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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6节

    影子包扎好身上的伤,便来到桌案前,在昏暗的油灯下一笔一划写了起来。熊侣走到他边上,问:“你们在路上碰到庸国军了?”

    “是。路不好,天气也阴沉,我与主人险些走错了路,在路上碰到了一小波庸国军队。主人想早些解决此事,马不停蹄赶路,已经好几日不眠不休。这几日下了雨,主人身体原本就不大好,早两天便有些发热,因此才不慎被流矢射伤。”

    影子说观浮休身子不好,熊侣才想起他们在山洞那回,观浮休手臂上受了点伤,第二日便发热昏倒,的确看上去弱不禁风。他一直以为那日是个意外,影子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观浮休的身子的确并不结实,比他想象中的要柔弱许多。

    影子写好赦书,熊侣在帛书的右下角盖上了楚王印章。影子将卷轴用油布裹好放进细竹筒里,小心翼翼收进怀中,向熊侣行了个礼,说:“多谢大王,影子这便趁夜出发。”

    熊侣连忙拽住他,怒道:“影子,你找死呐。你也说了,观浮休好几日未曾休息,那你呢?一定也一样吧!今日潘尪告诉我,戢黎还有两三日才能将庸人引到临品,若是需要延迟,他们完全可以将时间拖长,你没必要争取这一晚的时间。你许久未曾好好歇息,身体又受了小伤。若是你出去出了什么意外,这任务便完不成了。这个道理你懂吗?”

    影子深深看了熊侣一眼,末了,微微点头。熊侣微笑道:“今夜就在我这里歇下吧。我的营帐很大,箱子里还有好几块厚毡子没有拿出来,将毡子铺厚一些,可以将就着睡。”

    影子将毡子拿了出来,在原本就厚实的地毯上再铺一层,熊侣也帮忙抱了两床被子出来。他将被子扔给影子,打了个呵欠,将观浮休往里边稍稍挪了挪,就要睡下。突然间只觉得后背阴凉,似乎被人盯着一般,他打了个颤,手臂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他转身,影子正阴恻恻看着他。

    “怎……怎么了?”你这小子的眼神怎么怪怪的?

    “不要跟主人睡。”他说,语气坚定。

    熊侣迟疑地看向观浮休,他正昏睡着,脸颊透出一层红晕,还在发热。他略略想了想,觉得自己若是跟观浮休睡了,万一夜里翻身不小心压着他怎么办?便道:“那……那好吧,我跟你睡好了。”说罢脱了鞋,要在影子边上躺下。

    影子的脸红了红,打算吹灯,熊侣想起一事,起身摸了摸观浮休的额头,道:“等等,我去给他弄一条凉的巾帕过来,敷在额头上,免得他夜里高热,烧坏了脑子。”

    影子静静看着一切,握紧了怀中的卷轴。

    翌日,雨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熊侣挠了挠鸡窝似的脑袋,撑起身来。昨天影子躺的地方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凹印,他摸了摸,已经没有温度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

    这小子,真是硬气啊,单枪匹马的,也敢到处乱闯。就是武功高,也得注意自身安危呀。早知道昨夜便为他准备良马和行李,他走得如此匆忙,也不知要备的东西都备齐了没有。

    他从营帐缝隙处看了看天色,似乎已经不早了。观浮休还在睡着,熊侣摸了摸他的额头,是有点发热,但不算太烫,估计三十八九度的样子,不会烧坏脑子。他有些着急,也不知该不该叫他起来。他一定很久没有进食了,吃点东西身体才好得快。但若是醒了,伤口必然很疼,睡着倒不会有多大痛楚。

    他走出营帐,吩咐侍卫道:“早膳多盛一碗肉羹,对了,再去叫昨日那位军医过来。”

    熊侣回到营帐,把地上的毡子重新收好,然后坐在床边,将昨晚放在观浮休额头上的巾帕拿了下来。拨开他额前乱发,露出一张苍白俊秀的脸。此时的观浮休,柔弱得如同刚出生的雏鸟一般。他轻轻唤道:“浮休,你饿不饿?要醒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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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28回】转机

    观浮休的眼皮微微动了动,但没有醒来。军医到了,蹑手蹑脚走到床前,道:“参见大王。”熊侣摆摆手,说:“不必多礼,赶紧看看病人恢复得如何了。”

    军医把脉后又解下包扎的布条看了伤口,重新换上药膏,说:“大王,病人伤势恢复得不错,暂时没有出现炎症。臣去熬一副药来,给病人服下。”

    熊侣颔首道:“多谢军医了。”

    军医拱拱手:“大王客气。”若有所思地看向床榻上的少年,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军医走后,观浮休缓缓睁开眼睛,熊侣欣喜道:“浮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伤口疼不疼?……”

    观浮休微微张嘴,声音有些沙哑。他说:“我想喝水……”

    熊侣听了,连忙唤侍卫弄了一壶温热的水过来,此时早膳也已经送到了。观浮休喝了大半碗水,问:“影子呢?”

    “我醒来他便不见了。昨日他与我要了一纸赦书,我便给了他。原本想着今早为他准备行李再让他走,结果我醒的时候他早不见了。”

    观浮休听了,喃喃道:“他独自前去,也不知能否成事。”

    熊侣端起肉羹,道:“别管这么多了,你自顾不暇,赶紧吃饭。”他吹了吹那肉羹,给观浮休喂了一口。观浮休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熊侣问:“是不是还很烫?我再吹吹。”

    观浮休伸出手,说:“我自己来吧,太劳烦你了。”

    “这有什么劳烦的,你赶紧躺好,别动!”熊侣轻轻按住他的手,然后再次将勺子伸到观浮休嘴边。观浮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张嘴吃了。熊侣满意地笑了笑,说:“这才对嘛,来,趁热吃掉。”

    喂完一碗肉羹,熊侣见观浮休精神似乎还不错,便道:“路上如此艰险,你怎么只与影子一起行动?我为你拨几十个精兵护你二人周全不好么?”

    观浮休道:“大王,按规矩,我是不能参政的。我做的事情,于理不合。眼下时间紧迫,思来想去,只能暗地里做了。不过我如今身在你的营帐,怕是瞒不住了。”

    “这有什么?若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我早知你与三苗有些渊源,因此特意派你去的,成不?”

    观浮休沉默了一阵,微微点头:“不过,影子三日内若是不能将消息返回,那多半就失败了,也不知够不够时间再去一次……”

    “不是说都与那边说好了么?相信你,肯定能成。就算不成,蒍敖也能从秦国借兵回来,再不济,斗般和蒍贾在临品布置的陷阱也足够对付庸人了。”

    “秦国?你答应他们去秦国借兵了?”

