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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五-在线阅读(13)

    这些蟹子是李伯早上刚从塘边收来的,又肥又鲜,就是个头不太齐整,除了几只挺大,余下的都是中等个头。
    林勰早上走的时候,恰赶上李伯从驴车上抬筐下来,便早早嘱咐说留两只大个的给他,待到暮食他要吃清蒸蟹,李伯,记得把蟹八件与我寻一套来。
    就你小子事多,李伯嘴上抱怨,却还是原原本本转达给了寻月棠,这小子挺久来不了一次,便纵着他些,月棠你辛苦了。
    没事的,蒸蟹又不麻烦,寻月棠一口答应。
    洗蟹蒸蟹都不麻烦,真正麻烦的是食蟹,却总有更麻烦的主儿非要拿蟹八件吃蟹呢,一想到林勰拿着锤子剪子跟螃蟹过不去的样子,寻月棠就想笑。
    几人一道刷完了螃蟹,往外挑大个的时候,竟也择出来了五六只。
    蟹子性寒凉,若全蒸出来与林大哥祭了五脏庙,那怕他夜里拉稀跑肚就有的忙了。
    寻月棠一抬头,恰好看见上午晴空朗日下静坐习字的谢沣,身着了一身月白色的直裰,纵然四下无人,脊背仍旧绷得挺直。
    她识人少,几乎不曾见过这般端方的,识妖倒多,那就更没这种样式的了。
    唯一一个与谢三哥有些似处的那个,已经在记忆的最最深处了,容貌已然记不清,只记得仪态也这样挺拔。
    那是她的主人月棠,被情劫谪下凡尘的仙子。
    呼寻月棠长出一口气,高高仰起头,抬手不停扇着眼睛,试图阻止眼泪流下。
    可她这是从泥胎里就带出来的毛病,如何忍得住呢?
    没几久,泪便流了满脸。
    怎么了,这是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张根生第一个发现,连忙蹲下身来询问。
    这话一问出来,就立马挨了辛华一脚蠢货,来了这么久你还瞧不出来么,全府上下都将寻小娘子当个宝贝蛋,唯一一次欺负她的,便是他们厨房里这几个!
    非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根生自没体会到辛华这一脚之后的深意,只手忙脚乱地掏衣襟,掏袖口,可掏了半天也寻不着一方帕子。肩头倒搭着一方,却已经用了一上午,怕腌臜了寻月棠,也没取下来。
    我无事,寻月棠抬袖子擦着泪,一边给自己找着借口,就是有些想家了。
    啊,这样啊,张根生试图劝慰,却不会说话,别哭了,手里头没啥能给你擦泪,袖子多脏啊。
    嗯,寻月棠点头,尽十二分努力把眼泪往回憋。
    这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虎口处有些大大小小的疤痕,手里面拿着一方素白帕子。
    谢沣的声音在她发顶处响起:擦擦泪。
    寻月棠泪眼婆娑地抬头,见着谢沣之后泪落得更凶,三哥......
    嗯,谢沣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若是累了,便随我出来坐坐。
    寻月棠本来想说自己不累,但见谢沣已经转身回了院中,便捏着帕子跟了过去。
    待到人坐下,谢沣又重新提笔,写了两个字又抬头,盯着寻月棠手上的帕子问她:怎的不用?
