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少年楚庄王 作者:梅弄影
第3节
是不是已经露陷了,这个阿孟是楚王的人还是别人的人?
若这阿孟是别人放在他身边的探子该如何?若他与派人刺杀真楚王的是同一伙人,那他恐怕很快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左传·文公十四年》楚庄王立,子孔、潘崇将袭群舒,使公子燮与子仪守而伐舒蓼。二子作乱,城郢,而使贼杀子孔,不克而还。八月,二子以楚子出,将如商密。庐戢梨及叔麋诱之,遂杀斗克及公子燮。
☆、【第011回】纹身
阿孟退下后,熊侣穿好衣裳,在室内不安地踱步。他让宫人将水撤了,对其中一位看似头领的人说:“帮寡人传观卜尹,寡人与他有要事相商。”
那人低头回了声“是”,连忙去了,熊侣稍稍安心,片刻之后,便有人道:“大王,人来了。”
熊侣一喜,连忙开门去迎,结果外面哪有观浮休的影子?来的反而是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他们是不是误会什么了?熊侣扶额,他说的话他们有没有在听啊!
他拽住刚刚那位头领的衣领,道:“寡人不是让你去传观卜尹么?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人战战兢兢道:“大……大王,此时夜已深,召见卜尹于礼不合,恐……恐怕引来前朝和□□的谣言……这……这几位美人都是王平日里最喜欢的,她们好些日子没有看到王了……王可以……”
什么跟什么啊?熊侣恶狠狠道:“寡人管不了那么多!寡人有重要之事与观卜尹相商,否则寡人夜不能寐,你明白么?明白了赶紧去!”
“是……是是……”
那人连滚带爬地跑了,熊侣烦躁地挥挥手,让人把几个美人统统带走。这些美人粗略一看,倒也真楚楚动人,算得上大美女了,不过……比不得观浮休的姐姐。熊侣想起那日所见美人,倒真有些心神激荡。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观浮休才在宫人的带领下出现在熊侣面前。熊侣抬头看了看天色,也不知是几点了,估计没有十二点也十一点了,这个时间对于古人来说,实在是太晚了。此时的观浮休似乎有些疲惫,但依旧站得很直。
熊侣心里很抱歉,毕竟观浮休受了伤又连着赶路,这会儿必定累坏了,他这个时候把人给叫来,实在是打扰了,不过不打扰不行,此事关乎他二人性命,实在大意不得。
观浮休郑重地给他行了个礼,熊侣管不得那么多,让人下去后,便关上门。
“怎么了?”观浮休问。
熊侣不安道:“刚刚来了个叫阿孟的人,他……他帮我擦背了……我一时没想起来,你说……”
观浮休连忙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确定无人监听后,便带他往寝宫深处走,小声道:“莫要惊慌,慢慢同我说。”
“那个阿孟,你知道么?他平日里跟楚王关系如何?”
观浮休听说是阿孟,似乎没那么担忧,点头道:“王很宠他,他能说会道,会戏法,是个不错的伶人。”
“那他……他看到我的背了,他应该知道真正的楚王身上有凤鸟纹身吧?”
观浮休看上去并不担忧,他道:“优孟是王几年前从街上捡回来的,那时他饿得奄奄一息,快死掉了。他身子好了之后,便向王展示了的技艺,王没料到他如此有趣,便将他收为伶人,让他跟在身边。优孟很感激王,我未曾听说他跟若敖氏或者别的贵族有关系,他应该不会轻易同他人说起此事。不过,王依旧需要注意……”
熊侣摸着脑袋想了一阵,道:“优……孟……优孟……哎,等等,这个名字我听说过,是一个很有名的伶人,他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大明星一样的存在吧!”
观浮休奇道:“你知道优孟?”
熊侣点点头,说:“知道啊,书上有写。有个成语,叫‘优孟衣冠’,正是从他而来。不过……我居然没听说过你,你太低调了吧。”
观浮休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小卜尹,只管祭祀之事,不参与朝堂,也没有事情可以传扬,史官自然不会书我。”
“那他……可以信任么?”
观浮休的手搭上他的肩,示意他在床边坐下,“我说过,你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再信任也不能让其知晓真相。”
“那怎么办?他应该已经知道了啊!要杀了他吗?我不想杀人啊!”熊侣回想起那日浑身浴血的观浮休,猛地打了个寒颤。
观浮休摇摇头,说:“不必,我这次来,便要为你解决此事。”
熊侣有种不大好的预感,问:“怎么解决?”
“你将衣裳褪了,躺好,我会让你变得跟王一模一样。”
“不是吧?”熊侣见观浮休慢慢从衣袖里掏出一堆东西,小心脏直跳。“会很疼的!你……你会不会弄啊?”观浮休推了他一把,将他按在床上,说:“不会也得会。”
“哎,别乱来啊,你真能纹得一模一样?找个会的来弄吧!你……你你你……”
“别叫了!”观浮休扔给他一卷布,说:“咬着这个,待会儿别乱叫。”
熊侣坐不住了,叫道:“哎!你来真的啊!”
“真吵!”观浮休将布条塞进他嘴里,便手脚麻利地将他的里衣给褪了下来。熊侣无奈地趴在床上,将布条从嘴里拿了出来,说:“你……你轻点啊,有没有能麻醉的药?这个很疼的吧?”
观浮休瞥了他一眼,“你这么大人了,还怕这点疼?王被挑选为继承人时不到十岁,尚且一声不吭。放心,我会轻一点。”
熊侣脸上一红,嘴里喃喃道:“在我们那个时代,只有混社会的不良少年才纹身呢……”
观浮休调好朱砂与玄墨,便开始用笔一点点将花纹绘在熊侣的背上。熊侣心里想着有的没的,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他问:“观浮休,你是……楚王的近侍么?”
观浮休手中动作不停,道:“我是卜尹,显然并非王的近侍。”
这就奇怪了。身为近侍的优孟见过楚王身上的纹身并不奇怪,而观浮休作为卜尹却知道王身上的图案,这是为何?一般人就是知道楚王身上有纹饰,也不该准确知晓纹饰什么模样,具体纹在哪里吧?
