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过了很久,他才明白,那是父母的爱。
足以叫人生可以死,死可以生的爱。
孟宪先纵身跳下去,然后陆荷阳也跟着跳下去,大家的目光追随他们,一下一下掰开母亲的手。
她环得太紧了,尸体的僵硬让这份执着变丰碑。孟宪好不容易从她怀中取出婴儿,她仍然维持着那个环抱的姿势,孟宪喉头哽咽,向众人大喊:小家伙还活着,皱着眉在哭。
周围欢呼起来,这是距离灾难发生时间最长且年龄最小的幸存者,所有人都为这个奇迹而动容、雀跃。
孟宪高兴地往上爬,陆荷阳跟在他侧后方,他余光瞥见孟宪蓦地停下了,他奇怪地抬起头,看到他的脚后跟,绷着劲儿,连着小腿凸出一块刀刃般的嶙峋的骨,只眨眼间,那只脚忽然软下去,整个人倒栽葱似的从坑壁上翻了下去。
婴儿从他怀里脱了手,陆荷阳大惊失色,飞身扑去,将凌空的襁褓揽进怀里,随即脑后一阵剧痛,重重地跌在砖石遍布的地上。
无尽的黑蔓延,下陷、深入,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鼻腔里灌入微凉的气体,酸涩的感受从下颚一直抵达胸腔,引起脑内相似记忆的共鸣。
陆荷阳六年前其实偷偷回过一趟国,按导师的要求参加国内的一场学术会议。地点在嘉佑市,他报名的时候在想,假如是别的什么地方,他还会不会主动请缨,答案变成否定。
到达嘉佑市是深夜,他穿着大衣,拖着行李箱,站在住过三年的楼房底下,仰头望去,那扇熟悉的窗户黑着灯,墙体不知何时变得斑驳褪色。
他的酒店在别处,繁华的闹市中心,昂贵崭新,是前几年拔地而起的新事物。离家多年,昔日的家变成打卡观光地,来此凭吊,却不会居住。时间会消磨掉很多意义,陆荷阳原本觉得,他与陆珣之间也应该如此。
可四年过后,在他以为已可以平淡地面对那个人的时候,却在遥遥听到他熟悉的声音时,就慌不择路躲进了楼梯间。
陆珣的声音中那一半明亮的少年音已经退去,只余下他清朗的部分,以及发三声时独特而深沉的低音。他听见他领着朋友说说笑笑走进一楼,聊着傍晚的球赛,脚步声踢踢踏踏,在电梯门前站定说:谢谢你陪我一起回来。
听说你有个哥哥?不一起住吗?友人问。
陆荷阳的心脏剧烈跳动,他甚至觉得在空荡的消防通道里它跳得太响了,下一刻他就会被陆珣发现,那些幽暗的心思再也藏不住,只能统统暴露在光明下。
可他听到,陆珣沉默片刻,旋即笑了起来,轻描淡写地回答:提他做什么。
电梯门打开又合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一切声音湮灭之后,在寂静又空旷的楼道里,陆珣的声音久久回荡。
提他做什么。
呼吸变得滞涩,深秋的风刺痛鼻腔,连带着眼底泛热,可胸腔里却是凉的,像是被捅出一个窟窿,空落落地漏着风。
他指尖攥紧了行李箱的推拉杆,将脸埋进围巾里去。多轻飘的一句话,陆荷阳想,幸好他没有上去等他,没有迎面碰见,没有抱着重新见他的希望。
三天后,会议结束,陆荷阳飞回美国。
如果不是得到陆珣的死讯,他也不打算再回来。
第32章 他是你弟弟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嗅觉调动味觉,舌苔也变得苦涩,陆荷阳皱了皱眉,隔着眼皮,瞳仁已接收到光线,下一秒反馈进大脑,意识回笼,他缓慢地睁开双眼。
小小的病房很拥挤,乍一看人头攒动,有立有坐,因为没有戴眼镜,每个人都像是带着一圈毛边,呈现朦胧柔软的虚假感。但显而易见的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有短暂的一瞬间,陆荷阳以为自己是动物园的动物,或者是博物馆橱窗里的展品。
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人率先站起来,凑近眼前,距离太近致使他一瞬间的失焦,没有看清,但声音好像有些熟悉,他揉着眉心闭上眼问: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他习惯性伸手去旁边的柜子上摸眼镜,温吉羽连忙说:你眼镜腿摔坏了,拿去修了,明天给你拿回来。
