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能带这些上山,大家确实可以吃得舒坦一些,也更顶饿。
只是......
他抬头看了看寻月棠一头汗,若是准备此物太复杂,便同往常一眼就是。
将士们吃点苦是好事,虽日前军饷还算充足,可若是好日子过惯了,日后由奢入俭就困难。
林勰瞪大了眼睛看他,想了想,又回头看向寻月棠。
也还好,寻月棠摇头,还应付得来。
好姑娘!林勰在心里夸了寻月棠好几句,在谢沣二度拒绝前,扯着他就走,既然寻姑娘都这样说了,那就定下这个罢。
王敬把余下的糕饼揣进怀里,向着寻月棠拱了拱手。
谢沣无奈,推开林勰定住身形,向寻月棠致谢:有劳。
三哥好走。
林勰一把挽住谢沣,学着四方胡同里的姐儿,捏着嗓子轻声学了一句:三哥好走。
谢沣没得林勰那般没脸没皮,半句没有回呛,只把手里攥着的糕塞了他满嘴。
印糕的反响颇不错。
第一日从山里回来时,大家在路上相遇,勘察到的情况只字不提,却对今日的晌饭赞不绝口。
今日这饼真不错,好歹是不费牙。
还香着呢,喷香喷香的,冷的也香。
听说又是寻姑娘的巧思,似是做着还挺麻烦,天不亮就起来磨粉了。
寻姑娘真是......有人想总结着夸一句,没总结出来,便开始条分缕析地说道:模样好、性子好,厨艺也好。我娘肯定喜欢。
拉倒吧,直接说你自己喜欢不就结了。
林勰行在后面儿,把前头人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完了,随后便起了心思。
谢三年纪不小,连荤都未曾开过,实在可怜,陛下赏的那俩人不进他眼,可巧这不就送了个现成的来?
正如旁人所说,寻姑娘模样好、性子好,虽说是出身差了些,做个妾总还是可以的。
谋事在人,他林子修就爱干这说媒拉纤的积德活计
鸣苍,你看寻姑娘怎么样?
谢沣掀眼皮看他,林二爷万花丛中流连往返,总觉得男儿未曾见过温柔乡那便是一生白活,对于他开口的催婚之事见怪不怪。
说边关未定何以家为太假,说毕竟恩情总是空又太虚,可事实确实是,如他这般脑袋别裤腰带上讨日子的人,本就不该平白耽误旁人。
念及此,他摸了摸额际的疤,冷声冷气:收收你的心思。
七月十五日,天大雾,山岚尤甚。
周婆夫妇,寻月棠和阿双在天光熹微时就挎着篮子出了门,分行两路,一路去祖坟祭祖,一路寻地方烧纸钱。
将士们今日未上山,却也不得闲。
朝食过后不久,林勰就抓着只鸽子入了门,扔了个竹筒到谢沣案头,安乐侯死了。
谢沣在生母逝后便过到舅父名下,入了谢氏族谱;但这安乐侯陆远道,才是他父亲。
许是早有预料,谢沣面色未变,抬头问:太子动的手?
林勰点头,说起来,安乐侯这出实在让人看不懂,太子看得上自家的女儿,那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福分,他怎么还死活拦着?纵有婚约又何妨,退了不就是了......
谢沣展开密信,陆见瑶呢?
陆见瑶是安乐侯嫡女,谢沣同父异母的妹妹,当朝太子爷的白月光,寻月棠一门被灭、其身被掳的究因。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太子派人接走了,可传出来的消息是跌入山崖,尸骨无存,林勰扬手把鸽子给放了,倚在案上接着说,也不奇怪,毕竟一时间哪儿去找长得像陆见瑶的人,那替死鬼不是都被谢大善人救这儿来了么?
