,战役胜利后,赐予封赏,他们便会对你心悦诚服。”
“可以提拔谁呢?”熊侣突然想起那日优孟在屏风后所演的布偶戏,道:“对了,从前你家大王不是被那什么斗克和公子燮劫持出城过么?是被谁给救下了……名字我记不得了。”
“庐大夫戢黎。”
熊侣兴奋道:“对,就是他。还有……潘党他爹潘尪。潘氏是外姓,我觉着潘太师与潘党都挺忠心,这潘尪我也见过,虽然不是很了解,但应该信得过。将他的位置拔高,也可以削弱若敖氏的力量。”
观浮休点点头,道:“这场战乱,庸人是始作俑者,与他一同前来的群蛮及戎人,不过是想趁机捞点好处。你我静观其变,看能不能想办法逐个瓦解敌手。先将兵力重点用在庸人、戎人、麇人身上,至于群蛮和百濮,我想办法解决。”
“你?”熊侣有些惊诧,突然想起观浮休曾经说过,他并非郢都人士,而来自三苗。三苗与巴人住在一起,感情自然不错。观浮休如此上心,恐怕是担心这两族的安危吧。
“这几日我会让影子前往三苗,询问族人究竟为何有一部分追随庸国,若能将联盟瓦解,还请大王事后不要追究群蛮责任,依旧以安抚为主。”
“这个你放心,能和解自然还是和解的好,以免生灵涂炭,受苦的还是百姓。”
熊侣与观浮休谈到深夜,才返回寝宫。虽不知战事会如何发展,但观浮休的话给了他底气。既然暂时无法控制局面,那就静观其变吧。
作者有话要说: 《左传》文公十六年(公元前611年)楚大饥,戎伐其西南,至于阜山,师于大林。又伐其东南,至于阳丘,以侵訾枝。庸人帅群蛮以叛楚。麇人率百濮聚于选,将伐楚。于是申、息之北门不启。
☆、【第024回】计策
翌日,雨下了整天。朝中重臣皆是直接在宫中休憩,等待前方急报,共同商讨对策。天快黑了,熊侣坐在王座之上,看着大殿之中正在商讨对策的臣子,心思有些沉重。这样的事情,他活在现代的时候,永远摊不到他头上,现在却要为一个国家的百姓做出决策,也不知自己做的到底好不好,对不对。
夜雨之中,有人竹杖芒鞋冒雨而来,熊侣往外看去,只看见雨滴顺着蓑衣缓缓下落。
宫人报信说:“大王,蒍工正从沅水赶回来了。”
“快请进。天色暗了,点灯吧。”
蒍贾将蓑衣脱下,竹杖交给宫人,走入殿中,俯首行礼道:“臣蒍贾叩见大王。”
大殿之中,灯火一盏接一盏点亮,熊侣道:“不必多礼,蒍工正冒雨而来,辛苦了。”
熊侣细细打量了他,四十左右的年岁,看起来有几分严肃。他觉得蒍贾与蒍敖长相有几分相似,但从神态来看,性格似乎截然不同。
蒍贾起身后,与他说了几句,便去潘太师处,与几人讨论战况。熊侣在一旁静静听着,听他们争论,想对策,脑子也活络起来。能在这里议政的,大多是聪明人,能听他们交谈,其实挺享受。
第三日,从前线传来的消息并不妙。多支军队与楚军僵持不下,还有几支队伍又往楚国腹地推进了一些。任命令尹与大司马之事,熊侣已悄悄同潘太师与虞邱子两人商量过,二人也同意了。今日他从观浮休那里拿来了写好的指令,他的字迹还不够漂亮,因此还是将此事拜托给观浮休来做。
诏书有两份,一份给斗般,一份给斗椒。前线消息再次传到郢都之后,他便召集群臣,命人当场宣读了这两份诏书。斗般跪地接了诏书,声音有些激动:“多谢大王厚爱!臣当竭尽所能,护我大楚安宁!”
熊侣见他脸上的表情,似乎真是非常感激。他不禁想,难道这人真的曾经派遣刺客去刺杀庄王和自己么?
而斗椒的那份,则交给士兵,由士兵带去前线,交给斗椒。
这一场大雨过后,天气彻底转凉。熊侣多加了衣裳,看着天色,隐隐有些忧虑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将这个国家带向何处。他若是做得不好,会不会改变历史?若是历史发生改变,那他会不会不存在了?