手指落了空只得蜷起来,上面的细小伤口受到挤压,生成微小的刺痛,陆荷阳正在发怔,温吉羽端来一杯热水,塞进他的手里:喝点水。
一口水咽下去,嘴唇变得湿润,也缓解了嗓子里火辣辣的干燥感,陆荷阳脱力般地向后靠去,额角的纱布限制了他睁眼的幅度,浑身上下更是酸痛难当。
医生快步走进病房,对陆荷阳进行一系列检查。眼底被掰开照射,腋下塞进一只温度计,陆荷阳拧着眉头,乖乖任人摆布。
这里是梁溪镇的镇医院,你为了救人,脑袋磕到砖块上,昏睡了两天。孟宪之前从山上摔下来,没有及时治疗,导致突发颅内出血,现在还在隔壁病房昏迷。温吉羽言简意赅解释现状,婴儿没事,很健康。
陆荷阳疑惑的神情并未在听到这些之后舒展,而是愈发迷惘,像是没办法消化这样巨大的信息量。
你不记得了?温吉羽看起来有些紧张。
陆荷阳缓慢地摇了摇头,进医院前发生的事,与他之间好像隔着一块毛玻璃,隐隐绰绰,却始终无法拨开迷雾。
他颅内还有一些淤血,有一定概率会这样。医生一边做记录一边说。
这样是哪样?还是那个很熟悉的声音问,尾音坠下去,显得十分关切而冷峻。
就是部分记忆模糊。医生的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有可能短期,有可能长期,不好说。
温吉羽倾身,指着自己的脸:那你还记得我吗?
陆荷阳愣怔片刻,发觉自己竟可以说出正确答案。
那我呢?
声音显得很急迫,促使陆荷阳寻声望去,这一次将刚刚凑近眼前的那个人看清了。他发上半湿,裤腿上全是泥点,颇有些狼狈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底晕着两块疲倦的淡青,搭在膝盖上的右手手背有一道狭长的疤痕,左手的中指上有一枚看起来颇为昂贵的白金戒指。但尽管风尘仆仆,这个人还是挺括英俊,宽肩窄腰,五官立体,那双深邃的深黑色双眸正专注地凝视着自己。
陆荷阳眼珠动了动,回避开这道灼热目光,试探着问:你是谁?
男人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是谁?
他重复一遍,原地踱了几步,面目因为极度的气愤而扭曲,继而笑出了声:陆荷阳,我从嘉佑市千里迢迢追到这,你问我是谁?!
温吉羽抿紧下唇,他确确实实也想知道,这个过分关心陆荷阳的男人是谁。
一身运动服的程东旭健步如飞,适时地闪出来,摁捺住情绪过分激动的傅珣,防止他做出更过激的举动,面对瞠目结舌的陆荷阳,他作为小弟尽职尽心地接上傅珣的话,显得十分痛心疾首。
荷阳哥,他是你弟弟啊!
傅珣满腔愤懑,话被噎住一半,深吸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欲言又止。
弟弟。
温吉羽简单回顾了这位傅先生来后所做的一切,守夜、擦脸、喂水、掖被角,看着陆荷阳的脸发呆,盯着点滴出神,是弟弟该做的,但又超出弟弟的范畴。就像在水里滴进一滴白醋,看上去还是一杯白水,却早已掺杂了杂质,现在就是等待一勺小苏打,让沸腾的气泡验证它的存在。
对不起。陆荷阳收敛下颌,迷茫的眼神里透出柔软的歉意,诚恳地说道,我会尽快想起来的,弟弟。
草。
傅珣嘴唇翕动,最后用口型发出一句无声的脏话,踹了一脚椅子,转身走出了病房。
傅珣再回来时,陆荷阳已经在吃饭,温吉羽给他从旁边的小食堂打了茭白炒肉和一碗粥,他靠在床背上小口小口地喝。
见到傅珣踏进来,陆荷阳手上停下,幅度很小地点头示意,里面的陌生感显而易见,他喊不出弟弟这样的称呼,也不好将他当做朋友。相比之下,他冲温吉羽微笑,从他手里接过纸巾的熟稔模样,叫傅珣火冒三丈。
你伤没好,我喂你。傅珣伸手,要去夺饭盒。
陆荷阳侧了侧身:我手没事。
傅珣也不收回,就这么抻直手臂,与他僵持,有一种迫使他服从的意味。
陆荷阳的神色冷下去:这里这么缺人,你没有别的事可做吗?