好好说话,谢沣面色不虞。
我口气好着呢,刚还在夸你,林勰吊儿郎当惯了,才不怵他。
谢沣白他一眼,吹了火折子把密信焚了,又提笔回了一封塞竹筒里,交给林勰,让先生稳住。
林勰接过来攥手心里,知道了。
子修,谢沣往后倚在官帽椅背上,唤了林勰一声。
怎么?林勰回过身子看他。
宫里,要变天了。
安乐侯触怒天颜,但赐死太过痛快,绝非圣意。
谢沣此前也打听到,太子本是打算七月十五日动手将陆见瑶换出,如今提前一日下手,还将陆远道一起解决了,若圣上安好,他决计不敢贸然为之。
林勰自然也知道其中利害,便敛了神色,凝眸问:鸣苍,你想怎么做?
他从穿开裆裤起就跟谢沣混在一起,小时候谢沣就是他们一群人的头儿,现在还是,他惯爱美妾金玉、豪宅良田的人,都能陪着在鸟不拉屎的凉州住下了。
哪怕现下谢鸣苍说要反,那他林子修也是第一个举旗的人。
谢沣心里清楚得很,太子若把持朝政,首当其冲的便是他谢氏一门。
未等他开口,外面就传来阿双急切的求救声:军爷,不好了,有歹人将寻姑娘掳走了......
屋内二人开门,便见阿双瘫坐在地,气喘不匀,喊着:救命,军爷救命。
这时节掳人,想也知道是当时抓了寻月棠那伙。
若是普通山匪,谢沣以一敌十不在话下,可这几人是太子的人,东宫多能士,谢沣也不敢托大。
未作长久思索,谢沣让阿双起来带路,问了大概位置后回头对林勰吩咐:子修,你带人接应我。
作者有话说:
印糕做法参考网络,百度、淘宝、纪录片等。
第6章 追杀
周婆与李伯本就是登州当地人,家祖便葬在州牧府外二里处的一处小丘上,二人早早出门,想着一上午打个来回,也不耽误将士们的晌饭。
寻月棠与阿双都是孤女,只能找个岔路口,为先人焚上些纸钱。
城里岔路口不在少处,但是当街祭奠定会触了旁人的霉头,徒惹闲言,二人商议一番便预备去离府上最近的山脚下。
她俩今日的祭祀用品是周婆一道采买的,有纸钱、元宝,还带着不少打成一刀一刀的黄纸。
黄纸若是想焚尽,得找根棍勤翻,想到寻月棠腿脚刚好了没几天,阿双便与她商量:阿棠,你在此处收拾一下可以么,我去找两根木棍来。
阿双一向话不多,人却极好,寻月棠知道她是照顾自己,便点头应了。
随后,她便找了个平坦地处,将此处多余的枯草落叶扫净,取石块画了个圈出来,将果品码好,等着阿双回来一道生火。
手上活刚干完,她还未来得及将空篮子撂到旁处,便听得一声带着浓浓登州口音的官话: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寻月棠闻声,起身便跑,可惜已是晚了。
当初从郓州一路押送她而来的四个侍卫说话间已来到了她眼前,十步之外,两个嬷嬷也挥着鞭子到了。
一路都还算怜香惜玉的几个侍卫如今恨不得将寻月棠拆吃入腹,担惊受怕了这么些天,险些脑袋脖子分家,都是拜眼前这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贱蹄子所赐。
为首的侍卫一脚踢上寻月棠的腿弯,后又一把薅住她头发,死狐媚子一身骚气,碰见个过路野男人便跟着跑,还他娘的说是县令之女,我呸!