    熊侣有些紧张,问:“有什么问题么?是不是不妥啊!我心里觉着是不是有点不妥,但他们都说可以一试,我便同意了。”

    观浮休道:“并没有大问题,只是此次借兵,必然会欠秦国一个人情。欠的人情,总是要还的。”

    熊侣放下心来:“嗨呀,欠个人情不算什么,你就不要多想了,安心养着吧。”

    观浮休还在烧着,脸蛋红扑扑的。熊侣给他擦了擦脸,但他的脸蛋似乎更红了。熊侣觉得这样的观浮休跟平时一点也不一样,甚至有点可爱。熊侣说:“你还是睡吧,多睡好得快。”观浮休趴在床上,看着熊侣的身影,道:“王,我睡了你的床,你在哪儿睡的。”

    熊侣边收拾东西边说:“原本想着床上够宽敞,一起睡得了。结果你们家那影子,非不让我跟你睡,我就睡地上咯。”

    观浮休垂下眼帘:“大王,对不住,我不该……”

    不等观浮休说完,熊侣连忙说:“有什么关系?都是自己人嘛。以前家里客人多的时候,我也偶尔睡过沙发,凑合凑合就过去了。”

    观浮休的手指,慢慢往后背伸去,轻轻摸了摸后背的绷带:“背上的伤似乎没有恶化迹象。我明日休息够了,便去庸人那处找巴人和苗人的首领探一探虚实。”

    熊侣急得脑门都冒汗了:“哎,千万别啊。我拜托你好好歇着,别玩高难度动作了,你这是在玩命啊,不需要!我觉着蒍贾、斗般、潘尪几人的计划已经够周详了,干掉庸人不成问题。”

    观浮休低着头,欲言又止,眼中有几丝淡淡的忧虑。熊侣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知道,观浮休之所以对此事如此热心,是有自己的小小私心的。他试探道:“你……是在担心叛军中你的族人,对么?”

    观浮休淡淡道:“杀我楚臣民,掠我楚食粮,背叛亲族,做出这等事情,我已不承认他们是我族人。只是……这叛军中,有长老的孙子,还有族里我曾经认识的几个年轻人……若能令他们倒戈相向,重新臣服楚国,他们便能免于灾祸。对楚国,对他们,都是一件幸事。”

    熊侣想起他亲眼所见的流民,以及被庸人杀伤的楚国兵,道:“为了你,我不会追究苗人和巴人的责任。主要的肇事者是庸人,此次战役之后,庸国将在地图上消失,成为我大楚的地界。”

    观浮休趴在床上,静静看着熊侣。这一刻,他几乎要以为从前的王真的回来了。或许他一直就住在这个人的身体里,未曾流落他方。他道:“王,多谢了。我与族人,都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正午过后,雨停了。天气微寒,熊侣穿上厚实一些的衣裳,出了营帐,去找蒍贾。此时斗般和潘尪忙着布置军阵讨论战术,并不在营中,而是实地勘察去了,蒍贾则坐在帐中,对着地图和一堆情报沉思。

    “太傅,蒍敖有消息么?”

    蒍贾摇了摇头,说:“去的探子说,未曾收到消息。”

    “戢黎那边战事如何了,若是能控制住,寡人想让他再往后拖延两日。”

    “为何?”

    “寡人前些日子派人去了三苗处,想争取三苗、巴人与庸人分裂,站在楚国一方。目前已有些有头绪,但来回之间总要费些时日。”

    蒍贾想起昨夜不寻常的动静,问:“大王,我听说昨夜你有友人来访……”

    熊侣心里默默叹气,果然是瞒不住的。既然如此,他干脆便认了:“是观卜尹,他受了伤,我让他在营帐中修养了。观卜尹虽是卜尹,但他足智多谋,一点不输朝官。此次寡人派他前往三苗,只因观卜尹出生三苗,对族内之事的了解多于我等。他不想看到苗人与巴人等亲族被庸人带向覆灭,便想瓦解联军,使苗人巴人回头。”

    蒍贾抚掌道:“对啊,我等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大王,此计可行否?”

    “可行。观卜尹告诉寡人,苗人与巴人大多并不愿意攻楚,跟随庸人的那部分也有所动摇。只是他们有些担心,楚国战胜之后会对他们不利。”

    蒍贾摸摸下巴,说:“这倒无妨。领头的是庸人,楚国得胜后多半只拿庸人开刀,别的最多小施惩戒。若是他们能够倒戈,大王可以许他们无事。”

    “寡人也是这般考量的,因此便写了一份赦书,令手下带过去了。”

    蒍贾笑道:“如此一来,我大楚又多了几分胜算。”

    “报……前方来信,使臣已顺利借兵!”探子急匆匆赶来,头上满是汗水,神色十分兴奋。他接着道:“我方已顺利与使臣联系上了,目前秦军正赶来临品与我军汇合。”

    蒍贾一扫先前的沉闷,击掌笑道:“好,实在是太好了,天佑我大楚啊,敖儿总算成功完成了任务……”

    原来蒍贾先前阴沉着脸是在担心蒍敖啊。也是,蒍敖个性单纯,一看就是容易被糊弄的,虽说他头脑聪明,但也比不过有经验的社会人士,他爹担心也在情理之中嘛。熊侣露出笑容,道:“蒍工正,这回不担心了吧?”

    蒍贾的表情有几分得意,看得出来他很喜爱这个儿子:“哎,臣不担心了,我该相信敖儿,他有那个本事。”

    熊侣步伐轻盈回到自己的营帐,观浮休还在睡着,安静得如同一幅画一般。熊侣不忍打扰,轻手轻脚走到桌案前,在垫子上盘腿坐下。本想继续看书,却忍不住时不时往观浮休那儿瞧。美少年就是美少年,若生在现代,进了娱乐圈,说不准就红遍大江南北了。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走到哪儿都受欢迎。

    熊侣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观浮休微微睁开了双眼。熊侣有些尴尬,连忙翻开竹简,随便找了一段,便低头看了起来。自己真是太无聊了才干这种事情,虽说美人不分男女,他也用不着总盯着观浮休瞧啊!一定是太久没有看电视了,才会把观浮休当成画儿或是电视屏幕给看了。

    “王……”

    熊侣连忙放下竹简,走到观浮休跟前,在床边坐下,道:“怎么了?不舒服么?”

    观浮休面色酡红,眼神迷离,只愣愣瞧着他。熊侣觉着有些奇怪,摸了摸他的额头,只觉他早晨退下的热又烧了起来。他惊道:“这怎么回事?又热起来了。浮休,你哪儿不舒服么?”见观浮休神魂不定,他连忙起身,想去找军医过来。然而他一起身,观浮休便拽住了他的袖子。熊侣回头,琥珀色的眼眸中散发出魅惑的光泽,摄人心魄,令熊侣有一瞬间的失神,又顺势坐了回去。

    ☆、【第029回】意乱

    观浮休的头枕在熊侣的大腿上,发丝散乱开来,熊侣突然一个激灵,回了魂。

    “王,浮休累了,想靠着你休息一会儿。”

    熊侣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肾上腺激素在一秒钟之内急升。这……这是怎么了?这小子是烧糊涂了?好端端的怎么……怎么跟发了春似的,不得了了。

    这下熊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大腿被观浮休枕着,半分不敢挪动,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他低头看观浮休,只觉得他比平日里多了一分魅惑,少了一分强势,越发地讨人喜欢了。熊侣在心里默默地扇了自己一巴掌,觉得自己的脑筋变得怪怪的。他怎么会觉得观浮休可爱呢?这厮分明是个聪明而凶恶的腹黑少年啊!