“那你怎么知道王身上有纹饰的,还清楚纹在哪里,甚至记得清纹饰具体的模样?”
观浮休的笔一顿,不小心晕染了一块,他停下擦拭,道:“别再跟我说这些,待会儿有你难受的。”
熊侣连忙道:“哎!我戳中你痛处了吗?你……你不能挟怨报复啊!”
这个观浮休,不会是楚王的老情人吧?看这楚王姬妾无数,说不准是个风流浪子,对他玩玩儿就算,而这小子当了真,对楚王一心一意用情至深。这样想想,还怪可怜的呢。熊侣自行在脑中脑补一番,几乎要信以为真。
过了好一会儿,观浮休放下笔,说:“我跟王自幼相识,是他将我带到郢都。纹身时我在场,匠人纹了许久,因此印象深刻,后来巧合之下,又见过几次。我天生记忆超人,记得也没什么奇怪的,你可别想歪了。”
熊侣愤愤咬着布条,心想自己当真是太无聊了,才如此八卦。
观浮休适时补刀道:“你们那个时代的人都不锻炼身体么?你比王瘦弱多了,一点也不强壮。我让影子教你习武吧。幸而,身量是差不多的……”
熊侣闷不做声,只用鼻子出气,下一秒,他就惨叫起来。观浮休连忙捂住他的嘴,将布条塞紧了些。熊侣含着布条含糊不清道:“你到底会不会啊……”
“闭嘴!”观浮休手上的动作不停,见熊侣似乎疼得厉害,便点了他一处穴道。熊侣只觉头晕眼花,整个人处于半昏迷状态。要说是昏迷,也算不上,还有点感觉,只是没先前那么痛了。然而,总能感觉有东西扎进肉里,没办法痛快地昏迷或是睡过去,这感觉可不怎么美妙。
过了许久,也许是好几个小时,一切总算结束了。背上有种冰凉的触感,应该是观浮休用冷水在给他擦背。熊侣总算不难受了,立马昏睡过去。
☆、【第012回】生病
翌日,熊侣起得特别迟,准确地说,他根本就爬不起来。脑子晕得厉害,眼睛也几乎睁不开,只听得耳边依稀有人在说话。
一个苍老的声音说:“王全身高热,恐是昨日路上风大,染了风寒。微臣去为王开一副退热的药,几日便能康复了。”
一双手按在他额头上,为他敷上一块冰凉的巾帕,又轻柔地为他擦脸。他向那双手的主人靠去,嘴里喊道:“浮休,水……水……给我水……”
不一会儿,便有水递到他嘴边,他贪婪地喝着,未曾睁眼。过了一会,又有人给他喂了药汁,药汁苦涩,熊侣勉强睁开眼,打算抱怨一番。未曾想,这一睁眼,把他吓了一跳。
刚刚给他擦脸的哪里是观浮休,这眉眼,这架势,分明是屈巫臣!
今日的屈巫臣一身绿衣,式样比昨日随意,像是平日里穿的便服。熊侣往后一缩,沙哑道:“浮休……观卜尹去哪了?”
巫臣似笑非笑看着他,手朝外一指,说:“观卜尹昨晚在王的寝宫待了整整一夜,而王又突然高热,因此……他被若敖氏的人请去盘问了。不过……究竟是盘问还是拷问,那就说不清了。”
“什么?”他记得庄王即位之初的斗克之乱便是若敖氏闹出来的,前段时日庄王遇刺失踪与他回郢都路上遇刺都可能与若敖氏有关。然而因若敖氏势力太大,依旧有好几位身居高位。观浮休被请去盘问,也不知是否会受到伤害。
“你……申公,去替寡人传观卜尹过来,就说寡人无事,不准为难观卜尹。”
屈巫臣凝视熊侣片刻,答道:“是,臣即刻便去。不过……”他贴近了些,几乎是贴着熊侣的耳垂,轻声道:“大王,方才医者悄悄告诉微臣,大王并非风寒高热,而是……身上有伤。昨日微臣见大王生龙活虎,不料观卜尹在王的寝宫待了一夜,王便病了。大王,宫中美人多得是,你又何必……你就是喜欢观卜尹,也不该如此惯着他……”
熊侣被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这是被他误会成什么了?
他以为自己是受?
不!就算是搅基,他跟观浮休站在一块,谁攻谁受不是一目了然么?观浮休比他矮,比他瘦弱,哪里像攻了!
熊侣很气愤,但不想解释,怒道:“申公,寡人想见观卜尹,立刻!马上!”
屈巫臣面带微笑,仔细为他盖上薄被,道:“是,微臣即刻便去。大王不愿接受他人照顾,便留他在此处照顾大王,直到痊愈。”
熊侣愤愤拉着被子,背上的伤火辣辣地疼。被误会也好,可以暂时将观浮休放在身边。他身上的伤不能被别人知道,他还需要观浮休教给他很多东西。
再次醒来,床边坐着的人就成了观浮休。观浮休看上去有些疲惫,熊侣问:“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观浮休摇摇头,说:“没有。你好些了?”
熊侣说:“好些了,背上还是好疼。他们没发现我发热是背受伤的缘故。”
观浮休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你趴好,我来为你敷药。”
熊侣将衣裳脱了,然后背过去,背上赫然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凤鸟图案。观浮休轻轻按了下,说:“恢复得不错,并未发炎,用不了几日便能痊愈。”
“像吗?没纹坏吧?”
“放心,几乎一模一样。”
熊侣想起方才屈巫臣的话,想说,又觉得不大合适,便不提了。他道:“你最近便留在我身边吧,你不在,我随时都会露出马脚。我这几日便称病依旧不去处理政务,你先教我认字好吗?”