自寻月棠失踪后他们便刻意与上头断了联系,本是图保命,现下自是不知道陆见瑶已被救出,寻月棠也失了用处。
旁边几个人后槽牙都咬的咯咯响,却还绷着根不敢误事的弦儿,大哥,快些解解气,该上路了。
听了这话,侍卫头子高高扬起的手便落下了。
那俩婆子却不肯轻易翻篇,她俩人都是幽州高门出身,何时受过这等窝囊气,抡圆了立柱似的胳膊便扇了寻月棠上十个耳刮子,如此不知好歹,先让我老婆子教教规矩。
阿双从婆子等人身后的方向回来时,正赶上寻月棠被人按在地上打,见状就要过来救她。
阿双根本敌不过这几个侍卫,过来也是白白受害,寻月棠看见她便拼命用眼神示意她离开,只在心里暗暗祈求她能去搬救兵。
所幸阿双机灵,一刻尚不到便带着谢沣赶到了此处。
这时,六人终于泄气,拳脚也落了,秽语也讲了,终于打算收手,为首一人薅着寻月棠的头发,拖着她往车马那边行。
方转身,便看到一身素布直裰的谢沣翻身下马,长剑已出鞘,正提剑向他们走来。
你这情郎当真不错,竟来得这般快,想来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了,四个侍卫也纷纷亮出家伙什,一脚将寻月棠踢远,也朝着谢沣走了过去。
俩婆子连忙扯住寻月棠往树下躲,再抬头看谢沣,觉得眼熟得很,可又想不起是谁。
几人边行边打量谢沣,看他一身长衫、发束布巾的儒生模样,又生的唇红齿白,想来也是个只会吟诗望月的,不足为惧。
心里轻敌,话语就难免放肆,小郎君这剑瞧着不错,可是偷拿的家主之物?万莫伤了自个儿才好。
余下三人齐齐嗤笑出声,回头看向寻月棠:还道是你寻了个多好的靠山,不想也是个眼皮子浅的,这小郎君虽生的不错,却委实寒酸了些。
谢沣置这些讥讽若罔闻,抿着薄唇,步下也加快了速度,手中长剑眼瞧着便要招呼到几人眼前。
这几步,四人便看清了谢沣的功夫底子,收起了碎嘴凝神迎敌,各撤了半步将谢沣围在了正中,五人当即缠斗一处,刀光剑影,金属相击之声不绝。
一直躲着的阿双也趁这机会冲到了树下,几下猛扑,与两个婆子扭打到了一处。
她本有些拳脚功夫,又有寻月棠从旁帮衬,两个婆子不多时便落了下风,捂着肚子哀叫的功夫,寻月棠便被阿双带到了一旁。
阿棠,你先走,阿双扬手欲将寻月棠扶上马。
阿双,我知你是为我好,可......寻月棠看向谢沣,摇了摇头,若三哥不敌,我便留下,你带他回去。
反正,这些人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阿双看了看谢沣,又看了看寻月棠,没再坚持。
谢三郎是周婆、李伯带大的,他若有闪失,夫妇俩必定难过,若谢三和寻月棠必定有一个人要出事,那她会放弃寻月棠。
人圈之内,谢沣正躲过一人从后心处刺来的短刃,又飞起一脚将明显是老大的那人踢出了几步之远。
余下两人见此情况红了眼,一人持锤直冲谢沣面门而去,谢沣举剑格挡、身子稍侧,便就这时候被另一个身形魁梧的侍卫借机近了身,拐住他脖颈儿将他摔在了地上。
谢沣手腕转动,长剑划过那人脊背,那人吃痛一捂,便被谢沣翻身压了下来,长剑直直刺入肩胛。
剩下三人犹如癫狂的野兽,爬起来张牙舞爪冲谢沣扑过来。
寻月棠立在一边,见状慌忙叫了一句:阿双咱们先走!
听到这句,那几个侍卫便分了神去看寻月棠。
这一息机会被谢沣抓住,他起身再战,登时又占上风。
边境对敌几年,他的招式早已去了初习武时的流畅优雅,如今只剩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煞气。
便这些人也经过杀招训练,此刻四打一仍是落了下风。
第二个侍卫倒下的时候,谢沣听得一声如蚊蝇振翅一般轻又细的声音,似在破风而来,他本可以轻易避开,却未曾移步,随之感觉到一股利痛现在侧肩,顷刻间他右臂便开始发麻。
暗器是旋镖,针上淬了毒,是为首侍卫所投。
这人时机把得巧妙,缠斗之中,谢沣方才所在正与寻月棠同线,暗器飞过总能中一个。既然不敌,挣个鱼死网破也好。
就是没想到这书生竟就生生为那小娘子挡了一镖,倒是条汉子。
谢沣随后将剑换到了左手,出招更狠,余下两人战力要弱得多,制胜也不过十几招。
这场战斗甚至未持续一刻,最后一人倒下的时候,寻月棠哭着扑过来,三哥,三哥你没事吧?
