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月棠听着皱了皱眉,谢沣这名,有点耳熟。
还不单如此呢,香云见寻月棠一直喝水,就把自己剥的几个生瓜子塞她手里,我们俩都是性子弱的,说好听点叫好相与,说实在话就是好欺负。此时不会给将军惹事,之后也不会与大夫人起龃龉。
寻月棠掂量着手里的生瓜子,心说她俩确实是挺好相与,也体贴,谁不喜欢呢。
看得出庆华是挺豁达,她说:若不然,我们俩才貌都不拔尖,如何能被嬷嬷看上,摊上这种好事?
听了这话,寻月棠来了兴趣,凑近了问:将军待你们是不是挺好呀?
二人掩唇笑,面也不曾见,将军接了旨就把我们安顿在这里。
那那岂不是守了活寡?
寻月棠生平最见不得这个,她曾也有个性子极好的邻居,嫁了个货郎,一年到头守活寡,没见着钱,更没见着人。
有次同在南墙根儿上晒日头,跟她说,月棠,嫂子昨天去河边濯衣,路边有群鹅,公鹅就在前头走,母鹅在后头叫哥哥,挺有意思的。(1)
有什么意思啊。
寻月棠现在还记得嫂子脸上的落寞,活寡死寡,都不好守。
对了谢沣,她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原书里那个反派大将军吗?男主在位时设计围剿他,总算是做成了一桩事。
念及书里所提的谢沣行径,又见着面前两个懂事儿的姑娘,寻月棠气儿开始不顺,忍了半天仍是没忍住,小声说了句:将你们拘在此处,白白误了青春,这谢沣将军委实不地道
楹窗外,念着留饭之谊、刚从林勰处讨了跌打药来的谢沣将军:
他顿了顿,把伤药撂在窗台准备离开。
寻月棠见窗纸上闪过人影,登时支窗探身出去,一眼就瞧见了转身的谢沣,当即惊喜出声:三哥你怎么来了?
见着伤药便明白了,又补了句:三哥先不要走,我马上就来
声音里是掩不住的娇俏与雀跃,与适才的冷声埋怨截然不同。
谢沣背手等在廊下,瞧见她单腿跳着出了门。
还挺灵巧的。
今日里重读《太白阴经》,谢沣恍然记起第一次读这书的时候,窗外有女娃叽叽喳喳讨夸奖:哥哥,我今日里克拐又赢了,整条街都没人比我厉害。
这单腿跳的本事,约莫就是那时候练下的。
谢谢三哥,寻月棠攥着药瓶立在他面前,盈盈施了一礼,洗漱后散下的乌发如墨泉一般随她动作泄下。
嗯,谢沣颔首,此后,可有什么打算?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留饭
嗯?寻月棠愣了愣。
如今离七月十五还有几日,在此之前她都不是绝对安全的,若男主真如原书里所写那般疯如癫狗,怕她过了中元也不会有安生日子。
三哥,我可以暂时留在这里吗?寻月棠低下头,我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碧落之上高悬明月,人间却不明镜高悬。
她想到父母临死之前,挣扎着,口唇翕动,发不出声音,却分明是在告诉她:想办法逃跑,去找哥哥。
但如今保命都难的境地何谈寻亲?
寻月棠心里发酸发胀,整个人都被委屈、恐惧牢牢攫住,只觉前路如兽口,正待将她吞噬。
谢沣想支持寻月棠的决定,话未出口,就见她泪珠啪嗒啪嗒往地上砸。
他按了按眉心,头疼。
良久,待到寻月棠脚下已汪了一小滩水,他才叹了口气,莫哭了,想留便留下。
话撂下,逃也似地掉头就走,他实在应付不来女子哭哭啼啼的场面。
寻月棠带着哭腔的一声谢好歹是追上了他,他步下稍顿,药膏外用,一日三次。
谢沣能听到又一声道谢乘着晚风赶来,可他却已然跑远了。
午膳时分,林勰又是第一个来,几乎顿顿如此,净挑好的吃。
周婆、李伯,林勰落座,刮着筷子叫喊,饭得了吗?