    熊侣舌头打结,见观浮休又抬头看他,结结巴巴道:“浮休……浮休啊,你还病着,好好睡吧……”

    观浮休丹唇轻启:“侣哥……若不是你,浮休早死在苗疆。浮休的命是侣哥的,纵使身死,亦不后悔……”

    熊侣的嘴张得大大的。侣哥?观浮休从未这么叫他。既然不是在叫他,那便是在叫另一个人咯?熊侣心中酸酸涩涩,有几分不悦。观浮休这会儿定是烧糊涂了,把他看成了庄王。他做的这一切,包括将他控制住带到郢都,不眠不休地奔波,中箭,都是为了庄王。他不过是个影子,是个替身。嗯,真他妈的令人气愤。

    熊侣有些不是滋味。他真这么好?不过是年少时的恩惠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将你忘在宗庙,每日里吃喝玩乐,风流无度,哪里有一国之君的样子了!还丢了一堆烂摊子让我收拾。

    熊侣越想越气愤,简直想将那人拉出来,两人比试比试,看看他是不是真如观浮休说的那般好。当然,郁闷归郁闷,病人的情绪一定要照顾。他摸摸观浮休的额头,这小子烧得不轻,绝对超三十九度了。他挪了挪身子,将他的脑袋放回枕头上,说:“观浮休,我是熊侣,不是你家王。你这会儿烧糊涂了,我去给你弄点凉水过来,顺便叫军医。”

    观浮休睁开眼,眼中带着些许疑惑。熊侣将浸了凉水的巾帕敷在他额头上,便出了营帐命侍卫去叫军医。观浮休修长的手指抚上额头冰凉的巾帕,看向熊侣离去时的身影。

    原来方才竟弄错了,他,毕竟不是他。

    军医再次为观浮休诊断确定无事之后,熊侣便走出营帐,决定去四周晃晃。刚刚那事儿实在尴尬,这观浮休与庄王到底是什么个关系?难不成真如他以前想的,关系有那么点……不纯洁?熊侣郁闷了。他将自己带到郢都,教会自己这么多东西,只是因为自己长得像他吧。

    他一步步往高处走去,雨已经停了,脚下的草地潮湿松软。他找了一块干净的大石,便在石头上坐下,静静地想了好一会儿,直到天色有些暗了,才往营帐走去。观浮休此时已经坐了起来,脸色不再酡红,而是苍白,毫无血色。熊侣急道:“你不好好歇着,坐着干什么?”

    观浮休从袖中抽出一小块丝帛,说:“我已经收到影子的飞鸽传书,他说一切顺利,三苗与巴人首领会带着族人赶来临品助我大楚,而庸人那边的蛮族,他也在斡旋之中。若是进展顺利,庸人被引入临品之时,正是苗人巴人等族倒戈之日。”

    观浮休这会儿思路清晰,面色平静,又恢复了平时的样貌。熊侣不禁想起他方才意乱情迷的模样,微微有些脸红。他道:“好!……实在是太好了……那我们大楚是必胜了。”

    观浮休脑子清醒了,熊侣却觉得他自己的脑子像被夹了,吞吞吐吐不知该说什么好。然而,观浮休似乎忘掉了先前发生的事情,只字不提。或许他以为自己先前在做梦,因此不当回事儿吧。

    “王,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我只是太高兴了,哈哈哈。蒍敖也从秦国成功借兵,估计再过几日便能到了。”

    夜幕降临,小兵给他们送来了晚膳,知道观浮休受伤,特意多做了一个肉菜,还加了一道鹿血,说是补血用的。熊侣与观浮休对案而食,熊侣心里挂念着先前那事儿,总觉得有点不痛快。

    然而,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有什么不痛快的。他不过不小心穿越到了这里,只要有机会,他是一定要回去的。既然如此,他对这里的人这里的事这么上心做什么?观浮休对庄王如何干他屁事!

    他使劲拔了两口饭,咯嘣咯嘣咬着菜梗,决定多吃一些,吃到撑。这样他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观浮休吃得慢条斯理,先吃专门为他备的煮鹿血,然后喝了点肉羹。熊侣见他吃得太少,又给他盛了一碗,说:“多吃点,你受伤了,得补一补。再说了,你年纪不大,还能长个儿,若是吃得少,可就不长了。”

    熊侣絮絮叨叨念了几句,惊觉自己居然如此多话,简直自作多情,做替身还做得尽职尽责。观浮休沉默了一小会儿,低下头去,说了声多谢,默默将肉羹给吃完了。

    观浮休住他的营帐这事儿,大家差不多都知道了。熊侣以为他们会用心地负责地专门给观浮休另外安排一个住所,然而并没有人提这件事。直到该睡觉的时候,也没有人提起这件事情。熊侣想起宫中谣言,他们……该不会……都以为,观浮休这小子是自己的禁脔之类吧?熊侣抠了抠脸,只觉得尴尬指数飙升。

    观浮休也是个不自觉的,都这个点了,咋的也不提出要出去睡?不过……也许他怕自己不高兴也说不定……

    熊侣面上不动,心里却乱七八糟想了一大通。镇定下来之后,仔细想了想,观浮休受了伤,影子又不在身边。他新来此处,这么晚了必定不好再给他另外安置营帐。这军营里全是五大三粗的,要让他跟别的男人挤在一起,似乎也挺为难。这么想想,他在这儿,其实挺好的。他的营帐最安静,最适合养伤了。观浮休好歹也救过他,也同在一个山洞一个寝宫里呆过,其实也没什么嘛。其实熊侣心里明白,他不是嫌弃观浮休,而是……

    帘子后有细细的水声传来,观浮休后背有伤,没法沐浴。他方才去跟侍卫要了些清水,正在帘后擦拭身体。熊侣听着水声,脸不可控制地慢慢变红,偏头瞥了一眼那帘子,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他鼻腔一热,想起那晚为他更衣时的情景,险些喷出鼻血。

    熊侣猛地拨开营帐的帘布,先是疾走,后一路小跑,上了小山丘。四下无人,他停下喘气。冰凉的夜风吹过,他总算觉得心头的热稍稍缓和了些。天,他这是怎么了!他抱着膝盖蹲在白天坐过的大石头上,仰望漆黑的夜空。他好像……变得怪怪的了……

    在山上磨蹭一阵,有侍卫过来寻他,熊侣才慢悠悠回到营帐。观浮休坐在床边,身上穿着他的寝衣。这寝衣稍稍大了一些,松松垮垮的,锁骨清晰可见。观浮休看上去有些困倦,平时精明的双眼,此时有些迷糊,看上去柔弱可欺。熊侣咽了咽口水,不敢靠得太近。他觉得他现在简直心魔作祟,不得了了。

    “王,夜已经深了,不累么?睡下罢。”说罢,他往里挪了挪,示意熊侣睡在另一边。

    “我……你先睡吧,我待会儿在地上铺上毡子,对付一夜得了。我怕我晚上睡觉吵着你,妨碍你养伤。”

    “若要睡地上,该浮休睡才是,哪有让大王睡地上的。浮休已经好多了,大王不必过于担心我的伤势。”

    观浮休话说到这个份上,熊侣也不好推辞,只好洗漱沐浴,然后紧张兮兮小心翼翼地在床边躺下。这时候观浮休已经睡了,昏暗的灯光下,他的睫毛又长又翘,比小姑娘还好看。熊侣给了自己一巴掌,把灯吹了。夜深人静,熊侣背对着观浮休,营帐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天又开始下雨了。熊侣心中默默叹气,叹着叹着,自己也慢慢睡着了。一夜无梦。

    翌日雨停,熊侣翻了个身,突然想起身边睡着的人,连忙惊醒。然而,宽大的床上,只有他一人。被子上浅浅的凹痕,证明着这里曾经有人躺过。

    熊侣起身,揉了揉乱蓬蓬的发,伸出手来,去摸那被子上的凹痕。末了,像被灼伤了一般,连忙收回手,穿上衣裳,踏出营帐。

    侍卫向他问好,他询问道:“观卜尹呢?”

