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语气一顿,安然端起一杯茶:说吧,你准备怎么送他回青渊?
如今将一切都摊平,他自然是有了万全的把握,要将这两个孩子的反抗扼杀在摇篮里。
此刻殿辰又何尝没想明白一切,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忽然极淡地笑了笑:我准备与他和离。
是个好招。
皇帝点点头:若非朕骤然发觉织造局的尺寸不对,还真就让你俩得逞了。可你总归是看清惹恼朕的下场了吧,辰儿,朕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为了儿女情长而置家国于不顾!青渊能为我大燕效力,为你效力,这是他们身为大燕子民的责任与福气!
绕了一圈,终于点到正题,皇帝神色渐渐变得悲哀:你以为朕坐在这个位置容易吗?朕若想扶你为帝,不得为你赐下一门实力雄厚的亲事?否则,你拿什么跟你其他兄弟拼?朕对你的苦心,你究竟何时才能明白?
殿辰怔了怔,嘴唇一动,显然并没有想到皇帝还有这层打算。
皇帝很满意他这样的表情,却也深谙给颗糖再给一巴掌这个道理。
他登时冷哼一声,冰冷地道:可朕把话给你摆在这儿了,除了你以外,朕还有六个儿子,不要以为朕非你不可!如今朕就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要不要这王位!?
大殿里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宁静得如秋日湖水,窗外风声依旧,一忽一忽地紧。良久后,殿辰点头,皇帝便轻笑着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起了几丝乏意。
去吧,那就带这肃儿去将身孕公布吧,能多一个孙儿孙女膝下绕欢,朕又何尝不愿意?
好,那儿臣先将李医师带走了。
傍晚时,南肃醒来过一回。
胸前刀伤已被处理过了,他挣扎着坐起身,问伺候在旁边的平顺:你家爷呢?
平顺连忙上前扶他:进宫了。
进宫了,又是进宫了,究竟进宫是去做什么?
南肃静静听着,心底却骤然卷起风暴般的怀疑与忌惮,如暴雨将至前的窒息。
良久,他低垂下眼眸,问道:今日你家爷有没有在藩王面前公布些什么消息?
平顺有些愣:啊?什么消息?
一室登时陷入寂静,光影斑驳,只有血腥气缭绕。
良久,南肃深吸一口气,亲手掀开被子。这一下动作牵动胸口骨伤,他一时痛得说不出话,却固执地道:带我去看看路尧。
四月的天气里已换上了轻软的素帷,南肃在路尧的床边坐了很久,隔着烟罗帷帐看他左边齐肩包扎的染血纱布,分不清心中酸楚滋味,究竟有没有带了对殿家人的恨。
世世子
突然间,路尧灰白的嘴唇动了几下。
我在呢我在呢。南肃一把掀开帷帐,只见路尧额头青筋暴起,呼吸沉重,斗大的汗珠不停滚落枕头所以,这究竟是不是在疼啊?
南肃心痛如绞,忙抓紧了路尧的右手,俯身去听,只听微弱的气声在嘶鸣:活下去青渊逃啊
眼泪突然疯狂地掉下来,他就这么牵着他的手,不知过了多久。
入夜后,南肃回到卧房,环顾这个封闭的空间,他听着自己的喘息声,看着自己曾躺在锦绣上承欢的赤体,忽觉一阵晕眩,只得慢慢扶着门框蹲下来,在这布置华贵的房间中抑制不住地战栗
突然间,他毫不犹豫扬起拳头,狠狠向着自己小腹砸去!
砰
南肃闷哼一声,痛得眼前冒金星,却接着一拳接一拳地继续砸!
之前他就赌了一次,代价就是阿尧的一只手臂
他赌不起了!
倘若殿辰是真心怜他、爱他,往后他们总还可以再有宝宝,或者说,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干系?可万一殿辰真的是在骗他呢?万一这一切都是殿辰联合皇帝,他们一家子殿姓人,一起欺负他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南肃,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可扬起的拳头忽然就止住了,不是因为疼,而是他仿佛听到了宝宝的哭声,那么微弱,但又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哭得那么伤心
南肃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看清自己的小腹,却只意识到眼睛本来就是睁着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向侧晕倒过去,耳边终于一片风平浪静,再无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南肃微微皱了皱眉,眼睛还没睁开,便应激反应一般猛然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
刀光横掠而去,他顺势鲤鱼打挺而起,三招合一劈过,这才大口喘息着,接着明亮的烛火看向对方。
崽崽,是我。
就这么一望,南肃便直落入一双幽深如潭的眼里就是这双眼,曾将他的心和魂儿都勾走了,温润注视着他时,也曾给予了他无穷尽的力量与安稳。
此刻,南肃从这瞳孔中依然看见了自己的倒影,却狼狈得难看。
嘶
匕首咣当脱手而出,他喉间倒吸一口凉气,低头一瞧,新鲜血液大片渗出,将胸口的绷带染得一片鲜红。
别动。殿辰颦眉,伸手按住他的肩头,急忙将平顺召来。
待重新上过药后,殿辰极小心地扶起他,让他的后背靠在他的胸口,亲手喂他喝药。
清冽而强烈的男子气息依然将南肃包围着,即便隔了衣襟,他还是能隐隐感觉到他的体温。
殿辰。南肃轻声唤他的名字。
嗯。
今日,你为何不公布我俩和离之事?