又过了一日,前方急报,敌军已深入腹地,直逼郢都。朝中人心惶惶,许多大臣坐不住了,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此时,一大臣站了出来,道:“大王,敌军即将到达郢都,楚国四处受敌,郢都已经不安全了,不如先行避退,将都城迁至阪高!”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应和。熊侣很是意外,心中忐忑不安。先行撤退保留实力是没错,可现在敌军未至,这样做简直就像先认输了一般,对楚军士气不利。熊侣不大认同这种做法,可殿上一片应和,让他拿不准他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
此时,蒍贾上前一步,高声道:“臣以为不可!”
熊侣定了定神,道:“蒍工正请讲。”
“楚国能将都城迁至阪高,难不成庸人戎人不能去?此次战事,乃庸人撩拨在先,臣以为,首当伐庸。麇人与百濮以为我大楚闹饥荒,民不聊生,兵力不够不能克敌,因此在城外等候良机,最近更是有入城之势。若是我大楚先行出兵恫吓这两支军队,他们必定罢兵而归。解决了这两支军队,混乱的局势会稍稍清明一些。”
朝堂上一片混乱,熊侣突然懂得刚刚那些大臣为何要弃郢都而去。这些大臣大多是贵族后代,享受惯了好日子,敌军突然上门,自然会担忧,出于自安全身考虑,因此赞成迁都。
蒍贾这一出,熊侣总算恢复了理智,道:“寡人以为蒍工正所言极是,就按蒍工正所说去做。”
蒍贾跪地谢恩:“谢大王!臣……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
“臣想请大王亲自前往前线。”
想请我御驾亲征?熊侣想了想,这种关乎国家危亡的时刻,自己是该站出来,像个男子汉一样,为国而战。于是乎点点头,道:“寡人正有此意,今日斗令尹、潘太师、蒍工正、申公、虞大夫、伍大夫等留下议政,其余的皆散了吧,明日寡人便随军出征。”
臣子们纷纷退散,大殿之中清净不少。熊侣松了口气,觉得压迫感变小了。
斗般将楚国地图挂在墙上,桌案上还摆放着兵马模型。从这两日的相处,熊侣看得出来,斗般与蒍贾似乎不大对付,两人势如水火。但此时此刻,国家危亡之际,他二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虽然时有针锋相对,但基本上是在认真地相互学习、相互切磋,共商大计。
潘太师摸了摸花白的胡子,道:“大王当真要亲自前往前线?老臣总是担忧,这战场上危机重重,大王年纪尚轻,亲政也不过数日……”
潘太师的话说了一半,斗般接着道:“潘太师的担忧有理,可臣以为,大王应当多出去历练。我楚王室之子,没有胆小怕事的。大王也该像历代先君那样,成为勇于进取之君。”
要求还真是严厉呢,熊侣心想。他说:“斗令尹说的是,潘太师担心寡人安危,有自己的考量,但寡人总有一日要担起楚国君主的大任。寡人不能总依靠贤臣治国,自身也应当成为贤明之君,才配得起诸位贤臣。”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潘太师的眼中泪光闪闪,微微点了点头。虞邱子也摸摸胡子,唇边漾起一丝笑意。申公巫臣眼光射来,在熊侣身上逡巡一阵,渐渐收敛了回去。斗般眼中,似乎也涌动着光芒,他道:“大王似乎比前些日子成熟不少,越来越有先君风范了。”
熊侣笑了笑,说:“多谢令尹夸赞。”
说罢,几人的目光回到地图上,蒍贾将战势重新梳理了一遍,问:“大王,恫吓麇人与百濮,宜派何人前去?”