    侍卫说:“观卜尹一大早便醒了,去马厩那儿领了一匹快马,往南边去了。”

    ☆、【第030回】大捷

    听侍卫说观浮休骑马走了,熊侣惊道:“他受着伤呢,怎么不拦着他?”

    侍卫连忙跪地,惶恐道:“卑职知罪,卑职人微言轻,没敢问观卜尹要去做什么,还……还以为是大王授意……”

    熊侣摆摆手,说:“无事,赶紧起身吧,是寡人失察,不怪你。”

    他走回帐中,见矮桌上留了帛书一封。拿起来看了,是观浮休留的,字迹秀丽。观浮休说,影子潜入庸人军劝服跟随庸人的苗人、巴人,而他则要去南边接应前来助阵的族人。还说,他背上的伤不碍事,几日后定能赶到临品与大军汇合。

    这观浮休是有多倔啊!明明前一天还在发高烧说胡话认错人,今儿个一大早就跑去南边办公,当真是不要命了!这一主一仆,都是先斩后奏说走就走,身上还受着伤,真教人担心。

    不过观浮休这一走,熊侣倒收拾了心情。观浮休比他年少尚且如此拼命,他又有什么理由一天到晚胡思乱想无所事事?熊侣想到这里,当即提剑出了营帐,跑到高处的一片空地,一招一式练起剑来。剑法是影子教的,他学会了,但还不够熟悉。只有熟悉了一招一式,与人对打时,才能将剑招灵活运用起来。

    两日后,蒍敖带着秦军赶来临品,北边是黑压压的一片秦军,看着很是壮观。蒍敖斯文俊秀的脸上带着兴奋的笑容,一路小跑着向他汇报,末了又跑到蒍贾那里,得到了父亲的赞赏。前方传来戢黎的消息,说是一日之后,便会将庸人引至临品处。

    驻扎在临品的楚国士兵听到消息,无不摩拳擦掌,想要大显身手。他们等待太久了。这几日,斗般与潘尪、蒍贾早已安排好军阵,就等着庸人自投罗网。他们都坚信,这会是必胜的一战,而且是漂亮的一战。

    熊侣看向南边的天空。大雨过后,天晴,山顶处漂浮着红艳艳的彩霞。这两日他并没有收到观浮休的消息,不知道他如何了。观浮休是个说到做到的人,熊侣相信他定能按时赶来。

    戢黎带领部分楚军边战边退,庸人见了气焰越发嚣张,认为楚军不堪一击。他们追逐着败军,攻陷了一座又一座小城,直到这日正午,他们来到临品。

    雨停过后,阳光格外灿烂。临品城中静悄悄的,并无一人。他们感到一丝异样,却很快放松警惕。一路过来几乎皆是如此,楚国老百姓闻风而走,多半在他们到来之前便逃亡他处,只会碰上几个落在后面慌不择路的流民。不过这次,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庸人并不在意,专注在城中打家劫舍,找寻值钱的东西。一个小兵在前面喊道:“楚军!楚军往城外逃了!”

    庸军兴奋起来,连忙收拾东西,往前面追去。

    一路过来风雨无阻,庸人连战连胜,渐渐爱上了胜利的滋味。他们甚至忘了,最开始攻打楚国,只是为了弄点东西充饥而已。充饥的食物早就够了,而他们却想要更多。楚国土地如此辽阔,若是多争得一片肥沃的土地,下一个荒年来临之时,便不会如此狼狈。

    他们蜂蛹着朝楚国兵的方向追去,这样接连打下去,说不定能拿下整个楚国!

    熊侣坐在战车之上,抬头看了一眼太阳。今日骄阳似火,太阳升到正中,午时将至。他身旁是大片身穿铠甲的楚国军,楚国军的后方,则站着黑压压的一片秦军。斗椒的兵也到了,他会在庸人军队被引入临品之时,从后方出击,令庸人退无可退。

    远处隐隐传来大军奔走之声,先是几个楚国兵跑来报信,说庸人马上便要到。约莫一刻钟后,便见几个打头的庸人兴致勃勃拿着长矛背着弓箭追逐伤兵而来。他们入了山谷,四周是山。进入此地之时,庸军首领突然发觉事态不对。他停了下来,示意庸军安静。但已经晚了,四面响起战鼓和号角,他们被包围了!

    震天鼓声令庸人首领意识到事态严重,他命令道:“退!往回退!休要往前走!”

    然而已经晚了,不知何时,他们身后不远处站满了整装待发的楚国士兵。他们退无可退!这种情形之下,只能硬着头皮上了。庸人首领喊道:“战士们,我们今日便在此与楚军决一死战!冲啊!”

    鼓声与号角声不断,杀戮之声在这片山谷中回响。熊侣偏过头去,他不喜欢杀戮,不忍看。耳边突然传来悠扬乐声,那乐声初听来十分弱小,远不及战鼓与号角声音洪亮。然而,那声音却穿过鼓声与号角声,悠悠传来,在场的每个人,都听见了。众人似乎有一瞬间的震颤,有的战士甚至停下了动作,一愣过后,继续加入战斗。

    那是木叶的声音,是来自大山的木叶之声。熊侣站起身来,朝南方看去。一匹白马,快速朝山谷奔来。马上之人,一袭白衣如雪,正是观浮休。

    马的速度极快,他却并未拉着缰绳,只凭它快速狂奔。他的手中,拿着一片树叶,放在唇边,正缓缓吹奏。

    随着木叶之声越发响亮,一些士兵纷纷丢下武器,那部分士兵大多身着蓝布衣裳,耳带银环,腰间缠着绣花腰带,一看便是苗人。庸人首领见状,骂道:“你们这些苗人是怎么了!大军在前,现在还能投降不成!”

    木叶声停了,观浮休的声音远远传来:“我的族人,若是放下武器,楚王可以赦免你们的罪行。”

    影子早已将消息带给苗人,然而他们却犹豫不决,直至今日依旧跟随庸人。观浮休的声音传来,不久之后,南边又来了一支军队。

    不,不是军队!这支队伍虽然大多是男人,却有老有少,领头的是几位花白胡子的老者。苗人士兵见了,立即弃了武器,离了庸国军,涕泗横流地往南边跑去。就连巴人,也跟着走了。

    斗般见状想令士兵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熊侣连忙制止,说:“令尹,再等等。把事情交给观卜尹,他会解决的。”

    花白胡子的老者跪在熊侣面前请罪,几个是苗人那边的,几个则是巴人那边的。投降的士兵也纷纷跪地,祈求原谅。熊侣将几位老者扶了起来,道:“老人家,这并非你们的过错,要错,也是庸人的错。若不是庸人有心蛊惑,你们的族人也不必受这战争之苦。”

    观浮休静静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切,表情平静。苗人、巴人倒戈,庸军溃散,军心不稳。然而庸人却不肯轻易低头。战鼓再次擂响,楚国兵将庸人重重包围,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整个战争便结束了。熊侣没想到今日战事竟如此顺利,他乘着战车来到阵前,庸军已败下阵来。庸人首领被擒获,双手被缚跪在碎石当中。

    熊侣直视他的双眸,看着这正值壮年浑身浴血的庸人首领,道:“大胆庸人,是否知罪?”

