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货郎并不晓得她底细,只知道她是夙夜阁管事晏二哥塞进来的人,虽对她好奇,但云澄一路上沉默寡言,又加上她背后有个晏夕做靠山,便也不多亲近,可也不会疏远。
他们原以为这个小子是个娇生惯养的关系户,可瞧她这副模样,也不像是骄纵的人,故而一路行来,虽然住宿不便,但云澄夜半都宿在货车旁,也勉强瞒得去,不曾出过什么大事。
这送货的一行五人,除去云澄,剩下的都是男人,且都同出一门,是故平日里都以师兄弟相称。
这四人修为也是不差,功夫身手也算中游,遇到个寻常劫道的,也是不怵。
他们五人一路同行,行至离长生门还有一日脚程时,天色已暗,残阳西落,只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才勉强在道旁生了火,打算将就一晚,只待天一亮便启程。
那四人围坐在火堆旁,火光照在他们身上,拉扯出长长一条影子,云澄则抱着剑将斗笠压低了,闷不做声坐靠在货车旁,似是已有了倦意,快要睡过去了。
那四人围着火堆叽叽喳喳说话,既是男子,又是粗人,说的无非是那些个话题事情,那四人原先也有意拉云澄来讲话,可那斗笠小子油盐不进,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日子久了,便也不再同她说话。
云澄闭目养神,看似已经睡死,可实际上耳朵却竖在那里听,精神也不敢有丝毫放松,听着听着,却是无意间听到那四个人聊起了近些日子里夙夜阁中货物被劫之事。
打头的那个满脸络腮胡子,正支着下巴说话:先前那个秦十六,说没就没了。
这能怪谁?接他话的是个马脸男人,胡子老长,我以往劝他多长心眼,他就是不信。
这东西是能长心眼就能防住的?坐在一旁的干瘦男人说道,他的胳膊又细又长的,若不细看,就像是只猴子。
就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接话茬的黑脸男人道,真要有心杀人,那管你做多大保护防范,都能将你杀了。
秦十六,这个人云澄晓得,此人大名秦夏,师门中排行十六,算是夙夜阁中极有本事能耐的一位了,但前些日子云澄还是从云平的文件之中瞧见了他的名字。
列在死亡名单之上。
我只求老天爷、三清祖师爷开开眼,别叫我遇到这档子事。络腮胡子叹了一口气,家中还有妻儿老小,还望老天垂怜。
你求老天,老天爷真就放过你去了?马脸男人冷哼一声,人啊,该死还是会死的。
嘿!你的嘴巴不能说些好听些的嘛?黑脸男人啧了一声,用手上的树枝捅了捅火堆。
一旁听着的瘦猴男子道:行了行了,吵什么,走到现在都没出事,就明天一天了,送到了就能交差了,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花到手的钱。
这话一出,于是轻哼一声,众人都不在说话了,也逐渐只能听见火堆噼啪的声响。
待到夜深,明月高悬,那火光也微弱下去,今晚值夜的是瘦猴同马脸,瘦猴上半夜,马脸下半夜。
但现下已是深夜,又加之明日便到目的地,一路上行来也并未出过什么大事,这两个人不免有些松懈。
瘦猴值完上半夜,伸手推了推马脸,待到马脸醒来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说叫瘦猴等上一等,先去小解一会,再来换人。
而那瘦猴早已困得要死,说是点头同意,可已然揉着眼睛合衣躺在火堆旁,半眯着眼,最终还是上眼皮搭着下眼皮睡了过去。
云澄抱着剑靠在车旁,一动不动,余光瞧见那马脸打着哈欠往一旁树后去了。
可就在这时,有轻飘飘一阵夹杂着微弱香气的风飘了过来。
其他几个已睡死了去,又加上对气味之类的并不如云澄敏感,自是没有察觉。
可云澄五感通透敏锐,又加之修为高深,旁人感受不出来的东西,到了她这里却是放大了。
