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绾蹲在地上,澜清自不好站着,也跟着蹲下去,顺着顾绾的视线,她注意到卫瞾肩头的伤,她脸色又是一变:他也被那异兽伤了?
澜清想当然的以为卫瞾是来寻顾绾求助的,没问卫瞾怎么昏倒在这儿。
没事。
顾绾攥紧手,似冷静回一声,又缓缓起身去净手。
她掀卫瞾衣襟时没注意,指尖沾了血,指腹的黏腻感让她恶心。她一遍一遍清洗着,不停揉搓手指缝隙,直到手指火辣辣的刺痛传来,注意到手指已经搓得充血,再这样下去要破开了,她才堪堪停下手,注意到炉子上的水再次沸开,她又去到炉子边,端过先前放在灶台的鹿血,一点一点倒进汤盅。
等这些做完,她盯着汤盅里冒出的腾腾白气凝神许久,才沉一口气,和澜清道:等会儿我先出去,你留在这儿,晚些找两个可靠的人将他挪回落霞殿,找人守着。
顿了顿,她又冷声补充一句:把人绑住,别让人跑了。
地上的人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渗血,顾绾却管也没管,只顾着洗手,按这些日子顾绾对江寄的在意来看,这实在反常,澜清感到怪异,她有心想问发生了什么,但顾绾神色不对,她不太敢直接问出来。
她不如溪月在顾绾身边十来年,便是顾绾对她不差,但许多事也不是她该过问的,犹豫着,她静默的立在了一边,等顾绾吩咐。
听到顾绾的话,她心里更惊,险些没反应过来,注意到顾绾视线看向她,她才赶紧应道:是,婢子知道了。
嗯。
澜清行事谨慎,口风紧,不该问的也向来不多问,顾绾从前喜欢她这的性子,如今更是如此。她现在心绪复杂得很,实在不想多解释什么,须臾,瞥见地上的卫瞾,扫过他还没合上衣襟因为倒在地上被震颤到出血更严重的伤,她唇抿紧,又忍着嫌恶吩咐了一句:去取点药过来。
折腾折磨这狗的方式千千万,她没必要拿江寄身体和伤势做赌。
诶。澜清也注意卫瞾现在情况不妙,听到顾绾吩咐,她应一声,撩开帷幄便匆匆出去了。
澜清一走,顾绾没再看卫瞾,似乎屋子里不存在这个人,只转过身静静盯着她煮的鹿血羹。
鹿血下锅不需要煮多久,没多少时间,血腥味淡开,汤盅再次沸起,顾绾便拿棉帕包着起了锅。
汤盅滚烫,只冒出的热气便熏烫得顾绾指尖发红。
若往日她忍耐不了这样的灼伤,但这会儿,她脑子里紊乱,些微刺痛反而让她清醒,她让取药回来的澜清给卫瞾上药,自己忍耐着那股灼烫将汤盅装进了食盒。
鹿血要趁热,酒香没散去的时候用才不会感觉腥腻,顾绾没在厨房多停留,她叫澜清把卫瞾先藏起来,收拾守好厨房别让人发现了,便拎着食盒绕过卫瞾出了营帐。
外面天色碧空如洗,一点点驱散先头帐幔里的阴暗潮冷,顾绾轻出口气,将心头那抹恨意不甘压下,慢慢往外去,只刚走几步,她又顿住身子。
营帐外不远处,江寄一身鸦青暗纹袍长身立在那儿,他头上一顶简单墨玉冠,修长白皙手上抱一只小腿被白布包着的小白狐,远远瞧着,如仙如玉塑,清冷矜贵,又惹人瞩目。
分明是狗皇帝那副长相,却气质全然不同,顾绾心慢慢静下来。
似察觉到什么,江寄转眸望了过来,等看到顾绾,他抱白狐的手微紧,白狐在他手里乖顺无比,被捏得不舒服了,也只敢小声嘶叫一声。
倒是他,怕白狐不好听叫声惊到顾绾,慢慢松开手指,迟疑一瞬,他慢慢走向了顾绾。
怎么来这里了?他柔声问她一声,注意到她手上拎着食盒,他大掌微握一下,才试探着伸手过去要接过。
顾绾顿一瞬,将食盒递去他手上。
厨房这边有新鲜鹿血,便来看看......顾绾没继续说下去,往常顺嘴的一些不入心甜话她莫名说不出口了,只问他:
陛下怎么来了?狩猎场那边封赏结束了?
