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
见寻月棠这样高兴,谢沣已经开始在心里感谢林勰了。
寻月棠也不再想着费心劳力地去打扮自己了,总归三哥全也不在乎的,他只会一本正经地说句衣裳穿少了,然后脱下自己的披风大氅将自己裹成只粽子。
入夜天寒,她便穿了件绛红色绣白梅的披风,兜帽上走了一圈白色的毛边,衬得一张俏脸巴掌大小,白日里的精明掌柜一下子便又变作了县令家的娇养女儿。
二人一道骑马前往,谢沣瞧着寻月棠今日衣着犯了难。
今日里子修已提醒过他:你个夯货,人家女孩子家平白打扮得那样娇俏便就是为了让你赞上一句,你单裹上衣裳算什么事儿?今日我便再教你一招,若你们二人再是共乘一骑,你便在后头使着自己的披风裹住她......
可月棠今夜,好似是穿得足够暖和的。
他揽着缰绳迟疑许久,方问了句:月棠,可会冷么?
在呼呼的风声里,他听见寻月棠欢乐的声音传来:不冷呀三哥,一点儿都不冷。
好吧,谢沣心想,子修毕竟不是郑先生,并不能掐会算,出的点子用不上也很正常,就很正常的。
待二人到了夜市下马,这里已聚集了非常多人,颇大的一块空地上零零散散全是小摊贩,装束各异、语言各异、货物各异,摊头挂着的篝灯飘飘摇摇,盏盏相连,将此地照得直如白日。
靠近下马的地方有小贩沽酒,来此地的人多是先饮一杯热酒,暖了身子再往内里走。
寻月棠看着在红泥小炉上温着的绿蚁酒,扯了扯谢沣的袖子,三哥,我们要饮一杯吗?
谢沣从来还未见她饮过酒,心里有些打鼓,听说有些姑娘小姐是一杯就倒的,他倒也不是嫌弃她酒醉麻烦,只是醉醺醺回店里,若被人瞧见,影响许不会好。
会喝酒吗?
寻月棠捏起大拇指和食指比划给他看:就喝一点点。之前在家里时,哥哥会偷着给我尝。
见她实在是想喝,谢沣便掏钱要了两碗,一杯递给寻月棠,嘱咐:若是喝不了,就只饮一半。
寻月棠双手接过,笑着应他:知道了知道了。
举起来尝尝,也不过就是普通的酒水,好喝是未必有多好喝,但许多事情就讲究个应时应景,来到外城热闹夜市、旁人都谈笑饮酒,那手头这杯酒就有了超越其口感的趣味。
一如逛夜市,此前也不定是没逛过,但与久别又不经意重逢的三哥一道来,好像又不一样了。
寻月棠的心里无比快意,手上那碗热酒竟比谢沣饮得还更快些,喝完就端着空碗亮给谢沣看,眼里亮晶晶的,三哥,看,我真的会喝一点酒的。
篝灯的光正打在她脸上,谢沣分明能看出她脸上不太自然的红晕,不是热意、而是酒意,他仰脖饮下碗中酒,又接过寻月棠的酒碗一道递给摊主,低头认真说道:开门做生意,莫要与旁人说你会喝酒。
知道的,寻月棠步子轻快,只在你眼前才尝一点,若是旁人问起,我便说从没喝过。
对,就是要这样。
谢沣跟在她后面,嘴角不自觉地弯了一弯。
三哥三哥,你看这个怎么样?寻月棠正拿着个瓶子打量,放在屋里,以后可以插花。
这瓶子是碧色的琉璃材质,外头洒金,细长颈,花型瓶口,应该也是自外面小国流进来的物件。
挺好的。
寻月棠把瓶子递给老板看,老板,要这个!
五两银子。
这么贵呀......寻月棠嘟嘟囔囔,再便宜一点嘛。
摊主是个外邦人,大晋官话说不利索,便两国语音掺起来说,大概意思就是:这是我们那里的好东西,制作工艺非常复杂,五两银子很划算了!
叽里咕噜的话听得寻月棠晕头转向,诚心想要的,再让一点嘛!
谢沣拿起摊上一支钗,白玉做底,钗头赤金,包着大颗珍珠与绿松石,他问摊主:这个怎么卖?
摊主比划了个一和五,十五两。
谢沣拿出荷包点了二十两与店主,接过了瓶子与钗子一道递给了寻月棠,拥着她往前走,也不知你会不会喜欢,觉得大约会适合你便买下了。
这是说的那钗子。
寻月棠在看瓶子之前曾扫了两眼上去,被谢沣瞧见了。
喜欢的,寻月棠小小声回道,她方才便瞧那钗子好看,但想到自己好似并无衣饰相配,便作罢,可是三哥,我觉得他要价虚高,明明还可以再还还价的......