所以这风一来,她立时觉察出不对劲,屏息凝神,随后就听到极为隐秘轻微的声响,伴随着噗嗤一声,就有极细的血腥气自鼻尖传来。
云澄心下不由一沉。
这人好快的动作,只怕身手修为绝不是普通高手。
越是此时,她越发沉稳,安然不动,好似那混在风里的迷药当真将她迷昏过去一般。
那些脚步声越发近了,时值秋日,道旁树上枯叶飘落,即便那些人步伐再轻微,可终究修不到浮空而行,只要脚落在了实处,便不免要踩到那枯叶上发出声响。
可那声音太小了,甚至连木头被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响都比这脚步声响,云澄凝神去听,才辨出来的一共有六个人,不,是七个,其中一个一动不动,若不是呼吸声微微粗重,云澄也难以辨别出来这第七个人。
派七个人杀他们五个。
云澄心中冷笑,真是好大的阵仗,到底是有多瞧得起他们五个,才派了这么多人。
不过云澄转念一想,是了,当初夙夜阁遇到这种劫道的,多半叫来者死伤过半,这次来的,只怕也是晓得不好对付,才派了这么些来。
那脚步声越近,云澄眉头便越紧,只是她的表情都藏在了斗笠下,没有一个人瞧得出来就是。
这些人脚步轻巧,可内息紊乱,实在奇怪。
云澄微微抬眼从斗笠的缝隙之间往外去看,却见那些人都以黑巾蒙面,身形壮实,可露出来的上半张脸古怪得很,自太阳穴到眼角旁青筋暴起,眼白布满血丝,一个个眼睛都大大睁着,好似有什么逼着他们要睁大双眼一般。
而且握刀剑的手法姿势极不专业,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群人,曾杀过夙夜阁这么多的人手。
莫不是用的不是自己趁手的兵器?
云澄又回想起当初夙夜阁检查那些人的尸体时得出来的结论,那些杀手,有的手中有茧,有的细皮嫩肉,实在古怪。
这些人真的是杀手吗?不,甚至这些人都真的修习过功法,练过武吗?
云澄这样想着,却冷不丁瞧见有个人忽然抬头往自己这边看来。
那个人是来人之中最高最壮的一个,那肌肉仿佛都要将衣服撑开一般,实在可恐。
云澄一对上他的眼神,心中便觉出古怪来。
她急忙收回视线,低垂眼睑。
可那个男人已经转过身来,往她这里走过来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我行我道
那男人才靠近云澄,便忽然举剑往云澄头上去劈砍。
这人动作迅捷,出手突然,云澄心中大吃一惊,她身后那辆货车乃是普通木料所做,叫那凛冽杀气一压,便嘭一声碎开来,只有那装着货物沉重的箱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响声。
但云澄也在这刹那间忽然动了。
她手上一用力,往地面上一拍,整个人便飞扑出去。
她离开那货车不过刹那时间,戴在头上的斗笠却叫这男人用剑削掉半截,露出云澄那张伪装过的,平平无奇的脸来。
远处的火堆发出微弱的光来,可那火光落在云澄眼中,她的眼睛却比火光更亮,她抬头直勾勾盯着那个要杀自己的男人,冷笑一声,解开系住斗笠的绳子,将只有半截的斗笠捏在手中,往地上一掷。
而那斗笠还未落地,云澄却已往这蒙面壮汉身上要害处攻去!
她伸手拔剑,寒芒一闪,直刺那男子面部。
而与此同时,这货车破碎的巨大声响也吵醒了睡在火堆旁的剩下三人,他们睡眼惺忪,可身子比脑子动得更快,杀意甫一袭来,便下意识举起武器防身,故而挡住了本可将他们一击毙命的攻击。
怎么回事!瘦猴大喊一声,一条水火棍舞得呼呼作响。
而黑脸男人呲着一口白牙,连续抬手,用那精钢炼就的长鞭接连挡下那来人的连续劈砍,只觉得虎口被震得发麻。
马脸呢?络腮胡子挥舞一双斧头,将来者格挡开来,可那杀手浑似不怕死的,双眼发红,好像中邪魔怔一般,只管往斧头上扑,络腮胡子闪躲不及,虽然一条胳膊不曾被削下,可左肩还是叫那杀手给刺了一个极深的伤口。
去阴曹地府喝他的尿了!