观浮休点点头,说:“好。”
“昨晚没有睡么?你看上去很累。”
观浮休又点了点头,干脆就倒在床上,睡了。
熊侣叹了声气,确定他没受伤后,将他往床上拉了拉,道:“一个小孩儿,逞强做什么?困坏了吧?”
观浮休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加上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嗜睡,这会儿早该累坏了。给观浮休盖上被子,看着他的睡颜,熊侣顿时涌上一股睡意,也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早已过了正午,太阳已经西斜,他肚子饿得厉害,睡在身边的观浮休不见踪影。不远处有声音传来,他走下床,原来是观浮休正在摆放菜肴,整理碗筷。他抬起头来,说:“王,你醒了,肚子饿么?快过来用膳吧。”
熊侣见除了他便没有别人,便放心坐下。观浮休为他盛了一碗肉汤,熊侣毫不客气地吃了个干净。他道:“你快坐下吃饭呐,过会儿该凉了。”
观浮休在他对面坐下,端起碗筷,慢条斯理吃起来。熊侣学着他的样子,也放慢动作。他想起申公巫臣吃饭的时候,也慢条斯理的,于是问:“浮休,你是贵族么?”
出乎意料地,观浮休摇头,说:“我并非贵族,一介平民,自洞庭南面三苗而来。我有占卜的能力,因此被选为楚灵子,担任卜尹之职。”
洞庭南面?三苗?那就是湖南省境内咯?熊侣眼睛一亮,连忙握住他的手,激动道:“我两是老乡啊!两千多年后,我跟你一个省呢!”
观浮休奇怪地看着他,估计他刚刚又说了他不明白的词。这个时代的人,是没有“省”这个概念的。
说起故土,熊侣便滔滔不绝地说起街边小吃。这个时代调味品不多,连湖南人最爱的辣椒都还没有引进,味觉上的确单调了一些。
观浮休问:“王对这里的饮食很不满意?”
熊侣边嚼着肉,边道:“不,还不错,只是非常想念原来的世界罢了。这个时代的肉,味道特别香,我们那个时代比不上。还有……我在我们那个时代,可吃不到鹿肉狼肉之类,这对我来说挺新鲜的……”
一顿饭下来无人打扰,熊侣觉得分外自在。吃饱喝足,背上也不觉得疼了。他在寝宫中来回踱步,这里放置着许多庄王的个人物品,宝剑和弓箭占了不少,书也挺多,不过大多都被堆在矮桌下方、墙角等不起眼处,积了不少灰尘。
宫人将饭菜撤下后,观浮休接过宫女手中的灯火,将寝宫中的灯盏一一点亮。熊侣从角落里将一堆竹简和帛书卷轴翻了出来,观浮休从其中挑了一卷,问:“你们那个时代,夫子上课教些什么?”
“我们四五岁便开始上学了,从幼儿园读起,教生活常识,一些简单的字母拼音和字。然后上学前班,升小学,小学读完了读初中,初中读完读高中,高中读完读大学。一般人大学毕业就找工作,也有继续读的,叫研究生。研究生往上还有博士和博士后……教的东西很杂……语文、数学、英语、地理、历史、政治……这些是初高中课程,高二要分科,我是文科生。大学可以选择喜欢的专业,这就更多了……”熊侣回忆着自己的过去,嘴里便滔滔不绝起来。
“你到哪个阶段了?”观浮休问。
“大学在读。我刚上了一个月的学,就被炸到这儿来了,大学的课程才刚开始。”
“你学的什么?”
“历史学。不过还没开始系统地学习。我高中历史成绩一直很不错,除了课本上的知识,还了解不少东西。”
“跟我们这儿史官差不多?学完了去记录历史么?”
熊侣眼皮跳了跳,道:“我们那个时代,已经没有史官这个官职了,只有历史研究者。”他不太想告诉观浮休,他学的这个专业如果只学到本科阶段,出去找工作,很可能跟所学专业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学这个,仅仅出于爱好而已。
“那你是历史研究者?”
熊侣厚脸皮地点点头。
观浮休对熊侣时代的教育体系和所学课程挺感兴趣,问了不少问题,最后意识到时间不早,便直接进入正题,问道:“你们的……‘语文’这门课程,可有教我们现在也需要学的内容?”
“有,我们教《诗》,不过……课本只选了几首,我对《诗经》不算熟悉,只有《关雎》、《桃夭》、《氓》、《黍离》、《将仲子》、《采薇》……这几首倒还能背一些。”
观浮休点点头,说:“我明白了,就从你熟悉的开始教吧。”说罢从一堆卷轴里挑出几卷,放在桌上,然后从角落里拖出一个很大的沙盘,里边均匀地铺着不少细砂。
观浮休用筛子将沙子重新筛过,拿出一根细竹枝递给他,说:“我先念,你将你们世界的字写下,之后对照着将卷轴上的字写几遍,然后记下来。”
熊侣觉得这个法子不错,于是便欣然接受了。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先写这一段罢。”
听观浮休念《黍离》,熊侣心中有些感慨。他握住竹枝,将简体字写了下来,末了对照着竹简上的文字,又写了四五遍,勉勉强强将写法给记住了。
此时夜已经深了,熊侣突然叹了一声,说:“我可想家了,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样了。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死了……”
观浮休沉默片刻,说:“……我也想回洞庭南边走走,虽说父母不在,但亲族还在,不知他们过得如何。对了,浮休该先教会你最重要的几个字。”说罢,他站起身,将沙子重新铺平,然后握住熊侣的手,写下两字。
“这是……是我的名字么?”
观浮休点点头,说:“先学会这两字比较重要。”
“那……你的名字呢?”
观浮休在下面又写了三个字,说:“我的名字也请记住。”
熊侣笑了,说:“我一定记住,不会忘的。”
☆、【第013回】子反
接下来几日,熊侣称病不出,整日躲在寝宫中苦练大篆,好歹将最常用的字记住了一些。若有臣子求见,统统拒绝,他是怕一旦见了,反而暴露自己。
第三日傍晚,宫人来报,说公子侧求见。
“公子侧?”熊侣转头轻声问观浮休,“公子侧是哪位?”
