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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华录小说(54)

    宋引章的倔劲儿突然上来了,她将被人忽略的不满借题发挥了出来:什么叫我较真?盼儿姐,半遮面讲究的就是一个雅字,难道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吗?当初你们还说,茶坊的经营路子,就是咱们三个里头,只要有一个不同意,就绝对不行,难道现在都全忘啦?
    见赵盼儿、孙三娘和葛招娣都是欲言又止,宋引章感觉自己被排挤在外了,她扯出一个生硬的笑容:总之,我就是这么想,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说完,就走回房中,重重地关上了门,只留赵盼儿、孙三娘、葛招娣尴尬地面面相觑。
    孙三娘本想去劝,却被赵盼儿拦住。赵盼儿小声道:她心情不好,咱们先别烦她了。
    孙三娘点了点头:你不是还要见顾副使吗?快去换衣服吧,别让顾副使等久了,剩下的我和招娣收拾就行。
    赵盼儿看了看暮色弥漫的窗外,又担心地看了看宋引章紧闭的房门,独自回自己的房间梳洗打扮起来。
    赵盼儿出门后,桂花巷小院彻底安静下来,房内,只能听得见孙三娘洗碗时的水声和葛招娣收拾桌子的声音。葛招娣想起刚才庆功宴上的欢声笑语,竟有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她忍受不了这死一般的沉寂,率先打破了沉默:引章姐刚才是怎么回事,突然那么大的脾气?
    孙三娘方才也在想这件事情,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估计是咱们总说到别的话头上去,不高兴了吧?
    可她都说了一晚上了啊,什么相府的布置有多好看,相府的客人有多富贵,相府门口挤着看她一眼的人有多少就连琵琶上那柯相的字,我都看了三回了。葛招娣有些委屈地嘟囔着。
    孙三娘虽然也觉得宋引章今日气性有点大,但还是调和道:她今天难得高兴嘛。名扬京城,多威风的一件事啊。
    葛招娣在水盆中洗了洗抹布,故作老成地说:可威风也不用耍到家里来啊。你和盼儿姐也是做了一桌子酒菜,好心好意地给她庆功来着。还有啊,她干嘛那么翻来覆去地当着盼儿姐的面夸顾副使,也不怕大伙尴尬?
    孙三娘倒是还没想到这一层,思忖片刻道:她还不知道他俩的事吧?
    葛招娣脱口而出:不会吧?连我和陈廉那傻小子都能看出来
    孙三娘赶紧板起脸来:她也是你东家,放尊重点。
    葛招娣撇撇嘴,继续擦起了桌子:反正,我就是觉得,打她从相府回来,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咱们真的不能卖鱼脍吗?果子,点心,不一样都是吃食吗?还有干嘛一定要死扣着茶坊呢,我觉得你做的菜比果子可好吃多啦!
    孙三娘虽然也想过开食店,可实际操作起来哪有这么简单?十张桌子的食店,掌柜不算,光厨子、小工、跑堂的就得各两个,灶得多添几口、碗碟得重新配多少只都要重新考虑。她望向窗外的明月,心里想着也不知远在钱塘的傅子方此刻在做什么,想必也沐浴在同一片月色下吧。
    雾气笼罩的水面上,传来了哗啦啦的摇橹声,赵盼儿和顾千帆正在小舟上相对而坐,小舟上的灯火倒映在河水中,宛若夜幕中的一颗孤星。顾千帆看着正替自己挑去樱桃梗的赵盼儿,齐牧的话却回响在耳边可你若娶赵氏为妻,此生就绝无可能做成清要文官。妻室若曾为当垆女,言官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到那时,一个婚宦失类的恶名背上,别说官职,你连你娘的诰命都保不住。千帆,你真的想好了吗?
    赵盼儿素手盈盈,将樱桃举到他面前:沉舟?你怎么了?一直在走神。
    顾千帆吃下樱桃,断然道:盼儿,如果我不想请齐中丞来做大媒,你还愿意嫁我吗?