她让澜清去打探消息,可澜清回来,她心里太乱都没顾得上问这些。
鹿血。
江寄眸光微动,长睫垂下看一眼食盒,又去看她的手,注意到她细白手指似被灼伤的通红,他眼里瞳孔一缩:手伤了?
顾绾没料到江寄会先注意她手,她一愣,泛红细指下意识蜷起往掌心掩:没有,一点热气灼了下,没大碍。
这是那只白狐?先前没注意,没想到竟是只幼狐,还挺可爱的。不想江寄再盯着她没什么要紧的手指不放,顾绾视线落向他手里的白狐,说道。
迟疑一瞬,她伸手过去轻抚了抚那白软软的一团。
幼狐乖顺,没有利齿,爪子江寄来时也给它修磨过,不会伤到她,江寄抿抿唇,知道她的意思,他没多说什么,将白狐轻放去她怀里,便牵过她往营帐去。
顾绾的营帐离这儿近,没多久便到了。
溪月守在营帐,正在准备顾绾晚宴要穿的衣裳。
江寄一进门便吩咐她去取清凉膏,溪月以为顾绾被烫得很严重,都没顾得上行礼,赶紧去了。
陛下吓着溪月了,又不严重。
江寄抿紧唇,肃然一张脸的模样威势凛人,顾绾却没有怕意,她手轻抚着乖巧趴在她腿上的幼狐,因为卫瞾引起的糟糕情绪渐渐散去,她脸色柔缓下来,语气也轻快几分。
以后别去厨房了。
溪月动作快,药很快拿来,江寄打开白瓷药盒,指腹捻软膏体,拉过她玉腕,一点点涂上她泛红手指,她手指细嫩,狗皇帝再金贵常年练字手指也带有薄茧,他不敢用力,只能一点点沾抹上去,等膏体慢慢化入她指上肌肤,他才抬眸和她道。
想到今夜过后,他也没法看着她,江寄心里涩然一下,顿了顿又说:我会叫顾大人看着你。
他的话有些怪异,只顾绾刚发现他真实身份,又骤然得知卫瞾也回来了,还和他命魂相连,吸收那些信息都来不及,她没多想,只当他以为她不会听他的,才搬出哥哥。
她笑一下,没反驳他,抬手拉过放在楠木桌上食盒,递给他:鹿血养血,消肿疗伤,趁热喝。
她手上沾了药膏,没去碰汤盅,只让溪月去打水给他净手。
热水是一直便备有的,顾绾方才回来还简单擦洗了下,溪月热水端来得快,江寄净过手,便端出汤盅要喝。
守在帐外的王瑞偷觑到帐内情形,忍不住咳了一声。
若非担心江寄责怪他多事,他都想进去提醒陛下还没验毒。
他实在想不通,陛下怎么突然对贵妃痴迷成这样,明知贵妃最近的异常动作,却问也不问过一声,还由着她,就方才,一个手指不过红了点,皮都没破下,就紧张得拉着人直往营帐带。
想到他沿着贵妃接触的那些人查到的关于晚宴的事,他更是急得不行。
搞了半日,贵妃这是想要陛下的命。
但陛下却无动于衷,甚至不允许他再查,再插手。
当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成。
陛下不会疯魔到由着贵妃要他命吧?
王瑞脑子划过这个念头,他一双眼倏地瞪直,捏着拂尘的手狠狠抖下。
王瑞咳的声音算大,顾绾忍不住看了一眼外面,江寄却没反应,他现在对旁人旁物都不太在意,只捏过汤勺就舀了勺鹿血羹喝下去。
他放入嘴快,却没有很快入喉,而是仔细品了品味道。
鹿血带有腥气,顾绾炖过的腥气却几乎没有,味道咸淡合适,有淡淡酒香。
没想到她厨艺上也有天赋。
江寄不由想起那盅银耳莲子羹,现在想来,那时满嘴的怪味,应该是里面放了药。
也难怪,她一向聪颖,心细胆大又敢做。
那时候对他下手,云栖宫里又有可以抛尸的密道,确实不容易引起旁人怀疑。
味道如何?有没有腥味,会不会很难喝?顾绾见他不吭声,搓了搓指尖问道他。
这算是她第一次正儿八经下厨,还是做有腥气鹿血,她突然有些担心不好喝。
这时候顾绾完全忘了,她曾经炖了一盅多难喝的银耳莲子羹。
不腥,味道很好。江寄回她道,又舀过一勺用着。
顾绾见状放下心:那你多喝一些,明日我还给你炖。
明日。
江寄喉咙动一下,没说什么,过片刻,他才抬眼看向她,认真问道:可还有想要的?
