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哲呆呆坐在那里,身上的大氅都落在地上,也不曾发觉,屋子里悠悠然带着异香,香炉里有青烟袅袅升起,偌大的室内只点了一盏灯,昏黄的灯光映在坐在桌边的瘦削男人面上,任谁人看了都觉得有些可怜。
听到有人叫他,汤哲的肩上有一双温暖的手搭住了他,这才叫这瘦弱男子猛地惊醒,好似被烫伤一般站起身子,打开了薛灜的手,那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另外半张则写满了惊恐,待瞧见是薛灜,这才微微敛住情绪,低声道:你来了。
薛灜的手叫他猝不及防打开,红了一块,可他并不在意,急忙从地上捡起大氅,上前几步给汤哲披上:怎么回事?这样神思不属?身子不舒服么?
听他这么去问,汤哲的双眼微微长大,随后勉强扯出一个笑来:不,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甫一提到旧事两字,薛灜的脸色又陡然一变,可他偏着头,屋子里又昏暗,汤哲看不真切,只是听薛灜道:不要伤了身子就好。
旧事,汤哲的旧事还能有什么?
无非是天极宗,无非是君莫笑,无非是
江折春。
薛灜勉力扯出笑来,不叫自己的脸色太过难看:怎么好端端的,又想起往事来了?
难道同下午云平云澄那两个女子有什么干系?
他心中生疑,正暗自猜测,却见汤哲轻轻摇头道:今日同云平云澄两个姑娘一道品茗,看到了云澄姑娘说她不懂茶叶的好坏,就想起阿春了,她也她也不懂喝茶的。
原是因着这个缘故。
薛灜便也放下心来,他早早就去查探过这两个人的底细,并没有什么大问题,更何况薛灜心知早在五十年前江折春便绝无可能再有回来的一天,现在站在他汤哲身边的是他薛灜,便是那小女子能侥幸逃出生天又能如何?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拿什么再和自己去争?
于是他不再多言,只是劝汤哲躺回到床上,又叫人煎了药,看着汤哲睡下,又痴痴地看着他许久,最终缓缓退出房间去了。
第九十五章 :独门法阵
在薛灜同汤哲说话之时,云平云澄两个人的屋内已熄了灯,好似已经睡下。
但唯有两个身穿黑衣的姑娘知道,她们今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薛家背靠一座山峰险处,被包围在一处峡谷之中,坐北朝南,而两人此行的目的,便是那隐藏在薛家最深处的薛家密地。
今夜的目的只是为了大致了解其中的构造结构,两个人并没有打草惊蛇的意思,便是往常横冲直撞的白龙都收敛了性子,隐忍不发,即便对着云平还有些不满,却也不曾发作。
选在今夜行事,并无其他原因,只是凑巧而已,但出发前二娘说薛灜往汤哲院中待着,一时半会儿出不来这件事,却是意外之喜。
整个薛家上下,除去薛灜并几个他的心腹,其他的确实不足为惧,云平云澄两个在薛家夜巡队伍间如闲庭信步,悠然穿梭躲避,好似风吹一般,只是略一眯了眯眼,便立时毫无踪迹可寻,直到了薛家密地,反倒渐渐没了夜巡队伍。
这阵法特殊,一般人轻易进去不得。
入密地的门隐在苍翠的藤蔓之间,长了不知多少年,层层叠叠,将刻在岩壁上的防御阵法都覆盖住了。
云平伸手轻轻触了一下,感知到其上无与伦比的庞大力量,不由得心头微微一震,缩回手来对云澄说了一声。
既然如此,自然是不克强攻。密地石门口左右摆了两个石灯笼,其中的灯火明亮,火光跳跃起来照在白龙露出来的上半张脸上,连带着云澄的眼睛里都闪动着温暖的黄色灯光,她眼睛转了一转,伸手也学云平去碰了碰那刻着防御法阵的石壁,但比起云平,她眉头微蹙,小小咦了一声。
怎么?听得她发出这声音,云平问道。
奇怪,太奇怪了。云澄却不曾回答,只是自顾自伸手又摸了一遍那刻着防御法阵上的石壁,但凡是法阵,都需得有灵气充能方能运转,便如飞舟上所刻画的飞行法阵,煮水的铜锅上所刻的火能法阵,都是需要用灵石来嵌入其中,以作法阵使用之基本。除非是那些用灵气不多的一次性法阵,才用不到灵石这东西。
这些我都知道,不过你说这法阵,它奇怪在哪?云平在阵法之上并不如云澄有天赋,来的精通,只是粗粗了解了大概。
云澄的双手按在这防御法阵上轻声道:凡是如这个用灵石的大型法阵,都是要定期更换使用的,但是若是为了维持这个法阵,花销未免太大了些。
云平皱眉道:这又是怎么说?