    赵盼儿愣了愣,她本以为顾千帆是在皇城司遇到了什么麻烦事,没想到他竟然是为了这事一直魂不守舍。当然愿意了,我要嫁的是你,谁做媒人不重要。她根本不在乎是谁来做媒,她只在乎要与她厮守一生的人就是眼前之人。
    顾千帆心头一暖:谢谢你。
    赵盼儿笑道光嘴上谢没用,能不能帮我再做一件事?
    顾千帆想都没想就应允道:当然。
    赵盼儿没想到顾千帆都不问自己要做什么就敢答应,赶紧补充道:我想开间酒楼。
    顾千帆一怔。
    赵盼儿早料到顾千帆的反应,柔声道:别那么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来东京这么久,我也算看明白了,一则东京人没有南边那么好茶,开酒楼肯定赚得更多;二则三娘以前开过食店,她做菜其实比做果子更拿手。如今我手上有结余,又有人愿意出不错的价钱盘下半遮面,既然如此转行做酒楼,又有何不可呢?
    小舟正好经过一家雄伟的酒楼,酒楼门前宾客络绎,高大的牌匾上书有樊楼两字。
    赵盼儿指着樊楼道:我进东京的那一天,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间樊楼,听说里头能坐五百宾客,珠帘绣额、灯烛耀日,每年光是酒曲都要用掉上万斤,我那会就想,要是也能开一座酒楼,哪怕只有它的十分之一大,也够威风啦。
    顾千帆倒不是不愿意赵盼儿开酒楼,只是觉得从开茶坊转成开酒楼,赵盼儿会更操劳,他忍不住劝道:还是慎重考虑的好,毕竟来茶坊喝茶的多是文人墨客,去酒楼吃饭的三教九流都有,或许赚得是多一些,但你会更累。
    可是,如果开酒楼,至少我可以不用天天在外头忙了啊。赵盼柔声道我爹也做过官,我知道官场里头的规矩。我也打听过了,卖玉酒的登丰楼,就是江团练母亲的私产,朝中后妃外戚的娘家,也有不少有做食店的生意。
    顾千帆没想到赵盼儿自己做了这么多功课,不禁大为感动:你不必为我如此。
    赵盼儿的眼神突然飘忽起来:谁说是为了你啦,我只是生意做大了,现在想躲清闲,不想直接去招呼客人而已。这样三娘也不用老兼着跑堂的活,专心管后厨就行。而且,既然是夫妻,互相体谅,本来就是正道。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声如蚊蚋。
    顾千帆握着头郑重地说了一声谢谢。
    赵盼儿想到如果要开酒楼,她们的人手必然不够,到时候又是一番兵荒马乱,不禁又叹了口气:别谢啦,八字还没一撇呢。先不说酒楼还没影,就是引章那里,只怕也嫌酒楼不够清雅,不愿意去坐镇呢。因为这回柯相的题字,她以前身上那种傲劲,好像又有点浮起来了。
    顾千帆半开玩笑地安慰道:就算是亲生姐妹,也有嘴唇磕到牙齿的时候。大不了我去抓了沈如琢威逼利诱,再让他去劝劝她,多半也就成了。
    赵盼儿恭维道:顾副使威武!
    顾千帆扬了扬眉:过奖。
    雾气中,顾千帆和赵盼儿心有灵犀地相互凑近,近得足以数清对方的睫毛、情浓之时,两人的唇就要碰上,突然岸上有人大喊:不得了了!帽妖来啦!顾千帆瞬间直起了身体。
    顾千帆从船夫手中夺过船桨,迅速地将小舟划至岸边,只见街道上的行人在四散奔逃,惊惶失措。
    顾千帆跳上岸,拦住其中一人问:帽妖在那里?
    那人匆匆往一个方向一指:茶汤巷那边!