观浮休替他弄好头发,说:“就是你的王弟,子反。”
“要见吗?”
“还是见吧,子反同王的关系一向很好,你若是突然冷待了他,恐怕他会不好受。”
熊侣点点头,说:“那你去宣吧。”
观浮休刚过去通报,一位少年便急匆匆闯了进来。熊侣快速打量了他,果然同观浮休说的一样,这孩子的长相很有特点,挺好认的。子反长得浓眉大眼,发色偏红,一看就是急脾气,个子已经很高了,身体挺壮实。
“王兄!王兄!”子反急匆匆上前,直到快撞上熊侣才突然意识到什么,行了个礼,笑嘻嘻道:“王兄,今日子反无礼,还请见谅。”
熊侣笑道:“无事,自家兄弟,守礼作什么。”
子反哈哈大笑,说:“王兄所言极是啊。王兄回宫那日,子反要来看哥哥,结果子重跟潘老头都不让我过来,说哥哥病了,怕我惊扰哥哥休息。这怎么可能呢?子反有那么粗鲁吗!……对了,哥哥,你这是已经好了吧?”说罢一把揽住熊侣的肩膀。
“咳咳,好得差不多了,明日……明日便去处理政务。”
“哈?处理政务,哈哈哈……”子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道:“哥哥别开玩笑了,明日和子反去打猎吧!最近我得了几匹好马,跑得可快了,哥哥一定要来试试。”
真楚王要处理政务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他即位这几年是颓废到一定程度吧,整天吃喝玩乐,哪里有明君的样子了!亏观浮休这小子还将他视若神明。
熊侣看向观浮休,轻轻拂开子反搭在他肩膀上的手,道:“不……哥哥还是不去了,咳咳,哥哥的病还没痊愈,要是骑马吹风受凉,又得躺上好几日了。”
子反凝视着熊侣,认真道:“哥哥你怎么了?最近纵欲过度身体虚弱么?”说罢用手掐了熊侣的腰,喃喃道:“好像是瘦了不少……没有之前壮实了……”
熊侣连忙离这小子远些,急道:“咳咳咳……你小子胡说啥呢?什么……什么纵欲过度了!”
“是越姬还是杨姬?还是……”子反突然看向自觉站得远远的观浮休,喊道:“喂,给我和王兄端酒来!”
熊侣瞠目,这小子居然把观浮休当下人使!
观浮休远远地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一会儿的功夫,宫人便摆好酒菜。子反见了酒更加放诞,直接抱着酒壶便痛饮起来,直到将整壶酒喝下肚,才奇怪地问熊侣:“哥哥怎么不喝酒啊?”
观浮休道:“大王的病初愈,不宜饮酒。”
酒劲上来,子反有些醉了,指着观浮休道:“你……你插什么话?我问的是哥哥,又没问你!”
熊侣摆摆手,说:“我听大夫的话,不饮酒。”
子反不屑道:“哥哥从前不是都不在乎这些的么?怎么现在这么听话了。”说罢又拿起一壶,咕咚咕咚便灌了下去。
熊侣知道这个时代的酒酒精含量不高,不大容易喝醉,可这样乱饮,对身体也不好吧?何况这家伙还是未成年人呢。
“哎,子反,喝够了吧!你今日来找我就是为了骗酒的?喝这么多会醉的!”
子反呵呵笑了几声,道:“是啊,哥哥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子反有多无聊。子重不跟我玩儿,下面的人……嗝……都怕我,老让着我,一点也不好玩……”
“好了好了,别喝了,浮休,让人把酒给拿走。”
“不行!”已经有些醉醺醺的子反突然握住观浮休的手腕,道:“不许撤走!”
观浮休淡淡道:“我只听王的命令。”
“你!你!……你好大的胆子!不许撤!”
寝宫外的宫人已经进来,要帮着观浮休收酒,子反这么一闹,他们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该退。熊侣怒道:“子反,不许对观卜尹无礼!”
子反回头吃惊地看着熊侣,道:“哥哥,你为了他凶我!”
这会儿熊侣傻眼了,柔声解释道:“呃……子反呐,这是在王宫,你得守规矩。观卜尹并非宫人,你无权命令他。”
“可是……可是你为了他凶我……”子反的情绪说来便来,在熊侣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壮得像小牛犊般的子反,突然嘤嘤哭了起来,这令熊侣始料未及。
“我都听说了……,你在外边那么多天,都跟这个观卜尹在一起,杨姬跟越姬还问我来着呢,这下子我可以告诉她们了……你居然为了他能凶我,杨姬跟越姬在你眼里也算不上什么了……”
熊侣整个人都石化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啊,你们这个时代的人不要这么敏感好吗?他还以为只有在他那个全民腐化的年代,人们才会往这方面多想。作为春秋时代的远古人,不要这么开放这么潮好吗!少想点乱七八糟的会死啊!
“别胡思乱想好吗?你今日过来,就是来找我麻烦让我不痛快的?”
“没有……呜呜……子反不想惹麻烦……只是有点想哥哥了……呜呜……”
子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还使劲往熊侣衣服上蹭。这孩子,长得这么着急,行为怎么这么□□呢?
熊侣一头黑线,不知该如何安慰,只道:“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大个人哭成这样多丢人。”
子反擦了擦眼泪,道:“王兄,叫优孟来,我想看戏了。他只听你的,我在外边碰到他,他溜得飞快。”
熊侣心里默默吐槽,这恐怕才是你来的真正目的吧。
“去传优孟过来。”他示意门外宫人。
见宫人去传信,子反擦干眼泪,端坐起来,理了理头发。
哟,知道注意形象了?熊侣默默腹诽几句,发觉胸口被子反哭湿了一块,便去换了一身衣裳,等他出来时,优孟已经到了。
经历上回的尴尬事件,他见了优孟有些不自在。不过背上已经有了纹身,不怕被他揭穿。今日的优孟穿着花花绿绿的补丁衣裳,乍看之下有几分滑稽,不过他本就是伶人,也没什么稀奇。他脸上戴着个白色面具,见熊侣出来,便解下面具,恭敬道:“阿孟见过大王!”