谢沣笑笑,指指前头,这条路上俱是摊点,蜿蜒似看不到尽头,若在那一处停留过久,担心你玩不尽兴。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宴客
寻月棠一听,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便点点头,三哥, 我们再去前头看看罢。
你去看,东西我来拿。
谢沣与女子交往的底子虽差, 可身边却有良师益友林子修。林勰见他如今是千年铁树要开花, 自是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在一日里倾囊授出。
刚好谢沣本人又当真上心,时时恪守勤能补拙是良训、一分辛劳一分才,这一来二去间, 如今的造诣不说是一日千里, 那也绝非吴下阿蒙。
现下竟连与女子出门游玩要主动拿东西都学到了。
谢谢三哥,寻月棠将钗子往发髻上一簪, 又从善如流地将瓶子递给他, 拔腿就走, 那我去了。
谢沣抱着瓶子跟上, 这好像又与子修教的不一样啊。
他此前不是说, 若是送了钗子、项链之类的物件儿, 最好是当场就与人穿戴起来, 温情小意, 妙不可言......
可月棠怎么随手一簪就跑了?自己是不是已失了先机?
遇到这样情况又该如何呢?回头还是要再向子修求教一番。
这个夜市与城里的夜市不同,并无杂耍, 除了进口处那个酒摊也再无旁的吃食卖,寻月棠一路走着瞧着, 觉得倒更像个文玩市场。
不过这市场里头的小玩意儿, 价格跨度倒是大, 从几文到千金都有, 风格虽不一, 但都很好看。
她在一个摊子上扯了几尺布,不同于大晋绫罗的丝滑手感,摸着略粗糙些,但花样复杂、色泽艳丽,里头织进了银丝,在篝灯下闪着细碎的光,可以送给阿双,做衣衫滚边或者腰带。
又在另一个摊子上购了一支胡笔,瞧那样子也肯定不如大晋毛笔好用,但造型很新奇,可以给柳明宗玩。
给陈婶子的礼物是一顶毡帽,模样无甚好说,但内里包了厚厚的皮毛,定会非常保暖。
这时,他们已经又快拐回了入口的地方,见前头个摊子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寻月棠叫来谢沣,三哥,前头是在做什么呀?
谢沣拎着她的战利品,抬头望了一眼,大约是在赌石。
赌石?寻月棠知道这个,一刀穷、一刀富、一刀披麻布,她活了上千年,还没玩过呢。
此前做盘子精的时候,虽说吃穿不愁,但却穷得叮当响,如今手上可算攥了钱,总就想试一试。
她跟谢沣商量:三哥,我可以去挑一块吗?就一块,要小小的那种。
自然可以。
我们就切一块,你一定要拉住我,绝对不切第二块。
好。
大大小小的原石扔在地上,有些已对半切开,有几个商贾模样的人戴着一只眼的西洋镜在瞧看,余下人多是凑一处看热闹。
寻月棠上前指了一块石头,摊主人问:就这块?
寻月棠心说我也不会看啊,就这块。
谢沣又抢在她前头交了钱,店主人一刀下去,旁边人先出了声:哟,春带彩,小娘子好运气。
寻月棠在众人的贺喜里头与人道别,扯着谢沣的袖子问:三哥,他们说我赚了,真的吗真的吗?
谢沣毕竟长期在凉州,对此道多少懂些,寻月棠切出来这块春带彩其实一般,顶多算是保本,但见她这般高兴,便也哄她:是,运气极好。
想到或许可以找个好玉匠弥补下籽料上的不足,他又建议:子修认识许多好玉匠,若你想好了打什么,我便来牵牵线。
那等我想好了,我再同三哥讲。
逛完后,二人一道上马回城,想到寻月棠那只易碎的瓶子,谢沣刻意没有骑很快。
三哥,谢谢你,寻月棠抬头看着天上零落星子,我今天好快活,不光挑.......
她刚想说不光挑到了自己喜欢的东西,还给阿双她们带了礼物,突然想到,坏了,三哥今夜付了一路的帐,偏生忘记给他选礼物了。
嗯?
不光挑了喜欢的礼物,还赌了石头,寻月棠心虚地往回找补,这都要多谢三哥带我来玩。这样,以后三哥来寻味小筑吃饭,都给你免费。
说到后面,几乎都听不清了,好在谢沣耳力好,还能笑着回问一句:那我若不慎将你吃穷了怎么办?
应是不会的,寻月棠认真衡量着自己的流水和谢沣的饭量,我生意还过得去。
可你外头不是还挂了寻峥、庄恒免费的牌子?若加到一处呢?
那就更不会了,寻月棠叹了口气,开店那么久,就只碰到一个庄恒,是个年逾七十的老叟。可阿双要寻的庄恒,是个二十来岁的儿郎。
不要着急,慢慢来。谢沣突然想到什么,我此前就想问,开店可是借了旁人的钱?