    那庸军首领“呸”了一声,“黄毛小儿无心政事,国力衰败民不聊生,我庸军乃顺天命而为之!”

    “天命?何谓天命?”熊侣看这满目疮痍的战场,尸横遍地,满目伤兵。“我楚国国力稍弱你便攻打,伤我国民,杀我楚军。你看这满目伤兵,若非你一意孤行,你庸军士兵原可与家人共享天伦,而你,却将他们推向万劫不复!既然你相信天命,那么,你今日败了,这就叫天命!”

    庸军首领偏着头,一声不吭。熊侣道:“今后,不复有庸国。庸主无道,庸国的土地,将成为我大楚的地界!”

    楚军打了胜仗十分兴奋,在听到熊侣要将庸国纳入版图之时,便越发兴奋,振臂高呼。将士们喊声震天,庸人士兵知晓大势已去,纷纷低下头颅。熊侣俯看庸人首领,道:“寡人并非无道之主,不喜杀生。今日暂且留你一命,而其余庸国军,寡人也一并饶其性命,令其回归故土。而你……就留在楚国做质子吧。”

    红黑相间的军旗在飘扬,军旗上大大的“楚”字格外惹眼。熊侣抬头去看北边的天空,头顶上苍鹰飞过。历史正在上演,他成功完成了庄王即位后的第一场战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从今往后,庄王不再是沉迷于钟鼓女色的庄王,而是中原大地初升的新星。

    ≈lt第一卷完≈gt

    作者有话要说:  铛铛铛……第一卷完成,同志们有什么建议,都可以留言告诉某人哟~

    对剧情和人设有不满的也可以吐槽,如果发现有bug或是错别字,都欢迎指出。

    在此,特别感谢投雷的同志们。感谢咔咔、小猪(老萝莉同学)、夜凉如水、雨雪霏霏四位,也感谢贡献留言、收藏、点击的亲们。你们的支持是某人的动力!

    最后……求留言求收藏呀……o(≧v≦)o~~

    ☆、【第031回】祭祀

    处理完战俘,熊侣与众将士于庐地犒赏前来助阵的秦兵,设宴七日,军民同庆,将粮仓里所有的粮食都拿了出来,分发给受灾百姓。七日后,楚军班师回朝。

    回到郢都的那日是晴日,天气微凉,郢都城外铺满了落叶。熊侣哈了一口气,居然能看见淡淡的白雾。他掀开竹帘,黄叶遍地,原来秋已经深了。

    还未进城,便听得城中人声鼎沸。车马从城门进入,欢呼声简直要将他们掀翻在地。郢都城中每个人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手中拿着鲜花和水果,看到顺眼的士兵,便砸过去,以表示喜爱之情。楚王的车他们自然是不敢砸的,怕惊扰了大王,不过他车前车后的侍卫都得了满满一兜子水果和鲜花。深秋能有啥花?熊侣定睛一看,嗯……果然是菊花。

    大部分军队留在城外,禁卫军则跟着他到楚王宫。王宫城门还没打开,一个壮实的少年便三两下冲到他车前,掀开帘子钻了进来,侍卫们竟没来得及拦下。那人生得浓眉大眼,一头偏红的头发随意束着,穿着一身黑色武服,正是子反。他见了熊侣,双眼通红,扑进他怀中呜呜哭了起来:“呜呜呜……侣哥,你走了这么久,我在宫里好担心。子反都十六了,早就能打仗,你怎么狠心把我留在郢都,呜呜呜呜……”

    熊侣一头黑线,简直败给他了,这孩子说哭就哭,跟大河决堤似的。熊侣看着自己的衣襟发愁,估计又得换套衣裳。他拍拍子反的后背,安慰道:“哥哥这不是回来了嘛,出发前观卜尹占的卦象是大吉,哥哥怎会有事?你才十六,还不够懂事,多跟你子重哥哥学学,你若喜欢打仗,等你满十八,哥哥带你去便是。”

    得了熊侣的答复,他抬起头来,问:“当真?”

    熊侣点点头:“自然当真。”

    子反擦掉眼泪,呵呵笑了一阵,拉住他的手,说:“恭迎哥哥回楚王宫,子重哥哥和潘老头都在里边等着呐。我在宫中听到楚军败阵先是急得不行,后来听了哥哥的威风,佩服得五体投地。”

    熊侣被他拉下车来,乘上了辇。走过长长的宫道,前面是一片平坦的广场,后方便是大殿。他走下辇车,所有未能参战的朝臣皆等候在此,见他到来,跪地行礼:“恭迎大王回宫,恭喜大王得胜归来,扬我大楚国威!”

    耳边回响着朝臣们的话语,那一瞬间,熊侣差些落下泪来。将士们的辛苦没有白费,楚国胜利了。击退了外敌的楚国,恢复了自由,从今往后,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多坐一天,他便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国人得到幸福。

    潘崇道:“大王,既然此次得胜归来,便按古礼,在今夜举行祭祀,感谢神灵及先祖庇佑,祭奠死去的将士吧。”

    观浮休静候一旁,熊侣看向他,道:“祭祀之事一向由观卜尹主持,此次也交由观卜尹全权处理。”

    观浮休俯首道:“是,大王。”

    在寝宫沐浴更衣,他换上寝衣,躺下歇息。宴饮从今日正午开始,会不间歇地进行到午夜。当太阳落山,便是神官们出现的时候,众人将前往宗庙祭奠亡灵,与战亡将士一同庆祝此次战争的胜利,感谢神灵及先祖庇佑。

    宴饮他可以不去,但宗庙祭奠亡灵,他是非去不可的。在这个时代,他最怕的就是坐车,一路上马车晃荡得厉害,令他头晕眼花。此刻他已疲惫不堪,只想躺下休息。他拽紧了身上的被褥,沉沉睡去。

    “大王……大王……”铃铛声在他耳边响起,“时候不早,大王今日难道不想看观卜尹跳舞?”

    听见这话,熊侣来了精神,揉揉眼睛,看向床边。优孟难得地穿着正式的玄服,在他耳边摇铃铛,微微笑着,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他都忘了,优孟算是近侍,是可以服侍他的人。因此,他进来并不需要特意通报。

    熊侣撑起身子,看向窗外,天边是一片红霞,原来已经这么晚了,他竟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阿孟,你怎么来了?”

    优孟努努嘴,看向门外宫人,道:“他们不敢叫大王起身,所以拜托阿孟过来喽。”

    熊侣起身,优孟连忙为他披上衣裳,系好衣带,一边絮絮叨叨道:“大王定要带优孟前去宗庙,这样阿孟才能坐靠前的位置。阿孟盼着观卜尹跳祭神之舞盼了许久,说什么也要找个好位置看……”

    熊侣被他说得心不在焉,连连想起那日观浮休身受箭伤,在他怀中微微颤抖时的情景。优孟说,观浮休跳舞很美,他还未曾见过。

    “大王,大王!你的发还未束好呢!”