“起来吧,子反想看你演戏,你便演给他瞧瞧。”说罢,他转向子反,道:“想看哪一出,就跟优孟说吧。”
子反正襟危坐,咧嘴一笑,开口便道:“我想看阿孟跳舞!”
熊侣捕捉到优孟眼中的一丝意外,他意识到优孟应该是不会跳舞的。子反这小子是故意来刁难人的?到底醉没醉啊,刚刚又哭又闹都是装的?
优孟的眼珠转了转,回道:“回公子侧的话,阿孟并不会跳舞,说到跳舞,整个楚国,能有人比得上楚灵子么?”说罢,看向站在一侧的观浮休。
熊侣有些意外,他不知道观浮休会跳舞。听优孟的意思,观浮休跳舞跳得极好,甚至是全国第一的舞者?
观浮休回道:“谬赞了,浮休所跳之舞旨在愉神并非愉人,按规矩,浮休不能在宗庙之外的地方跳舞。”
阿孟脸上带着笑意,缓缓道:“今岁七月祭祀,阿孟有幸在宗庙外看了一眼,当即便惊为天人了。当时我想:我阿孟会的这点小把戏,在观卜尹面前,当真是一文不值。”
阿孟的话起了作用,子反果真被说得心痒痒,对观浮休道:“观卜尹,愉神之舞是愉神之舞,你就不能跳一支愉人的舞么?我这两年祭祀都跑去狩猎了,没能见着。”
熊侣也很好奇观浮休跳舞是什么样子,但见他表情有些不悦,便道:“子反,你要看戏我便将优孟叫来了,可你偏偏要看人跳舞。要看跳舞,何不直接唤舞姬过来?”
子反伤心地低下头,阿孟见状,连忙打圆场:“大王,臣有个极好的建议。”
“说罢。”
“看普通舞姬跳舞也没什么意思,阿孟前些日子在林中捡到一只小猕猴,聪明得紧,阿孟花了几日调教,它居然很快就学了不少东西,不仅会学人走路跳舞,还会给人敬酒呢。”
“真的?”子反抬起头来,一双大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
优孟笑道:“自然是真的,我这便让我的新朋友来与诸位见见面。”
☆、【第014回】帝王之术
优孟拍拍手,便有个十三四的小宫女抱来一只小小猕猴,那猕猴长得可爱,穿着一身花衣裳,颇为滑稽。它从宫女怀中跳下地,几下便扑进优孟怀里。子反见了这打扮奇怪的猕猴,顿时被逗乐了,不顾形象哈哈大笑。
优孟打趣道:“阿孟还没开始让小弥表演,公子侧便被逗乐了,可见小弥比阿孟还厉害了。”他从怀中拿出另一件衣裳为小弥换上,这是一件红色的舞服,做得像模像样,只不过穿在猴子身上,说不出的滑稽。他说:“去吧小弥,给王和公子侧献舞。”说罢,便将猕猴抛下地去。
小弥在地上站定,听见优孟有节奏的掌声,便开始在原地旋转。子反见了又惊又喜,脸上的笑就没停过。熊侣也挺惊讶,没想到这个时候便有猴戏了。能把猴子训练得这么好,这优孟也是不简单呐。
又过了一阵,宫人来报,公子婴齐求见。听见宫人传话,子反连忙道:“子重哥哥来了?赶紧让他进来呀,我们正看好戏呐。”
熊侣点点头,说:“让子重进来。”
听观浮休描述,这子重是个沉稳少年,比子反年长一岁。他正想着子重该长什么模样,一个清瘦的人便缓缓走了进来。一身素净麻衣,头发束得一丝不苟,长相清俊,而且很有诗书气。他很正式地向熊侣行了个礼,道:“见过大王。”
子反在一旁挥手叫道:“哥哥快过来坐,自家兄弟行礼做什么。快点坐好,小弥还要演戏呢!”
熊侣点头,示意他过去坐,子重这才在子反边上坐好。
子反迫不及待地逗弄猕猴,道:“来啊,小弥,给我子重哥哥献酒。”
在优孟的示意下,小弥果真握了一杯酒,走到子重面前,恭恭敬敬将酒递给子重。子重有些惊讶,接过了酒,一饮而尽,而后对小弥道:“多谢。”
小弥吱吱叫着,欢喜地回到优孟身边。子反看戏看得高兴,便咕咚咕咚给自己灌酒,整个脸蛋红彤彤的。子重将他的酒壶抢过来,说:“子反你少喝几口,待会儿走不回去了。”
“嗝……有……有什么关系嘛,你专门过来,不就是……就是来接我的嘛……”说罢倒在子重的肩膀上。子重无奈地看了子反一眼,对熊侣道:“王兄,子反鲁莽,也不知今日是否打扰了王兄。”
熊侣摆摆手,说:“无事,我已经好多了,自家兄弟,这么客气做什么。”
子重微微笑道:“见到王兄精神抖擞,子重便放心了。”
这次聚会直到子反喝得烂醉如泥方才罢休,子重将他扶了出去,优孟也带着小弥告退了。宫人收拾了残局,熊侣回到桌边,写了两遍大篆,心想:庄王这两个王弟应该比较靠谱,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看上去不错。
观浮休站在他身后,道:“今日公子侧与公子婴齐来过,朝堂之人会知道王已经康复。明日,潘虞两位应该会来探望大王,其余的人,或许也会来。”
“潘崇与虞邱子,可靠吗?”
“潘崇潘太师是大王的父亲楚穆王的太子师,跟随先王多年。先王去世之后,也是他一心辅佐大王,使大王顺利即位。虞大夫也是两朝老臣,对先帝忠心耿耿,与潘太师为至交。”
“明白了,这两人挺可靠。哦,对了,楚国最高的官员,应该是……叫‘令尹’来着吧?”