熊侣想起上回与观浮休的谈话,道:“寡人心中已有人选,此人先将麇人与百濮击退,然后绕道攻打庸国。寡人思前想后,觉得庐大夫戢黎不错,此次便任命他为元帅,击退敌军。”
斗般有些意外,道:“大王,戢黎此人虽然有功,可并未真正上过战场杀敌,臣恐怕……”
“令尹的担忧有理,可楚国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庐地离麇人与百濮军队驻扎之地较近,利于派遣。蒍工正也说过,这两支军队不足为惧,寡人相信,戢黎能应付。”
蒍贾看向斗般,眼中带着一丝挑衅。斗般偏过头去,瞪了蒍贾一眼,回道:“就依大王的意思。”
熊侣见这二人私下里斗来斗去,不禁汗颜。多大人了,不嫌幼稚?而且,这蒍贾大叔的个性,真的跟天然呆蒍敖一点也不像啊,精明的要死,往往一语中的。亏他以为,这蒍贾也贤良淑德,是个有些呆傻的技术宅呢。
“任命令尹与大司马后,左右司马便空缺出来。寡人以为,潘尪潘大人为左司马比较合适。右司马之位,各位心中可有人选?”
虞邱子摸摸胡子,看向申公巫臣,道:“申公家弟屈荡为巡城将,老夫听说屈荡武功高强,又仁德好施,是个不错的人选。”
申公巫臣拱拱手,道:“虞大夫谬赞,家弟是个直肠子,巫臣实在担忧他是否能处理好朝廷之事。”
熊侣不了解屈荡,可虞邱子说话他是信的,于是道:“申公,如今我大楚正在用人之际,就请屈荡先任这右司马之职,若真的不适,寡人再为他另谋职位。”
话已至此,申公巫臣拱拱手,道:“那巫臣便替家弟谢过大王。”
明日便要亲征,熊侣有几分担忧,又有几分兴奋。临别之时,潘太师转过身来,提醒道:“大王,明日出征,记得命宫人去宗庙请观卜尹出面祷告神灵,祈求王师顺利归郢。”
原来他还可以见观浮休。他点点头,道:“寡人即刻命宫人前去告知观卜尹。”
☆、【第025回】出征
雨下了一夜,第二日停了。熊侣穿上戎装,与准备出征的将士一同前往宗庙祭台。
当士兵到达宗庙外,观浮休与宗庙中的妙龄少女们已经等候在此了。熊侣站上祭祀台,俯看这整齐划一的军队,心中顿时生出万丈豪情。
祭台之上,烈火熊熊燃烧。观浮休一身红衣,如浴火凤凰一般,站在祭祀台中央。风拂过他的发梢,宽大的衣袖被风吹起,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熊侣还没见过观浮休穿红衣,只觉得这衣裳穿着也挺精神挺漂亮。他朗声念着祷告词,将龟甲投入火中,静静伏于地面。一刻钟之后,火势渐渐熄灭。观浮休从鼎炉中取出龟甲,辨认龟甲上的裂痕,道:“先君指示,出战大吉,宜午时出发。”
诸位将士听了这占卜结果,皆是大喜。熊侣不懂占卜,也不知这结果真是占卜出来的,还是为了安定人心凭空说的。不过,他信观浮休。
午时,熊侣帅楚国大军浩浩荡荡出城,只留了大约三分之一的兵力留守郢都。他们此行目的地是庐地,戢黎逼退麇人与百濮后,他们将与之汇合,共同对抗庸国军队。熊侣出城之后,突然觉得有一丝尴尬,因为他还没怎么学会骑马。虽然想骑马去庐地,但又怕自己不会,反而丢脸,只好安安静静地坐马车。
临走之前,观浮休走到他近前,低声道:“大王,专心对付庸人即可。浮休将亲自前往三苗,劝服苗人与巴人退兵。若浮休成功归来,便去庐地与你汇合。”
熊侣点点头,说:“路途遥远,你自己当心。”
马车向庐地行驶,路上的天气并不好,幸而并未遇上暴雨。熊侣坐在车中,看着阴沉的天气,不自觉地持续发呆。这可是去打仗哎,熊侣心中有一丝忐忑,不知道没有观浮休在身边,他拿不定主意时该怎么办。既然观浮休决定前往三苗,他相信他一定能说服苗人与巴人。
在路上行了一日,前方来报,麇人与百濮果然退兵。楚军士气大振,加快速度往庐地行去,争取早日与戢黎的军队汇合。熊侣看着军旗上大大的红色“楚”字,心中暗暗发誓,这一仗,一定要胜。不仅为了楚国百姓,也为了自己。既然坐上这个位置,就要对这个国家和这里的臣民负责。
三日后,由熊侣率领的楚军到达庐地。此时戢黎的军队正陷入与庸人的激战,据了解,楚军在此次战役中并不讨好,戢黎的副将都被庸人给掳走了。这日傍晚,他见到了戢黎。这人是庄王的救命恩人,因此他表现得十分尊敬,朝他深深鞠了一躬。
戢黎连忙行礼,道:“大王,臣不敢当!”