等着等着,李伯从窗屉里探头,又来得这样早。
今日的午饭是小鸡炖蘑菇和炒青菜,鸡肉是李伯早起去肉户家买的,颇是不错,肉香味早已传出了小院,林勰闻着味就来了。
可惜来太早了,寻月棠还在收汁呢。
林勰坐着等了会儿,发觉自己实在是坐不住,就索性端着碗进了厨房。
阿双正给灶里加柴扇风,寻月棠一头长发利落地绾成高高的圆髻,正扎着围裙在翻锅。
如今夏日,柴火的烟气直冲屋顶,厨房里的几个人身上都落了汗,林勰刚进门就想着出去。
可是......他悄默声地凑近铁锅,浓浓肉香争先恐后地往他鼻子里钻,这味道像是给他下了个定身咒一样,让他驻足锅边,动弹不得。
再看锅里,黄亮到微微发褐色的斩块鸡肉浮沉在半锅酱汤里,在大火的烈灼之下,酱汤不停泛着大大的琥珀色水泡,不停往外溢着香气的小个香菇就掩在这气泡之下,挤挤挨挨,与层次分明的肉块交叠纠缠。
这一大锅......林勰又凑近了些,真是要把人给活活香死。
寻姑娘,还没好么?
这几日,在一手高超厨艺的加持之下,寻月棠也算多少得到了大家的尊重,虽然仍被防备,却不会受到冷眼了,就像林勰,之前都是哎我说那个小娘子,现在都会叫一声寻姑娘了。
寻月棠抬头一笑,军爷,再等等。
你这小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李伯的小炒青菜得了,招呼林勰,我这的青菜好了,先给你来一勺。
不用不用,林勰摆手,他都被肉香钉住了,哪儿会去吃什么炒青菜,我等一下便是。
不多时,寻月棠预备留些稠厚的肉汤预备着给大家拌饭吃,见收汁收得差不多,洒了些葱花提味后便给林勰盛了一碗,军爷慢用。
再多给两块肉,林勰仍没动弹,要挑蒜瓣肉。
寻月棠照做。
林勰心满意足地去找李伯要炒青菜和米饭,脚步一顿,回头与寻月棠道:叫军爷显得生分,我叫林二,话说到这里,想起那句比蜜还甜的谢三哥,他又补了句,若姑娘不嫌弃,唤我声我林二哥便是了。
如今身在檐下,与身边瞧自己不怎么顺眼的军士们搞好关系刻不容缓,毕竟,又不是所有人都与谢三哥一样好。
寻月棠笑着点头,又与他添了勺肉汤。
不多时,王敬也来了,听说是林勰套近乎多要了几块肉,有样学样,也乐呵呵地介绍自己,寻姑娘,我是王大,言罢觉得寻月棠该是懂他意思,就补了句:要带着鸡皮的。
王敬此人从来持重,唯独到了吃食方面,才多少活泛一些。
这几日寻月棠也摸索到了大家的饭量,总归是人也不多,菜做得也不少,她乐意给行个方便,就也多给他盛了些,王大哥慢用。
眼看着大家伙都坐满了饭堂,寻月棠轻轻叹了口气,将另外做好的饭菜搁到了温着水的笼屉里。
现代人常爱说一句,干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这谢三哥,思想约莫是有点问题。
外头,坐在一处的将士们正各自捧着海碗用饭,不见交谈,只闻举箸之声。
炖鸡肉的浓稠汤汁浸透了饱满晶莹的米粒,又稍稍将其拢到一处去,一勺挖下去,油油软软、香香黏黏的汤泡饭便堆成了个美味小丘,张口吞下,便是肉味十足、咸香浓郁、余韵悠长的人间至味。
吃完米饭,再夹上一块炖得软烂的鸡肉块,牙关轻轻一带,便将骨头剔出来了,肉质软嫩又多汁,鸡皮干净又弹牙,姜黄颜色油亮喜人,这口尚未咽下便已开始肖想第二口了。
在凉州时,大家吃饭总免不了几句插科打诨,到这之后却是摽着劲儿地比速度,生怕吃慢了会少吃两口。
有几个心思细腻的,忍不住开始琢磨了:大家都是幽州来的,家境也过得去,山珍海味多少尝过,怎么如今被个大锅饭馋成这样?