傅珣眯了眯眼,就在他的情绪即将溃堤之时,程东旭推开门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外套斜挂在手臂上,混然不觉室内凝滞的气氛:珣哥,我从食堂给你打了饭。
傅珣无可奈何地觑他一眼,只得收拾情绪,接过饭坐下。打开盒盖,是一份板栗烧鸡,尽管汤汁饱满,但食材质量不佳,鸡皮居多,傅珣微不可察地皱起眉头。
去得有点迟,荤菜只剩这个了。程东旭饥肠辘辘,迫不及待打开他自己的那盒,宛如饕餮一般往嘴里扒拉米饭,我闻着还挺香的。
傅珣掰开筷子,从面上拨了两下鸡皮,正在犹豫如何下嘴,陆荷阳忽然将手里的饭盒递出去,神情寡淡,似乎是真的不需要了。
我吃不下,这份茭白给你。
绊倒铁盒
#注意细节
傅珣:程东旭你不会说话可以闭嘴。
程东旭:好的,荷阳哥他弟( ̄▽ ̄)~*
第33章 我们接过吻
吃过饭,陆荷阳下地去看了看孟宪,他戴着呼吸面罩,完全没有要苏醒的迹象,前一秒还能跑能跳、热心救援的年轻人,下一秒就倒在泥泞里,让他倍感惋惜。
其实总共没有几步路,但回到病房后,开始想吐,这也是脑部震荡的后遗症,陆荷阳撑着水箱,认命般地蹲在马桶边呕吐,直到将中午吃进的又吐个干净。脚腕从过分宽大的病号服下面伸出来,显得更细长伶仃。
傅珣满腔情绪无处发泄,只得叹口气将近乎虚脱的陆荷阳扶回床上,盖进被子里。被子边缘露出陆荷阳惨白如纸的脸,和一对泛红潮湿的眼。
温吉羽刚刚外出接电话,此时走进来,掖一掖被子的一角:下午有一批物资要进来,我要去拍照做报道。
他顿了顿,又不放心地问陆荷阳:你一个人可以吗?
傅珣被他目中无人的态度激怒了,他直起身,冷淡地回答:这里本来也不需要你。
温吉羽不以为意地笑笑,扯过椅背后搭着的外套,挥挥手转身走出了病房。
陆荷阳太过疲累,很快陷入睡眠,窗帘的阴影投在他脸上,风起时明亮,风息时晦暗。
傅珣支着手臂撑在简陋的病床边凝望他,他睫毛分明,嘴唇微张,脸上的绒毛隐隐可见,不戴眼镜的时候尤显出骨子里一尘不染的少年气,傅珣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陆荷阳在他面前如此不设防。
上一次大约是十一年前,在去三亚的飞机上,陆荷阳晕机,睡得很沉,他俯身数他的眼睫。
一根。两根。三根。
舷窗外云朵反射出的光华,将他的脸颊照得雪白。
他甚至还大着胆子,伸出指尖轻轻触了一下他的睫毛。比针尖还细的一点,却好似刺破他皮肤,疼进他心里去了。
那时候,他就朦朦胧胧地意识到,陆荷阳吸引他的目光,挑起他的肖想,也终将成为他的软肋。
可是眼前这个人却浑然不觉,还恨极了他。连一个当面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就避之唯恐不及地逃离他,独自跑到这里受苦。
其实他本该来得更早些,或许,在他登机的时候就该拦住他。
但是那天夜里,傅老爷子病逝,打乱了傅珣的全部计划,他对程东旭说,我很快过去,事实上,他爽了约。
他不得不赶去医院,见爷爷的最后一面以及处理后事,紧接着就是股东大会,叔叔傅乔羽及其党羽的不依不饶,在得知公司早已有数额不小的亏损和外债时,他更是绞尽脑汁维稳股票,尽管他大学时主修经济,又有徐涧中的扶持,但这一切对实战经验尚浅的他来说仍然是不小的挑战。这两天他几乎没有睡觉,顶多在车上合眼休息一两个小时。