“是,之前由成嘉担任此职位,不过他去世之后,因大王拒绝听政,这个位置便一直空悬。”
“成嘉是……”
“成嘉是若敖氏。若敖氏分斗氏与成氏两支,均为楚君若敖的后人,合称为若敖氏。虽说二者同出一支,都为楚国公族,但二者之间内斗得厉害。如今成氏人丁不旺,成大心、成嘉之后便没有厉害人物出现。而斗氏虽出了斗克这样的乱臣贼子,却依旧人才辈出,斗般、斗椒等把持着楚国兵权,不容小觑。”
熊侣沉思一阵,道:“前些日子闹出来的刺杀事件,应当与这斗氏脱不了关系吧?能将这事情彻查了,把他们一锅端掉么?”
观浮休摇摇头,道:“若敖氏势力太大,把持着楚国军权,况且他们与王族关系密切,同大王有着血缘之亲,想除掉谈何容易?若是没有必要,浮休以为善加利用即可,不必走到灭族这步。”
熊侣讪笑道:“我只是说说,一个大家族的起落,哪是那么容易控制的?不过……这令尹的位置,是不是换一个家族的人当比较妥当?”
观浮休依旧摇头,说:“谈何容易?你也明白,令尹是除了楚王之外最高的存在,这个位置,从前几乎只由斗氏与成氏二家,也即若敖氏所包揽。这个位置太重要,能控制楚国兵权,只有与王族关系密切且骁勇善战的若敖氏才能担此重任。”
“那个……如果我没记错,屈氏不也是楚王族后代么?”熊侣突然想起屈巫臣的脸,心想这厮也不大适合这个位置。要不是看在咱伟大爱国诗人屈原的面子上,他才不会提屈氏。
“是。”观浮休有些意外,他以为熊侣不会知道这些,他道:“屈氏的确是楚王后代,但很早便分化出来,关系上不如若敖氏与王室血缘关系亲近,在战功上也大大不如若敖氏。不过……大王可以试着利用屈氏等同为公族的大家族,削弱若敖氏的势力。”
又是帝王术啊。熊侣在心里默默叹气,他活了十几年,一向顺风顺水,同学们都团结友爱,哪里要动这样的脑子?帝王术帝王术……从前听着感觉高大上,现在真的处在这个位置,他只觉得头疼。
夜已经深了,熊侣洗漱过后还在一遍遍地熟悉着日常用字的大篆写法。观浮休道:“不歇息?你们那个时代的人,似乎休息得很晚。”
熊侣抬起头来,哈哈笑了两声,道:“被你发现了。我们那个时代,对于有些人来说,天黑下来,一天才正式开始。我之前跟晓宇,也就是我一哥们儿,有时打游戏能打到三点呢,也就是……丑时过后……”
观浮休有些惊讶,他问:“常常这样?”
“不,偶尔。不过我平时也睡得不早,十二点……也就是子时左右才上床睡觉。”
“王,你早些歇息,明早我再过来。”观浮休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熊侣目送他出了寝宫门,消失在黑幕中。抬头看窗外天空,星斗漫天。这个时代,有着他所在时代看不到的灿烂星空。他两千年后的家人,偶尔也会抬头仰望这同一片天空吧。
翌日,果真如观浮休所说,潘太师与虞大夫前来求见。熊侣也不装病了,宣二人觐见。
潘崇与虞邱子的形象跟熊侣想象的差不多。潘崇年纪更大一些,就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儿,虞邱子也差不多了,黑发白发各半,比潘崇年轻不了多少。在春秋时代,能活到这个岁数已经相当了不起了,这两人居然还思维活跃,完全没有老年痴呆,简直是奇迹啊!
二人先行了礼,熊侣连忙让二人免礼。潘崇先开了口,声音出乎意料的洪亮,中气十足,完全不像个年逾古稀的老头儿。楚国目前令尹之位空悬,而潘太师则是朝中最德高望重的老臣。若是没有他在,这朝堂恐怕早就乱了。他道:“王,多日不见,身体是否已痊愈?”
熊侣点点头,道:“多谢潘太师,寡人已经无恙。”
虞邱子道:“王,前些日子的事情,我与潘太师处理不当,令王受惊,还请王责罚……”说罢,二人便匍匐在地,请求治罪。
熊侣连忙道:“快快请起!两位老臣皆是为国尽忠之人,何罪之有?”
二人从地上起来,道:“前些日子王出城狩猎,却不巧遇上伏兵,也不知是何人所派。幸而观卜尹夜观天象,及时将王救回。王吉人天相,乃我大楚之福……”
熊侣问道:“关于刺杀寡人一事,不知两位可有线索?”
虞邱子道:“或为内患或为外敌,目前尚无定论。楚国虽雄霸一方,却树敌无数。今岁又遇天灾,周边之国蠢蠢欲动。加之我楚国,一向与晋国相争。王的根基未稳,或为晋国刺客所为也未可知……”
熊侣觉得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刺杀真楚王与他的,未必就是若敖氏的人。春秋这个时代,虽比不得战国混乱,但随着周王室衰落,诸侯争霸早已有了苗头。各国国君蠢蠢欲动,都欲登上霸主之位。就连一些小国家,也有这样的野心。楚国树敌无数,周边之国想趁着庄王羽翼未丰干掉他的,也不在少数。
潘崇正色道:“王,刺客一事,老臣会继续追查。不过……朝堂之事……王该从先王之痛中走出来了。”
虞邱子也道:“先王自然是疼爱大王的,斗克与公子燮之乱,先王也始料未及,不然不会命此二子为太子师。王经历斗克之乱后便不再学习诗书礼仪,只喜好田猎,我与潘太师都放心不下。此次田猎又出了这等大事……老臣想,王是不是多待在宫中,另寻一位帝师,熟悉诗书及政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楚国世家大族的关系,某人主要参考的是田成方的《东周时期楚国宗族研究》,武汉大学博士学位论文。筒子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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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5回】太傅
来庄王即位之初闹出内乱的斗克与公子燮,竟是庄王的老师。难怪庄王会消沉不已,只顾玩乐。连教导他的老师都能背叛他,他还能相信谁呢?