登州那几月的月银估计刚够她一路盘缠。凉州多商贾,就有人放斡脱钱(1),谢沣想着,若是寻月棠因开店借了这个,便要先替她还了去再说。
寻月棠知道谢沣不会贪图自己这点小钱,便也不藏着掖着,从头上摘下来那柄檀木发簪给他看,没有借钱。我被人掳走的时候,爹娘给我这簪子,里头藏了张五百两的银票,本是给我哥哥娶新妇之用,我先挪用了一百两,待盈利了再补回去。
按照谢沣以往的经验,这时候最好是不要说话,要不然,她怕又要哭。
现在倒不是嫌麻烦了,就是不爱看她哭。
他遵从本心,一言未发。
寻月棠便自己接着说,其实爹娘很早就开始给我准备嫁妆,有好多,装满了几个樟木箱子,但都在济水家里,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碍事,总归我现在也不想嫁人的。
话说到这份上,谢沣就不得不插句嘴了嗯?为何不想嫁人。
寻月棠在马上回头看他,一脸理所当然,当然是因为我要先找哥哥啊。
唔,谢沣点头,我知道了。
又几日,晌食过后,寻月棠便挂了贵客包场的牌子出去,也谴柳明宗去后院看书,晚上就一桌,无需在前头盯着了。
今日是林勰在店里请谢沣与塞骶吃席的日子。
寻月棠用过晌食稍微歇了歇,便去厨房开始备暮食。林勰并没按照菜单点菜,只说自己和谢沣的口味寻月棠自晓得,塞骶是北狄人,多做些羊肉总不会错。
此前在登州时,林大哥曾心心念念想要吃祖庵菜神仙鱼,这道菜在现代曾火过一阵,也有几个胆子大的勇于尝试,虽然按照古籍中的做法来看,大都不算成功,但盘子曾偷偷尝过,味道是非常棒的。
做神仙鱼要先将鸡汤吊上,做完这步她就去处理羊排,若是只有三个人用饭,烤全羊有些浪费了,更何况她在这里不如登州的李伯人脉广,一时间也弄不到现杀的羊羔,还亏了是这几日天好,订得了半扇羊排。
羊排顺着骨切开后洗净血水,加黄酒、大蒜、生姜去腥提味,加酱油、蜂蜜、孜然粒、盐腌制一个时辰。
在腌制的时候,她问一旁的陈婶子:婶子,我听说北狄人吃羊肉都爱吃那个腥膻气儿,我是不是去腥太狠了些?
陈婶子正择菜,闻言抬头想了想,道:我倒也听过这样的传言,但是,他们爱吃腥膻是不是因为自己处理不好?反正,你要叫我说,但凡能吃好吃的,谁乐意吃难吃的?
话是这样讲不会错,寻月棠还有些犹豫,但我总是担心北狄人因为水土原因与我们口味不同的,到时候招待不好,折了三哥和林大哥的面子。
怕什么的,你只需知道谢王爷与林将军喜欢就是了。
也对,寻月棠点点头,我曾做过类似的,他俩好像是很喜欢的。
话说到这里,陈婶子就更好奇问了句:东家,与王爷相处,会害怕吗?毕竟咱们都是平头小老百姓,哦哟,自打我知道那日在你门外冒雪枯等了一二个时辰的人是咱们这的王爷,连着几宿都没睡好觉。
谢将军是极好的人,平素一点架子都无,阿双正在烧火,搭腔道:倒是那个林将军,见面需得离他远些,那张嘴巴忒烦人。
寻月棠正在处理鲫鱼,先是将鱼鳞、鱼身上的粘液仔细去除,现在正认真擦着鱼腹上的黑膜,听这话就笑了,林大哥其实人还不错,就是有些嘴上不饶人,三哥人就更好些。我第一遇见三哥,是在我家,那年我才十来岁,他说他是宋三,得了疫病来借住了月余......
想着想着她就笑了,我记性不怎么好,后来登州再遇见,是他先认出我,但我不知道,如果早知道是他,大概也不会这么早来凉州了。
陈婶子感觉自己在听哪个酸书生写的话本子,这是什么兜兜转转、姻缘天定的桥段!
她一下子就来了兴致,然后呢?然后在凉州一遇见就是你吃官司、他在堂上给你做主吗?
寻月棠方才给肘子里燎净了毛,焯完了水、晾干了酱油,如今正将肘子往热油锅里放,盖上锅盖就撤了半步,待闲下来才点点头,是呀,后面的事儿婶子就都知道了。
啧啧啧,陈婶子忍不住赞叹,东家,前头的事儿按下不说,我看你此后是有大福气的,印堂笼着红晕,头顶罩着祥云呢。
此话怎讲啊?
寻月棠见肘子炸得差不多,当即捞出来放到了冷水里头。
痴儿,你若是能跟了王爷,哪怕是做个侧妃,不也比一个人苦苦撑着这爿小店要安逸?
婶子,话不是这样说的,宁做穷□□、不做富人妾的道理您该清楚,便说您自个儿,虽说夫君走在了前头,不也是过了大半辈子无忧日子。
先夫也走了有些时候,陈婶子不至于提起就难受,仔细咂么寻月棠这话,其实也是有道理若非是夫君在世时将她护得太好,她也不会在其早逝后过得这样艰难。
东家活得通透。
更何况,我开这店也并非全为了讨日子,您知道的,还要寻我哥哥呢。
陈婶子到底不敢替寻月棠肖想嫁与王爷作正妃的好事儿,聊到这里就没再往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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