吃一口,琢磨一下。
一顿饭吃完,总算得出了结论:一定是在幽州苦日子过多了,一定是的。
谢沣今日又是最后一个来的,此时满饭堂里只剩个林勰,他撩袍坐定,斜了那个翘着二郎腿、叼着牙签的公子哥一眼,林二爷这是在吃流水席?
林勰换了个姿势,哪儿能啊?我若是吃了流水席上了膘,凉州四方胡同的姐儿们还不得哭瞎了美目去。
谢沣眼神里嫌弃更甚,自筷筒里取了筷子,往边上挪了挪。
林勰正欲往他身上贴,再着意膈应谢沣一道,寻月棠恰闻声端了饭出来,盈盈笑着将食案撂桌上,三哥慢用。
快让我看看,今儿又给你添了什么?林勰探头,拿胳膊肘暧昧地戳了戳谢沣,我就是等你这口加餐呢,早知是如此,那日我说什么也得把人家姑娘给运回来,换个日日开小灶的报恩,省的从你这里讨要,一道手续两遍做,麻烦......
寻月棠确实是存了报恩的心思的,一开始她看谢三哥总吃不上好饭,便提前留了给他,后来周婆她们说大概谢三哥会比较排斥这般做,便从自己的月银里出钱,给谢三加餐。
今日加的是爆炒小河虾,橙红的虾子在青花盘里曲成个个漂亮的圈,沾着酱、挂着油,青红椒丝从旁点缀,煞是好看。
与旁边那烧肉青菜不一样,这个一看便是卡着点儿现炒的,不是蒸屉里温着的,扑鼻的鲜香味道太浓郁了,还带着柚木火气呢。
见林勰半边身子都贴了过来,谢沣无奈,便将那碟河虾推过去,挑完就快些走,吵死了。
厨房窗屉内的寻月棠,就眼睁睁瞧着林勰将那碟河虾吃了个干干净净,一两虾剔出来二两壳,还是只留了些残羹剩饭给谢三。
想到自己早上买新鲜河虾的几枚大钱,又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剪头去须的忙碌,寻月棠一阵儿肉疼,总觉得那些大钱掉地上让人拾了去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儿心疼,怎么真有人傻成这样呢。
但人总还是有侥幸心理的,虽然加餐几乎全是落入了林勰腹中,但寻月棠总还是一顿顿加着,总觉得可能下一顿,三哥就突然开窍,就自己吃了呢。
还未等到谢三开窍,先等来了算不得好消息的好消息。
周婆叫来寻月棠,将士们后日开始要上山,就只在府上用朝食与暮食,晌儿那顿就带些饼子对付对付,咱们也少了顿操劳。
凉州城内有人投诚,带了重要消息,非同小可。谢沣特意避人、携亲信来登州,便是为了验证这消息的真伪。
登州多山,其势险峻,一行人先在州牧府落定操练,查了县志、问了乡民后大致确定了路线,准备工作大抵结束,如今便要乔装上山了。
带些饼子么?寻月棠问。
如今天热,登州又潮,松软味佳的面饼捂在怀里,不出一个时辰便就馊了,如何入口?若是想要长久保存,那便要降低面饼的含水量,口感势必大打折扣。
我们如何不晓得吃硬饼子委屈了大家伙呢,周婆也叹气,可是天儿就这样,人说了不作数。在充饥面前,好吃排不上号,总归晚上就回了,暮食补回来就是。
寻月棠知道这理儿,便没做声,心里却在默默想着:有没有那种易于咀嚼、口感也过得去、还好保存的吃食呢?