不过……若是另找个师傅来教他学习,他不认识几个字这事儿不就暴露了?这不是找死么!熊侣的脸色立马变了,可该如何正确拒绝老人家的好意呢?想起庄王这几年里过得相当混蛋,不如他索性更混蛋一些,将这两个老家伙轰出去,然后耳根清净?
不不不,潘崇跟虞邱子好歹也是忠心老臣,这样做未免太绝情了,他还要集齐可用之才,振兴大楚国呢。
不过潘崇跟虞邱子比他想象的识相得多,虞邱子见他面有难色,便道:“王还请三思,臣与潘太师有几位人选,已写在帛书上了,我二人告退后,王再行考虑。”说罢上前几步,小心翼翼将卷起来的帛书放在熊侣座位前方的矮桌上,二人行礼告退。
熊侣见二人走远,将那帛书翻开,上面写的应该是几个人名。不过……这些人名应该没有日常用的字,因为他一个字也不认识。呵呵,只能坐等观浮休了。文盲真可怕啊!熊侣在春秋时代,头一次感受到了知识就是力量。
快到正午,观浮休与前来送午膳的宫人一同来了。熊侣像见了救星,刚吃完便迫不及待拿出那份帛书递给观浮休,道:“今早潘太师与虞大夫来过了,给了我一份名单,说是要为我找个帝师,这该如何是好?”
观浮休将帛书展开,上面写着三个人名。熊侣道:“这些人名我都不认识,你跟我说说,他们到底是谁?”
观浮休按顺序念道:“蒍贾、苏从、潘尪。”
“这几人我未曾听你提起。”
观浮休想了一阵,道:“若是这几人教你读书,未尝不是件好事。”
“可这样下去,我不识字这事儿不是暴露了么?”
观浮休低着头思考,缓缓道:“蒍贾官居工正。蒍氏也属楚国公族,地位权势与屈氏相当,及不上若敖氏。蒍贾年逾四十,年轻时聪颖,有才华,为政颇有能力。苏从与潘尪则非公族,皆为外姓。苏从算是老臣,年逾五十,性子直,敢于死谏,在朝中小有名气。潘尪则是潘太师的亲信,年约五十,也很有学识。若大王短时间内无法回来,你势必要学习这个时代的学问与法则,选一位太傅是有必要的。但正如你所说,有了这位太傅,你的问题很可能会暴露。此事……容我再想想,若非要从这三位中挑选一位,我以为蒍贾最合适。第一,他聪颖才学高,身份地位也合适。第二……他政务较为繁忙,你们接触的时间应该不会过多。苏从性子太直,容易较真,我担心他很快便会发觉你的问题。潘尪是潘太师侄子,虽说潘太师这是举贤不避亲,但若将他放在身边,潘尪势必会常常将你的情况告诉潘太师……”
熊侣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浮休,你以为……除了这几位之外,朝中有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潘虞两位才学都不错,不过……均年事已高,况且他们呈上的名单中,并未加上他二人,这表明,他们无意再行教习之事。对了,除了读书,我以为王应当习武。潘尪潘大夫的儿子潘党,是楚国有名的神射手。他年约二十余,大不了你几岁。王可以下令让他陪你练习射箭,这样也算给了潘尪与潘崇两位面子。潘党只会射箭,人听说比较老实,应该不会发觉你不对劲……”
听到要学武,熊侣有点郁闷,他这个文科男,最讨厌上体育课,连篮球都不会打。让他学武术学射箭,实在是有点为难。不过身处乱世,学点武术防身还是很有必要的。会射箭的男生很帅的样子,这样想想,还有点期待呢。
“蒍贾恰好这段时日在外负责一项工程,兴许月余才能回郢都。你下旨后,可以命他不必及时回朝,这样,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一个月,应该足以令你学会看字。你资质不错,学得很快。”
听到观浮休夸奖,熊侣得意道:“这是自然,在我们那个时代,要学的东西很多很多,必须学得快啊。”再加上,他人也还算聪明嘛,熊侣心想。
“那先暂且如此吧,任命太傅的指令我会帮你拟好。晚饭前一个时辰,我会让影子过来教你一些基本的武功套路。”
熊侣震惊道:“这么快就开始教了?我……我还什么都没准备好呢。”
观浮休看着熊侣,却又像在透过他看别人:“王从前武功不弱,而你一点武功底子也没有,骑马射箭更是不会。”
熊侣丧气道:“好吧好吧,我明白了,当国君可真烦人,你赶紧找到你家真楚王,让他回来吧,我受不了了!”
他走到沙盘边上,一笔一划开始练习。穿越到古代他一点儿也没觉得轻松,这会儿简直又回到高三时代了,而且不仅要学文化,还要学体育啊,真是见了鬼了!