    顾千帆向舟上的赵盼儿大喊:你待在这儿别动!话音未落,他就向那人所指的方向奔去。
    顾千帆一路奔到了茶汤巷,在混乱的人群中,果然又看到了远处一顶漂浮在暮色下的帽妖正从墙头上飘落。
    顾千帆弯腰检查地上的尸体,只见鲜血正从尸体脖颈处的伤口中汩汩流出。
    赵盼儿从远处急急奔来:千帆!
    顾千帆看到赵盼儿时,眼中闪过了一丝惊喜,但那份惊喜很快就被担心取代:不是叫你别跟过来的吗?
    以前那么多危险都一起过来了,难道还差这一回?赵盼儿本还不以为意,看着地上的尸体,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可她分明记得顾千帆上次已经抓住了帽妖,帽妖不是已经被你
    顾千帆看着血色一般残阳,心事沉沉地摇摇头:这一次的伤口,和上一次的不同。东京,只怕又要乱云丛生了。
    赵盼儿不寒而栗地问:难道还有别的人想借帽妖名义作乱?
    顾千帆做了个噤声手势,谨慎地说:今天帽妖既然出现在茶汤巷,那你们也一定要小心。茶坊今日休沐还好说,明日估计来听琵琶的人不会少
    赵盼儿不想让顾千帆为自己分心,忙道:我已经临时雇了几个人过来帮忙了,也会随时留意!
    浓浓夜色的笼罩下,一身便装的齐牧面色沉静,正一言不发地盯着殿前司崔指挥。偌大的齐府中,仅有最简单的几样家具以及几幅字画,宛若雪洞的布置处处彰显着清流的廉洁朴素。
    在齐牧不怒自威的注视下,崔指挥已经冷汗淋漓他最初连同柯政的其他弟子设计帽妖对付萧钦言,不过是为了替姐姐和老师报仇,事实上,他的姐姐就是钱塘案郑青田的夫人。可后来此事被齐牧知晓,齐牧便将此事嫁祸到安国公身上,以求在伤到萧钦言时洗脱清流的干系,同时让官家心生警惕,速立太子早定国本。齐牧认为,只要太子一旦监国,自然就没了妇人干政的余地,冰山一倒,萧钦言这样的后党自然就失势了。
    然而,这看似滴水不漏的计划,却在最后一晚出了纰漏。
    此事必有蹊跷!崔指挥竭力分辩道,人犯明明还好端端地待在大牢中,怎会又出现在东京闹市上?而且,偏偏就在下官准备把帽妖案送到御前的前一天!
    齐牧用具有穿透力的目光审视着崔指挥:你在怀疑什么?
    崔指挥脑中宛若糨糊,慌乱地推脱道:是皇城司干的,是顾千帆,他没听您的,他怕我们抢功
    齐牧对顾千帆骨子里的傲气非常了解,断然否决道:顾千帆既然肯把人犯交给你,就不会再干这种事!
    崔指挥从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另一丝灵感:那就是雷敬!上次我找顾千帆要人,这阉货就没怎么帮忙。今天御史台又按您的吩咐,已经弹劾安国公骄奢逾制。这家伙鼻子最灵,虽然收了我们不少贿赂,可最爱两面三刀,万一安国公又收买了他,再生造出一个帽妖来替自己脱罪呢?
    齐牧眼神一凛,觉得雷敬还真有可能反咬他们一口:他敢?你去重新安排供词和证据,到时候告诉官家,就说最初指使人犯假扮帽妖的,就是皇城司。
    崔指挥迟疑道:那雷敬万一把事情都推给顾千帆呢?
    齐牧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阴冷:雷敬也好,顾千帆也好,不都是皇城司的人吗?敢坏了我催请官家早立太子的大计,就别怪我狠心!
    天边一道闪电闪过,将齐牧的脸照得雪白,宛如夜行的鬼魅。
    同样的闪电也划过了西京的天际,裹着披风的欧阳旭和道童狼狈地滚下驴子,冒着倾盆的大雨连奔带跑地奔进驿馆。
    欧阳旭抹着一脸的泥水,对满脸写着不耐烦的驿丞吩咐道:快去弄些姜汤过来!