    他还记得上次将帕子借给寻月棠,再还回来时浸满了女儿家的熏香,倒不难闻。
    啊,忘记了,寻月棠眼圈还湿着,嘴上嘟囔了一句。
    她却不是忘记了,只是有些嫌麻烦,上次还帕子时恰好碰见林大哥也在谢三哥房里,暧昧的眼神乱飞,臊得她要命,这次便打算是等下就还回去,省得麻烦。
    可听三哥这样问了,担心坏了他一番好心,还是拿起帕子擦了擦泪。
    见她动作,谢沣将她方才送来的点心碟子不动声色地往人身前推了推,复又埋头疾书。
    寻月棠却没拿,见谢沣墨汁要用尽了,便收好帕子,起身挽起了袖口,三哥,我来与你研墨吧。
    谢沣没抬头,道了句:多谢。
    不用谢,寻月棠走近砚台,提起水丞轻点了些水,缓缓地研墨。
    这时节正起秋风,忽的来了一阵,将寻月棠身上的木樨香味原原本本得送到了谢沣这里。
    谢沣当时正落下一笔悬针竖,偏了。
    他不动声色又描了一笔,正要稳定心神,却又瞧见寻月棠恰在研墨的一双腕子,沐在秋阳里,更显皓白。
    正在落的那笔是垂露竖,也偏了。
    他在心里轻轻叹气,早知如此,便自己研墨了。
    只是,他还未感慨完,寻月棠就已经轻轻放下了墨锭,三哥你忙着,我便先回厨房了。
    方才研墨的功夫里,她已经想好如何处置那几只大个螃蟹了。
    晌食时刻将近,谢沣也不好拦她,便点头,也好。
    再一抬头,就看见厨房那边张根生正兴高采烈地冲寻月棠挥手。
    谢沣:......
    作者有话说:
    天呐天呐我忘记发
    所以晚了几分钟
    最近真的忙昏头
    第27章 食蟹(2)
    可算是回来了,张根生出厨房门将寻月棠迎进来,哥几个都等你回来处理螃蟹呢。
    方才在刷蟹到时候,寻月棠就与他们说好了,准备将那些个头一般的蟹子对半斩开,晌食做蟹子炒年糕吃。
    就她出去这会儿的时间里,蟹子都已经洗好斩好了,就等着她回来下锅。
    蟹子炒年糕倒不是什么稀罕菜,辛华也做得来,但是他最近养成了一个凡是遇见新菜,便先看寻月棠做一下的习惯。
    万一这小娘子有旁的好做法呢,自己便又可以学一招。
    张根生等人厨艺较辛华浅薄不少,此刻已全然将寻月棠当成了师父,日日里奉茶,想着能学一点是一点,便是有许多菜色在凉州大营并用不上,拿出来吹个牛也是好的。
    何况凉州处在周遭几个小国与大晋的交界之处,奴市、勾栏里多得是番邦女子,哪日攒够了钱,便学着林将军,收一个到屋头,也能给新嫁娘露一手。
    话说到这里,就得说寻小娘子这个师父是真不错,没有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顾虑,也没有老师父那些架子,亲切得不行,不像师父,倒像是个邻家妹妹了。
    若非是听闻了那日她在接风宴上与张冲将军说的那番话,大家早也开始对她示好了,又何须琢磨着回凉州买胡姬?
    大家心思百转千回的时候,寻月棠已经净了手开始下厨,这菜并不难做。沾淀粉炸了蟹,后与年糕一道炒出来就是。
    河鲜、海鲜这种东西,其实最是好烹饪不过,兹要是它足够新鲜,哪怕白水蒸煮都会很好吃。
    不多时,满满一大锅蟹子已经炒好了,橙红色的蟹子并着被酱汁染成浅褐色的年糕片缠在一处,在热腾腾白气的遮掩下不停地散着浓香。
    不知道咸淡是否合适,她转身对着辛华等人,提了块帕子擦汗,一人口舌不准,大家都来尝尝,与我些意见才好。
    这话说得实在漂亮,方才炒菜时,大家就被这蟹香给勾得五迷三道的,只想着抓紧拿筷子尝上一口,可是这出锅品味都是厨子的活计,怎么说也轮不到他们帮厨的。
    听到寻月棠这样说,大家都在心里一拍手:诶我就说了,这小娘子真的顶顶好,顶顶贴心,顶顶会说话。
    大家迫不及待地尝了一尝,只觉年糕糯糯叽叽,软滑弹牙,深深缠上了蟹子的鲜味,酱裹着咸香之余犹还带着一丝糯米回甘,更添一丝丰富余味,蟹子要从断口处嗦,将碎碎蟹肉、鲜鲜蟹黄一道吸入口里,那粉糯、鲜浓的口感让人身子一震,真真是被鲜到发抖了。
    实在是神奇,这菜做着也不麻烦、出锅也快,怎么就这样鲜呢?众人对了一下眼神之后,便又拿盖碗端了茶来,月棠,能不能说说,做这菜的诀窍是什么啊?