戢黎三十左右,五官端正,很有书生气质,并不像武将。听说他当时使用计策诱杀了挟持庄王出城的斗克和公子燮,那么此人应该是个很有些头脑的人物。
几个重要将士都在营帐中商讨对策,熊侣问道:“戢帅,如今庐地战况如何?”
戢黎跪地道:“臣初次挂帅,经验不足,以致副将子扬被敌军抓走,还请大王治罪。”
“快快请起,如今以大局为重,休要说什么治罪的话。诸位卿家都是懂兵法的,对此情况,有何妙计?”
潘崇、虞邱子年纪大了,只能留守郢都,申公巫臣也并未前来。此次随行的,有斗般、蒍贾、潘尪、伍举等。子反要来,熊侣没让,但蒍敖跟了过来,他父亲说要让他出来历练,长长见识。
众人听了戢黎的描述,陷入沉思。庸人气势正旺,就在城外叫嚣。此刻他们气焰嚣张,又有群蛮助力,实在不好对付。蒍贾问:“斗椒大司马那边境况如何?有消息么?”
探子道:“大司马正同山戎打得难舍难分,胜负难定。”
蒍贾喃喃道:“除了庸人,还有蛮人巴人……难不成,真要去借兵?”
“借兵?”熊侣惊道,从哪里借兵?
斗般道:“蒍工正,我们楚军到了阵前,还没开始打,便想着借兵,不是太软弱了吗?”
蒍贾应道:“斗令尹,楚国四面受敌,除了庸人,还有山戎、巴人、苗人、与其他蛮族。就算我们打得过庸人,其余几支军队一哄而上,楚军即使赢这一仗,势必有损。若是能借兵一用,有益无害。”
熊侣的脑子又混乱了。他知道这个时代是春秋,有好多个诸侯国。但他来到这个世界,身处楚国,听到的也都是楚国的情况,对于其他国家没啥概念。他想不出,此时楚国若是借兵,应该找哪个国家借呢?找临近的郑国?宋国?额……还有哪几个国家和楚国挨着呢,记不清了……
蒍敖站在一旁,见父亲为难,上前一步,道:“大王,此刻前线急需用人,蒍敖不会武功,留在此处并没有多大益处,恳请大王赐蒍敖使臣身份,派遣蒍敖前往秦国。蒍敖会说服秦王借兵,解我楚燃眉之急。”
秦国?居然是秦国么?
蒍贾点点头,道:“没错,正是要同秦国国君借兵。潘尪潘大人,你怎么看?”
潘尪摸了摸腰间的剑,道:“我以为可行。秦国与我楚同与晋国交恶,若是楚国危亡,无人与秦联合抗晋,秦国的处境也会艰难。只要晓之以理,我想……秦君应该会派遣军队助我大楚。”
熊侣转向斗般,发现他面色凝重正在沉思。既然斗般都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行性,那即是说,向秦国借兵是可以一试的。
“蒍敖,你清楚向秦国借兵需要多少时日吗?”熊侣问。
蒍敖道:“快马去四日,来四日,借宿一日,回到庐地应当至少是十日之后。”
要这么长的时间,那得及时决断,早日派使臣了。他又转向戢黎,问:“戢帅,你以为,以你目前的兵力,可以撑多久?”
“撑半个月以上是没有问题的,时间长了容易生出变数,到时候便说不清了。”
“那好。”熊侣目光看向四周,“诸位都以为向秦国借兵较为保险,对么?那便需及时派遣使臣。外面危险重重,蒍敖一人前去恐怕不妥,还有谁愿一同前去?”
伍举站了出来,道:“大王,臣愿前往。我与蒍敖,只需带精兵二十人左右,便可前往秦国。”
“诸位没有异议么?”