想要的?
当然有了,她想要哥哥,溪月,澜清都好好的,还想要狗皇帝死!
现在江寄成了皇帝,哥哥他们应该会没事了,只可惜,想要狗皇帝死不可能了。
顾绾眼里眸色微冷,过片刻,她才摇头回道:没有了。
我想要的,陛下已经给我了。
确实是给了她了。
哥哥前几日被他拜为了帝师,前途无量,溪月和澜清,她随时可以为她们安排一个富贵人生,他不会有半点阻拦。
上辈子,他还替她取了狗皇帝的命。
嗯。江寄低眸应道。
他问她,只是担心他还有没安排妥当的,他没有错过她眼里一闪的冷意,但他大概能猜到那是因为什么,不过没关系,很快她便能如愿了。
江寄用鹿血速度不快不慢,没有半点声响,他珍惜和顾绾单独相处的属于最后的点滴片刻,舍不得说话破坏气氛,他也不知说什么,怕多说多错,惹了她生气,也怕多听她两句轻言细语,他舍不得死了。
江寄不说话,顾绾担心澜清那边情况,又一心打算着暂时不和江寄明说她已经知道他身份,先顺其自然,也没说话,帐内一时陷入静谧。
宽阔舒适的帐内,只偶尔能听到外面禁卫寻视走动的脚步声。
过片刻,顾绾从对卫瞾恨不得拆骨扒肉的恨里拔出,她看向江寄,正要说什么,这时,帐外响起王瑞微低的回禀声:
陛下,镇国公和顾大人到了,在主帐求见。
外祖父和哥哥来了?顾绾诧异一声。
这趟出行,镇国公和顾祈年都没过来,只沈柔的爹带着两个儿子随行,这才狩猎第一日,也不知两人过来有什么事。
顾绾想起十来日前江寄因为顾祈年两封策论拜哥哥为帝师的事,心里不知怎么,莫名有些不安。
她那时以为哥哥是因为上辈子便被人称赞有帝师之才,狗皇帝这辈子重生想借哥哥的手段打压萧家,除掉宁王,才会早早重用哥哥。把哥哥推上风口。
可现在皇帝是江寄,他这么早将哥哥扶上高位又是为什么?
莫名的,顾绾觉得江寄不会贸然置顾祈年于风口,遭人忌惮。那他这样做势必有别的用意。
嗯,我叫他们过来有些事商议。似乎知道顾绾诧异什么,江寄和顾绾解释道。
哦,那陛下快去吧。
距离那次回门,顾绾已经有十来日没见过顾祈年,中间江寄有问过她,叫顾祈年到乾清宫见她,但顾绾那些日子一门心思折腾弄死狗皇帝的计划,腾不出时间,又怕顾祈年发现什么,没有见,得知顾祈年有事过不来这边,顾绾有失落,这会儿倒是有些想见见人,但听江寄说有事,她便打消了念头,想着晚宴过去见也一样。
她没问什么事。朝中事她最近才开始了解,也不懂,不打算多掺和。
江寄的治国手段她梦里见过,她想,他就是闭着眼睛也不会让自己落得上辈子狗皇帝掌权境地。
嗯,午膳我恐怕过不来,晚宴我过来接你?