男人沉默了很久,随后说道:今日你陡然遇刺,我去找我父皇询问临丹一事了,放心,藩王们明日才回属地,午间宴席时我再与你一起公布,给我点时间。
南肃的心,陡然就那么凉了下去。
又要赌吗?倘若明日殿辰还不公布,那这次的赌注又是什么
殿辰拥紧了他,在他耳边说:别怕,我总会送你回青渊的。
别怕,曾经这两个字给南肃注入过无尽的温暖,可此刻,他却觉得冷,冷得像浸泡在冰水之中。
殿辰揽住他的肩头,在他鬓角落下一吻,语声满是怜惜:你在发抖。
南肃回头,自心底迸发的倔犟,令他陡然生出勇气,突然说道:药苦,能否给我拿些蜜饯?
月白,风清,人寂。
南肃似乎听得见自己心口砰砰急跳的声音,竟有些许恍惚,有一面铜锣仿佛在他耳边敲,这甚至让他觉得自己的血液在倒流。
可是,这并不耽误殿辰回身时,他迅速将一包药粉洒进药碗中,伸出手指迅速搅匀。
哥哥。他鼓足勇气开口,嘴角牵起,好掩盖这一刻的慌乱心跳。
殿辰在床沿坐下,望向他的目光深不见底:先喝吧,蜜饯就在这里。
可是,感觉还是很苦。南肃靠在他的胸口,抬眸看着他下颌微微泛出的湛青色,说道:你帮我先尝一口
好。
他对他向来有求必应,只是简单的一个字,便抬起药盏。
第五十七章
崽崽,想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有时你看向我的眼神,其实,让我很心酸。
这是殿辰曾跟南肃说过的话,所以在男人动作忽然顿住之时,南肃后背冷汗直冒,几乎觉得殿辰是察觉什么了。
可是,也就只僵持了两三秒后,殿辰便将汤碗凑近嘴边,只有目光却从碗沿缓缓移向了南肃的脸。
不知怎地,当那喉结轻轻向上提起准备吞咽时,南肃突然就想起了漫天烟花下他清浅的笑容,那时,他红着眼眶在为他唱小曲儿
晚风轻扬过他乌黑的发,像是一场温柔的梦。
咕咚
殿辰轻轻吞咽了一口。
怔忪间,南肃心里有根弦突然就断掉了,他茫然听着自己的心跳如鼓,周身终于软绵绵地失了力气。
有些感情纠缠久了,到后来他自己都已经分不清楚,到底他是要爱,还是要赢
无声中,忽然只听男人说:娘子,你在试探我真不真心,我也想试探一下你爱不爱我,但好像,我把心给了你,你却没我想的那么爱我
说这话的时候,殿辰看着手中药碗,嘴角一笑,眉目间似乎笼罩了一层轻烟似的忧郁,还有一脉悲悯。
南肃心中瞬时间翻山倒海,僵硬抬起头来,看着殿辰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就愣住了。
可这世上有一句话,叫做一不做二不休,且还有一句话,叫做恶向胆边生。
南肃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的,他一把挑起匕首,动作行云流水,毫不拖沓,好似演练了千百遍一样。
只听一声破空响动,刀芒霎时间抵住殿辰的脖颈,他将他逼靠在床柱上,伸手夺过药碗,红着眼,拼命向着他嘴边凑去:喝啊,一滴都不要剩!给我喝!
所以
你要多久才能明白,你和这个人没有以后了。
殿辰喉间突然溢出小兽般的呜咽,眼眶通红,却犹自笑道:崽崽,我是你的六哥哥啊
什么六哥哥?我压根什么都不记得!
南肃歇斯底里地喝道,匕首多用力一分,几乎就快要在殿辰皮肤上拉出红痕。
突然一瞬间,只感觉很崩溃,胸闷气短到了极致,无助感,孤立无援感,百感交集,南肃骤然眼眶一红,鼻子一酸,就哽咽着道:我只想活下去,我只想活着回青渊,我究竟怎么招惹你们殿家了够了!别废话了,喝啊!
连给我一天的时间都没有吗?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
低声下气地向对方求证跟质问的样子,察觉爱意消逝却仍然不肯面对,想要死死抓住对方的样子,实在像个可怜的疯子。
可殿辰看着南肃的狰狞,还是这样问了。
他承袭了皇室高贵的气度,性情却温润隐忍,一如他那柔弱善良的母亲,仿佛天生就不会为任何事情失态。不管遇见何事,他只会用那样漂亮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你,不争,也不抢。
此刻,却有一滴眼泪顺着那苍白的脸颊滚落,他用目光临摹着他的每一处五官,轻声问:南肃,你真的爱过我吗
爱不爱重要吗?任何意外我都不再想有!