云澄将手收回,在一旁摸着下巴来回踱步:一条上品灵石矿,用在这防御法阵上,也至多撑不过三十年。这防御法阵与薛家外头那个保护全宅的防御法阵不同,它独门独户,似乎是专门为了这个地方而设立的,即便外头那个大法阵被破坏关闭,与这个密地法阵也无甚关系,只是这个法阵虽不如外头那个防御法阵大,可吃的却比外头那个还要多的多。
云平听她这么说,心中明了:你的意思是,这法阵比之外头那个法阵花销大,却又比外头那个法阵小?
云澄点头道:不错,因着这法阵特殊,所储蓄所使用的灵力也高于其他法阵百倍不止,威力巨大。可要能维持现如今薛家这个法阵,要么就是薛家的家底比我们想象中更厚,要么就是有别的东西为之源源不断提供能量。
她话说到这里,顿了一顿。
云平见她如此,心中也有了猜测:你的意思是说,维持法阵灵力所需的是
云澄微不可查点了点头,一张脸上写满了沉郁肃然:不过是还是不是,我一试便知,若是同源,只消借力开力,绝非什么难事,可若不是,只怕我想要的,还藏在别处,就算是二娘都不一定知道。
说罢,也不等云平多言,她便将手按上了刻在石门上的防御法阵之上,调动起周身灵力,眼睛一闭,复又睁开,已是变得通红,现出本来的瞳色。
云平立在一旁,也不知道要如何,只是沉着脸立在一旁,心中虽说是焦躁不安,却也强行忍住,压下担忧,小心警戒。
云澄双手按在那石门法阵上,调动起周身灵力,试图在这法阵之中找到一丝细小的缝隙钻进去。
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便是再完整完美的法阵,都会有一两处极不容易叫人发现的缝隙,而法阵之破,要么寻到阵眼,一击即破,要么就是找到这法阵裂缝,潜入进去,破坏法阵结构,从而破阵。
但越是精妙的法阵,就越不会叫人轻易找到一丝缝隙,而所需的精力与灵力消耗就越大,现下又非安全之地,云平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守护警戒。
云澄将眼一闭,便操作灵力化作如头发丝一般细小的细线蔓延攀附进去。
她晓得现下没有功夫小心摸索探寻,只能咬咬牙花下大功夫,动用周身灵力将这法阵全数笼盖,如同用一只手握住一个看似表面光滑没有丝毫破损的球,小心用手去感受肉眼看不见的裂缝。
这样一来,虽然速度会加快,但不免会大量增长灵力消耗。
她不敢分心,只是闭眼摸索,灵力仿佛是她的第六种感官一般,将这歌偌大的法阵捏在手中把玩摩挲,来回反复寻找那一条裂缝。
功夫不负有心人,即便这法阵看似毫无错漏,却还是叫她找到一条极为细微,几不可察的小缝。
云澄额上沁出冷汗,越是到此,越不敢疏忽大意,她用极为轻柔缓慢的动作将那本就细如毫毛的灵力再次分做更细几股,然后一点一点往那缝隙处钩摸进去。扣裙欺:医菱/舞吧吧舞+镹菱?