打头的蒙面壮汉扬手一挡,便轻轻松松将云澄的这一剑拍开了。
他的力气好大,竟叫云澄这般气力的人都抵挡不住,左手腕骨发酸发麻。
云澄急忙举手要再攻,却见那男人语带讥讽,出手迅疾,只能急忙挥手招架,这一挡之间,却将这蒙面汉子的剑都打飞出去了。
那男人眯了眯眼,也不去捡剑,若不是黑巾蒙面,云澄只怕都能瞧见他面上的狞笑。
真是有意思极了!你是头一个在我手底下走了三招的人!
他们有古怪!黑脸男人喘着粗气,只觉得身子发软,头脑发昏,但他是条硬汉子,是绝不肯轻易服软认输的,他大吼一声,将鞭一扬,只听得噼啪一声响,便如平地惊雷,带着强劲罡风往那些杀手身上抽去。
他这一鞭子下手极重,抽到人身上非得要断筋裂骨不成,他是仁善之人,很少用这种招式,可现下他们三个人被五个人围攻住,只怕已再顾忌不得。
可那些杀手好像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先前那些鞭子抽在他们身上,半点血口都不曾有,直到那黑脸男人用了杀招,才隐约能听见清脆的骨裂之声。
只是这些杀手动作不过迟滞了一瞬,便又行动起来,好似根本不会有任何感觉。
瘦猴、黑脸、络腮胡三个人形成三角之势,互相协助攻击,只盼得能耗尽那些杀手的体力,可他们三人因着先前放的迷香毒药,已然中毒,现如今只是强弩之末。
更令人觉得古怪的是,那些杀手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且力大无穷,精力无穷无尽,好像怎么都用不完。
而他们三个人本就中毒,如今对上,被杀只是早晚的事。
云澄是他们一行中唯一有所防备不曾中毒的那个,她本有心出手,可面前这蒙面壮汉好似一个孩童找到了有趣的玩具一般,戏耍云澄去玩,只是阻碍,却叫云澄一时脱身不得,只好与他缠斗。
云澄虽晓得此人修为功力并不如己,可还是一时之间被纠缠绊住,无法相救。
俗话说得好,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再花哨的技巧都落了下乘。
云澄自是晓得这个道理,她乃是白龙,气力自然远胜凡人,且颇以为傲,可如今对上这人,只觉得心中不妙。
这人力气颇大,竟与自己不相上下!
云澄往他身后瞧了一眼,心中虽是担忧那三个汉子,可她跟在云平身边日久,晓得不论如何都不能将自己的慌张表现出来。粩>阿饴扣号!三二凌〈一七;零沏?一四六
于是她冷冷回眼去看那蒙面汉子,见那汉子一双眼睛发着微微的红光,分外嗜血兴奋,当即冷笑一声,竟反手将剑收回鞘中,以极为迅疾的速度自怀中摸出一支东西来,轻轻一扯。
那汉子见她这样,急忙伸手前扑,可已来不及阻止,只听得咻一声响,天空中现出一道极为漂亮醒目的烟花来。
云澄将那传令信号一放,便将那烟筒丢了,伸手就去抓那蒙面汉子的腕骨。
她的手漂亮修长,戴着一副露出指头的手套,纤纤细细五根指头,只是轻轻一捏,那汉子的手便不能再进半寸。
那汉子自是不肯轻易叫她擒了去,眼中闪着光,便用另一只手去扣,云澄如法炮制,左右两只手将这蒙面汉子的手都一并抓住了。
那汉子一时挣脱不及,也没料想到面前这个瘦弱的青年竟有这么大的力气,抬脚便往云澄下盘去攻,只是不曾想,连踢五脚,都叫云澄躲了去。
云澄性子桀骜,旁的人她从不放在眼里,唯有云平得她青眼,只是爱重珍惜。
故而在云平面前,她一向都是装作乖巧听话的模样,只有在旁的人眼中,才露出这番高傲不折的模样来。
那男人双手被擒,连踢五脚都落了空,心中已不由自主带上了恼怒,又见云澄面上满是平静淡然之色,眼中满是讥讽,心中顿时火起,不论如何都止不住那愤怒。
只见他将牙一咬,嘿了一声,那一身虬结肌肉甚是吓人,竟将那衣衫都爆裂开来,露出一条条大缝,云澄心中暗道不妙,急忙松手后撤。
却听见轰的一声,那地面已塌陷下去,竟是被那汉子直直踏出一个大坑来!