狩猎第一日的晚宴在猎场举行,离江寄的主帐最近,顾绾便说:还是我来找陛下吧。
江寄想了想,同意了:萧芙那边遭了凶兽,我已经让禁卫去搜有没有残余凶兽,你这边也多注意,我会多安排两支禁卫过来。
我知道了。顾绾应下来,送他离开。
江寄走后,顾绾担心澜清那边情况,怕她走后,她没藏好人,
便有些坐立不安,连午膳都没怎么用,等到快下午该梳妆打扮去晚宴的时辰,澜清总算回来了,和她说事情办妥了,她才微松口气。
让溪月将准备的衣裳拿上来她更衣装扮。
猎场的晚宴有篝火,君臣和乐的一晚,大都会穿戴浓重热闹些。
溪月给顾绾准备的衣裳也偏艳丽,梅染色的绣缠枝梅的宫裙,裙摆有丝缕金线穿梭其中,顾绾皮肤白,身姿玲珑,衬这类衣裙,不过衣裳艳丽了,妆容发髻都不能太过素淡随意。
折腾起来稍微废了些时辰,等一切弄好,已经到差不多快到晚宴,顾绾也不再耽搁,领着澜清溪月就要去找江寄,只这时,哥哥顾祈年来了。
顾祈年来得匆忙,还是临近晚宴的时候,顾绾直觉他有什么事,在他进帐,便叫澜清溪月去了外面守着。
等人都出去,她才柔婉的看着顾祈年问道:哥哥,你怎么过来了?我还想着等晚宴再找你。
想起顾祈年被奉为帝师的事,顾绾又笑着恭贺他:我还没和哥哥说声祝贺,能成为帝师,今后哥哥定能一展少时心愿。
顾祈年没穿官员所着常服,一身竹青锦袍,君子如玉温润,身如修竹,只这时,他神色端肃又复杂,他静静看着顾绾许久,才哑声问她:绾绾,为何不告诉我柔嫔便是宁王世子妃,沈柔一事。
第38章 杀了我
哥哥, 你说什么呢?顾绾脑中懵了下,她不知道顾祈年怎么知道了这事,她下意识的想否认。
你还想瞒哥哥?顾祈年厉声打断顾绾, 语气含怒。
已近傍晚, 帷帐中点了两盏灯,烛火明亮, 能清晰瞧见人脸上神情。
顾祈年看着顾绾的眼里沉痛明显:你还打算背着我独自刺君, 什么时候,你的胆子已经如此大了, 又是什么时候,我的绾绾已经不需要哥哥了。
那日顾绾回门, 顾祈年在顾绾罕见关注起朝事就觉察她不对劲,之后看她在得知钟溱和萧聿被下大狱, 那不甘恍惚的神色,他更觉怪异,担心她是在宫内受了欺,他试着联系了方便出宫的两个暗线,却得知顾绾回宫当日便用上了那批人。
他比顾绾大四岁, 从她出生,他便将她当做宝贝眼珠子照顾着, 她对他的依赖一度胜过父母。他太了解她,若非遇到不得已难事,她不会轻易动用那些暗护,她怕牵连到人,尤其这人脉还是镇国公府给的, 她更不会轻易动用。
她一直对外祖父亏待娘亲一事心中有刺, 只那刺太细, 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顾祈年直觉她有事,又太怕她出事,他能力尚不够,一旦她出事,他不能确定能保她安然无恙脱险。
别无选择,他只能一一联络那些人,让他们将顾绾吩咐他们做的事告知与他。
结果越了解,越心惊。等他得知顾绾给太后宫里丢字条,而没两日,太后和萧家那边便调查起当年给德元皇后看病的太医,他一夜没歇,翻遍了这些年朝中邸报,又让人去打探这些年听到的德元皇后所有信息。
他背后靠着镇国公府,又是贵妃兄长,皇帝还在这时候拜他为帝师,他查德元皇后信息比顾绾进宫前他去查皇帝和他后宫要简单容易。查来查去,最后竟然查到宁王世子妃,也是他名义上的表妹沈柔身上。
皇帝和镇国公府有渊源他一直知道,当初宫里宣顾绾进宫的圣旨下来,他便让人去查过。
只皇帝和沈柔的事,大抵有人提前打过招呼,封过口,他没查到。
不然,他便是拼死也要抗旨不让顾绾进宫。
这一次查德元皇后,却无意间把这条线牵了出来。
最初,他只以为顾绾是被皇帝当做了沈柔的替身,但转念想到顾绾的性子,在国公府受排挤尚且能安然处之,苦中做乐,若只是得知自己是替身,她至多也就是随心自己生活日子,没必要掺和进皇帝和萧家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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