    驿丞屁股都没抬一下,打了个呵欠道:对不住,姜刚用完。
    欧阳旭冻得牙齿打战,有些口齿不清地说:那就随便弄碗热的汤,再来一盆子肉,几个饼。
    驿丞想都没想就答:不好意思,那些也都没了。
    欧阳旭终于觉出一丝不对:你在故意消遣我?
    下官哪敢?您不在的时候,灵州那边来朝贡的使者来了好几十个,他们要吃要喝的,一点东西都没剩下。哦对了,他们人太多,硬生生把您的房间也给占了。驿丞讲起话来油腔滑调,一点都不尊重人,他随手一指角落里的行李,您的行李在那。要不,您今晚另找一家客栈?
    欧阳旭声音发颤:大胆!驿馆是朝廷开的,我又是来西京公干的朝廷命官,你想赶我走?
    驿丞忙摆摆手,阴阳怪气地说:下官不敢得罪您,可更不敢得罪朝贡的使者啊。您要实在不想换地方,要不就在外头将就一晚?
    欧阳旭顺着驿丞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堂中的春凳,他的面目因为寒冷和极怒狰狞起来:你等着!我要写奏章参你!你等着!
    驿丞理也没理他,就堆笑着给坐在角落的客人添起热茶来,欧阳旭只能愤愤地同道童离开客栈。角落里的客人拉下斗笠,正是高家的亲随高福。
    高福塞给驿丞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后便起身离开,坐上早已候在外面的马车,朝欧阳旭离开的方向追去。
    欧阳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滂沱的大雨中,手中的油伞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几乎起不到任何挡雨的作用。道童艰难地牵着两头驮着行李的驴子艰难地跟在欧阳旭身后,每走一步都会陷入泥泞中。
    不知问了多少家客栈,欧阳旭都无功而返,随着希望的一次次落空,欧阳旭的情绪彻底崩溃,最后,直接与一店家推搡起来:不可能,你们在骗我!怎么会一间房都没有了!道童夹在欧阳旭与店家之间,手忙脚乱的劝架,然而客栈的几个小二一拥而上,将欧阳旭和道童一并摔出门外,重重地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道童扶起鼻青脸肿的欧阳旭,担心地问:您没受伤吧?
    欧阳旭奋力爬起,原本英俊的五官已经气得扭曲一团:走,我要去府衙告他们,这帮刁民欧阳旭话没说完,却因站立不稳,又摔了一跤。
    道童忙上前搀扶:使尊你冷静一点!
    可欧阳旭仍旧狂乱地想挣开他,最终,同样又累又冷的道童实在不想再跟着欧阳旭乱折腾,终于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你去了也没用!现在这样子,连我都知道你肯定是得罪人了!有人在故意折腾你,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
    闪电再度亮起,欧阳旭如五雷轰顶,喃喃道:是谁?会是谁?
    前面有一座三清观,先进去避雨再说!道童一手拉着昏昏然的欧阳旭,一手拉着驴子,艰难地走在雨雾中。
    残破的道观内,道童正凑近好不容易才生起的火烤身上的衣服。欧阳旭则缩在一边稻草堆上,仍在神经质地嘀咕着:难道是高家还是赵盼儿不可能,不对
    道童正要给欧阳旭递碗热水,却突然被墙上的巨大阴影吓得丢掉了手中的碗,回过头,却见高福带着几名人高马大的亲随闯入道观。
    道童掉头就往观外奔去。欧阳旭也惊吓地站了起来:你们是谁?
    高福一把叉住欧阳旭的脖子,又一拳击在他的肚腹上,欧阳旭痛呼倒地,在雷声的掩盖下,他的惨叫声分外模糊。
    高福冷笑一声:继续叫,特意找这儿动手,图的就是清静。他转头对其他手下吩咐道:搜!
    欧阳旭见那群人正在翻看自己的行李,以为自己遇到了山匪,虚弱地哀求道:你们别伤我性命,我、我是朝廷命官,今科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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