半晌,她抬头,婆婆,我有个想法,您听听看可不可用?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印膏
寻月棠想做的是现代的压缩饼干,但是现在没有机器可以制作膨化粉,倒是可以退而求其次,用印糕代替,虽然抗饿方面差点意思,但是保存、携带方面都有优势。
婆婆,她抬头,我一会儿做个糕出来给将士们试试,若是大家反映不错,便以此代替饼子罢。
寻月棠如今连酬劳都谈妥了,周婆自是信得过她的厨艺的,便拍拍她肩:也不是明日就走,时间还充裕,可以试试,但也别太复杂,省的到时候准备不出来。
寻月棠应是,待周婆离开便开始着手制作。
印糕的原材料都是寻常东西,不过就粳米、块糖、猪油等物,就是工序稍微复杂了些。
粳米要先煮,煮完下锅炒干,后再用个手摇小石磨磨成米粉,粉里添些熟花生粉和芝麻粉,撒点葱花。
猪油炒香葱花、化了板糖,熬成带着甜香、油香与葱香的糖稀,味道复杂、奇怪却又香气扑鼻,拌好的糕粉是便是由这炒好的糖浆粘在一处的。
拌好的糕团上模压实、压平,后磕在箩上用文火烘干,这便是印糕了。
这种糕本就是发源于气候湿热之地,在那种气候之下仍能久存不坏,在登州自然也可以,里头没加水,却加了板油、芝麻、花生、糖等抗饿的东西,嚼着虽有点困难,但却一口香过一口。
寻月棠做完一箩,在厨房门口歇汗。
将煮熟的粳米炒干、还有磨粉都是劳力活,她现下双臂酸得不行。
身上汗还未下去,林勰便扯着谢沣与王敬过来了,寻姑娘,这前后不着的时辰,厨房里烧什么这样香?
寻月棠收了拭汗的帕子、起了身,她如今也摸清了这个小队,刚不到百人,谢三哥乃是个小将领,约莫是叫百夫长?反正王二哥和林大哥是他的副将。
三哥,寻月棠盈盈一礼。
谢沣面无表情,事儿议到一半被林勰个狗鼻子扯走,他没多少好心情,却也还了半礼。
王二哥、林大哥,寻月棠又侧身。
诶,我说,林勰抱着双臂,我俩的名姓竟就这样烫嘴?怎么就记不住呢,我......他指了指自己,是林二,后又指了指王敬,他是王大。
寻月棠被臊得红了脸,低头没言语。
这三人一二三的,确实是难记了点,无怪自己总搞反。
你知是唤你不就结了,谢沣撩袍在门前坐定,抬头看向林勰,如何这样多话?
哟......林勰睨他一眼,一张嘴便酸得很,又与王敬一道往厨房里走,偏头回了句,你谢三郎的名号,倒是记得清呐。
他心不坏,就是嘴上不肯饶人,谢沣看向寻月棠道:你莫与他计较。
寻月棠点头。
寻姑娘,当事人林勰已从厨房里出来,显然是已将方才的事儿忘下了,单凑头过来问:大天白夜的,怎么想起来做糕饼吃了?味道怪了些,倒还挺香。
王敬一手抓着俩,补了句:还有点硬。
是周婆说将士们要上山,往常都是带些硬面饼子,害牙不说,也不怎么抗饿,我便想着是不是可以带这糕饼去,吃两块、饮些水,能抗上两三个时辰。
要这么说的话,王敬摸了摸下巴,那这糕就比面饼子强多了。
尝尝,林勰分了块给谢沣。
谢沣品了一小口,发觉林、王二人所言非虚,这糕质地硬实却不怎么害牙口,谷物清香里回着甘,又有葱花香,确实有点怪异,但也算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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