你来!
那汉子一声喝叫,带着激荡灵力,却叫除了云澄之外其余八人都不由顿住了。
云澄见他这样,再不知道这人身上有古怪,只怕就是傻子了!
她冷笑一声:好一身蛮横的功夫!只是我看你修为功法,怕不是走了偏门外道才是!
那汉子一把扯下蒙脸面巾,露出完整一张脸来,他一张脸浓眉大眼的,颇为英气。
可见他喘着粗气,面上脖颈上青筋暴起,一张脸赤红,连带着身上其余肌肤也发起红来,就像是一头发疯发狂的野兽,反倒将他一张好皮囊毁了七七八八。
古怪!实在是古怪!
云澄跟着云平走南闯北许多年,也见过人间诸多奇人,晓得世间繁多异事,可这次面前这些劫道的杀手,却是她头一次见到的。
方才扣住这汉子脉搏,云澄只一搭上便觉出不对劲起来。
凡是修仙问道,不论正道魔门,修仙伊始,便是要引灵气入体,拓宽经脉。
丹田如囊,筋脉如道。
囊越大,所能储存灵力便更广更多,而筋脉宽阔,则灵力运行便顺畅不堵。
照说修得面前这人这身蛮横的外家功夫,身体筋脉丹田必然已深如大湖,宽如江河。
可面前这人却虚浮至极,就好像
就好像是用什么东西强行将那池子挖宽,将那河道拓宽一般,不曾加固,初时无碍,日子久了,只怕身子便承受不住,经脉淤堵,池塘缩小。
只怕随时都有可能爆体而亡。
云澄思及此处,又是一声笑,带着讥讽:你晓不晓得,你快死了?
那汉子只是盯着云澄去看,似乎眼睛里除了杀意再无旁的东西,只对云澄的话充耳不闻,伸手便往云澄脸、腹、心三处抓去!
那汉子强行提升自己的力量修为,可身子却跟不上,云澄施施然躲过他几招,与他过了几招便有所察觉。
于是她心中生出盘算计策,伸手连点这男子身上几处大穴。
男人叫她一点穴道,身子吃痛,随即大吼一声,便要去扣云澄手腕。
可他动作笨拙,反倒比先前更加迟缓,云澄身形灵活矫健,不叫他抓住不说,反逼得这男人挥拳乱出,抬脚乱踢,将梁柱大的树都踢倒击断了去。
也不知是怎么把他变成这样的,真是可怕。
云澄心中暗忖,可手下动作愈快,这人便越发急躁,愈发急躁,就越容易叫云澄得手。
短短数十招之间,那男人不但没碰到云澄衣衫半点,反倒逐渐觉得自己头脑发热疼痛,好似要爆裂胀开。
盖因云澄点他穴道,叫他经脉流转不畅,而人之经脉运行,头乃关键,经脉一堵,便先发做于头上。
若是旁的正常门路修行之人,被云澄点了穴道,充其量只是脑袋发疼,稍作调息,便可将那穴道冲开。
可这人筋脉本就是暂时被人拓开的水渠,现下一堵,自是不敢强冲,若是敢硬来,经脉寸断是小,只怕丹田都承受不住要暴胀开。
那汉子好似不懂这经脉运行之理,躺在那里只是叫唤着死去活来,身子却下意识想要冲开穴道。
云澄这下心中更是了然,若是正经修仙出身的,晓得现今这种事情,是绝不敢这样胡来的,这人只怕不知道叫谁蒙骗了,连门都不曾入,才变作现在这副模样。
她这边低头去看,那边八个人却已经快半死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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