    熊侣回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情不自禁地迈开步伐往寝宫外走去。他尴尬地停下脚步,优孟掩嘴笑道:“大王,阿孟替你束发吧。”

    夜幕降临,熊侣来到宗庙,此时宗庙大殿之外,早已放置了席位,就等众人前来。他坐在最靠近祭祀台的高位之上,其余群臣座位分散于两侧。火把被依次点燃,整个宗庙笼罩在淡金色的光辉中。宗庙少女纷纷来到座前打点,迎接宾客,奉上美食。写有“楚”字的军旗在夜风中飘扬,代表死去的战士。折戟被投入火中,与亡灵一同前往地下。

    第一场祭祀,由龟尹彭生主持。他将龟甲兽骨投入火中,用铜杵不时搅动,嘴里念念有词。此时火势瞬间暴涨,彭生整个人简直要卷入火中。众人皆是一惊。不过一刻之后,火势渐小,恢复如常。他于火中拾出龟甲兽骨,念道:“魂魄归来兮,归来兮……”将士们纷纷红了眼眶,思念起已逝战友。熊侣眼睛一眨不眨,望向高台后方。宗庙之中灯火通明,也不知观浮休此刻身在何处。

    第二场祭祀则是以一个女人为主导的祭祀。那女人表情淡然,脸蛋却一等一的好看,不过看上去比年龄稍大一些,约莫二十七八。这女人应该是观浮休提过的寝尹,兰姑。她身旁站了不少妙龄女子,随着钟鼓响起,她缓缓唱了起来,声音动听。那些少女们,声线柔美,轻轻跟着合唱,音调极其悦耳。她们唱的是什么,熊侣并没有听清。他听得几句,似乎是安魂之曲。这位寝尹一定是在安抚战死的亡灵,使他们安心离去。

    曲子很长,反反复复咏唱,约莫两刻钟才结束。当那些妙龄女子和兰姑从祭祀台退下,钟鼓之声却又响了起来,比起先前的乐声更加激扬。随着鼓点一次次响起,熊侣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黑夜中,一袭白纱衣格外惹眼。那人戴着一面纯白色面具,看不清容貌。他体态修长,腰肢纤细,腰上系了五彩丝绳,丝绳串着细小的银铃,赤裸着一双足,脚踝上也以红绳串着银铃,一步步向前,仿佛脚下踩着红莲,衣摆随着夜风轻柔摆动,飘逸如仙人降世。

    他一步步向前,来到祭祀台正中,随着鼓点骤停,解下面具。

    今日的观浮休,不同于寻常。他的额上,以朱砂绘了一只小小的凤鸟,脸上有装饰过的痕迹,在火光中显得极其浓艳且魅惑。那琥珀色的眸子,在火光映照之下,散发出一种淡金色的光芒来。嘴唇像抹了胭脂,红润如樱桃。熊侣不觉间愣住,什么也不想,只看着观浮休出神。

    “王,看来观卜尹今日扮的是湘水神女。”优孟在他耳边道。

    熊侣适时回神,钟鼓再次敲响,随着鼓点,观浮休在祭祀台上以一种十分飘逸优雅的姿态,开始了愉神之舞。不同于之前见过的杨姬、越姬所跳之舞,他今日虽扮演的是湘水神女,每个动作却都充满了一种飘逸洒脱之感,这种感觉令他看上去介于少男与少女之间,这是一种很难言明的美,美得惊心动魄。

    熊侣的眼睛一眨不眨,随着观浮休赤裸的双足而动。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男孩也能跳出如此美丽的舞蹈,且并不阴柔,尽管他此时扮演的是位神女。

    优孟果然没有骗他,观浮休的舞,是他见过最美的舞,美,且震撼。

    在场之人,莫不为之倾倒,除了钟鼓之声,再无其他声音。先前被美食吸引的人,也纷纷停下筷子,看向祭祀台中。这一定是他们再难忘记的场景,熊侣只恨自己没有带数码相机过来,不然他就可以将此刻录下来,每天晚上回放一遍。

    舞蹈的时间不长,随着音乐的变幻,观浮休缓缓走下祭祀台,沿着红色的毯子向前。熊侣的心剧烈跳动起来,盯着观浮休脚踝上的红色丝线,看着他离自己越来越近。

    来到楚王御座,观浮休单膝跪地,双手合起,掌中是一块小小帛书。他抬起头来,恰好与熊侣视线相接,熊侣只觉得,第一次见他时那种魅惑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与观浮休相处得太久,久到他都忘了,观浮休是个会魅惑人的。他仿佛催眠师一般,只要看向谁的双眼,便能将那人蛊惑。

    ☆、【第032回】情意

    “王,这是先前那位龟尹彭生的占卜结果,观卜尹将它呈上了。”优孟见熊侣完全处于神魂颠倒的状态,好心提醒。

    熊侣咳了一声,掩饰掉自己的情绪:“优孟,你来念。”

    优孟从观浮休掌中拿起帛书,朗声道:“庸国灭,大楚兴。不鸣则已,鸣动中原!”

    听到这个占卜结果,群臣庆贺,将士欢呼。熊侣于庆贺之声中看向观浮休,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冷清清,但就这么一眼,却令熊侣移不开眼睛。

    失神过后,熊侣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他心中愤愤想道:好你个观骗子,你根本就没有姐姐!

    三场祭祀过后,群臣开始饮酒。扮演湘水神女的观浮休,则与熊侣同坐,以表示神灵眷顾楚国。优孟识相地走远了,子反兴冲冲过来找优孟,两人说说笑笑,十分热闹。熊侣突然变得拘谨且紧张,观浮休为他倒了一杯,他一饮而尽。

    “浮休,你……没有姐姐,对吧?”他在丹阳城初见的那位美人,是观浮休扮成女装的样子,他还记得那位美人的模样。他真傻,当初观浮休说那人是他家姐,他居然信了。

    观浮休淡淡道:“为了避人耳目,有时需要乔装打扮。”

    熊侣的梦彻底崩塌了,真相就在眼前,他却不敢相信,自己一见钟情之人,居然是个男人!熊侣手指微颤,观浮休却突然覆上他的手,道:“王,你怎么了,生气浮休骗了你?”