可那法阵极为古怪,刚一探进去,云澄便发出了低声短促的声音。
云平听得声响,急忙几步上前,可又做不了什么,只是担忧地看她,呼吸都不免急促起来。
烫,太烫!
云澄甫一潜入这法阵,便立时觉得自己被灼伤了,灵魂识海都灼热非常,但她反应极快,赶忙调动灵力,用极为精妙的把控,将那灼热阻挡在外,继续探入。
云澄在这里忙活,云平也没闲着,这周遭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能逃过她眼睛,于是她调转周身灵力,御风而动,将灵力以这密地为中心,半里为限铺展开来。
这不看还好,一看却立时皱起眉来。
原因无他,只因应该在汤哲院内呆着的薛灜现下正缓缓踱步前来!
而这一切,云澄并不知晓,现下正是破阵的关键时刻,如何能够打扰她?
于是她只能集中注意力,死死盯视着薛瀛来时的方向!
===
今夜月明,有清风拂面而来,竹影飒飒,小径上灯火微明,院中溪流缓缓流淌,碰撞到石块上时发出细微声响。
一切都是那么宁静祥和。
但因着李长胜及汤哲的事,薛瀛总归是心绪不宁,
他自汤哲院中出来后,本应往自己院子里去,可独自待了一会儿,只觉得坐立不安,而洗漱更衣之后躺在榻上,又辗转难眠,索性不再睡,只是披衣出门,不曾带人,遣了左右各去做自己的事,夜半趁月色良美,出来一个人走动。
这花园偌大,是他当初为了自己的丈夫所建,但始终不能叫他满意,而汤哲自己属意的那座院子,总叫他想起那时在天极宗的事,这样一来,这一对道侣所建的院子,竟是都不曾叫对方仔细逛过。
可能因为今夜汤哲提及了旧事,不知为何,却叫薛瀛心中生出一股勇气来。
为什们不敢去逛汤哲属意的那座院子,说到底,其实还是害怕汤哲想起那个旧人来。
可今晚这一遭,却叫薛瀛逐渐醒转过来。
都已过了五十年了,那个人还是悄无声息,只怕早就死了。
既是死人,又拿什么来同自己去争?
思及此处,他便也释然了,进了那院子,囫囵逛了,只觉得不过如此,心下一松。
而后又睡意全无,便突然起意想去密地一看,但他心下放松,又加之现下在自己的地方,不曾防备察觉,这才有了云平发觉他这事,若是换作以往,他早就有所警觉,又何至于如此?
他越走越近,但好在并不着急,可这缓缓步伐,一步步好似踩在云平心上,每走一步,都期盼他能走的更慢些,可又厌烦于他走得太慢,期望他能走得快些,便是砍头杀人,也没有把刀悬在人脖子上头,迟迟不落的道理。
那密地隐在薛家北面,只一条小径通过,周围密密麻麻种满了树,苍翠繁茂,夜间便是月光明亮也看不清前方。
但小径左右每隔五步便设有石灯笼,上头刻有的法阵叫它夜间自明,所以即便是昏暗道路,也能瞧清前方之路,不至于迷失。
微风飒飒吹过竹林松柏,薛瀛的衣袍被风带起,长发拂过他肩头,前头的石门藏匿在小径终末,远远就能瞧见那石门门口两盏石灯笼发出柔和的光来。
薛瀛越往前走,就觉得风越发大了,那风一下子袭来,令他下意识眯了眯眼,恍惚间有黑影在石门前掠过,可他眼睛又睁开时,面前已什么都没有,好似方才是他看错。
他也这样认为,只做是这密地外头一片树林里所栖息的夜行动物见人受了惊吓,这事他已遇到过多次,并不放在心上。
于是他几步上前,伸手按在那石门上,用心中喃喃念出开门密令,就听得这石门发出轻微响动后便往两边推开,露出两人宽的缝隙来供人通过。
薛瀛将手收回,背在身后,正欲抬步往里去走,可走不到五步,忽然之间,他定在那里不动了。
他双眼微眯,偏头往右脚边去看。
有一滴鲜血正留在他右脚脚边,看样子是刚滴落不久,血色殷红。
薛瀛猛地站直了身子,环视四周,周围没有任何声响身影,好似这血是凭空出现一般,落在这里。
不会这么简单。
薛瀛弯下身子,伸手去触那血滴,粘稠光亮。
还带着一股极为诱人的芬芳异香。
第九十六章 :内室突变
那是一条长且宽阔的通道,远远延伸进去,似乎没有尽头。
通道内的灯火没有被点亮,一片黑暗里,也只能听见那微弱的喘息声。
因着黑暗,因着静谧,所有的一切好似被放大了数倍。