任命太傅的消息返给潘太师后,他与虞邱子又来过一次,听语气似乎还挺欣喜的。诏书已经快马送给人还在郢都之外的蒍贾工正,令他不用立即回都,而是完成任务后再回朝。目前熊侣唯一要面对的,就是“体育课”了,要认识的新人物,则是楚国有名神射手潘党。
上课的第一天,熊侣带着几个宫人提前一个时辰来到校场,到了场地后,熊侣令他们全部退下,远远地等在外面。熊侣朝前看去,一个黑色的高大身影已经站在那处许久了。他病好后观浮休便不好时常往来于寝宫,很多时候都是由影子为他带信,然后顺便教他一些基本的武功套路。今日他提前一个时辰来此,也是为了在潘党来之前,先让影子教习一阵。
影子对他拱拱手,道:“大王,主人命我在潘党来之前,先教会大王射箭。”
熊侣挠挠头,说:“那便开始吧,我还不确定是否能将箭射在靶子上呢。”
熊侣按着影子的动作慢慢开始学习,先拿箭,将箭搭在弓上,然后将弓拉满,再将箭射出去。这一射熊侣才发现,他担心自己是否能射在靶子上完全是想多了,因为他的箭根本就没射出几米远便掉在地上。
熊侣的脸黑了黑,影子也一径沉默着。熊侣哈哈笑了几声,说:“风太大了,箭一射出去,就被风吹走了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影子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道:“影子手把手教大王吧。不然……恐怕一个时辰之内,影子无法完成主人的任务。”
熊侣尴尬地点点头,决心努力学习箭法。不过这样手把手教,两个大男人贴在一起,其实挺别扭的。看着影子蒙了黑纱的脸,他忽然记起,自己还不知道影子的长相。不过影子上半张脸长得不错,只要下半张脸不长着血盆大口,起码是个帅气小哥。
影子把着他的手,将弓拉满,对准红心,一箭射出。箭矢稳稳地插入红心。熊侣有些兴奋,高兴道:“中了,中了!”影子朝他拱拱手,道:“大王亲自来射一回吧。”
熊侣鼓足了劲,用尽力气,射了一箭。这回箭没有直接落在地上,不过却与箭靶擦身而过。熊侣又试了一次,这一次,箭总算上了靶。影子稍稍放下心来,道:“王,还有半个多时辰,多练几次。”
“谢了,影子。”熊侣抬头看了日头,擦了擦汗,忽听得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影子有所察觉,道:“王,有人,影子先行回避。”
熊侣还未明白到底何事,空荡荡的校场便只剩下他一人。他擦了擦汗,打算趁着师傅来之前,再射几箭。谁料日头太大,看花了眼,箭矢又脱靶而去,不知飞哪儿了。他摇摇头,再从背后抽出一箭,只听得背后传来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啧啧,这么烂的箭技,也敢来校场练习?”
熊侣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十三四的少年,身着劲装,背着弓箭,似乎也是来练箭的。少年长相清秀,却相当张扬跋扈,不知是哪位高官家的孩子。熊侣不跟他计较,继续抽箭练习,他可没这么多闲工夫替别人教导孩子。
况且,这孩子说的没错,他技术的确很烂嘛。
☆、【第016回】斗氏
那少年见熊侣淡然处之,对他视若无睹,绕道至他面前,怒道:“我的话你听见了吗?报上名号,这个校场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今日熊侣穿的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劲装,没有任何可以标识身份的记号,若这小鬼没见过他,自然难以从衣着或是装饰看出他的身份。熊侣停下手中动作,道:“你又是何人?在问别人名号之前,应当先报上自己姓名,这是基本的礼貌,你难道不懂?”
少年怒气冲冲:“我乃当朝右司马之子,你是何人?”
右司马?熊侣想了想,观浮休应该跟他说过,不过他不大记得了。不过也无所谓,记不得便算了,一个嚣张的官二代小孩儿罢了,不足为惧。他道:“噢,原来是右司马之子,失敬。”说罢,继续拉弓射箭,这一箭,堪堪射在靶上,没有脱靶。
这个右司马之子似乎平日里嚣张惯了,见熊侣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眼中怒气更胜。他道:“你究竟是何人?胆敢如此轻视我!”
熊侣停下来看他,道:“小孩儿,你如此轻视他人,又怎能要求他人重视你?你是右司马之子,你爹身居高位,可你自己呢?身负一官半职么?为国家效过力么?为国效力官居高位的是你爹,不是你。再说了,你方才也说,这校场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那你觉得我此刻站在此处,该是什么人呢?”
少年听了这席话后有些惊讶,但怒容未退。他见熊侣穿着普通,料想大约是个小将领之类,但箭法如此之差,那就绝非军中之人了,怕是有亲友在军中担任职务,才能趁着无人之时在校场练习。但听他如此一说,倒像是身份不在他之下,这令他有些拿不准。
“贲黄!不是要等爹一起回去的吗,怎的独自跑到此处来了?今日大王要来此处练习箭法,半个时辰后便到了,还不赶紧跟爹回去!”
熊侣偏过头去,心想原来是孩子他爹到了。远处走来一男子,身着铠甲,英武非凡。这男人看起来三十出头,熊侣真想不到,这样年轻的男人,居然会有个十多岁的儿子。转念一想,古代人结婚早,很多人十几岁便成亲,这男人这么年轻当爹也不稀奇。
少年见父亲来了,用撒娇般的语气道:“爹,贲黄知道,正打算玩一轮便走,不过这里有个讨人厌的家伙,架子大得很呢。”
男人走近,见了熊侣,眼中的表情转为惊讶。他慌忙单膝跪地行礼,抱拳道:“臣斗椒不知大王在此,多有冒犯,请大王恕罪!”接着,连忙那拉了少年一把,道:“贲黄,赶紧向大王请罪!”
斗贲黄愣在当场,他没想到,这打扮无奇的男子,居然是当今楚王。
见儿子一动不动,斗椒眉头微皱,请罪道:“大王,贲黄年纪还小,不识大王真容,多有冒犯,还请大王惩罚。”
居然是若敖氏的人。斗椒……浮休似乎提过,是个挺厉害的人物。熊侣摆摆手,道:“罢了罢了,小孩子而已,寡人不会计较,右司马请起。”
斗椒起身,教训贲黄道:“你这小子,怎的竟四处捣乱,回去非教训你不可!”
斗贲黄的嚣张气焰在斗椒面前消失无踪,耷拉着脑袋,一副做错事的模样,时不时抬头偷看熊侣一眼,又慌忙低下头去。熊侣笑了笑,不去计较。斗椒再次请罪道:“大王,都是臣教子无方,才令孽子惊扰大王。不知……大王今日为何早到了些许?”
熊侣整理弓箭,心想着潘党差不多该到了。他道:“寡人大病初愈,许久未曾走动,便想早些过来四处走走,活动筋骨。右司马不必多虑,贲黄不认得寡人,寡人又岂能苛责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年?”
斗椒捏了捏儿子的手,道:“大王不罚你,还不谢过大王!”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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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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