    熊侣微微摇头。他并没有因此生气,他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好像沦陷了……

    酒一杯接一杯,午夜之时,宴会结束,群臣散去。宗庙少女收拾着狼藉杯盘,优孟留了下来,将喝得醉醺醺的熊侣扶到宗庙去。按照规矩,楚君要在宗庙中为先君及神灵守长明灯一夜,以示对诸神的谢意。

    观浮休走在前面,飘逸的白衣下摆仿佛云彩,熊侣伸手去捞,却怎么也够不着。优孟掩嘴笑道:“王,别胡闹了,好好走路。上台阶的时候小心点,可别摔了去。”

    爬上高高的台阶,熊侣几乎要睡着了。优孟有些扶不住,观浮休伸手过去拉了一把,几人进了大殿。大殿之中灯火通明,少女们在为长明灯添加油脂,这油脂的分量,足够灯火燃至明日正午。

    走到凤殿,灯火阑珊,观浮休道:“就在此处罢,我会照顾王。”

    优孟扶着熊侣坐下,道:“观卜尹,优孟这便告辞了。”

    不知何时,凤殿之中,所有人皆退下,只剩观浮休与熊侣二人。熊侣喝得烂醉,迷迷糊糊说着什么。观浮休低下头去听,似乎是在说他那个世界的事情。恐怕他在梦中,又回到两千年后了。

    他回到房中,换下祭祀之服,穿了一件普通的白色麻衣,又以清水洗面,将装饰之物,尽数除去,随后回到凤殿。熊侣趴在垫子上睡着了,整个人蜷成一团。观浮休拍拍他的脸,道:“王,天气凉了,别在地上睡。”熊侣哼哼两声,偏过头去,不愿起来。

    观浮休叹息一声,想来他这副模样,是不可能在此守夜了。他站起身来,道:“影子,在吗?将王扶到我房中。”

    黑色的人影从凤鸟像后走出,他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将他扛了起来,随着观浮休的步子缓缓往宗庙更深处行去。

    耳边隐隐传来水声,熊侣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见帘幕之后,纤细的少年之躯,从浴桶中跨出,披上一件薄薄的纱衣。开始熊侣只是睁眼看着,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之后,陡然一惊,握住了拳头。见少年穿戴完毕往这边走来,他连忙闭上眼睛。他很是恼怒,为何自己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了?都是男孩子,看一看……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

    可对方是观浮休啊。

    熊侣不知道观浮休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脑中想着刚刚的画面,只觉得面上发烫,心脏也一上一下跳个不停。

    这里是观浮休的房间。他记得祭祀结束之后,他要按照规矩在宗庙中待上一夜,以示对诸神的谢意。所以……是观浮休将自己带到此处的吧。

    他竖起耳朵听周边动静,过了一阵,观浮休似乎端了一盆水到他跟前,沾湿了巾帕为他擦脸。他感受着周边的一切,自己身上的外衣已经脱下,只剩了寝衣。被子盖得好好的,很是暖和。熊侣有些紧张,也有些感慨。原来观浮休还挺会照顾人的,没让他直接睡过去完事。

    观浮休擦得很仔细,从额头到下巴,还有脖子,甚至前胸的一部分也仔细擦了一遍。熊侣很是紧张,却又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已经醒了。观浮休的手在他面颊上流连不去,熊侣有些疑惑。

    下一刻,一个温暖柔软的东西触到他的嘴唇,熊侣一懵,差些晕厥过去。

    他……他是要做什么!

    熊侣猛地睁眼,观浮休的脸就在近前,肤色白皙,长长的睫毛。他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就这样轻轻地挨着,并没有别的动作。

    熊侣失了神,大脑如同被僵尸吃掉了一般,空空荡荡。他的眼里,只有观浮休的脸。等观浮休稍稍动了,他仿佛回神一般,立马闭上双眼,继续装睡,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

    天啦!天啦!!天啦!!!

    待观浮休端着银盆出去,熊侣猛地撑起身子,面上通红,大口喘气。他脑中飞转,将从前往事一一回想了一遍。惊吓过后,熊侣不得不承认一个很可能的现实。这观浮休喜欢的人,应该是那庄王。而他……不过是替身罢了。观浮休喜欢他的几率实在太小太小,而他……对观浮休居然有些在意起来。他知道,他是在意观浮休的。

    熊侣被这个悲哀的想法占领了大脑,情绪从激动兴奋立马转为低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传来,他连忙盖好被子,闭上双眼。灯火被熄灭,室内昏暗一片。观浮休为他掖好被子,轻轻地走了出去。熊侣松了一口气,看向窗外星斗,心中有几分寂寞。

    “大王,回寝宫来了?”优孟鞠躬向他行礼,脸上带着微笑,两个小酒窝显得特别俏皮。

    熊侣听出他话里的挪揄。也不怪他,观浮休与他之间的事情,宫里在隐隐传着。连杨姬、越姬这样的美人都失宠了,还不能证明他跟观浮休不同寻常么?

    昨日饮酒过度,又想的太多,以至于今日正午才从梦中醒来,回到寝宫之时,早已是午后。今日阳光不错,照得人暖洋洋的,熊侣打了个呵欠,漫不经心道:“昨日饮酒过度,今日睡过了。”

    优孟连忙道:“那阿孟让厨子为大王准备醒酒汤。”

    熊侣慢慢走到床边,倒在床上,心里想着临走时观浮休看他的眼神。他总觉得观浮休在透过自己看着别人。这种感觉,说实在的,并不好。心里头苦苦的,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如此难受。也许……是因为观浮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他底细的人吧……

    “大王,醒酒汤来了!”优孟欢快的声音在寝宫内响起。熊侣回过神来,优孟端着一小碗汤走了过来。

    “大王,你今日有些闷闷不乐。”熊侣喝完汤,优孟接过汤碗,端详了他一阵,如此论断。

    熊侣看向窗外,说:“大约是酒未醒的缘故吧。”

    优孟从袖子里变戏法般掏出两个布偶,道:“让阿孟来为大王解闷吧。”说罢,操控起两个表情各异的布偶。布偶的表情十分生动,其中一只特别像一个大大的“囧”字。熊侣笑出声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庄王尤其喜欢优孟,并将他作为近侍,时时留在身边。

    “大王,你这不是笑了么。有何烦心之事,不妨告诉阿孟。阿孟虽不懂政事,但人情还是懂的,说不定能为大王分忧。”

    熊侣看向阿孟,清秀的脸蛋上,一双眼睛清澈无比,当真是个讨喜的年轻人。他道:“那你为我演一场戏吧,有趣的戏。”

    优孟笑道:“遵命。”

    ☆、【第033回】秘密

    深秋季节,天气渐凉,不久便要入冬。蒍贾回了郢都,便意味着他要行使太傅之职,不过他忙着安置郢都附近的流民,他们见面的时间依旧不多。

    蒍贾是一位严厉的老师,见他字迹潦草,便让他每日抄写历代先君国策,简直令他苦不堪言。蒍敖依旧住在宫中,陪他读书。不过蒍敖常常沉浸于各类知识的学习当中,自然不会注意到熊侣根本不会这个时代的一些用语。而熊侣偶尔蹦出的一些新奇词汇,他也只当是民间用语。中原国家这么多,说不定是哪位别国游学人士影响了王呢。

    天气太冷,熊侣写着写着,便觉得手冻得不行。春秋时期的冬天比他那个时代要冷,这会儿应该才十一月吧,冷得跟快过年了似的。他对着手心哈了口气,优孟贴心地送了个汤婆子过来,也给在一旁读书读得什么都不知道的蒍敖送了一个。

    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熊侣也不忌讳优孟了,他觉得优孟并非有异心之人。优孟是庄王救回来的,怎会背叛他?将这样一个有趣的人放在身边,也使他开朗不少。

    他想念着那个世界的一切,却不能回到故土。在那个世界时,并不觉得生活有多好,离开之后,才开始不断地想念。他叹了一声,窗外黄叶飘零。

    “王,你心中似乎隐隐有忧。”蒍敖在一旁道。方才优孟给他递汤婆子的时候,他便惊觉自己又失职了。王找了一卷他从未看过的书给他,他便看得忘乎所以,将自己的职责忘得一干二净。

    “是否誊抄先君国策太过枯燥?父亲也真是的,就算是习字,也该找些有意思的书……”

    熊侣摇摇头,放下笔,来到窗前。窗外的空地上,黄叶堆积。几只麻雀在地上蹦蹦跳跳,啄食着掉落的果子。

    “并非为此事而忧……”

    宗庙前的那片荷塘,已经完全衰败了吧。好些日子未曾见到观浮休,也不知他在忙些什么。他知道,观浮休并非只在宗庙中安心行占卜之事。他野心不大,但做的事情尤多。他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为了一个人——庄王。

    而他……若是庄王能够回来,他大概便不算什么了。到时候他该怎么办?能回到二十一世纪吗?观浮休……还会在意他吗?