斗般摇了摇头,道:“大王英明,斗般并无异议,此事还是尽早决断为好。若是决意上路,马上备水备粮,即刻出发吧。”
蒍贾看向儿子,有几分担忧,嘱咐道:“敖儿,你此次前去,定要听伍举大夫的话,二人在路上多商量。一旦借兵成功,马上回楚。”
蒍敖点点头,道:“明白了,父亲。”
商量有了结果,熊侣即刻为二人写好文书,盖上印章,蒍贾也为儿子挑选精兵,准备食粮。等打点好一切,几十人的队伍趁着星夜出发了。他们会前往秦国,而留下的人,将面对庸国军队。
在庐地驻扎了三日,碍于庸人连战连胜,他们并未主动出击。而庸人,似乎也在忙于庆祝,用抢来的食粮大摆筵席,并未将楚国军队放在眼里。战事就这样僵持着,熊侣郁闷地在营帐里走来走去,长吁短叹。
唉,当时怎么就没好好研究一下战术兵法之类呢?这眼下所学的东西完全不够用了啊。
这场仗,他是想打,又不想打。他们这支军队虽然人不多,但属郢都王师,全是精挑细选的将士,战斗力应该是极好的。说不定他们这一来,与庐地的将士联合在一起,便能一举收拾了庸人。然而,从戢黎口中得知,那庸人又是不好对付的。若贸然进攻,再次败了,他们就没多少赢的机会了。所以,他们目前的想法是,尽量往后拖延时间,等秦军快到了,再出击庸人。或是等庸人再次发动进攻,他们再用兵对付。
他跨出营帐,在城楼上徘徊。往下望去,不少受伤的将士缠着绷带,靠在城墙边上休息。这个时期医疗条件很落后,即使是小伤,若是感染,也会没命。他不希望看到楚军伤亡,受伤的人越少越好。出于这点考虑,更不能轻举妄动。
然而城外被庸人攻陷的城池,那里的人呢?他们的粮食被掠夺,生命受到威胁。他们过得怎样?
打与不打之间,熊侣万分纠结。
第三日的夜晚,熊侣在帐中休憩,突然有人急匆匆赶来,报说:“大王,戢黎元帅的副将子扬从庸人处逃回来了!”声音相当激动。
什么?熊侣几乎一跃而起。这副将竟然能自己逃回来,真乃神人是也。如此一来,便能清楚庸人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场战争,某人基本上是按《左传》来写的:
楚人谋徙于阪高。蒍贾曰:“不可。我能往,寇亦能住。不如伐庸。夫麇与百濮,谓我饥不能师,故伐我也。若我出师,必惧而归。百濮离居,将各走其邑,谁暇谋人?”乃出师。旬有五日,百濮乃罢。自庐以往,振廪同食。次于句澨。使庐戢黎侵庸,及庸方城。庸人逐之,囚子扬窗。三宿而逸,曰:“庸师众,群蛮聚焉,不如复大师,且起王卒,合而后进。”师叔曰:“不可。姑又与之遇以骄之。彼骄我怒,而后可克,先君蚡冒所以服陉隰也。”又与之遇,七遇皆北,唯裨、鯈、鱼人实逐之。
庸人曰:“楚不足与战矣。”遂不设备。楚子乘馹,会师于临品,分为二队,子越自石溪,子贝自仞,以伐庸。秦人、巴人从楚师,群蛮从楚子盟。遂灭庸。
☆、【第026回】箭伤
几位重臣听到消息,皆自觉向议事的营帐靠拢。熊侣略略整理衣冠,也往那处去了。大帐中灯火通明,子扬站在中央,正在同戢黎说话。与各位行礼过后,他开始讲起被庸人俘虏的经历。
子扬是个年轻人,二十出头,身强体壮。他此时看上去十分疲倦,但身上只有几处轻伤,情况不算糟糕。他道:“子扬不才,被庸人掳去,给大楚丢脸了。”
戢黎道:“子扬,你不用自责,先告诉大王庸人那边情况如何。”
子扬顿了顿,道:“庸人在城外军队众多,蛮人各族都聚集城外。子扬趁着他们放松警惕连夜饮酒作乐,才逃了出来。依子扬看,他们虽然军队众多,但眼下警惕不高。今又有大王亲征,不如再次合力发动攻击,定能打败庸人。”
熊侣在思考,他先看看蒍贾,又看看潘尪,再看看斗般,都是一副沉思的表情。
潘尪摸了摸下巴,道:“大王,臣以为暂时按兵不动为好。”
“何解?”