    寻月棠方才就捡了五六只雌螃蟹上了蒸屉,如今出了锅,正对半切开往外剥蟹黄和蟹肉,手上湿漉漉的,便没接茶,喊大家无需这样客气,厨房之事本来就是交流,没什么师父徒弟之说。
    这菜的关键......她手上顿了顿,大约就是切开蟹子之后,要在切面上蘸淀粉,先炸熟这部分,要不然蟹黄散掉,口味就会差些。
    她想了想,又补了句,唔,还有一点,就是多加些姜片黄酒去腥,剩下的佐料就没什么稀奇了。
    众人点头,在心里默默记下,准备去忙旁的菜,如今厨房分工明确,大家大多是两个人负责一道菜,其他人负责主食等其他活计。
    就像寻月棠,她今日负责一道蟹子,备菜时也是大家合力完成的,但她一人能炒出来满满两大锅菜,这样的体力还是让人很震惊,包括寻月棠自己。
    毕竟她在来登州之前,可是从来没有做过大锅菜。
    前世之时,她曾经在现代人的硬壳书上读到过一句人的潜力是无穷的,如今自个儿真的成了个人,倒是能领会这句话的意思了。
    张根生本来已走了,见寻月棠支起了小锅,便又踅回来,月棠,你又在忙啥?
    寻月棠往窗外眺了一眼,准备做些秃黄油。
    想了想又不太对,自己今日准备的做法似乎不太正宗,便还补了句:今日姑且算它做秃黄油吧。
    这话一出,大家便又一道围了过来,啥子?秃黄油是啥子?
    就是拿蟹黄熬成的膏子,寻月棠说话间已开始处理第三只,仓促时拿来拌饭拌面吃的。
    可不能这么跟他们说,真让他们以为是拿来凑顿饭用的了,辛华是知道秃黄油的,便添了句:这东西可是富贵、珍稀得紧呢。
    张根生等人听了这话,便更好奇了,围在寻月棠身边绕来绕去,非得想看清楚这秃黄油到底是什么东西。
    富贵......有人恍然大悟,一定是林将军临行前嘱咐的吧,林将军便极喜欢这种富贵的吃食。
    寻月棠又往窗外瞧了一眼恩公,猝不及防与恩公的目光直直对上,一时间二人都有些尴尬,又慌忙低下了头。
    刚刚还想说不是给林大哥准备的,这下说不出来了,寻月棠便没做声。
    待几只螃蟹的蟹黄和蟹肉都剥好,她便架起了锅,先用青油烹制葱油出来,而后煎猪油、炒蟹黄,调好味、烹干黄酒,待到锅内咕嘟咕嘟出绵密的小泡泡时起锅。
    大家看,寻月棠一指白瓷碗里色如黄金的蟹黄油,这个便是地地道道的秃黄油了。
    众人顺着她手指往下瞧,好家伙,几只手掌大的蟹子最后出来这么个小碗底,亮油油、黄澄澄的,色如鎏金,果真是瞧着就富贵、就奢侈。
    这香味也迷人得紧,大家却有些不敢放开了嗅,总觉得多吸两口便得要交银子了。
    可是......大家看着案板一侧,又问:那盘子蟹肉不要了吗?剥得很是艰难呢。
    哪儿会弃置呢?寻月棠笑笑,所以就是说,我今日所做只能姑且算作秃黄油了。
    紧接着,她又将蟹肉按照一样的法子炒了出来,与先前做好的正宗秃黄油混到了一处,用瓷调羹盛了两小勺出来,大家尝尝。
    众人一人持一根筷子,围着碗凑成圈,一蘸接一蘸品着,香得几乎要热泪盈眶。
    转身要与寻月棠道谢,却发现这小娘子盛了半碗米饭,并着剩下所有的秃黄油一道端了出去,放到了院里谢将军的桌上。
    众人:?说好是给林将军做的呢?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食蟹(3)
    暮食时分,林勰带着一群饿狼从山里归来。