谢沣抬手拔出后肩的旋镖收起来,问她:可是这几人杀了你父母?
寻月棠没想到他会在这时问这个,愣了一瞬,想到父母临终惨状,眼泪便如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往外涌,轻轻点头。
谢沣了然,对她说:闭眼。
寻月棠照做,隐约听得耳边几声剑风轻动,而后谢沣扯了扯她袖子,走了。
回去时,谢沣独骑,寻月棠在阿双的马上偷偷回头,看见六人齐齐倒在地上,俱是一剑封喉,血淌了满地。
路上遇见林勰赶来,谢沣安排:子修与我回去,其余人前去收拾。
这毒药颇凶,谢沣到州牧府时,几乎是从马上跌下来的,林勰眼疾手快,翻身下马一把将他扶住。
谢沣唇色发紫,手臂发颤,张口便是让寻月棠与阿双回房。
阿双当即照做,可寻月棠哪里肯呢?一步一步跟着,哭哭啼啼。
林勰见着寻月棠便来气,这是哪个缺德地界落下来的扫把星,怎的老把霉运往谢三身上带呢?越这么想,他便越不许寻月棠走,口气不善:你留下,等下与我打打下手。
能留下照顾,寻月棠求之不得,当即感恩戴德,嘴上道谢不断。
林勰见不得人这幅蠢样,搀着谢沣往房里行,白眼翻了一个又一个。
进了房后,林勰扶谢沣在榻上躺下,自己随着往榻沿儿一坐,接过谢沣递过的暗器,又查看了下伤口,后便如断了手脚一般使唤寻月棠。
取把剪子来。
点上烛台,拿把锥子。
打盆热水,拿几块干净帕子。
所有的事儿都做好,寻月棠端着铜盆在脚踏上,看着林勰把伤口扩大,将紫到发黑的毒血挤出,由帕子蘸了往盆里扔。
帕子扔到第三块,血总算是成了鲜红颜色,林勰略舒了口气,低头看见寻月棠,她虽哭到快断气,手上活计却利索:往往是他这头还未发号施令,她那边就做妥当了,此刻想发脾气便有点心虚。
只能梗着脖子强行嫌弃了一句:怎的连个盆都端不好?
谢沣趴在枕上,轻咳了声,子修,住口。
林勰哼了一声没再言语,从怀里取出个瓷瓶,倒了粒丸药塞到了谢沣嘴里,想了想还是气不过,又使唤寻月棠道:若没事做就去换盆干净的水。
在他心里,短短几日谢沣两次相救,寻月棠莫说是做些丫鬟活计,便就当场让谢沣收了做小妾,那也算不得过分。
寻月棠约莫是与他想的一样,二话不说,点点头就端盆出去了。
再回来时,就见谢沣已由林勰扶着坐了起来,正拿着块帕子掩着口,林勰脸色焦急,见寻月棠凑近门,便吼了句: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过来。
寻月棠端盆小跑过去,林勰拉了一把盆沿,谢沣当场便伏下身子剧烈呕起来。
林勰给的那药很是凶猛,谢沣觉得自己的肠胃如同被个挑山汉子用力地扭拧,恨不得将五脏六腑都一道呕出来才好,本就失了血色的脸上更是苍白,冷汗涔涔顺着鬓角下滑,还湿答答粘住了几缕头发。
寻月棠自是知道三哥受这番苦全也是因着自己,只低着头不言语,双手紧紧攥着盆沿,指腹都发了白,不停不休的眼泪水顺着脸颊滴到腕上,又沿着指尖淌到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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