“子扬方才说,庸人军队甚多,蛮人各族也聚集城外,不可小觑。他们连战连胜,必定骄纵。我们楚军不妨令其更加骄纵一些,他们若是来扰,我方依旧用戢黎手下将士对敌,边战边退,令敌军认为我大楚不堪一击。趁此机会,我军可将庸人军队引入圈套……”
“圈套?潘司马有何妙计?”熊侣来了精神,他觉得潘尪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必然有他的道理。
潘尪道:“回大王,这圈套……得看斗椒斗大司马那边的状况,若是时机把握得当,我方甚至可以多方夹击,一举灭庸。”
说完此话,潘尪偏过头去问探子:“斗大司马那边战况如何?”
那探子回道:“最新情报,战事依然胶着,但据说山戎快撑不住了,已有败势。”
潘尪点头道:“甚好。我们可以再等等,先故意败给庸人,等斗司马的军队从山戎处脱身,我方再作打算。”
熊侣问斗般:“令尹有话要说么?”
斗般心事重重地看了潘尪一眼,道:“臣以为,潘尪大人所言很有道理,不妨一试。只不过,不知我军的运气会不会如潘尪大人预料的那般顺遂,毕竟斗椒何时得以从山戎处脱身,还未可知。”
蒍贾也点点头:“出征之时,观卜尹的占卜是大吉。但愿我大楚顺风顺水,得以战胜这些贼子。”
来到庐地的第四日,庸人饮酒作乐庆祝够了,便又来庐城外叫嚣着攻城。熊侣他们早已商量好对策,按兵不动,只用戢黎手下的残兵来对付庸人,故意边战边退,打上一会儿,便退回城内,造成无力抗敌的假象。
庸人与蛮人们在城外哈哈大笑,嘲笑楚人无能。熊侣坐在帐中,都能听到他们哄吵。他抠了抠耳朵,觉得响声太大,有些烦躁。这些个杀千刀的庸人,打仗也就罢了,居然如此吵闹,真是不成样子。赶紧把他们灭了算了,真是受不了。
他低下头去看书,竹简上的文字他已经会认了,只是看得比较慢,需要来回读好几遍才行。接下来的日子,多要面对这样的文字,他得多读一些,阅读速度才会提升。照他的速度,一上午才能读个一两卷,而且头疼不已,实在是弱爆了。
快到午时,侍卫为他呈上饭菜,他才将竹简放下。谁知刚吃了两口,便有探子急匆匆赶来,跪地行礼道:“报告大王,前往有消息传来,斗椒大司马快要得胜了,或许这会儿正在处理俘虏。”
熊侣大喜,饭也不吃了,说:“你去将令尹、工正、左司马、元帅叫来,寡人与他们有要事相商。”
“是,大王。”
众人聚集在营帐中,皆是面有喜色。潘尪道:“如果不出所料,斗椒接到消息后几日便可赶来与我等会师。大王,我们可以从庐地撤走了,让戢黎留下,将庸人引入有利于我楚师作战之地。”
斗般看了一阵地形图,指着一个地方说:“诸位请看,临品之地如何?此地地势复杂,易守难攻,若是我楚军先至,可以在此地设阵,将庸人虏获。”
蒍贾看了地形,思索一阵,微微点头。潘尪盯着那处,抚掌道:“此处的确是个极妙的好地方,斗令尹果然是会打仗的,潘尪佩服。”
熊侣见三位大臣都统一了意见,便对那探子道:“你去通知斗椒大司马,令他处理完山戎之事,即刻赶往临品,与我军会师。对了,再派一批探子,在去往秦国的路上等候蒍敖等人,一旦蒍敖借兵成功,让他在临品汇合。”
“是,大王,小的即刻便去。”
熊侣当机立断的决策令潘尪不禁微微点头,他道:“大王,那我们便先行离开庐地吧,此地留与戢黎元帅与他的部下即可。”
戢黎拱手领了任务,道:“大王放心离去,戢黎会按照计划行事,定不负大王期望,将庸人引至临品。”
此时蒍贾插话道:“戢帅,时机一定要把握得准,多与那庸人缠斗一阵。”他细细思索一阵,又道:“边战边退,但也不要退得过快。我等以十日为期,最多不过十日,最少也要七日。若是敖儿真能从秦国借兵回来,这个时间也差不多够了。大王,你以为如何?”