    大家靠近饭桌便红了眼,一个两个埋头扒饭,席间只能听得到杯碟勺筷的声响。
    向来爱抢饭的林勰却不慌不忙,先寻了把小竹扫帚将一身灰土掸了去,后又撩袍坐定,斟上了桂花酒,拿起李伯先前给他准备好的蟹八件,叮叮当当、咔嚓咔嚓地开始吃蟹。
    那个麻烦劲儿就别提了,谁人看了都摇头。
    待他将寻月棠蒸好的三只蟹就着酒吃完,饭桌上几乎已走空了人,林勰起身去了厨房:嘴瘾过够了,就得去找些顶饱的吃食。
    进门正赶上张根生他们坐在一处边聊天边洗碗,月棠今日做的那道秃黄油可真好吃,想不到蟹子还能这样做。
    可不就是呢,另一个接话,富贵人家就是会吃,忙活半天才出了那么小半碗。
    林勰一听这个喜出望外,凑上前便问:寻家妹妹竟做了秃黄油吗?在哪儿呢,盛一些来与我尝尝,瞧瞧是否正宗。
    张根生实在,不知林勰是为自己找借口,当场就回了他:月棠是说做得不怎么正宗来着。
    身边人比他机灵些,又补了句:不过,月棠是特意为之的。
    正不正宗的,你们说了不做数,我还是得自己尝尝,林勰又问:那秃黄油,现在何处啊?
    在场的都摇头,不知,只见她端出去给谢将军吃了。
    一听这话,尚未吃饱的林勰就一溜烟跑去了谢沣房里,人还未见吼声先至,谢鸣苍,你竟然吃独食!
    刚拿出秃黄油,盛了米饭出来的谢沣手上一抖,嚷嚷什么?
    他们说寻月棠做了秃黄油,全端来与你吃了,林勰进门,一低头,看,人赃并获。
    谢沣无奈,我晚间要回几封信,恰好她午间做了这个,说可以拌饭,我便让人带了米饭来,想着拌一拌凑合一顿。
    你拿这个叫凑合?
    林勰落座,见桶里还有一碗米饭的量,便把木桶推给谢沣,自己留了已盛到碗里的那些,又拿起勺子,递给了谢沣筷子,你知道这玩意儿做着多麻烦吗?虽这小娘子抠抠索索地把蟹肉也加了进去,但到底还是好东西。
    听林勰细细讲完这蟹子肉酱的制作方式,谢沣也有些感慨:忙活半天就得了这么点,却全全送到了自己这里。好像有一股细细酥酥的暖流,从心肺处汩汩涌向了四肢百骸。
    一碗饭吃完,林勰抱着肚子倚在椅背上,舒服地直打呵欠,哎呀,真好吃啊,果真是别人的饭最香。
    秃黄油拌饭的味道还在他舌尖萦绕着,油而不腻、不腥却鲜,拌着米饭吞入口中,香香的油脂将糯糯的米粒包裹着,厚实浓郁的蟹子味直将人扑个不防,一口咽下,连余韵里都回着甘。
    要不说胖人的吃食最最美味呢,这蟹子油加米饭,吃一顿少说要沉半斤,可确确实实是香啊,真的香。
    谢沣吃拌饭,手上却是一双筷子,工具不称手,吃得就较林勰更慢些,待他终于吃完,开口就是一句:林二,若无要紧事,便回屋歇息罢。
    省得在我这里晃悠,怪惹人烦的。
    郎哥哥竟这般无情,林勰笑了,你别说,我还真有要紧事。
    有话快说。
    今日里碰上几个形迹可疑的素轸人,怕与他们对上,便另辟了一条道拐到了山谷处,林勰道,然后你猜怎么着?山谷下竟然还藏着一个小村子。显然是已经弃置许久了,一片荒芜,但多少拾掇拾掇,便能住人。
    谢沣眉头一拧,素轸人知道这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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