    “王,樊国使者到了。”优孟在门外通报,“今晚举行接风宴么?”

    熊侣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道:“交给申公巫臣去办吧,由他来定夺。若是今日太过仓促,便定在明日。”

    “是,大王。”

    樊国?熊侣想了想,问蒍敖道:“蒍敖,你以为,此时樊国来此,意欲何为?”

    “王刚刚打了漂亮的一仗,灭庸国,安定楚国,破除了新楚王是无能之辈的谣言。樊国作为楚国属国,此时定是前来送上贺礼、表达心志的。庸国作乱,楚国必定对周边臣属之国有所防备。樊国怕受庸国影响,因此,派遣使臣来楚国一趟是免不了的。”

    熊侣颔首道:“有道理。今日便写到这儿吧,你我去后园走走,我想散散心。”

    接待樊国使者的宴会在当夜举行,大殿灯火通明,殿外点起火堆,驱赶夜的寒冷。熊侣穿上厚实些的衣裳,坐在高位之上。樊国使者来到他御座前,献上樊国国主亲手所写文书。

    熊侣翻开看了看,没仔细瞅便放到一边。樊国使者依次献上樊国国主准备的礼物,先是珠玉珍宝,后是十把名匠所铸之良剑。最后,还搬来一支樊国的小乐队送给楚国。那些乐工们在殿上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眼下外交之事,大都由申公巫臣处理。他站在熊侣身侧,待樊国使臣送完了礼,交给为首的使臣一份楚国还礼的礼单。熊侣将没看完的文书交给他,巫臣仔细逐条看了,眉头微蹙。

    夜宴已经开始,大殿之内觥筹交错,樊国使臣与楚国大臣相互交谈,一片和和美美。熊侣偏过头看巫臣,见他表情有一丝凝重,问道:“怎么了?”

    巫臣的眉头舒展开来,对他微微一笑:“王,没什么,只是怕宫内的美人儿又要闹起来了。”

    熊侣不得要领,问:“什么意思?”

    巫臣将那份文书递到熊侣面前,指着其中一条,道:“方才大王没有仔细看这文书,樊国国主有意将自己最爱的女儿樊姬送给大王。”

    “什么?”熊侣一惊,差些拍案而起。屈巫臣连忙道:“大王,此乃小事一桩,大王不必如此高兴。”

    高兴?高兴个头啊!莫名其妙娶一个不认识的老婆,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啊。熊侣斜着眼看屈巫臣,觉得这厮定是脑子有问题。

    “樊姬是樊王最爱的女儿,今年大约十六七。樊姬是个有才有貌的女子,德行出众,不少有识之士都想娶她为妻……”

    熊侣偏着脑袋,依旧不为所动。屈巫臣继续道:“王,你就算顾忌宗庙里的那位,待那樊姬来此,如杨姬、越姬一般,好吃好喝供着,不理她便是。”

    “咳咳咳……”熊侣刚喝了一口果酒,差些喷了屈巫臣满脸,“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屈巫臣呵呵笑了两声,道:“是臣多言了。大王继续饮酒吧,巫臣这边告退了。”

    “慢着!”熊侣连忙扯住屈巫臣的衣袖,示意他靠近些。他看向樊国使者,众人似乎都忙着饮酒交谈,并未看向这边。他小声道:“屈巫臣,寡人不想娶那樊姬,你给我退了这门联姻。”

    “大王,这恐怕不合适。樊姬是樊国国主爱女,想必樊王作出这个决定,是忍痛割爱。若大王不接受,那便是不给他面子,樊王必定脸上无光。大王若是见了那樊姬不喜,在宫里放着便是。”

    熊侣沉默一阵,一时间找不到什么反驳的语句,喃喃道:“那不是……牺牲了她的幸福么?”

    他知道在古代,王族间多的是政治联姻。有的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也有一辈子冷冷淡淡,凑合着过的。那些深宫中的女子,常年在寂寞中度过,就像杨姬、越姬,真庄王走后,他便不曾理会她们。她们失了宠幸,听说每日里都悲悲戚戚的。樊姬来这宫中,他必定不会临幸。多了一个寂寞的女子,这是他的罪过。

    巫臣听了他的话,道:“大王,这是政治联姻,想必那樊姬是识大体的,并不会因此悲悲戚戚。作为国君之女,便要有为国牺牲婚姻幸福的准备。大王作为国君,不也正为国事牺牲自己的婚姻么?”

    过了许久,熊侣微微点头,说:“我明白了,你下去罢。”

    酒过三巡,大臣们喝得醉醺醺的,熊侣也有些醉了。他来了这个世界后,常常需要饮酒,便时常喝一点,才使自己没那么容易醉。观浮休知道他不喜欢喝酒,也不会喝,便让宫人专门为他酿了果酒,味道酸酸甜甜,酒精度比寻常的酒更低,不过喝多了还是有些头昏。

    优孟见他已经困倦,便走到他跟前,道:“大王,既然累了,阿孟扶大王回寝宫吧?”

    将至午夜,座下诸位都醉醺醺的,有的已经倒在桌案上沉沉睡去,樊国使臣也都醉得说起胡话。熊侣见是优孟,便将手搭在他肩上,道:“咱们回去。”

    走过长得仿佛没有尽头长廊,一路挂着红色的宫灯,格外明媚。此时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二人的脚步声。空气又湿又冷,熊侣使劲嗅了嗅,仿佛闻到了冰雪的味道。恍惚间,夜风忽然大作,红色宫灯摇晃不已,明灭不定,如砂一般细碎的雪纷纷落了下来。熊侣伸手去接,那一点点细雪立马化掉,无影无踪。

    “王,下雪了,回寝宫吧,天越来越冷了。”

    优孟将熊侣身上的大氅系紧了一些,挽着他的胳膊向前。熊侣一路看向夜空,细碎的雪花洒在地面,薄薄地铺了一层,如盐一般。这是他来到这里,看到的第一场雪。

    回到寝宫,雪却越来越大。优孟忙前忙后地支使其余宫人准备炭盆和热水,他则翻箱倒柜翻出一件白色狐裘大衣,又翻了一阵,翻出一床柔软的兽皮垫子,将床榻上的垫子加厚了一层。

    熊侣半醉半醒,用手支着下巴看窗外飞雪。优孟唤道:“大王,夜里看雪也看不清什么,洗漱了便歇下吧。明日优孟陪大王去观星台上看去。”说罢便给熊侣擦脸。

    “观星台……”熊侣喃喃道:“明日……明日去宗庙找浮休……”

    “是是是,明日阿孟陪大王去找观卜尹。”

    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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