熊侣觉得可行,道:“蒍贾大人有理,七到十日,时间应当够了。”
“那我等即刻往临品去吧。”
从郢都而来的王师拔营而去,熊侣坐上马车,晃晃悠悠前行。因为部署得当,此时他心中少了一分忧虑,多了几分胜券。有了这般周全的计划,得胜不成问题。他看向南边天空,想起那日祭台之上一身红衣的观浮休。不知此时此刻,他在做什么?他双手紧握,心中默念,希望他平安归来。
这几日雨淅淅沥沥下着,因为一直没有收到蒍敖和观浮休的任何消息,熊侣心中隐隐有些忧虑。算着日子,他们差不多也该到了。潘尪告诉他,戢黎按照原计划,边战边退,故意战败了五六回,或许再过两三日便会将庸人引至临品。
夜,雨还未停。熊侣看了一阵卷轴,揉揉眼睛,觉得有几分困倦。临时驻扎地条件不好,他略略洗漱,便打算睡了。刚打算吹灭油灯,帐中一阵阴风吹来,营帐内赫然多了一个黑影。熊侣刚想叫人,那黑影道:“大王,我是影子。”
熊侣定睛一看,影子浑身湿透,怀中抱着一人。那人双眼紧闭,后肩处中了一箭,正是观浮休。熊侣连忙上前:“怎……怎么回事!”
影子将观浮休放在床边,道:“大王,说来话长,我与主人回来路上碰巧遇上伏兵,加上最近天凉,主人前两日病了,一时不察,便中了一箭,还请大王立即叫军医来医治。”
熊侣手忙脚乱叫了守在营帐边上的侍卫,令他叫军医立马前来。侍卫不明所以,还以为王受了伤,连忙跑去叫人了。熊侣急得团团转,影子守在边上,魂不守舍。
“不……不能,影子,快藏起来……”观浮休从昏迷中醒来,见自己身处营帐,便知道是影子将他带过来了。他看向熊侣,说:“王,最好先别让人知道我在这儿。”
熊侣不知道观浮休是否还有别的用意,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他道:“都什么时候了,保命要紧,这里又没有奸细,知道你在这儿又如何?”
听营帐外脚步声近了,观浮休看向影子,道:“听我的,先躲起来,你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了?”
“影子没忘。”说罢,躲进营帐角落,消失踪影。
影子是没经过通报直接进他营帐的,因此这会儿大伙儿一定会奇怪,观浮休为何突然出现在他帐中,不过他也管不了了。
来的军医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熊侣只让他一人进了营帐。军医见床上躺着个少年人,一时有些奇怪,不过王的事情,他也管不着,他只管自己分内之事。熊侣将他引到榻前,道:“大夫,快看看他怎样了,他背后中箭,你赶紧帮他治伤吧。”
军医摸了摸观浮休的脉搏,再看了伤势,道:“王不必过于担心,伤者目前没有性命之危。不过伤者有些高热,伤势需要尽快处理。伤者应该淋了很久的雨,眼下寒气入体,需为他换一身衣裳,再打一盆热水过来。”
听军医这么说,熊侣连忙让营帐外的侍卫去打水,自己则找了一身干净衣裳出来。军医用小刀将衣裳割开,观浮休时昏时醒。熊侣握住他的手,只觉得冰凉入骨。
☆、【第027回】休憩
箭已经被斩断,只剩将箭头拔出。熊侣有些担心,道:“军医,拔箭头时,会不会失血过多?”
军医点点头,道:“会。不过这位小兄弟运气好,并未伤在要害,只要压紧了,一会儿便不流了。”
军医将他上衣全部割开,露出大片肌肤,箭头深深扎入后肩,不断有血渗出。熊侣只觉得那箭头和伤口无比碍眼。若是让他知道是谁射的,他真想带着几十个精兵,轮流给那人射几发,把人给打成筛子。
军医左手按住肩膀,右手拔箭,观浮休的眉头皱了皱,熊侣的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箭扎得挺深,老军医拔了好一会儿都没拔出来,熊侣看着干着急,道:“军医,好拔么?我看病人疼得不行了,有没有什么法子能止疼啊。”
军医摇摇头,道:“大王不用担心,臣立马将箭拔出来。拔出来再上药便好了。”说罢,右手用力,箭头终于从肉里被拔了出来。熊侣觉得观浮休浑身颤抖了一下,往他怀里靠近了一分,软软地倒在他身上。熊侣抱紧了他,伸手去摸他湿漉漉的头发,观浮休一动不动。他急道:“浮休,浮休,你怎么了?”说罢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蛋,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军医,快看看他怎么了?”