陆荷阳离开嘉佑市的那天说来也好笑,他本来让程东旭在陆荷阳的居所蹲守,因为陆荷阳身上只有程东旭给他买烟的两百块钱,他笃定他走不远,且必然迟早要回家。后来看了监控才知道,程东旭下车买饭的工夫,陆荷阳回到家里取出行李和身份证打车去了机场,造化弄人,他们正好前后脚错过。
要不是后来从王院长那里问到他的行踪和号码,傅珣简直要发疯。
他打过陆荷阳的电话,一开始提示不在服务区,后来干脆是关机状态,他想,电话里确实也说不清。于是他从嘉佑市到青岗市,又追到鹿县,再到大屋村,没有车的时候只能冒雨前行,到了大屋村又得知陆荷阳因受伤被运到镇医院。
他不知道陆荷阳是生是死,一路提心吊胆,看到那么多罩在白布里的尸体,裹着血与泥,面目都模糊。好不容易他跋山涉水地赶来这里,找到他,预备将一切告诉他、解释给他听的时候,他却失忆了。
他单方面将关于他的记忆全部清除干净,使得那些未说出口的解释忽然变得毫无意义。
这让唯一背负全部记忆的傅珣,感到分外痛苦。
日光轮转,将人影拉长,陆荷阳醒时,已经是下午四点,他睡了这样久,本以为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可他垂眸望去,傅珣还在床侧坐着,双手抱拳支在下颌上,目光深沉地锁定他,那副表情似乎在捉摸要怎么将一只离家出走的雀儿诱捕回去,重新锁进笼中。
几乎是下意识的,陆荷阳朝反方向瑟缩了一下,那一瞬间他看见自己手腕上多了一块手表,经典奢华的蚝式表壳,崭新的黑色表带。
被手表表盘的反光刺了一下眼,傅珣回神,立刻站起身,走到床头柜边倒水,看似随口解释:我之前送给你,你没有戴,我就一起带来了。
他好像简单擦拭过衣服上的泥点,洗过脸,散落的刘海全部朝后抓去,整个人利索了不少,但眼白里的红血丝更甚。
谢谢。其实陆荷阳并不想戴,但面对自己的弟弟,好像也只能说出这样不乏客套又不算太生疏的两个字。
开水冲进杯中,蒸腾起热气,傅珣端起杯子,被烫了一下,又立刻剁回桌面,碾了几下火辣辣的食指和拇指指腹。
镇医院条件一般,杯子质量不是很好,杯壁比较薄。陆荷阳问,没烫伤吧?
没事。傅珣回身说,那晾一会再喝。
陆荷阳本以为傅珣要回到座椅边去,可他忽然压下来,一手握住病床的一侧,一手撑在陆荷阳的耳边,周身裹着浓烈的烟草味将他圈在其中。
你不问我是谁?叫什么?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
一瞬间的迫近,让陆荷阳短暂失焦,他又往后挪了挪,直到无处可躲,只得与那双冷冽的双眼对视。
你是我弟弟。陆荷阳镇定答道,不过,我听温吉羽说,你姓傅。
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是你父母领养的。傅珣耐心解释,我原来姓傅,傅乔生的傅。
嘉佑市没有人会不知道傅祖霖与傅乔生。可陆荷阳的眼神平静如水,并没有一丝变化。
你不惊讶?傅珣问。
我不记得我们之前是怎样相处的,所以陆荷阳喉结滚了滚,垂下目光,视线落到傅珣指根那枚闪烁着光华的白金戒指上,听到这些,就像听陌生人的消息一样,没什么好惊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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