殿辰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能灼伤南肃,他后槽牙一咬,蓦地恢复倔强的狠戾:在回青渊的这条路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值一提!
言罢,他便将药碗狠狠叩开殿辰的齿关,拼命地倾倒下去。
路尧说过,此药天下只此一份,需混入酒水饮服,可一切来得实在猝不及防,他什么也没准备,只能尽量让殿辰喝完这碗汤药,确保万无一失!
咳咳
药汁灌进气管,逼得殿辰剧烈咳嗽起来。从嘴边流出的药汁顺着他的下颌流进衣服里,划过曾被南肃亲吻过的皮肤。那里还有他们相爱的痕迹,却不过一夜,已是物是人非。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余下的哀求冻结成冰,碾碎成灰
砰!
大半碗药汁被殿辰打翻在地的一瞬间,南肃怔了一下,而就在他失神的瞬间,殿辰掌风已至,一股劲力,直扑面门。
南肃侧首避开,匕首却已搠空。
殿辰身形迅如飘风,突地绕到他身后,骈指如戟,轻而易举就掐住他的咽喉,冷声道:南肃,到此为止吧。
南肃很清楚自己不是殿辰的对手,见状也不再闪避,只是垂下颤抖的睫毛,缓缓地道:明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死,殿辰,或许确实是我做错了,但是,我不会后悔。
殿辰从后方掐着南肃喉咙,灯火照在他的脸上,有着淡淡的金光,越发显得一双眼睛幽深若深泉。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南肃的侧脸,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怒气,可是却令人脊背生寒,肌体冰冷。
我突然想明白了。
他嗅着他的头发,却不再闻见熏香,全是血腥的味道:你只不过是我寄托爱的载体,我爱的是我自己的爱,而不是现在的你,我曾妄图靠近你,守护你,改变你,因为你身上有我的爱,那是我无法割舍的东西,可是
扣住南肃的那只手缓缓松开。
一口鲜血蓦然间喷洒而出,落在南肃的后背,殿辰踉跄起身,身体好似秋风中的树叶,剧烈地颤抖着。
心脏传来一阵阵的麻痹之感,殿辰却不知道是因为那毒药,还是因为走到门口时,他摇晃几下,修长的身体终于轰然倒地。
砰!
世界突然间变得那般安静,风声似乎也止息了,南肃的耳朵里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唯有苍穹上飞过的鸟儿扑扇着翅膀,从金陵上空掠过,轻飘飘的,那样自由。
就在此时,只听院外平顺一声惊呼:六爷,您怎么了!
一夜无眠,第二天太阳却依然会升起。
阳光照在南肃的脸上,让他一瞬间那般恍惚。隔壁房间响了一整夜的急促脚步声仍未止歇,可是他完全听不到了,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床榻上,静等着一个结果
六爷!
可是,当一声惊呼从外面传来时,他又突然那般心慌与害怕,也不知是害怕殿辰死,还是殿辰不死
走吧。
没过多久,熟悉的低沉男声在门口响起。
也不知是药量不够,还是因为未勾兑上酒,但不管是因为什么,看来男人还是命不该绝。南肃缓缓抬眸,只见那高大修长的身子立在阳光中,不过一夜,仿佛生机尽数离体,却还是在此刻踉跄站了起来。
南肃笑道:去刑部吗?
殿辰披着一件宽松大衣,闻言转身离去,微微侧首说:去宴席。
南肃有些惊诧,却并未说什么,只是跟着起身穿上外套。是的,不管结果如何,事情做了就是做了,他不后悔路尧的那只手臂不允许他后悔!
当他们一起出现在宴席上时,南肃从人们的眼神中看出来一个意思:他们还真是一对多灾多难的夫妻,一个垂死病秧子死气笼罩,一个重伤纨绔要死不活,两人皆是一副狼狈模样,恰巧映衬了他们这段细如丝线且孱弱无力的婚姻
南肃莫名觉得好笑,不由直直地向皇帝看过去,他从未用这样挑衅的眼神看过皇帝,但一切再无遮掩必要,不是吗?
但很奇怪的是,皇帝也是笑吟吟地看着他,仿佛胸有成竹。
这更加让南肃确定了殿辰与皇帝的联合,再不济,这对父子之间也一定存在着一些关于他,但他却不知道的事。
想到这里,南肃竟忽然就放平了心态,并有了种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态度!
他真不知过去的十八年,自己是怎么忍下来的。
此刻,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到了殿辰手里。
大殿内忽然就安静下来了,众人隐隐料到头顶的天空正在酝酿一场疾风骤雨,纷纷绷紧肌肉,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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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锤子-(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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