云平能清楚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云澄逐渐微弱下去的呼吸。
云澄的身子发起烫来,好似火烧,那呼吸灼热,喷吐在云平的颈窝,即便隔着蒙面巾,都叫云平险些觉得被火燎了一般,浑身一震,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而灼热吐息的主人已经半昏半醒起来,神智都有些模糊了,被云平背在身后,手脚都绵软了,想要说些什么,可一张口,只觉得口中腥甜,又是一口血,吐在面巾上,而那面巾已被鲜血浸透,那带着异香的血沁出面巾,贴在云平背上,叫云平心忍不住发起抖来。
阿澄,别睡!
云平喘着粗气,低声唤她名字,同她说话: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为什么血止不住!?
云澄只觉得小腹丹田之中有一股极为蛮横霸道的灵力来回冲撞,强硬拓开她筋骨,不断将那筋脉冲击至破烂,又极为快速地重塑,那疼痛是常人无法忍受,换做云澄之外的人,只怕撑不了一个来回便要昏死,云澄这般还能勉强保有神志的已是难得,但疼痛依旧不断摧折于她,叫她发不出半点声响。
越是安静,反而越是叫云平心慌,方才还能哼唧两声的白龙,现下却是一点声音也不出了,惊得云平急忙停下脚步,将她搂在怀中,伸手去探她鼻息脉搏,发觉还有生机,便缓缓舒了一口气。
但她还来不及有所动作,她们来处的方向那里,就传来了极轻极浅的脚步声。
若是换作是普通人,只怕便会轻易忽略过去,但云平在那海岛上呆了二十年,岛上野兽横行,当时她又修为尽失,前十四年都过得极不安生,日子久了,便也练就一副极为敏锐的耳力,更罔论现下的环境里,所有一切细微声响都被放大,火光噼啪的响声,微风在通道中的响声。
还有那双脚碾压在道上细碎砂石上的声响。
这声响犹如惊雷一般炸响在云平耳旁,叫她惊了一惊,立时屏气凝神去往脚步声处去看。
只见得有忽明忽暗的火光逐渐蔓延到她的方向,而火光耀眼处,恰能瞧见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他逆着光往这里走,脚步笃定坚实,浑身好似放松,满是破绽,但实际上已做好了万全准备,不论从何处有人袭击,都能轻易挡下。
而这个人,即便看不清那张脸,云平也能断定,此人就是薛灜无疑。
指尖黏腻的触感还在指尖留存,可越往里走,原先在指尖留存不过一会就逐渐消散的那股芬芳异香就慢慢变得浓郁了起来。
薛灜皱了皱眉,眯眼望进黑暗里,想要找到这股奇异芳香,不,是在密地门口那滴殷红鲜血的主人。
可通道之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就连那些铭刻在通道石壁上的防御法阵都不曾起一丝波澜。
这一切好似在告诉薛灜,方才他所疑心的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可那滴殷红的鲜血那样黏腻,那血液上所带着的气味是这样芬芳独特,这两件事切切实实在告诉薛灜,你方才所遇到的并不是在做梦,都是真的。
但这条通道内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薛灜站在那里,眉头紧锁,在这条灯火通明的通道内左右上下细细去看了,别说是个人,就算是半个活物都没瞧见。
他又伸手去触碰那刻在石壁上的防御法阵,也未见有任何启动过的痕迹,一如他多年前来此一般,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没有半点反应和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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