军医为伤口洒上药粉后,用力压着伤口,血不停渗出,就这样静静压了一阵,血渐渐渗得少了,军医松了口气,道:“大王,血止住了,病人暂时无事。若是他几日后不发高热,便能痊愈。若是高热不断,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侍卫将热水送了进来,军医将伤口稍稍清理了,又重新上了一遍药,将伤口妥善包扎了,便退出营帐。营帐外的侍卫有些担心,道:“大王,有事吗?”
熊侣道:“寡人无事,是朋友受伤。你进来将水倒了,再弄一盆热水过来。”
侍卫有些纳闷,王整日里都只有一个人,也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受伤的朋友。
待侍卫将热水端进来,熊侣说:“你出去吧,今日之事,无需张扬,我这朋友越少人知道越好,明白么?”
侍卫点头。
营帐中只剩二人,不过熊侣知道影子还没走。他为观浮休换下湿了的衣裤,又为他擦了擦脸,道:“影子,没人了,你出来。”
影子从暗处走出,神色疲惫。熊侣说:“坐吧,你也累了。我这里还有几件干净衣裳,你挑合适的拿去换上。”
熊侣挑的都是黑色的样式普通的衣裳,影子穿上也不会奇怪。熊侣看出他受了几处伤,翻出刚刚那军医留的药粉,道:“影子,你受伤了,这里有药,自己擦上吧。”
影子换好衣裳走到他跟前,脸上还蒙着那湿漉漉的黑色面巾,脸颊边上有一道细细的血痕。熊侣嘴角抽了抽,道:“就我们三人,你的脸受伤了,把面巾摘下吧,不然可要烂脸了。”
观浮休是趴着睡的,熊侣小心翼翼为观浮休盖上被子,避免碰到他的伤口,回过头看影子时,他终于把面巾摘下。这是熊侣头一回看到影子的脸,他怔了怔,发觉影子长得挺好看的。剑眉星目,鼻子高挺,嘴唇薄而红润,完全就是个小帅哥嘛。这样的脸一年到头都蒙起来,多浪费资源啊。
影子感受到熊侣的目光,警惕地看着他,熊侣连忙笑笑:“都是自己人,看到了也不会怎么样嘛。脸上的伤你看不见在哪儿,我帮你擦吧。”
说罢往手心倒了一点药粉,轻轻往影子的脸颊点去。影子被熊侣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了,他脸上的伤有些红肿,熊侣轻轻往他脸上擦药粉,有一点刺痛感。因为伤口离眼睛有些近,眼中便氤氲了些许雾气,看上去一点也不冷漠凶恶了。
熊侣道:“这样子多好,每天冷冰冰的一点也不可爱。”
还没等熊侣擦完,影子便往后退了两步,说:“多谢大王,脸上的已经抹好了,剩下的影子自己来。”
他将身上细碎的伤口抹上药粉,深一些的就包扎起来,熊侣问:“你和浮休遇到了什么?”
影子看了一眼昏睡中的观浮休,道:“我与主人一同去了洞庭南面,三苗和巴人并非全部有意攻楚,主人找到三苗的老首领和巴人有权势的几位长老,请他们劝服跟从庸人的那部分族人退兵。这些人虽然也在忍饥挨饿,但心里是不愿攻楚的。他们也想将前线的族人给召回来。一个跟随庸人的苗人小头领透露了他的想法,说是怕将来退兵楚国也不会给他们活路,因此主人便想与我先行回来与大王要一纸赦书,明确告诉他们,只要向庸人倒戈,站在楚国这方,楚国便不会惩罚其过错。”
熊侣点点头,道:“好,我明白了。我的字写得不好,你去写了,我盖上印章,然后你去交给他们。”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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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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